庄子复原本(全二册)20 min read

发布于 2025-06-20 14 次阅读



张远山

简介

《庄子》既是先秦时代的中国文学经典,更是轴心时代的中国哲学高峰。中国人将个体精神自由标举为人的最高生命价值,自庄子始。中国人将自由精神升华为一种系统的思想学说,进而发展为一个独立学派,以《庄子》成书为标志。
《庄子》最早成书于战国,汉代,还是晋代?《庄子》是出自庄子一人之手,还是由庄子亲撰篇什与弟子后学所撰篇什合订而成的学派总集?内外杂的分类是自始即然,还是逐渐形成的?今本三十三篇的《庄子》与史籍所载五十二篇的《庄子》,差别仅在于篇数吗?《庄子》各篇的主旨和思想精髓何在,作者是谁?这是中国文化史上聚讼千年的一系列谜案。
本书充分吸收历代庄学名家的研究成果,对《庄子》全书作系统注解、疑难辨析、全文翻译,完整揭示了《庄子》的自由精髓,并着重在详悉考证和精深辨析的基础上,复原了被郭象遮蔽了一千七百多年的战国《庄子》初始本、西汉《庄子》大全本的篇目分类和整体概貌,考定内七篇为庄子亲撰,外杂篇无一庄撰,澄清了学术史上历代争论不休的诸多庄学难题。

[]{#chapter_1.xhtml}

书封页

张远山

[]{#chapter_2.xhtml}

凡例

其一,本书综合吸收陆德明《庄子音义》、陈景元《庄子阙误》、郭庆藩《庄子集释》、王先谦《庄子集解》、刘文典《庄子补正》、王叔岷《庄子校诠》等庄学名著汇聚的历代校勘成果,兼采历代《庄子》注本之异文、历代文献钞引之异文及佚文,辅以作者研究《庄子》四十年之独家见解,复原亡佚两千多年的《庄子》两大版本:战国晚期的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(二十九篇),西汉早期的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(新增二十三篇)。《庄子复原本》之白文,以及外篇、杂篇之分类,异于西晋时期的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残本及其一切衍生本,故无底本。

其二,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残本及其一切衍生本,均为三十三篇,因为郭象删除了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之十九篇。本书复原、钩沉郭删十九篇之篇名、残篇、佚文,十一篇之篇名均有史证,标▲;八篇之篇名均无史证,为作者按照外杂篇之篇名惯例拟名,标△。

其三,为了便于作者校注,同时便于读者理解,本书对《庄子》白文予以分章。分章非魏牟版、刘安版原有,仅供参考。

其四,本书之题解,首先列举魏后刘前五子钞引魏牟版之概况(详见绪论二《魏牟版初始本编目考》),《淮南子》钞引刘安版新增二十三篇之概况,以及郭象裁剪拼接、移外入杂之概况(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编目考》),作为划归魏牟版内篇或外篇、刘安版新外篇或杂篇之依据。其次标明每篇白文之字数,补脱文、删衍文、订讹文、移正错简之字数。再次列举史籍外证、白文内证、著录庄事、引用庄言、文风义理,作为推测外杂篇撰者之依据。最后概括篇旨、结构,简述分章理由,标明郭象重大篡改和重要反注。

其五,本书之注释,包括散注、节旨、章旨,○表示间隔,◎表示节旨,●表示章旨。内七篇之注释,征引外杂篇不标撰者,仅明外杂篇对内七篇之承袭。外杂篇之注释,征引外杂篇均标作者推测之撰者,以明撰者异同,演庄正误。征引历代注家,仅举注家之名,不举注家年代及著作书名,详见附录六《本书参考文献》。

其六,本书之校勘,尽量征引前贤,不举前贤即为作者校正。所删衍文,正文不予保留,仅见校勘。所补脱文,所订讹文,移正错简之文,白文均予加点,以明异同。厘正古今字、异体字、通假字,属于常识或前贤多已订正者,不出校,不加点;不属常识或前贤少有订正者,均出校,均加点。初版误校或漏校,修订版重校或补校,详见索引八《〈庄子复原本〉初版订正》。修订版之每篇白文字数,以及补脱文、删衍文、订讹文、移正错简字数,或同于初版,或异于初版,详见索引七《〈庄子复原本〉校勘统计》。

其七,本书之辨析,专明传统误解,白文疑难。编号以便异篇征引,不再重复辨析。

其八,本书之附论,位于内七篇每篇、外杂篇每组及特殊篇什之末,略作概括申论。

其九,本书之题解、注释、校勘、辨析、附论,征引《庄子》白文、旧籍钞引、前贤卓见,多非全引,常为撮引。

2021年2月7日

[]{#chapter_3.xhtml}

修订版序《庄子》1.0版、2.0版失而复得记

《庄子》诞生于两千三百年前的战国时代,是文哲合璧的汉语极品,抵达了轴心时代中国哲学、中国文学的双重巅峰。两千年来,赢得了吕不韦、贾谊、刘安、司马迁、嵇康、阮籍、陶渊明、李太白、苏东坡、金圣叹、曹雪芹、鲁迅、郭沫若等无数中国哲人、文人的倾心宝爱。五百年来,又赢得了布莱希特、博尔赫斯、王尔德、卡夫卡等无数外国哲人、文人的极致推崇。

庄周(前369---前286)化蝶以后,《庄子》共有三大版本:战国晚期的《庄子》1.0版,西汉早期的《庄子》2.0版,西晋至今的《庄子》3.0版。

战国晚期的《庄子》1.0版,由庄子再传弟子、中山公子魏牟(前320---前240)编纂,即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共计二十九篇,五万余言。

魏牟之后,战国晚期的吕不韦之《吕览》,荀况之《荀子》,韩非之《韩非子》,西汉早期的韩婴之《韩诗外传》,贾谊之《吊屈原赋》、《鵩鸟赋》,大量钞引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至少钞引了二十九篇中的二十七篇。

西汉早期的《庄子》2.0版,由汉高祖刘邦之孙、淮南王刘安(前179---前122)编纂。刘安酷爱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于是广泛搜罗秦汉之际慕庄后学的仿庄之文,编纂了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,共计五十二篇,十余万言。比魏牟版多了二十三篇,四万余言。

刘安之后,西汉中期的司马迁(前145---前90)在《史记》中著录了《庄子》"十余万言"。西汉晚期的刘向(前77---前6)、刘歆(前50---23)父子在《别录》、《七略》中,东汉早期的班固(32---92)在《汉书》中,也都著录了《庄子》"五十二篇"。西晋早期的司马彪(?---306)和孟氏的《庄子注》,又都全注了五十二篇。两汉、魏晋的无数士人,大量钞引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,几乎钞引了五十二篇中的每一篇。

魏晋"竹林七贤"全都酷爱《庄子》,嵇康(224---263)以庄周为"吾师",阮籍(210---263)以庄周为"模则"。《世说新语》的魏晋风度,正是源于《庄子》的绝世风采。然而嵇康宣布"非汤武而薄周孔",拒绝与司马氏合作,遂被司马氏以"言论放荡,非毁典谟"的罪名公开诛杀。嵇康临刑之前,索琴演奏《广陵散》,奏毕仰天浩叹:"《广陵散》于今绝矣!"其实真正的损失并非《广陵散》从此绝矣,而是《世说新语》的魏晋风度和《庄子》的绝世风采从此绝矣。

嵇康被诛当年,同样拒绝与司马氏合作的阮籍也抑郁而死,"竹林七贤"随即分化瓦解。刘伶撰写了《酒德颂》,喝酒装疯。阮咸发明了阮咸琴,弹琴卖傻。山涛、王戎主动与司马氏合作,向秀被迫向司马氏屈服。

向秀(227---272)撰写了《思旧赋》,所言"悼嵇生之永辞兮",伤悼嵇康拒绝与司马氏合作而死;所言"将命适于远京兮,遂旋反而北徂","寄余命于寸阴",请求嵇康原谅自己被迫向司马氏屈服。向秀被迫向司马氏屈服的标志性事件,就是选注《庄子》,曲解庄学,违心表白与嵇康、阮籍划清界限。然而"寄余命于寸阴"的向秀,在嵇康、阮籍死后延命九年,即悒郁而卒,年仅四十六岁。向秀《庄子注》既未完成,更未流布。向秀死后,西晋儒生郭象(252---312)窃取了尚未流布的向秀《庄子注》,在其基础上完成了郭象《庄子注》。

成书于南朝的《世说新语·文学》如此记载郭象剽窃向秀案:

初,注《庄子》者数十家,莫能究其旨要。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,妙析奇致,大畅玄风,唯《秋水》、《至乐》二篇未竟而秀卒。秀子幼,义遂零落,然犹有别本。郭象者,为人薄行,有俊才。见秀义不传于世,遂窃以为己注,乃自注《秋水》、《至乐》二篇,又易《马蹄》一篇,其余众篇或定点文句而已。后秀义别本出,故今有向、郭二《庄》,其义一也。

成书于唐朝的《晋书·郭象传》记载更详:

郭象,字子玄,少有才理,好《老》、《庄》,能清言。太尉王衍每云:"听象语,如悬河泻水,注而不竭。"州郡辟召,不就。常闲居,以文论自娱。后辟司徒掾,稍至黄门侍郎。东海王越引为太傅主簿,甚见亲委,遂任职当权,熏灼内外,由是素论去之。永嘉末病卒,著碑论十二篇。先是,注《庄子》者数十家,莫能究其旨统。向秀于旧注外而为解义,妙演奇致,大畅玄风,唯《秋水》、《至乐》二篇未竟而秀卒。秀子幼,其义零落,然颇有别本迁流。象为人行薄,以秀义不传于世,遂窃以为己注,乃自注《秋水》、《至乐》二篇,又易《马蹄》一篇,其余众篇或点定文句而已。其后秀义别本出,故今有向、郭二《庄》,其义一也。

郭象剽窃向秀案,虽被正史、野史定为无法推翻、难以洗地的铁案,但是一千七百年来,这一汉语史最大学术不端的作案细节始终不详,《庄子复原本》是详尽探明作案细节的首部卷宗。

西晋至今的《庄子》3.0版,正是郭象《庄子注》的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残本,共计三十三篇,六万余言;比《庄子》2.0版少十九篇,四万余言。郭象不仅删除了十九篇,还对删存的三十三篇进行了全方位的整容毁容,比如把"儒墨"改为"杨墨",把"达人"改为"大人",把"自适"改为"自得",等等,于是《庄子》丧失了本来面目,成了反《庄子》的伪《庄子》。郭象删残整容之后,再予全面反注,比如厚诬道家集大成者庄子否定"道"之存在,把"无待逍遥"反注为"得其所待然后逍遥",把"庄学四境"反注为"小大二境",等等,于是郭象以后的庄学,彻底违背了庄子本义,成了反庄学的伪庄学。

西晋至今一千七百年,酷爱《庄子》的中外名人和普通读者,无论是李白、苏东坡、金圣叹、曹雪芹,抑或布莱希特、博尔赫斯、王尔德、卡夫卡,所读《庄子》都是郭象整容反注的《庄子》3.0版。如果用《庄子》1.0版的"东施效颦"寓言来做比方,那么战国原装的《庄子》1.0版就是天然西施,西汉重装的《庄子》2.0版就是盛装西施,西晋改装的《庄子》3.0版就是塑料东施。

我治庄四十年(1982---2021),发现了西晋至今无人知晓、彻底沉入历史忘川的《庄子》1.0版、2.0版,完成了毕生最为重要的著作《庄子复原本》。书中完整呈现了《庄子》1.0版、2.0版的绝世风采,包括郭象删除的十九篇,其中八篇有较为完整的残篇,五篇有数量不等的佚文,六篇存目。经过逐字逐句逐篇的校勘复原,《庄子》1.0版的天然西施,《庄子》2.0版的盛装西施,宛在眼前。

2010年,《庄子复原本》初版问世,受到了庄学之友的热烈追捧,迅速脱销。此后十年,二手书越来越贵,低则三五千元,高则八九千元,导致盗版猖獗。很多读者不愿购买劣质盗版,不得不手抄全书。由于此书,我被读者称为"二手书最贵的在世作家"。

2019年,天喜文化鉴于读者的殷切期盼,决定推出我的庄学三书十年典藏版。2020年2月推出二书,即《庄子传》的修订典藏版《相忘于江湖:庄子与战国时代》,《庄子奥义》的修订典藏版《独与天地精神往来:庄子奥义》,迅速登顶各大平台的新书畅销榜,短期内两次加印,随即启动《庄子复原本》的修订典藏版。

经过一年的全面修订和精心编辑,天喜文化将于2021年7月推出《庄子复原本》的修订典藏版。

庄学三书的修订,以《庄子复原本》最为全面,已与初版迥然不同。

我修订了全书的所有部分,包括《庄子》1.0版、2.0版的白文、题解、今译、注释、校勘、辨析、附论,绪论一《初始本编纂者魏牟论》,绪论二《魏牟版初始本篇目考》,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余论《〈庄子〉佚文概览》。附录和索引也做了全面升级。

初版绪论一《初始本编纂者魏牟论》,仅列魏牟史料十四条,修订版增至十七条。新增三条中至为珍贵的一条,出自早于刘安的西汉枚乘《七发》,是目前所知连言"庄周、魏牟"的唯一史料,也是战国荀况《非十二子》所言"它嚣、魏牟"实为"庄周、魏牟"的坚实史证。

修订最为彻底的,是五十二篇的题解,也是我最满意的部分。

初版对僻字均未注音,修订版对僻字均予注音,便于读者诵读。

初版仅有《阏弈》、《游凫》、《庄子后解》、《庄子略要》四篇的佚文,修订版新增《子胥》一篇的佚文。初版的佚文注而不译,修订版的佚文新增今译,便于读者理解。

初版的补脱文、删衍文、订讹文、厘正误倒、调整错简,不尽恰当,既有漏校,也有误校,还有引用文献错误,修订版做了补校、新校、重移、撤销、订正。

初版直接引用了陆德明、陈景元、郭庆藩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等历代名家的校勘,但未核对历代名家的引用文献,保留了历代名家的引用错误。修订版核对了历代名家引用的每条文献,纠正了历代名家的大量错误。

附录部分,《三大版本分类篇目表》,《崔譔选注本分类篇目表》,《向秀选注本分类篇目表》,全都做了修订补充。《魏后刘前五子钞引魏牟版详表》,补充了若干新条目。

索引部分,《〈庄子复原本〉校勘统计》标出了修订版与初版的校勘数字,《〈庄子复原本〉初版订正》标出了修订版与初版的具体差异。

内七篇的白文字数,初版是13798字,修订版是13800字,多了2字。外杂篇的白文字数,初版是51710字,修订版是51716字,多了6字。内外杂四十一篇(郭象版三十三篇范围)的总字数,初版是65508字,修订版是65516字,多了8字。后者比北宋陈景元版多1字,比清代郭庆藩版、王先谦版多六百余字。

本书责编王业云和本书外校吴剑文发现了初版的很多瑕疵,提出了大量的合理建议,我均择善采纳,融入全书。书中未能逐一标明,在此一并致谢。尤其感谢董曦阳先生和天喜同仁的齐心协力,确保了庄学三书修订典藏版的精良品质。

唯愿郭象之后一千七百年失而复得的战国《庄子》1.0版、西汉《庄子》2.0版,彻底淘汰西晋至今的《庄子》3.0版,有助于庄学之友直面轴心时代的文哲圣典,有助于中华民族实现华夏文明的伟大复兴。

2021年2月25日五十八周岁生日

[]{#chapter_4.xhtml}

初版序言复原《庄子》,正本清源

《庄子》共有三大版本。

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二十九篇,五万余言,成书于两千三百年前的战国末期。庄子所撰"内篇七",仅有庄殁以前史实,无一庄殁以后史实。弟子蔺且、再传弟子魏牟等撰"外篇二十二",多有庄殁以后史实,无一魏殁以后史实。

后于魏牟、先于刘安的吕不韦、荀况、韩非等先秦士人,贾谊、韩婴等汉初士人,所见均为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并且大量钞引,涉及"外篇二十二"之每一篇。由于司马迁、刘向、刘歆、班固、高诱等两汉士人妄言宋人庄周著书"十余万言"、"五十二篇",妄言魏牟"先庄子,庄子称之",导致千古不知《庄子》初始本,更不知编纂者是庄子再传弟子、中山人魏牟。

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,五十二篇,十余万言,成书于两千二百年前的西汉初期。比魏牟版晚出百年,多二十三篇、四万余言:慕庄后学所撰"新外篇六"、"杂篇十四",刘安所撰"解说三"。多有魏殁以后史实,无一刘殁以后史实。

刘安版取代魏牟版,成为刘安以后、郭象以前的通行本。后于刘安、先于郭象的西汉司马迁、刘向、刘歆、扬雄,东汉桓谭、班固、高诱,魏晋何晏、王弼、阮籍、嵇康、司马彪、孟氏、崔譔、向秀,所注、所引、所论、所读都是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。

由于刘安以后的司马迁、刘向、刘歆、班固、高诱等两汉士人之妄言,导致后世误以为《庄子》大全本的"十余万言"、"五十二篇"均为庄子所撰,导致千古不知《庄子》大全本的编纂者是先于司马迁的淮南王刘安。

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改本,三十三篇,六万余言,成书于一千七百年前的西晋初期。比刘安版晚出五百年,少十九篇、四万余言:外篇四(魏牟版),杂篇十二(刘安版),解说三(刘安版)。又大肆篡改,任意妄断,全面反注。刘安版外杂篇中所有明显的庄殁以后史实,均被郭象删除,导致后世注家长期误视外杂篇均为庄撰,长期误视郭象之反注即庄学之真义。

郭象版导致刘安版于唐宋亡佚,导致司马彪、孟氏的刘安版全注本亡佚。郭象以后的注家,所注、所引、所论、所读都是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改本。

由于郭象版逆淘汰了刘安版,成了后世唯一传本,历代注家不得不盲信郭象版伪原文,不得不盲从郭象伪庄学。不盲信不盲从者,由于不知郭象如何删改加工,因而难弃郭版伪原文,难废郭象伪庄学。唯有复原魏牟版、刘安版原貌,弄清郭象版的删改细节,才能廓清历史迷雾,不被郭象继续愚弄。

本书正编,复原魏牟版初始本。本书附编,复原刘安版大全本。

复原的主要工作,是钩稽考定郭删十九篇的篇目及其分类,从而考定刘安版五十二篇的篇目及其分类,进而考定魏牟版二十九篇的篇目及其分类,最后把今存原文归入原初篇目和原初分类。

复原的次要工作,是校勘今存原文:补脱文663字(初版同),删衍文330字(初版340字),订讹文501字(初版504字),更正误倒57处(初版58处),移正错简150字(初版116字)。脱文、衍文、讹文,或为郭象所删、所增、所改,或为郭象追随者所删、所增、所改。郭象仅是篡改《庄子》的始作俑者,而非终结者。

北宋陈景元统计,郭象版《庄子》三十三篇,总计65923字(可能计入篇名78字)。据我统计,清末郭庆藩《庄子集释》和王先谦《庄子集解》,不计篇名的三十三篇原文总计65181字、65149字,比陈景元本分别减少了742字、774字。足证今日的郭象版《庄子》,已非昔日的郭象版《庄子》。

郭象篡改原文,旨在为反庄学的郭象伪庄学制造伪证,然而经过篡改的郭象版《庄子》原文,与郭义仍有极大抵牾。郭象追随者根据郭象反注,变本加厉地篡改、删除不合郭注的郭象版《庄子》原文,乃至篡改郭象注文,为全面对立的庄义、郭义竭力弥缝,为反庄学的郭象伪庄学制造更多伪证,于是郭象版《庄子》越来越伪,也与郭义日益水乳交融。经过一千七百年的层累造伪,郭象版《庄子》终于成了面目全非的伪《庄子》。由于庄学不符合君主专制时代的"政治正确",而反庄学的郭象伪庄学符合君主专制时代的"政治正确",因此郭义遮蔽庄义,成了旧庄学的至高权威。

复原本五十二篇靠前的四十一篇(范围与郭象版三十三篇重合,因为外杂篇的旧十六篇被郭象拼接成了新八篇),不计篇名总计65516字(初版65508字),比陈景元本少407字。由于复原本删衍文330字,而陈景元本已有大量衍文,因此陈景元本减去衍文或许只有65593字,仅比复原本多77字。由于陈景元的统计可能计入篇名78字,因此陈景元本可能比复原本少1字。复原本65516字,比郭庆藩本多335字,比王先谦本多367字,而且复原本所删衍文330字,郭庆藩本、王先谦本基本均有,因此复原本比郭庆藩本、王先谦本多六百余字。仅论原文字数,复原本接近北宋陈景元本。若论篇目分类,复原本附编接近西汉刘安版概貌,复原本正编接近战国魏牟版旧观。

今存史料和文献征引,完全支持复原本的篇目及其分类。目前出土的《庄子》简牍仅有四篇,也完全支持复原本的篇目及其分类。1988年湖北江陵张家山136号汉墓出土了《盗跖》残简,下葬时间为汉文帝前元七年至十三年(前173~前167),刘安七岁至十三岁。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1号汉墓出土了《则阳》、《外物》、《让王》残简,墓主汝阴侯夏侯灶卒于汉文帝前元十五年(前165),刘安十五岁。二墓下葬之时,刘安均未成年,尚未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,因此二墓出土的四篇,均属本书考定的魏牟版外篇(刘安版均保留于外篇,郭象版均移至杂篇)。若有新的考古发现,必将继续支持复原本。

2009年9月14日初稿

2021年2月18日修订

[]{#chapter_5.xhtml}

绪论一 初始本编纂者魏牟论

《史记》未载魏牟。

《汉书》载有两条,然而互相抵牾。《古今人表》第六等"中下","严周"(庄周)在前

,"魏牟"在后。《艺文志》"道家",照钞刘向《别录》、刘歆《七略》:"《公子牟》四篇。魏之公子也,先庄子,庄子称之。"

《古今人表》少有人读,读了也未必明白"严周"即"庄周",明白也未必知道"庄周先魏牟"的重要性。《艺文志》学者必读,权威谬见"魏牟先庄子",误导后世两千年。直到钱穆《先秦诸子系年》,才根据《秋水》实为魏牟称赞庄子,纠正《艺文志》的"庄子称之";又根据《秋水》与魏牟对话者实为后庄子的公孙龙,纠正《艺文志》的"魏牟先庄子";又根据《秋水》、《让王》言及后庄子的"魏牟",判定外杂篇均非庄撰。然而积重难返,学界至今仍多沿袭《艺文志》的权威谬见。

魏牟史料极少,我搜求多年,仅得十七条。除了《汉书》两条,另有十五条。《庄子·秋水》一条,《庄子·让王》一条(《吕览·审为》、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全钞此条),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一条(《韩诗外传》一条略同),《战国策·赵策三》二条(《说苑·敬慎》一条略同),《列子·仲尼》一条,西汉枚乘《七发》一条,南朝梁刘勰《文心雕龙·诸子》一条,以上十二条不误,然而阐释多误。东汉高诱《吕览》注二条,东晋张湛《列子》注一条,以上三条皆误,均被《艺文志》"魏牟先庄子"误导,又进一步误导后世。

下文排比史料,考辨正误,疏理《庄子》初始本的编纂者、庄子再传弟子魏牟(前320---前240)的基本生平。

前406年,魏文侯(前445---前396在位)伐灭古之中山国------春秋时期白狄支族鲜虞族之国。由于魏国在南,中山在北,中隔赵国,因此中山无法并入魏国本土,只能成为魏国的北部飞地。赵国横亘于魏国本土与中山之间,是魏、赵长期敌对的原因之一。魏文侯不得不先派长子魏击驻守中山(《史记·魏世家》),三年后(前403)召回魏击,立为太子,改封幼子魏挚为中山君(《韩诗外传》卷八、《说苑·奉使》)。

前396年魏文侯死,太子魏击继位为魏武侯(前395---前370在位)。

前370年魏武侯死,太子魏罃继位为魏惠王(前369---前319在位)。魏惠王前期,承父祖两代之荫,国力仍强。魏惠王中期以后,受到秦、齐东西夹攻。举其大者为三役,前353年齐、魏桂陵之战,前341年齐、魏马陵之战(魏太子申死于是役),前340年秦相商鞅伐魏。魏国连战连败,国力大衰。魏惠王不得已采纳"合纵"创始人公孙衍之主张(魏相惠施襄助)

,于前323年主持魏、赵、韩、燕、中山"五国相王"

,欲借盟国之力挽救颓势。

"五国相王"在魏武侯死后四十八年,中山桓公、魏武侯之弟魏挚(前402---前350在位)和魏挚之子中山成公(前349---前328在位)均已死去。参与"五国相王"的中山先王魏(前327---前310在位)

,是魏属中山开国之君魏挚之孙。

五国相王次年(前322),"连横"创始人秦相张仪,向魏惠王许诺秦愿助魏攻齐。欲报齐国杀子之仇的魏惠王,免去反对联秦攻齐的宋人惠施之相位,改任魏人张仪为魏相。惠施首次返归母邦宋国,首次与庄子盘桓。三年后魏惠王死,魏襄王(前318---前296在位)继位。惠施由宋返魏,图谋复相未遂,淡出魏国政坛,转向名家之学。

五国相王后约三年(前320),魏牟出生。《庄子·让王》"魏牟,万乘之公子也","千乘"谓侯,"万乘"谓王。魏牟为魏文侯四世孙,魏挚重孙,中山先王魏之子,中山嗣王魏獫之异母弟,中山后王魏尚之叔。

五国相王后约十八年(前305),名家创始人、前魏相惠施(前380---前300)提出"历物"学说,引致天下辩者齐集魏都大梁。年轻的赵人公孙龙(前325---前250),与韩人桓团联手击败惠施,成为新一代名家巨子。惠施再次返归母邦宋国,再次与庄子盘桓,五年后死于宋,葬于宋。

年轻的中山王子魏牟,流连宗主国首都大梁,恭逢名辨盛会,遂成公孙龙信徒。《列子·仲尼》著录了魏牟与乐正子舆关于公孙龙辩题的论辩------

中山公子牟者,魏国之贤公子也。好与贤人游,不恤国事,而悦赵人公孙龙。乐正子舆之徒笑之。

公子牟曰:"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?"

子舆曰:"公孙龙之为人也,行无师,学无友,佞给而不中,漫衍而无家,好怪而妄言,欲惑人之心,屈人之口,与韩檀等肄之。"

公子牟变容曰:"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!请闻其实。"

子舆曰:"吾笑龙之诒孔穿言:'善射者,能令后镞中前括,发发相及,矢矢相属,前矢造准而无绝落,后矢之括犹衔弦,视之若一焉。'孔穿骇之。龙曰:'此未其妙者。逢蒙之弟子曰鸿超,怒其妻而怖之。引乌号之弓,綦卫之箭,射其目。矢来,注眸子而眶不睫,矢坠地而尘不扬。'是岂智者之言欤?"

公子牟曰:"智者之言,固非愚者之所晓。后镞中前括,钧后于前。矢注眸子而眶不睫,尽矢之势也。子何疑焉?"

乐正子舆曰:"子,龙之徒,焉得不饰其阙?吾又言其尤者。龙诳魏王曰:'有意不心。有指不至。有物不尽。有影不移。发引千钧。白马非马。孤犊未尝有母。'其负类反伦,不可胜言也。"

公子牟曰:"子不谕至言,而以为尤也。尤其在子矣!夫无意则心同。无指则皆至。尽物者常有。影不移者,说在改也。发引千钧,势至等也。白马非马,形名离也。孤犊未尝有母,有母非孤犊也。"

乐正子舆曰:"子以公孙龙之鸣,皆条也?设令发于余窍,子亦将承之?"

公子牟默然良久,告退曰:"请待余日,更谒子论。"

《列子》虽是东晋张湛编纂的伪书,此条涉及的公孙辩题,魏牟辨析的精微卓绝,均非张湛所能伪撰,必为张湛采自先秦旧籍,或即采自当时未佚的《公子牟》四篇

。张湛敢把后于庄子的魏牟事迹编入伪《列子》,正是被《艺文志》"魏牟先庄子"误导。所以张湛注曰:"公子牟,(魏)文侯子。"把魏牟的辈分提前三代,时间提前百年,成为与曾伯祖魏武侯(前395---前370在位)、曾祖父魏挚同辈的兄弟,遂与列子(前450---前375)同时。

乐正子舆所言"公孙龙与韩檀等肄之","韩檀"即《庄子·惠施》(郭象裁剪残篇,拼接于《天下》末章)与"公孙龙"并提的"桓团"。这是此条非伪之一证。

魏牟辨析的公孙六题,"白马非马"赫然在目,"指不至"、"影不移"、"孤犊未尝有母"三题,均见《惠施》"辩者二十一事"。这是此条非伪之又证。兼证"辩者二十一事",多属公孙龙辩题。

魏牟"好与贤人游","而悦赵人公孙龙",可证早年魏牟不仅崇信公孙,且与公孙交游。其时魏牟约十六岁,公孙约二十一岁。

"不恤国事"的魏牟,与乐正子舆相约"请待余日,更谒子论",茫然不知"余日"无多,中山亡国在即。此前两年的前307年,赵武灵王为了伐灭中山即已实行"胡服骑射"。其时魏牟约十四岁。

赵武灵王必欲伐灭中山的原因是,赵襄子(前475---前425在位)于前475年伐灭古之代国,辟为代郡。由于赵国在南,代郡在北,中隔中山,因此代郡无法并入赵国本土,只能成为赵国的北部飞地。中山横亘于赵国本土与代郡之间,是赵、魏长期敌对的原因之二。这一心腹大患延续一百五十年,历经赵襄子、赵桓子、赵献侯、赵烈侯、赵敬侯、赵成侯、赵肃侯七世,直至以伐灭中山为毕生之志的赵武灵王(前325---前299在位)。

前296年赵武灵王伐灭中山

。其时魏牟约二十五岁。

《庄子·让王》著录了中山亡国之后,年轻的魏牟流落江湖,一度难以忘怀庙堂,"身在江海之上,心居乎巍阙之下",于是问道楚人詹何------

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:"身在江海之上,心居乎巍阙之下,奈何?"

詹子曰:"重生!重生则轻利。"

中山公子牟曰:"虽知之,未能自胜也。"

詹子曰:"不能自胜,则从之。从之,神无恶乎?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,此之谓重伤。重伤之人,无寿类矣。"

魏牟,万乘之公子也,其隐岩穴也,难为于布衣之士。虽未至乎道,可谓有其意矣。

《吕览·审为》、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全钞此条。东汉高诱注曰:"公子牟,魏公子也,作书四篇。魏伐中山,得之,以封公子牟,因曰中山公子牟也。"也被《艺文志》"魏牟先庄子"误导,把魏牟视为魏文侯之子,魏属中山开国之君。

楚人詹何(前350---前270),约小庄子(前369---前286)二十岁,约长庄子弟子蔺且(前340---前260)十岁,或为庄子弟子,或为杨朱(前395---前335)、子华子(前380---前320)弟子,是魏牟亡国之后鄙弃名家、改宗道家的接引人。

庄子于赵灭中山之后十年(前286)去世,因此魏牟之改宗,理论上有两种可能:一是庄殁之前师从庄子,成为庄子晚年弟子。二是庄殁之后师从詹何或蔺且,成为庄子再传弟子。由于魏牟小庄子四十九岁,亡国前崇信名家,亡国时极为年轻,亡国后一度心系庙堂、"未能自胜",因此唯有后者方能合理解释所有魏牟史料和相关史料。

魏牟中年改宗庄学,师从詹何或蔺且,于詹何殁后(前270)、蔺且殁后(前260)学有所成,晚年重新周游天下。秦、赵长平之战(前259---前258)、秦围邯郸(前257---前256)之际,魏牟西行入秦,受到秦相范雎(前267---前255任秦相,封应侯)礼敬。

前258年,秦将白起坑杀长平赵军降卒四十五万。由于范雎掣肘白起,秦军未能乘胜进围邯郸。前257年,秦围邯郸受困。秦昭王(前306---前251在位)听信范雎谗言,赐死白起,随即后悔,深怨范雎。前256年,魏信陵君、楚春申君等纷纷救赵,秦围邯郸失败,范雎所荐秦将郑安平率部降赵,按照秦律范雎应被治罪。秦昭王念其功大,暂时隐忍。范雎也自恃功大,恋栈不去。魏牟见微知著,辞别范雎东行,行前讽喻范雎急流勇退。范雎受教,表示"不忘于心",翌年辞去相位,推荐燕人蔡泽自代,免除了后患(《史记·范雎蔡泽列传》)。

《战国策·赵策三》著录了魏牟离秦至赵,受到赵相平原君赵胜(前307---前252)礼敬。平原君得闻魏牟讽喻范雎之言,认为值得铭记在心,于是转告同母弟平阳君赵豹(前306---?)


平原君谓平阳君曰:"公子牟游于秦,且东,而辞应侯。应侯曰:'公子将行矣,独无以教之乎?'曰:'且微君之命命之也,臣固且有效于君。夫贵不与富期,而富至;富不与粱肉期,而粱肉至;粱肉不与骄奢期,而骄奢至;骄奢不与死亡期,而死亡至。累世以前,坐此者多矣。'应侯曰:'公子之所以教之者厚矣!仆得闻此,不忘于心。'愿君之亦勿忘也。"

平阳君曰:"敬诺。"

(《说苑·敬慎》与此略同,误"应侯"为"穰侯"。)

魏牟讽喻范雎之言,深得道家精髓,毫无名家影子,足证魏牟改宗之后,业已学有所成。秦相、赵相无不礼敬,足证魏牟作为庄学传人业已名重天下。魏牟编纂的《庄子》初始本,稍后被秦相吕不韦之《吕览》、赵人荀况之《荀子》、荀况弟子韩非之《韩非子》大量钞引,足证魏牟周游天下弘扬庄学极为成功。

魏牟离秦至赵会晤平原君之时,与阔别四十年的平原君门客公孙龙重逢

。《庄子·秋水》著录了此次重逢。三十年河东,四十年河西,晚年魏牟不再是公孙信徒,早已改宗庄学。公孙龙也知道魏牟是名重天下的庄学传人,因此向魏牟请教自己难以理解的庄撰内七篇之奥义,于是魏牟极赞庄子,极斥公孙龙------

公孙龙问于魏牟曰:"龙少学先王之道,长而明仁义之行;别同异,离坚白;然不然,可不可;困百家之知,穷众口之辩。吾自以为至达矣。今吾闻庄子之言,茫焉异之。不知论之不及欤?知之弗若欤?今吾无所开吾喙,敢问其方?"

公子牟隐几太息,仰天而笑曰:"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?谓东海之鳖曰:'吾乐欤!出跳乎井干之上,入休乎缺甃之崖。赴水则接腋持颐,蹶泥则没足灭跗;还视虷蟹与蝌蚪,莫吾能若也。且夫专擅一壑之水,而跨跱坎井之乐,此亦至矣。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?'东海之鳖左足未入,而右膝已絷矣。于是逡巡而却,告之曰:'夫海,万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,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。禹之时十年九潦,而水弗为加益;汤之时八年七旱,而崖不为加损。夫不为顷久推移,不以多少进退者,此亦东海之大乐也。'于是坎井之蛙闻之,适适然惊,规规然自失也。且夫智不知是非之境,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,是犹使蚊负山,商蚷驰河也,必不胜任矣。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,而自得一时之利者,是非坎井之蛙欤?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太皇,无南无北,释然四解,沦于不测;无西无东,始于玄冥,返于大通。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,索之以辩,是直用管窥天,用锥指地也,不亦小乎?子往矣!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步于邯郸欤?未得国能,又失其故步矣,直匍匐而归耳。今子不去,将忘子之故步,失子之业。"

公孙龙口呿而不能合,舌举而不能下,乃逸而走。

早年魏牟称誉公孙龙之言为"智者之言",贬斥乐正子舆"固非愚者之所晓"。晚年魏牟极赞庄子之言为"极妙之言",贬斥公孙龙为"坎井之蛙"。晚年魏牟对公孙龙的激烈批评,正是对其早年崇信公孙的自我反省。所以晚年魏牟所撰《庄子·惠施》批评公孙龙"能胜人之口,不能服人之心",与当年乐正子舆批评公孙龙"惑人之心,屈人之口"如出一辙。

南朝梁刘勰《文心雕龙·诸子》:"公孙之'白马'、'孤犊',辞巧理拙,魏牟比之鸮鸟,非妄贬也。"对应的正是鄙弃公孙、改宗庄学的晚年魏牟。"魏牟比之鸮鸟",或亦采自当时未佚的《公子牟》四篇。

魏牟前256年离秦至赵,其后四年平原君卒(前307---前252),其后六年公孙龙卒(前325---前250),其后十一年赵孝成王卒(前265---前245在位),赵悼襄王(前244---前236在位)继位。

《战国策·赵策三》著录了赵悼襄王在位之时,魏牟再次过赵。赵悼襄王请教治国之道,魏牟讽喻其嬖信男宠建信君,必将误国------

建信君贵于赵。

公子魏牟过赵,赵王迎之,顾反至坐,前有尺帛,且令工以为冠。工见客来也,因避。

赵王曰:"公子乃驱后车幸以临寡人,愿闻所以为天下。"

魏牟曰:"王能重王之国若此尺帛,则王之国大治矣。"

赵王不悦,形于颜色曰:"先生不知寡人不肖,使奉社稷,岂敢轻国若此!"

魏牟曰:"王无怒,请为王说之。"曰:"王有此尺帛,何不令前郎中以为冠?"

王曰:"郎中不知为冠。"

魏牟曰:"为冠而败之,奚亏于王之国?而王必待工而后乃使之。今为天下之工,或非也。社稷为虚戾,先王不血食,而王不以予工,乃与幼艾!且王之先帝,驾犀首而骖马服,以与秦角逐,秦当时适其锋。今王憧憧,乃辇建信以与强秦角逐,臣恐秦折王之椅也!"

"郎中"即建信君。"犀首"是前323年(赵武灵王三年)主持"五国相王"的"合纵"创始人公孙衍之字

。"马服"是前269年(赵惠文王三十年)阏与之战大败秦军、斩首八万的赵奢所获封号。

魏牟即景设喻,认为做帽子尚须专家,治理国家岂能不用专家,讽喻赵悼襄王嬖信建信君,不可能重现曾祖武灵王、祖父惠文王之国威,必将重蹈其父孝成王之长平大败、邯郸被围之覆辙,难与"强秦角逐","恐秦折王之椅"。其言近似苏格拉底认为做鞋子尚需鞋匠,治理城邦岂能不用专家而盲从群氓。

赵悼襄王不听魏牟良言,仍然宠信建信君,又听信郭开谗言,弃用廉颇。而后改用李牧,大胜秦军。其子赵幽缪王(前235---前228在位)又听信郭开谗言,诛杀李牧(前229),为秦灭赵清除了最后障碍,翌年(前228)秦灭赵。其时魏牟已殁十二年,再次印证了魏牟见微知著的政治智慧。

魏牟在讽喻赵悼襄王之后不久去世,寿约八十岁(前320---前240)。

《庄子》初始本编纂成书的时间上限,是前256年。《秋水》、《盗跖》必在《庄子》初始本,而前者著录了魏牟面斥公孙龙,后者著录了秦灭周,二事均发生于此年。此年庄子已殁三十年,蔺且已殁四年,因此初始本的编纂者,既不可能是庄子,也不可能是蔺且。

《庄子》初始本编纂成书的时间下限,是前240年,即魏牟殁年

。《吕览》、《荀子》、《韩非子》至少钞引《庄子》初始本二十篇七十二条(详见绪论二),而《吕览》成书于前239年,荀况卒于前238年,吕不韦卒于前235年,韩非卒于前233年,分别是魏牟殁后一年、二年、五年、七年。因此初始本的编纂者,只可能是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

综观魏牟生平,可以简括六点。

其一,魏牟出身庙堂,而后亡国丧家,具有诸子之中罕有其匹的高度政治智慧,因此极其服膺庄子对庙堂伪道的深入批判,魏撰《让王》继承庄撰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提出了超越时代的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。稍后于魏牟的韩非在《韩非子·外储说右上》隐名贬斥曰:"不臣天子,不友诸侯,吾恐其乱法易教也,故以为首诛。"稍后于魏牟的荀况则在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中点名痛诋六组十二位诸子,第一组是"它嚣、魏牟":"纵情性,安恣睢,禽兽行,不足以合文通治;然而其持之有故,其言之成理,足以欺惑愚众,是它嚣、魏牟也。"其后五组依次是"陈仲、史鰌","墨翟、宋钘","慎到、田骈","惠施、邓析",足证"它嚣、魏牟"在荀况心目中的重要性,类似于孟子心目中的"杨墨"。

其二,魏牟始崇公孙,而后改宗庄子,具有诸子之中罕有其匹的宏阔学术视野,因此对百家之学,尤其是其他诸子所知甚少的名家之学极为精通,魏撰《天下》、《惠施》、《秋水》、《则阳》诸篇,精微卓绝地辨析了老聃、关尹、孔子、墨子、列子、杨朱、子华子、宋钘、尹文、彭蒙之师、彭蒙、慎到、田骈、季真、接子、公孙衍、惠施、公孙龙等大量诸子,诸子重镇几无遗漏,但未涉及晚于魏牟的吕不韦、荀况、韩非等战国末年的重要诸子。

其三,魏牟周游天下,大力弘扬庄学,具有战国末期罕有其匹的广泛社会影响,因此秦相范雎请教进退,赵相平原君称述其言,公孙龙请教庄学,赵悼襄王请教治国。

其四,魏牟编纂《庄子》初始本,不仅编入庄撰"内篇七",而且收入阐释内篇义理、著录诸多庄事的"外篇二十二",对后人理解内篇义理,了解庄子生平,均有极大帮助。

其五,在先秦道家中,魏牟的地位曾经仅次于道家集大成者庄周。其证见于枚乘《七发》:"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,若庄周、魏牟、杨朱、墨翟、便蜎、詹何之伦,使之论天下之精微,理万物之是非;孔、左览观,孟子持筹而筭之,万不失一。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,太子岂欲闻之乎?"枚乘列举"方术之士有资略者",首举道家集大成者庄周,次举庄子再传弟子魏牟,二人居于杨朱、墨翟、便蜎、詹何之前,誉为"论天下之精微,理万物之是非"之"要言妙道"。孔子、《左传》、孟子,仅是备用"览观"。枚乘《七发》是目前所见连言"庄周、魏牟"的唯一史料,也是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连言的"它嚣、魏牟"实为"庄周、魏牟"之坚实史证。荀况《非十二子》和枚乘《七发》从正反两面证明了魏牟的重要性在战汉时期仅次于庄周。由于魏牟亲撰的《公子牟》和魏牟编纂的《庄子》初始本汉后全部亡佚,先秦道家巨子魏牟才沉入了历史忘川。

其六,庄子弟子蔺且是传承庄学第一人,庄子再传弟子魏牟是弘扬庄学第一人。

2009年7月24日---8月24日二稿

2021年2月22日修订

[]{#chapter_6.xhtml}

绪论二 魏牟版初始本篇目考

魏牟以后的战国末年,钞引《庄子》初始本最多的是《荀子》、《韩非子》、《吕览》。刘安以前的西汉初年,钞引《庄子》初始本最多的是贾谊二赋、《韩诗外传》。先秦三子、汉初二子钞引之例,是考定《庄子》初始本之成书时间及篇目构成的基本依据。

古今学者多曾注意先秦三子、汉初二子钞引《庄子》,由于不知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之存在,而误以为《庄子》钞引先秦三子、汉初二子。本文所举先秦三子钞引之例较详,以证《庄子》初始本成书于战国,必为早于先秦三子的魏牟编纂。本文所举汉初二子钞引之例较略,仅为补足先秦三子未引的魏牟版外篇之篇目。为免繁琐,五子钞引条目均不全举,详见本书附录四《魏后刘前五子钞引魏牟版详表》。

《内篇·齐物论》:"圣人和之以是非。是不是,然不然。"《荀子·性恶》不点名隐斥:"不恤是非,'然不然'之情,以期胜人为意,是下勇也。"

《内篇·大宗师》:"知天之所为,知人之所为者,至矣。"《荀子·天论》不点名隐斥:"明于天人之分,则可谓至人矣。唯圣人为不求知天。"《荀子·解蔽》点名明斥:"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。"

荀况把庄子视为头号论敌,正如孟轲把杨朱视为头号论敌。孟轲贬斥杨朱是"无君无父"的"禽兽",荀况也贬斥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的庄子、魏牟"禽兽行"。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贬斥二人一组的六组论敌,第一组是:"纵情性,安恣睢,禽兽行,不足以合文通治;然而其持之有故,其言之成理,足以欺惑愚众,是它嚣、魏牟也。"《荀子·性恶》又不点名隐斥:"纵性情,安恣睢,而违礼义者,为小人。"全部先秦文献,"它嚣"仅此一见。荀况列为头号论敌之人,不可能是当时无人提及、后世无人知晓的泛泛之辈。"它嚣"被荀况列于"魏牟"之前,只能是魏牟祖师"庄周"的讹文("庄"讹为"它","周"讹为"嚣",形近而讹)或代号。其旁证是枚乘《七发》连言"庄周、魏牟"。

荀况尽管视庄子为头号论敌,仍然一再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,仅因不愿明引,遂致后人难辨其源。

《荀子·正论》:"语曰:浅不可与测深,愚不足与谋知,坎井之蛙,不可与语东海之乐。"暗引《外篇·秋水》魏牟对公孙龙所言"坎井之蛙"寓言。"语曰"是暗引《庄子》初始本之标志。

赵人荀况(前313---前238),赵人公孙龙(前325---前250),中山人魏牟(前320---前240),是同时代人,均比宋人庄子(前369---前286)小四五十岁。荀况必知《秋水》非庄所撰,进而可能推知《庄子》初始本之内篇均为庄撰,外篇均非庄撰,甚至可能推知《庄子》初始本的编纂者正是魏牟。这或许是荀况以"它嚣"代"庄周"、直点"魏牟"之名的原因,因为"魏牟"是头号论敌"庄周"影响最大的当代传人,荀况的直接论敌。

隐去论敌之名,或用代号攻击论敌,实为荀况之惯技。《荀子》频频攻击"惠施邓析",也以"邓析"代"公孙",所以把战国"惠施"列于春秋"邓析"之前。《荀子·不苟》:"山渊平,天地比,卵有毛,是说之难持者也,而惠施邓析能之。"既以"邓析"代"公孙",又暗引《外篇·惠施》

:"惠施曰:天与地卑,山与泽平。天下之辩者(桓团、公孙龙)相与乐之:卵有毛。""卵有毛"等辩者二十一事,多为公孙龙首创,不可能出自先于孔子的邓析。由于公孙龙是赵相平原君赵胜极其崇敬、长期供养的著名门客,荀况为免得罪平原君,断绝出仕母邦之路,所以不愿明攻公孙龙,而以"邓析"代"公孙"。

《荀子·荣辱》:"故曰:短绠不可以汲深井之泉。"暗引《外篇·至乐》"绠短者不可以汲深"。"故曰"也是暗引《庄子》初始本之标志。

《荀子·不苟》:"负石而赴河,是行之难为者也,而申徒狄能之。"化用《外篇·盗跖》"申徒狄负石自投于河,为鱼鳖所食"。

《荀子·成相》:"天乙汤,论举当,身让卞随举牟光。"化用《外篇·让王》"汤伐桀克之,以让卞随,又让务光"。

《荀子·宥坐》:"昔晋公子重耳霸心生于曹,越王勾践霸心生于会稽,齐桓公小白霸心生于莒。"化用《外篇·让王》"昔桓公得之莒,文公得之曹,越王得之会稽"。

《荀子·哀公》之"东野毕驭车"章,化用《外篇·达生》之"东野稷御车"章。

知道《荀子》明斥"庄子"者多,知道《荀子》钞引《庄子》者少,故予详引。综上所举,《荀子》之《性恶》、《天论》、《解蔽》、《非十二子》四篇,至少明斥、隐斥、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二篇五条。《正论》、《荣辱》、《哀公》、《宥坐》、《不苟》、《成相》六篇,至少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外篇六篇七条。总计《荀子》之十篇,至少钞引、涉及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、外篇八篇十二条。

荀况至少明斥庄子一次,其弟子韩非却从不明斥庄子,因为韩非敌视庄子远过其师。

《内篇·逍遥游》:"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。"《内篇·人间世》: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。"《外篇·让王》: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。"均为大反庙堂名教的先秦独家之言。

《韩非子·外储说右上》不点名判决:"赏之誉之不劝,罚之毁之不畏,四者加焉不变,则除之。不臣天子,不友诸侯,吾恐其乱法易教也,故以为首诛。"《韩非子·五蠹》也不点名隐斥:"世之所谓智者,微妙之言也,上智之所难知也,非民务也。"《韩非子·忠孝》又不点名隐斥:"世之所谓烈士者,虽众独行,取异于人,为恬淡之学,而理恍惚之言。臣以为,恍惚之言,恬淡之学,无用之教也,无法之言也,天下之惑术也。"

韩非之前的"微妙之言"、"恍惚之言"、"恬淡之学",仅有老、庄二子。"上智"如韩非,十分明白《老子》是庙堂的统战对象,于是《解老》、《喻老》,篡改原文,反注其义,经过韩非的系统"思想改造",韩非版《老子》变成了庙堂的愚民工具。因此韩非不点名隐斥的,必为《庄子》。"上智"如韩非,更加明白《庄子》难以"思想改造",无法成为庙堂的统战对象和愚民工具,于是杀气腾腾地必欲"除之","以为首诛"。

韩非尽管极端敌视庄子,仍然大量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,仅因不愿提及"庄子",遂致后人难辨其源。

《韩非子·外储说左上》:"《书》曰:既雕既琢,还归其朴。"暗引《外篇·山木》"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"。韩非所言之《书》,正是《庄子》初始本。

《韩非子·难三》:"宋人语曰:一雀过羿,羿必得之,则羿诬矣。以天下为之罗,则雀不失矣。"暗引《外篇·宇泰定》"一雀过羿,羿必得之,惑也。以天下为之笼,则雀无所逃矣"。韩非所称"宋人",正是宋人庄子。"语曰"是暗引《庄子》初始本之标志。

《韩非子·外储说左上》:"不以仪的为关,则射者皆如羿也。莫能复其处,不可谓善射,无常仪的也。"化用《外篇·徐无鬼》:"庄子曰:射者非前期而中,谓之善射,天下皆羿也,可乎?"此处韩非隐去"庄子"。

《韩非子·内储说上》:"宋崇门之巷人服丧而毁,甚瘠,上以为慈爱于亲,举以为官师。明年,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。"化用《外篇·外物》:"庄子曰:演门有亲死者,以善毁,爵为官师,其党人毁而死者半。"此处韩非又隐去"庄子"。

《韩非子·说林下》:"惠子曰:置猿于柙中,则与豚同。故势不便,非所以逞能也。"暗引《外篇·山木》:"庄子曰:腾猿得柘棘枳枸之间也,处势不便,未足以逞其能也。"此处韩非以"惠子"代"庄子",仿效其师荀况以"它嚣"代"庄周"、以"邓析"代"公孙"之故伎。

顺便一提,《韩非子》频频嘲笑"宋人",如《说难》之宋人智子疑邻,《喻老》之宋人献玉遭拒、宋人雕刻楮叶费时,《外储说左上》之宋人棘刻母猴无功,《外储说右上》之宋人狗猛酒酸,《五蠹》之宋人守株待兔,均与韩非极端敌视的宋人庄子有关。

韩非隐斥、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之内篇、外篇,都一再点明"宋人",足证他把《庄子》初始本之内篇、外篇全都视为庄撰。或许荀况没把关于魏牟的前代学界常识传给韩非。"上智"如韩非,恐怕无法回答如下质疑:倘若外篇均为庄撰,则所有外篇的全文均属庄子之言,那么非对话语境的部分文句,为何标明"庄子曰"

?为何外篇又有众多庄殁以后史实?(详见本书余论《〈庄子〉佚文概览》及附录二《外杂篇无一庄撰六类内证表》之庄后史实十五条。)

《韩非子》从不明斥"庄子",导致知道《韩非子》钞引《庄子》者,比知道《荀子》钞引《庄子》者更少。其实《韩非子》钞引《庄子》甚多,以上仅举暗藏引用标志或改头换面的五例。据我统计,《韩非子》之《外储说右上》、《五蠹》、《忠孝》、《说林上》、《解老》五篇,至少隐斥、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四篇四条。《解老》、《喻老》、《说林上》、《说林下》、《内储说上》、《外储说左上》、《外储说左下》、《外储说右上》、《显学》、《难三》十篇,至少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外篇七篇十四条。另有《十过》、《说林下》、《难一》、《难势》四篇,至少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之佚文三条四次。总计《韩非子》之十五篇,至少钞引、涉及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、外篇十一篇二十一条。

荀、韩师徒如此敌视庄子,尚且暗引《庄子》初始本如此之多。吕不韦及其门客并不敌视庄子,《吕览》又是杂钞之书,所以明钞、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的数量更大,堪称先秦之冠。

《吕览·必己》"庄子行于山中"整章,全钞《外篇·山木》,并且照钞"庄子"二字,毫无荀、韩师徒的心理障碍。

《吕览·去尤》:"庄子曰:'以瓦殶者翔,以钩殶者战,以黄金殶者殆。其祥一也,而有所殆者,必外有所重者也。外有所重者泄,盖内掘。'"明引《外篇·达生》:"以瓦注者巧,以钩注者惮,以黄金注者昏。其巧一也,而有所矜,则重外也。凡外重者,内拙。"此处"庄子",若是书名,即指《庄子》初始本。若是人名,则与韩非相同,也把《庄子》初始本之内篇、外篇全都视为庄撰。

《吕览·有度》"故曰:通意之悖,解心之缪"整章,全钞《外篇·宇泰定》。《吕览·贵公》"故曰:大匠不斫,大庖不豆,大勇不斗,大兵不寇",暗引《庄子》初始本之佚文"大勇不斗,大兵不寇"。两处"故曰",都是暗引《庄子》初始本之标志。

知道《吕览》钞引《庄子》者极多,以上仅举具有引用标志的四例。刘文典、高亨、王叔岷、崔大华、刘笑敢、方勇等现当代学者,均曾统计《吕览》钞引《庄子》,因尺度宽严不同和各有遗漏,数量各异。据我统计,《吕览》之《至忠》、《别类》、《求人》、《听言》、《精通》、《期贤》、《召类》、《禁塞》、《下贤》九篇,至少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五篇八条。《当务》、《长利》、《去尤》、《必己》、《适威》、《精谕》、《有度》、《听言》、《应同》、《召类》、《贵公》、《贵生》、《审为》、《离俗》、《观世》、《慎人》、《诚廉》、《慎势》十八篇,至少明钞、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外篇十三篇二十七条。《博志》、《精谕》、《用民》、《季春》、《贵公》五篇,至少暗引、化用《庄子》初始本之佚文五条

。总计《吕览》之二十八篇,至少钞引、涉及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、外篇十八篇四十条。

魏牟以后的先秦三子吕不韦、荀况、韩非,至少钞引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之内篇五、外篇十六,总计七十条。

刘安(前179---前122)之前的汉初二子贾谊(前200---前168)、韩婴(前200---前130),也曾大量钞引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。

贾谊《吊屈原赋》、《鵩鸟赋》钞引、化用内篇三之六条、外篇九之九条,共计十二篇十五条。钞引外篇之三《秋水》、《田子方》、《知北游》,与先秦三书钞引篇目重复。另增钞引外篇之六《寓言》、《曹商》、《庚桑楚》、《则阳》、《列御寇》、《田子方》,其例如下。

《外篇·寓言》:"无物不可。"《鵩鸟赋》化用:"达人大观兮,物无不可。"

《外篇·曹商》:"夫千金之珠,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。"《吊屈原赋》化用:"袭九渊之神龙兮,沕深潜以自珍。"

《外篇·庚桑楚》:"夫寻常之沟,巨鱼无所还其体,而鲵鳅为之制。吞舟之鱼,荡而失水,则蝼蚁能苦之。"《吊屈原赋》化用:"彼寻常之污渎兮,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,横江湖之鳝鲸兮,固将制于蝼蚁。"

《外篇·则阳》:"圣人自埋于民,自藏于畔。"《吊屈原赋》化用:"所贵圣人之神德兮,远浊世而自藏。"

《外篇·列御寇》:"饱食而遨游,泛若不系之舟。"《鵩鸟赋》钞引:"澹兮若深渊之静,泛乎若不系之舟。"

《外篇·田子方》:"遗物离人而立于独。"《外篇·天运》:"道可载尔与之俱。"《鵩鸟赋》化用:"至人遗物兮,独与道俱。"

《韩诗外传》之一、二、八、九、十卷,至少暗引、化用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二之二条,外篇八之十三条,共计十篇十五条。钞引外篇之四《山木》、《达生》、《让王》、《盗跖》,与先秦三子钞引篇目重复。另增钞引外篇之四《寓言》、《则阳》、《庚桑楚》、《天下》,其例如下。

《外篇·寓言》:"曾子再仕而心再化,曰:'吾及亲仕,三釜而心乐;后仕,三千钟而不洎亲,吾心悲。'"《韩诗外传》卷一第一章化用:"曾子仕于莒,得粟三秉。方是之时,曾子重其禄而轻其身。亲没之后,齐迎以相,楚迎以令尹,晋迎以上卿。方是之时,曾子重其身而轻其禄。"

《外篇·则阳》:"戴晋人"讽喻魏王。《内篇·养生主》:"泽雉十步一啄,百步一饮,不祈畜乎樊中。形虽王,不善也。"《韩诗外传》卷九第二十二章拼合:"戴晋生弊衣冠而往见梁王。梁王曰:'前日寡人以上大夫之禄要先生,先生不留,今过寡人邪?'戴晋生欣然而笑,仰而永叹曰:'嗟乎!由此观之,君曾不足与游也。君不见大泽中雉乎?五步一啄,终日乃饱,羽毛悦泽,光照于日月,奋翼争鸣,声响于陵泽者何?彼乐其志也。援置之囷仓中,常噣粱粟,不旦时而饱,然犹羽毛憔悴,志气益下,低头不鸣。夫食岂不善哉?彼不得其志故也。'"

《外篇·庚桑楚》:"夫寻常之沟,巨鱼无所还其体,而鲵鳅为之制。吞舟之鱼,荡而失水,则蝼蚁能苦之。"《韩诗外传》卷八第三十六章化用:"夫吞舟之鱼大矣,荡而失水,则为蝼蚁所制,失其辅也。"

《外篇·天下》:"(墨子)虽枯槁,不舍也。......(宋钘)其行适至是而止。"《韩诗外传》卷一第二十五章:"伯夷、叔齐、卞随、介子推、原宪、鲍焦、袁旌目、申徒狄之行也,其所受天命之度,适至是而止,弗能改也,虽枯槁,弗舍也。"所举八人,只有"袁旌目"不见郭象删残本(很可能见于郭删十九篇),其余七人钞自《外篇·让王》、《外篇·盗跖》。

刘安之前的汉初二子贾谊、韩婴,至少钞引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之内篇五、外篇十四。

魏牟以后的先秦三子,刘安以前的汉初二子,均曾钞引魏牟版初始本内篇之五,未引内篇之二《德充符》、《应帝王》,必在魏牟版,无须论证。先秦三子钞引外篇十六,汉初二子钞引外篇十四,去其八篇重复,总计钞引外篇之二十二。至此可明,魏牟版初始本,包括"内篇七"、"外篇二十二",总计二十九篇。

魏牟版之"内篇七",庄子所撰,均涉庄前史实,无一庄后史实。

魏牟版之"外篇二十二",弟子、再传弟子所撰,多涉庄后史实,无一魏后史实。

综合考察所涉不同史实、著录庄事庄言、文风结构差异、有无寓言卮言、有无动物植物、仿拟内篇水准、偏离内篇义理等等各项(详见各篇校注),并以提及"蔺且"之《山木》为推断蔺撰之篇的起点,以提及"魏牟"之《秋水》为推断魏撰之篇的起点,"外篇二十二"可分三组。

第一组五篇:《寓言》,《山木》,《达生》,《至乐》,《曹商》,当属弟子蔺且所撰。蔺撰五篇,著录庄子九事:"庄惠辩孔"、"庄论间世"、"庄过魏王"、"庄子悟道"、"庄子妻死"、"庄斥曹商"、"庄斥宋王"、"庄拒聘相"、"庄子将死"。均属亲历亲闻,无一虚构。

第二组十三篇:《秋水》,《田子方》,《知北游》,《庚桑楚》,《徐无鬼》,《管仲》,《则阳》,《外物》,《让王》,《盗跖》,《列御寇》,《天下》,《惠施》,当属再传弟子魏牟所撰。魏撰十三篇,著录庄子九事:"庄拒楚聘"、"庄惠初见"、"庄惠辩鱼"、"庄见鲁哀"、"东郭问道"、"庄惠辩射"、"庄过惠墓"、"庄周贷粟"、"庄惠辩用"。其中"庄见鲁哀"一事虚构,其他八事转闻于师,均非亲历亲闻。又魏撰《秋水》"庄拒楚聘",是蔺撰《曹商》"庄拒聘相"之重述。

第三组四篇:《宇泰定》,《胠箧》,《天地》,《天运》,当属其他弟子、再传弟子所撰。此组四篇,文风异于蔺撰、魏撰诸篇,又互不相同,当非一人所撰。仅有《天运》著录庄子一事"太宰问仁",撰者若是弟子,则是亲历亲闻;撰者若是再传弟子,则是转闻于师。

魏牟版初始本,没有杂篇。春秋以前无私家著作,战国初中期诸子,始有私家著作。战国中晚期诸子,开宗立派,师徒传授,又从个人私家著作,演进为学派著作总汇。所以孟、庄弟子后学编纂《孟子》、《庄子》

,均为学派著作总汇,宗师亲撰之文,编入内篇,弟子所撰之文,编入外篇。战国子书或有外篇,均无杂篇。《庄子》大全本之"杂篇十四",为后于贾谊、韩婴,先于司马迁、刘向的刘安新增(详见绪论三)。

魏牟版初始本之复原本,二十九篇总计51141字,平均每篇一千七百余字。其中"内篇七"13800字,平均每篇不足二千字。"外篇二十二"37341字,平均每篇不足一千七百字。由于不少外篇已被郭象删残,如《惠施》残篇仅有526字,《列御寇》残篇仅有669字,因此推测魏牟版二十九篇之原文,总计大约不足六万字,平均每篇约二千字。

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成书于前256年至前240年的十六年之间(详见绪论一),取其上限前256年,距前239年《吕览》成书也仅有十七年,距前238年荀况死去仅有十八年,距前233年韩非死去仅有二十三年。而荀况先在赵国、后在楚国,韩非在韩国,吕不韦及其门客在秦国,无不大量钞引《庄子》初始本,足证《庄子》初始本在成书以后的极短时间之内,传播范围即已甚广。

秦汉之际传播范围更广,贾谊、韩婴等汉初士人,也大量钞引《庄子》初始本,成为刘安稍后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的时代氛围。

2009年5月11日---9月7日四稿

2021年2月22日修订

[]{#chapter_7.xhtml}

正编上 魏牟版内篇七

题解

魏牟版初始本、刘安版大全本、郭象版删残本和古今《庄子》一切版本,"内篇众家并同"(陆序),《逍遥游》均为内篇第一。本书把庄子亲撰的《逍遥游》1491字,复原于魏牟版内篇第一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31字,删衍文5字,订讹文8字。

庄撰《逍遥游》,是庄学义理总纲。篇旨是阐明庄学三义、庄学四境。

篇名之"逍",训消隐,意为自"逍"己德。"德"为"道"施,故宜永葆。"德"低于"道",不可自矜,不可外荡外显,而当自"逍"。《养生主》所言"善刀而藏之",《德充符》所言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,《应帝王》所言"尽其所受乎天,而无见得","善刀"、"内葆之"、"才全"、"尽其所受乎天",即永葆真德;"藏之"、"德不形"、"外不荡","无见得",即自"逍"己德。

篇名之"遥",训趋赴,意为"遥"达彼道。"遥"达彼道,即信仰天道,以客观天道为宇宙至高存在,永不自矜尽知天道。天道只能不断趋近,不能终极达至,因为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(《逍遥游》)。

篇名之"游",意为"乘物以游心"(《人间世》)。身形游于六合之内,"乘物"保身,自"逍"己德,是为庄学俗谛;德心游于六合之外,"游心"葆德,"遥"达彼道,是为庄学真谛。真俗二谛圆融,笃守天道"环中"(《齐物论》),"缘督以为经"(《养生主》),是为庄学"间世"义理。

《逍遥游》篇名,已寓庄学三义: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道,乘物"游"心。《逍遥游》全文,阐明庄学四境:至知、大知、小知、无知。上篇六章,阐明庄学四境。下篇六章,譬解庄学四境。

《逍遥游》居于内七篇之首,预伏后六篇所有义理线索。庄学三义、庄学四境,贯穿内七篇。

自"逍"己德,是"遥"达彼道之前提。唯有自"逍"己德,方能"遥"达彼道。由于人难尽知天道,"遥"达彼道永无止境,因此自"逍"己德是贯穿内七篇的庄学根本义,即《逍遥游》所言"至人无己",《齐物论》所言"吾丧我"、"寓诸无",《养生主》所言"善刀而藏之",《人间世》所言"支离其德",《德充符》所言"才全而德不形",《大宗师》所言"不雄成"、"不自得",《应帝王》所言"尽其所受乎天,而无见得"。

郭象以"独化---自得"谬说,反注整部《庄子》。郭义"自得",是对庄义自"逍"己德之反注。郭义"独化",是对庄义"遥"达彼道之反注。郭义"逍遥即自得",是篡改原文、自造伪证(《让王》辨析一)以后,对庄义"逍遥即自适"之反注。

郭象删去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等二十一字,又对全文关键之处,予以误断、篡改、反注,缩减庄学四境为"小大"二境,全反庄义。

上篇

北溟有鱼

,其名为鲲

。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

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

。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鸟也,海运则将徙于南溟。南溟者,天池也。

《齐谐》者,志怪者也

。《谐》之言曰:"鹏之徙于南溟也,水击三千里

,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

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"

野马也,尘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也

。天之苍苍,其正色邪?其远而无所至极邪?其视下也,亦若是则已矣。

且夫水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舟也无力。覆杯水于坳堂之上,则芥为之舟;置杯焉则胶,水浅而舟大也。风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翼也无力

。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,而后乃今培风

,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

,而后乃今将图南。

今译

北海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几千里。物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几千里。大鹏一怒而飞,其翼有如垂悬天际的云。这大鸟,等待大海涨潮起风,将要迁徙于南海。南海,是天道造就的大池。

《齐谐》,是记载怪事异闻之书。书中有言:"大鹏迁徙南海之时,拍击水面三千里,搏击双翼扶风摇摆而上九万里,飞行六月方能歇息。"

(云气如同)野马、尘埃,是生物以气息相互吹拂而成。天色苍苍,是否天空的正色?陆处之人离天太远难以看清天空的正色吧?而大鹏在空中看地面判断大地的正色,也如人之看天罢了。

况且水量若是积聚不厚,那么托负大船就浮力不足。正如倾倒杯水于凹坑,仅能浮起芥草之船;放置杯子就会搁浅,因为水浅而船大。风云若是积聚不厚,那么托负大鹏就升力不足。所以大鹏远飞九万里,渐积厚风在下,而后方能倚待厚风,背负青天而不中途坠落,而后方能图谋南飞。

蜩与鷽鸠笑之曰

:"我决起而飞

,抢榆枋而止

。时则不至,而控于地而已矣

。奚以之九万里而图南为

?"

适莽苍者,三餐而返,腹犹果然;适百里者,宿舂粮;适千里者,三月聚粮

。之二虫又何知?

今译

蝉与鷽鸠嘲笑大鹏说:"我一跃就能起飞,飞上榆树、枋树就能停止。有时一飞不至,跌在地上而后停止。何须渐积九万里厚风而后图谋南飞?"

远足郊外之人,三餐而后返回,腹中仍然充实;远涉百里之人,提前一天舂捣干粮;远行千里之人,提前三月舂捣干粮。这两只小虫怎能明白?

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

。奚以知其然也?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

。此小年也。楚之南有冥灵者,以五百岁为春,五百岁为秋

;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

。此大年也

。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,众人匹之,不亦悲乎

?汤之问棘也是矣

。汤问棘曰:"上下四方有极乎?"棘曰: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。"

今译

小知不能企及大知,小年不能企及大年。何以知其如此?因为朝生暮死的菌芝不知月亮圆缺,夏生秋死的寒蝉不知春秋变化。这是小知小年。楚国南方有海龟叫冥灵,以五百年为春,以五百年为秋;上古有神树叫大椿,以八千年为春,以八千年为秋。这是大知大年。然而寿仅八百的彭祖如今却以长寿特别闻名,众人无不匹偶企羡,岂不可悲?商汤问夏棘,即明此义。商汤问夏棘说:"上下四方,有无极限?"夏棘说:"无极之外,仍无极限。"

终北之北有溟海者,天池也

。有鱼焉,其广数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,其名为鲲

。有鸟焉,其名为鹏,背若泰山

,翼若垂天之云,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

,绝云气,负青天,然后图南,且适南溟也。

今译

北极之北有溟海,是天道造就的大池。那里有大鱼,体宽几千里,无人知其体长,其名为鲲。那里有大鸟,其名为鹏,背部大如泰山,其翼有如垂悬天际的云,搏击双翼扶风摇摆而上九万里,下绝云气,上负青天,然后图谋南飞,将往南海。

尺鴳笑之曰

:"彼且奚适也

?我腾跃而上,不过数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

。而彼且奚适也?"

今译

尺鴳嘲笑大鹏说:"他将欲往何处?我腾跃而上,不过数仞而下,翱翔在蓬草芦苇之间,这也是飞翔的至境。然而他将欲往何处?"

此小大之辨也。

故夫知效一官、行比一乡、德合一君、能征一国者

,其自视也,亦若此矣。

而宋荣子犹然笑之

,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

,定乎内外之分,辨乎荣辱之境。斯已矣。彼其于世,未数数然也。虽然,犹有未树也。

夫列子御风而行

,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后返。彼于致福者,未数数然也

。此虽免乎行,犹有所待者也。

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变,以游无穷者

,彼且恶乎待哉

?故曰: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。

今译

这就是小与大的区别。

所以那些心智胜任一项官职、行为超卓一处乡里、德性投合一国之君、才能冠绝一个邦国的人,他们看待自己,一如尺鴳。

然而宋荣子仍然嘲笑他们,而且举世赞誉不能使他奋进,举世非议不能使他沮丧,审察内德外境之分际,明辨荣誉耻辱之界限。不过仅止于此。宋荣子对于世俗的一切,未曾汲汲以求。尽管如此,仍然未达至境。

列子御风飞行,轻盈美妙,十五天后才会返回。列子对于致福的天道,未曾汲汲以求。尽管免于步行,仍然有所倚待。

至于驾乘天地之正道,而顺应六气之变化,游心于无穷天道的至知,何须有所倚待?所以说:至人致无我执,神人致无功利,圣人致无声名。

下篇

尧让天下于许由,曰

:"日月出矣,而爝火不息,其于光也,不亦难乎?时雨降矣,而犹浸灌,其于泽也,不亦劳乎

?夫子立而天下治,而我犹尸之,吾自视缺然

。请致天下!"

许由曰:"子治天下,天下既已治也。而我犹代子,吾将为名乎?名者,实之宾也。吾将为实乎

?鹪鹩巢于深林,不过一枝;鼹鼠饮河,不过满腹

。归休乎君!予无所用天下为。庖人虽不治庖,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。"

今译

唐尧欲将天下禅让给许由,说:"日月既已出来,我的火把若不熄灭,欲与日月争夺光芒,岂非难事?春雨按时普降,我若仍然浇灌庄稼,欲与天地争夺恩泽,岂非徒劳?夫子无为而立,天下已得治理,而我仍然尸居君位,自感亏心。请允许我向先生托付天下!"

许由说:"你治理天下,天下已被治平。而我还要代你为君,我是想贪图虚名吗?虚名,仅是实利之宾。我是想贪图实利吗?鹪鹩筑巢于深林,仅需一枝;鼹鼠饮水于江河,仅需满腹。回去歇着吧您哪!天下对我毫无用处。庖人即使不整治祭品,祭司也不会越过祭台代其整治。"

肩吾问于连叔曰

:"吾闻言于接舆

,大而无当,往而不返。吾惊怖其言,犹河汉而无极也;大有径庭,不近人情焉。"

连叔曰:"其言谓何哉?"

"曰:'藐姑射之山

,有神人居焉,肌肤若冰雪,绰约若处子

;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,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之外

。其神凝,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。'吾以是狂而不信也。"

连叔曰:"然。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,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

岂唯形骸有聋盲哉?夫知亦有之

。是其言也,犹时汝也

。之人也,之德也,将旁薄万物以为一

。世祈乎乱

,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?

之人也,物莫之伤,大浸稽天而不溺,大旱金石流、土山焦而不热。是其尘垢秕糠,将犹陶铸尧舜者也

。孰肯纷纷然以物为事?"

今译

肩吾问连叔说:"我闻听接舆之言,觉得大而无当,往而不返。我惊怖于接舆之言,犹如银河没有极限;大相径庭,不近人情。"

连叔问:"他的话怎么说?"

"他说:'远离姑射国的海岛,有神人居住,肌肤洁白如冰雪,风姿绰约如处女;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,乘着云气,驾着飞龙,游于四海之外。神人心神凝定无为,就能使万物不受灾害而五谷丰登。'我以为这是疯话而不敢相信。"

连叔说:"确实如此。盲人无法与之同看美观的花纹,聋子无法与之同听钟鼓的乐音。岂仅身形才有聋盲?心知也有聋盲。这句话,正好适用于此时的你。那样的神人,那样的至德,将混同万物使成一体。世人祈求神人整治乱世,神人谁肯鄙陋地把整治天下视为要事?那样的神人,万物不能伤害他,洪水滔天也淹不死,大旱金石熔解、土焦山焚也热不死。神人的尘垢秕糠,就将足以范铸尧舜。神人谁肯纷纷扰扰把整治外物视为要事?"

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

,越人断发文身,无所用之。

今译

宋人前往越国推销礼冠,越人断发文身,无所可用。

尧治天下之民,平海内之政,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,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焉。

今译

唐尧治理天下民众,平定海内政事,然后前往远离姑射国的海岛拜见四位神人,于是汾阳民众六神无主如丧其天。

十一

惠子谓庄子曰

:"魏王贻我大瓠之种

,我树之成,而实五石。以盛水浆,其坚不能自举也。剖之以为瓢,则廓落无所容

。非不枵然大也?吾为其无用而掊之。"

庄子曰:"夫子固拙于用大矣。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

,世世以洴澼纩为事

。客闻之,请买其方百金。聚族而谋曰:'我世世为洴澼纩,不过数金;今一朝而鬻技百金,请与之。'客得之,以说吴王。越有难,吴王使之将,冬与越人水战,大败越人,裂地而封之。能不龟手一也,或以封,或不免于洴澼纩,则所用之异也

。今子有五石之瓠,何不虑以为大樽,而浮乎江湖

,而忧其廓落无所容?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!"

今译

惠子对庄子说:"魏王赠我大葫芦的种子,我种植而成,果实五石。用于盛水,硬度不足以自举其重。剖开大葫芦做瓢,又忧愁它阔大无法舀水。岂非徒有其大呢?我因其无用而砸碎了它。"

庄子说:"夫子实在拙于用大。有个宋人善于配制防治皮肤皲裂药膏,世世代代以漂洗麻絮为业。有个客人听说以后,愿出百金购买他的药方。他聚集亲族商议说:'我们世世代代漂洗麻絮,获利不过数金;如今一旦出售药方,即可获利百金,应该卖给他。'客人得到药方,就去游说吴王。越国正对吴国发难,吴王命他为将,冬天与越人水战,大败越人,吴王割地分封此人。能够防治皮肤皲裂的功能无异,有人成为封君,有人不能免于漂洗麻絮,只是用途大异。如今你有五石的大葫芦,何不考虑作为大酒樽,而后系于腰间浮于江湖,何必忧愁它阔大无法舀水?夫子的德心犹如堵塞了蓬草吧!"

十二

惠子谓庄子曰:"吾有大树,人谓之樗

。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,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。立之途,匠者不顾。今子之言,大而无用,众所同去也。"

庄子曰:"子独不见狸狌乎

?卑身而伏,以候遨者;东西跳梁,不避高下,中于机辟,死于网罟。今夫斄牛,其大若垂天之云

。此能为大矣,而不能执鼠。今子有大树,患其无用,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

,广漠之野,彷徨乎无为其侧

,逍遥乎寝卧其下

?不夭斤斧,物无害者

,无所可用,安所困苦哉?"

今译

惠子对庄子说:"我有大树,世人称为臭樗。大树干臃肿而不合绳墨,小树枝卷曲而不合规矩。立在路边,木匠不看。如今你的言论,大而无用,众人共同抛弃。"

庄子说:"你难道没见过狸猫吗?低身伏于草丛,守候出游之鼠;东窜西跳,不避高下,中了机关,死于网罗。至于牦牛,其大有如垂悬天际的云。牦牛能成其大,然而不能捕鼠。如今你有大树,忧虑其无用,何不树立于无何有之乡,广漠的旷野,无为地徘徊于大树周围,逍遥地寝卧于大树下面?能够不夭折于斧斤,不被外物伤害,那么无所可用,又有何困苦呢?"

【附论】

《逍遥游》为内七篇的总领之篇。

先明庄学四境:"无知"(以无生物为范型)、"小知"(以小兽为范型)、"大知"(以大兽为范型)、"至知(无知)"(以植物为范型)。

兼明庄学三义: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("遥"达彼道),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(自"逍"己德),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("不夭斤斧")。

其后六篇,广泛运用"庄学四境",逐一展开"庄学三义"。

题解

魏牟版初始本、刘安版大全本、郭象版删残本和古今《庄子》一切版本,"内篇众家并同"(陆序),《齐物论》均为内篇第二。本书把庄子亲撰的《齐物论》3015字,复原于魏牟版内篇第二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27字,删衍文8字,订讹文27字,厘正误倒2处,移正错简1处38字。

《齐物论》居内七篇之次,是内七篇的义理核心,故以"论"名篇。篇名读作:"齐物/论"。六朝以前多取此读,合于庄义。唐宋以后多读为"齐/物论",属于郭义,全反庄义。

庄义"齐物",大要有三。

其一,万物无不禀道而生,物德之质齐一于道。故曰"旁薄万物以为一"(《逍遥游》),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(《齐物论》点题语),"自其同者视之,万物皆一也"(《德充符》),"德总乎道之所一"(《管仲》),"万物一府"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

其二,每物之德由道分施,物德之量天生不齐。故曰"自其异者视之,肝胆胡越也"(《德充符》),"德非不同,才有巨小"(《庚桑楚》),"道之所一者,德不能同也"(《管仲》)。

其三,物德之量天生不齐,无须人为予以剪齐。故曰"吹万不同"(《齐物论》首章),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(《大宗师》),"不同同之之谓大,有万不同之谓富"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

《齐物论》开篇,即明物德之量不齐,所以地籁之吹,吹万不同,吹虽不齐,无不应和天籁(天道)。然后贬斥大知小知的悖道人籁必欲剪齐物德之量,褒扬至知至人的顺道人籁反对剪齐物德之量。《老子》主张"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",庄子主张人籁效法地籁,各循内德,德虽不齐,无不应和天籁(天道)。

郭象否定天道之存在,于是通过篡改、妄断、反注,把"地籁"、"天籁"混淆为一。庄义"齐物/论",遂被反转为郭义"齐/物论"(以庙堂人道剪齐天下物论)。

《逍遥游》破"倚待"而明"逍遥"之旨,《齐物论》破"对待"而明"齐物"之旨。欲明"齐物"之旨,必须先明天道是万物的终极驱使者,如此方能不对待外物,继而不倚待外物,进而"独待彼道"。

庄撰《齐物论》,可分十一章。

上篇四章,阐明庄学俗谛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,贬斥拔高一己相对之是为万物绝对之是的人道。

下篇七章,阐明庄学真谛"然不然,不然然",达至超越每物相对之是的天道。

通篇阐明"自然"天道、"名教"人道之"两行"。

上篇

南郭子綦隐几而坐,仰天而嘘

,嗒焉似丧其偶。

颜成子游立侍乎前

,曰:"何居乎?形固可使如槁木,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

?今之隐几者,非昔之隐几者也。"

子綦曰:"偃,不亦善乎?尔之问也

。今者吾丧我,汝知之乎

?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,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?"

子游曰:"敢问其方。"

子綦曰:"夫大块噫气,其名为风

。是唯无作,作则万窍怒号。尔独不闻之飂飂乎?山林之嵔崔

,大木百围之窍穴,似鼻,似口,似耳;似枅,似圈,似臼,似洼者,似污者

。激者,滈者;叱者,吸者,叫者,嚎者,笑者,咬者

。前者唱于,而随者唱喁;泠风则小和,飘风则大和

。厉风济,则众窍为虚

。尔独不见之调调、之刁刁乎?"

子游曰:"地籁则众窍是矣,人籁则比竹是矣。敢问天籁?"

子綦曰:"夫吹万不同

,而使其自已也

。咸其自取,怒者其谁邪?"

今译

南郭子綦靠着凭几而坐,仰天缓缓嘘吸,木然好似丧忘与己对待的外物。

颜成子游侍立于前,问:"吾师德心神游何处?身形固然可以使之如同枯木,德心竟然也可以使之如同死灰吗?今日靠着凭几的吾师,似非往日靠着凭几的吾师。"

子綦说:"偃,你之所问甚善。今日之吾丧忘了与物对待之我,你明白吗?你曾闻人籁而未闻地籁,曾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吧?"

子游问:"请问其中的奥妙。"

子綦说:"大地呼吐气息,其名为风。风要么不起,一起便万窍怒号。你难道未曾耳闻飂飂风声?山丘林木的崔巍,百围大树的窍穴,其形或像鼻子,或像嘴巴,或像耳朵;或像方柱,或像圆圈,或像碓臼,或像深池,或像浅坑。其声或如飞瀑下泻,或如泉水上涌;或如喝叱,或如嘘吸,或如呼喊,或如哭号,或如欢笑,或如切齿。前者呜呜高唱,后者喁喁低唱;小风就小和,大风就大和。凌厉之风过后,众窍复归虚寂。你难道未曾看见树枝轻轻摇摆,树叶微微颤动?"

子游问:"地籁就是众窍所发之声,人籁就是排箫所吹之乐。请问何为天籁?"

子綦说:"风吹万窍而发不同之声,又使万窍自行止声。既然万窍都自行发声止声,那么使万窍自行怒号的是谁呢?"

大知闲闲,小知閒閒

;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

。其寐也魂交,其觉也形开

。与接为构,日以心斗,缦者,窖者,密者

。小恐惴惴,大恐缦缦

。其发若机栝,其司是非之谓也

。其留如诅盟,其守胜之谓也

。其杀若秋冬,以言其日消也

;其溺之所为,不可使复之也

。其厌也如缄,以言其老洫也

。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也。喜怒哀乐,虑叹恋慹,摇曳启态。

今译

大知自矜自得,小知亦步亦趋;大言狂妄炽烈,小言卑怯琐碎。他们睡寐以后身心交融,醒觉以后身心分裂。与人交接运用机心,天天勾结争斗,掩盖嗜欲,深藏机心,密谋捣鬼。小恐惴惴不安,大恐缦缦笼罩。他们发言如发机弩,专司是非争辩。他们坚执己见如同固守盟誓,固守到底自居胜利。他们肃杀如同秋冬阴气,日渐消损春夏阳气。他们陷溺其所为,无法使之复归。他们最后厌倦闭口,只是因为年老体衰。他们渐近死亡的德心,难以使之复归阳气。他们忽喜忽怒,忽哀忽乐,时忧时叹,时恋时惧,摇曳作态。

乐出虚,蒸成菌,日夜相代乎前,而莫知其所萌

。已乎!已乎!旦暮得此,其所由以生乎?

非彼无我,非我无所取

。是亦近矣,而不知其所为使。

若有真宰,而特不得其朕。可行己信,而不见其形,有情而无形

。百骸九窍六藏,赅而存焉,吾谁与为亲

?汝皆悦之乎

?其有私焉

?如是皆有,为臣妾乎

?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

?其递相为君臣乎

?其有真君存焉

!如求得其情,与不得,无益损乎其真。

一受其成形,不化4以待尽

。与物相刃相磨,其行尽如驰,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

?终身役役,而不见其成功

,苶然疲役,而不知其所归,可不哀邪

?人谓之:不死奚益?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

?人之生也,固若是茫乎?其我独茫?而人亦有不茫者乎?

夫随其成心而师之,谁独且无师乎

?奚必知化

?而心自取者有之,愚者与有焉

。未成乎心而有是非,是"今日适越而昔至"也

。是以无有为有

。无有为有,虽有神偊,且不能知,吾独且奈何哉?

今译

乐声出于虚窍,湿气蒸发朝菌,昼与夜相互交替于眼前,而大知小知竟然不知万物变化的萌生者。罢了!罢了!若是一朝一夕就能得悟萌生者,他们还是被萌生之物吗?

没有萌生者就没有被萌生的我,没有我就不能自取行止。这已接近真相了,但还没明白萌生者如何驱使我自取行止。

(万物之上)似有真宰,只是不易找到征象。(然而真宰)能够运行自己的规律(于天地万物),只是不现形迹,所以真宰真实存在却又没有形迹。骨骸百节,上下九窍,腹中六脏,完备地存于吾人之身,吾人与谁特别亲近?你是全都喜爱?还是有所偏爱?如果全都喜爱,是否全都视为臣妾?你的臣妾为何不能相互治理?你的臣妾为何不能逐级隶属为君臣?因为你有德心真君存在!无论能否找到德心真君存在的征象,都不影响德心真君的真实存在。

万物一旦禀受天道真宰萌生成形,若未物化死亡,唯有静待气尽。大知小知却与外物相互刃割相互磨损,悖道疾驰而行,无人能够停止,岂不可悲?终生受役于人道假宰的役使,而无望成功,疲困于被人役使,又不知万物所归的天道真宰,岂不可哀?人们说:这种人不死何益?身形物化近死,德心也随之物化近死,岂非大哀?人的一生,怎能如此糊涂?莫非独有我糊涂?那么还有不糊涂的人吗?

追随成心而以之为师,谁又会无师呢?何必知晓造化之存在?自取成心的人如果算是有师,那么愚人也可算是有师。心中没有成见却有是非纷争,正如"今日往越而昨日至越"(那样不可能)。自师成心就是以无师为有师。以无师为有师的人,即便是神人女偊,尚且不能使其知晓造化之存在,我又如之奈何?

夫言非吹也

。言者有言,其所言者特未定也

。果有言邪?其未尝有言邪?其以为异于鷇音,亦有辩乎?其无辩乎?

道恶乎隐而有真伪?言恶乎隐而有是非?道恶乎往而不存?言恶乎存而不可

?道隐于小成,言隐于荣华

。故有儒墨之是非,以是其所非,而非其所是

。欲是其所非,而非其所是,则莫若以明。

物无非彼,物无非是

。自彼则不见,自是4则知之

。故曰彼出于是,是亦因彼。彼是,方生之说也。虽然,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;方可方不可,方不可方可

;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

。是以圣人不由,而照之于天,亦因是也。

是亦彼也,彼亦是也。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

。果且有彼是乎哉?果且无彼是乎哉

?彼是莫得其偶,谓之道枢

。枢始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

。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也

,故曰莫若以明。

今译

人籁之言异于地籁之吹。大知小知虽有所言,但其所言总是游移无定。无定之言果真可算有言?抑或未曾有言?他们以为人言异于鸟鸣,能否有所辩护?抑或无法辩护?

天道被什么遮蔽而有了真伪?人籁被什么遮蔽而有了是非?真道隐藏于何处而不再显现?至言隐藏于何处而不被认可?真道被小成的伪道遮蔽而隐藏,至言被华美的言辞遮蔽而隐藏。所以有儒墨的相互对待之是非,以对方所非为是,以对方所是为非。必欲以对方所非为是,以对方所是为非,不如彰明天道。

无物不是"彼",无物不是"此"。从"彼"的角度无法看见"此"之"是",从"此"的角度方能认知"此"之"是"。所以说"彼"相对于"此"而存在,"此"也相对于"彼"而存在。"彼"、"此",是同生的言说。尽管如此,"彼"、"此"同生同死,同死同生;可以同时认可,也可以同时不认可;因循"是"就是因循"非",因循"非"就是因循"是"。所以圣人都不因循(彼此、是非),仅仅观照以天道,亦即仅仅因任绝对之是。

"此"也是"彼","彼"也是"此"。彼也有一己之是非,此也有一己之是非。果真有彼、此之分吗?果真没有彼、此之分吗?彼人、此人一起丧忘匹偶对待,即可抵达天道的枢轴。枢轴如同圆环的中心,足以因应无穷是非。是也一直无穷,非也一直无穷,所以说不如彰明天道。

以"指"喻指之"非指",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

。以"马"喻马之"非马",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

。天地一指也,万物一马也。

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

。道行之而成,物谓之而然

。恶乎然?然于然。恶乎不然?不然于不然

。恶乎可?可于可。恶乎不可?

不可于不可

。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。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。

故为是举莛与楹,厉与西施,诙诡谲怪,道通为一

。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

。唯达者知通为一,为是不用而寓诸庸

。庸也者,用也;用也者,通也;通也者,得也

。适得而几矣,因是已

。已而不知其然,谓之道。

今译

用一物的能指说明一物的能指并非一物的受指,不如用万物的能指说明万物的能指并非万物的受指。用小名"白马"说明小名"白马"并非大名"马",不如用总名"马"说明大名"马"并非总名"马"。天地可冠同一能指,万物均属同一马体。

认可天道认可的,不认可天道不认可的。天道行于天地而绝对大成,万物冠以总名而总体肯定。如何肯定每物小名?就是肯定每物小名的相对意义。如何不肯定每物小名?就是不肯定每物小名的绝对意义。如何认可每物小实?就是认可每物小实的相对价值。如何不认可每物小实?就是不认可每物小实的绝对价值。每物小名固有相对意义,每物小实固有相对价值。没有一物的小名没有相对意义,没有一物的小实没有相对价值。

所以可举莛草与楹柱、丑人与西施为例,万物千奇百怪,天道通约为一。天道分施物德,于是万物形成;天道成就万物,同时毁坏万物。万物没有绝对大成和绝对毁坏,无不复归于道一。唯有达道至人方知万物复归于道一,为此不用小成之心而寓诸庸常。寓诸庸常,就能大用真德;大用真德,就能与物相通;与物相通,就能悟得天道。悟得天道就近于物德极限,就能因循真德而又知止。知止以后承认不知绝对之然,称之为"道"。

劳神明为"一",而不知其同也,谓之"朝三"。

何谓"朝三"?

狙公赋芧

,曰:"朝三而暮四!"

众狙皆怒。

曰:"然则朝四而暮三?"

众狙皆悦。

名实未亏,而喜怒为用,亦因是因非也

。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,而休乎天均

。是之谓两行。

今译

劳心伤神地修剪物德之量使之齐一,却不知物德之质原本齐同,谓之"朝三"。

(子游问:)何为"朝三"?

狙公命令众狙上交橡实作为赋税,说:"上午三颗,下午四颗!"

众狙全都大怒。

狙公说:"那就上午四颗,下午三颗?"

众狙全都大喜。

狙公名实未亏,而众狙喜怒为用,也是时而因循人道相对之是,时而因循人道相对之非。因此圣人超越人道相对是非,而休止于天道绝对之是。这就叫众人、圣人两行其道。

下篇

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

。恶乎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不可以加矣

。其次以为有物矣,而未始有封也

。其次以为有封焉,而未始有是非也

。是非之彰也,道之所以亏也

。道之所以亏,爱之所以成。

果且有成与亏乎哉?果且无成与亏乎哉

?有成与亏,故昭氏之鼓琴也;无成与亏,故昭氏之不鼓琴也

。昭文之鼓琴也,师旷之杖策也,惠子之据梧也,三子之知几乎

?皆其盛者也,故载之末年

。唯其好之也,以异于彼;其好之也,欲以明之。彼非所明而明之

,故以坚白之昧终

。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,终身无成

。若是而可谓成乎?虽我无成,亦可谓成也

。若是而不可谓成乎?物与我无成也

。是故滑疑之耀,圣人之所鄙也

,为是不用而寓诸庸。此之谓以明。

今且有言于此,不知其与"是"类乎?其与"是"不类乎?类与不类,相与为类,则与"彼"无以异矣

。虽然,请尝言之:有始也者,有未始有始也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。有有也者,有无也者,有未始有无也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。俄而有"无"矣,而未知有"无"之果孰有孰无也

?今我则已有谓矣,而未知吾之所谓,其果有谓乎?其果无谓乎?

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,而泰山为小;莫寿于殇子,而彭祖为夭

。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

。既已为一矣,且得有言乎?既已谓之"一"矣,且得无言乎

?一与言为"二","二"与一为"三"

。自此以往,巧历不能得,而况其凡乎

?故自无适有,以至于"三",而况自有适"有"乎

?无适焉,因是已。

夫道未始有封,言未始有常,为是而有畛也

。请言其畛:有左,有右;有论,有议

;有分,有辩;有竞,有争。此之谓八德

。六合之外,圣人存而不论;六合之内,圣人论而不议;《春秋》经世,先王之志,圣人议而不辩

。故分也者,有不分也;辩也者,有不辨也。

曰:何也?

圣人怀之,众人辩之以相示也

。故曰:辩也者,有不见也。

夫至道不称,至辩不言,至仁不亲,至廉不谦,至勇不忮

;道昭而不道,言辩而不及,仁常而不周,廉清而不信,勇忮而不成

。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

。故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

。孰知不言之辩,不道之道?若有能知,此之谓天府,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,而不知其所由来。此之谓葆光。

今译

古之至人,其知达于至境。怎样的至境?有人认为万物生于"无",这就是至境,这就是尽头,无以复加了。其次有人认为万物生于"有",然而万物没有封疆。其次有人认为此物、彼物各有封疆,然而彼此没有是非。彰明此物之是、彼物之非,天道遂亏;天道之亏,才有偏私之成。

偏私果真有成而天道果真有亏吗?偏私果真无成而天道果真无亏吗?偏私有成则天道有亏,如同昭文弹琴(乐成、音亏);偏私无成则天道无亏,如同昭文不弹琴(乐不成、音不亏)。昭文之弹琴,师旷之击杖,惠施之倚梧(论辩),三人之知近乎极致吧?都是出类拔萃的大知,所以盛名传于后世。唯因他们所好之技,异于他人;他们酷好其技,必欲彰明。他们都把不宜彰明之技彰明为道,故以精通"坚白"的愚昧告终。而昭文之子又以昭文之技的余绪告终,终身无成。如此可称有成吗?那么我虽无成,也可称为有成了。如此不可称为有成吗?那么他们与我一样无成。因此混乱可疑的炫耀,圣人予以鄙弃,为此不用小成之心而寓诸庸常。这就叫彰明天道。

如今姑且假言于下,不知吾言与"是"同类呢?抑或与"是"不同类呢?无论与"是"同不同类,吾言均属一类,就是不立与"彼"对待之异。尽管如此,姑且尝试假言:有时间开始,有时间尚未开始,有时间尚未开始之前启动时间的"无"。有空间展开,有空间尚未展开,有空间尚未展开前的"有",有"有"尚未展开之前的"无"。忽然有了"无",然而不知有了"无"究竟属于有,抑或属于无?如今吾已假言,然而不知吾之假言,究竟属于有言?抑或属于无言?

天下没有比秋天的毫末再大之物,而泰山极小;天下没有比早夭的幼儿长寿之人,而彭祖短命。天地与我同生于道,万物与我合为一体。既然万物合为一体,怎能(自外于万物)言说"万物合为一体"?既已言说"万物合为一体",怎能做到无言?实体一与名相"一"是对待的"二",对待的"二"加没有对待的一是"三"。自从实体一有了名相以来,精通历算者也算不清关于实体一的纷繁言说,何况世间凡夫?所以从道无名相到道有名相,已积为"三",何况从不变之真有(天道)产生总名到恒变之假有(万物)均有分名?不要往适了,因循相对之是必须知止。

天道没有封疆,人言没有常然,为此而有畛域。姑且假言人言的畛域:有左,才有右;有论说,才有评议;有分判,才有辩论;有竞逐,才有争斗。这是相互对待的八项畛域。六合之外的道,圣人知其存在而不论说。六合之内的物,圣人有所论说而不评议;《春秋》史实,先王心志,圣人有所评议而不辩论。所以分判天地万物的众人,必有不能分判;辩论相对是非的众人,必有不能辨析。

(子游)问:为何如此?

(子綦说:)圣人兼怀万物(而自逍己德),众人热衷辩论而标榜自我。所以说:辩论相对是非的众人,必定有所未见。

至道不可指称,至辩不落言筌,至仁无所亲疏,至廉不事谦让,至勇不逞强横;道若昭明必非真道,言若雄辩必有不及,仁若常施必不周遍,廉若至清必不可信,勇若逞强必将失败。五者不弃始能趋近彼道。所以心知止于自己不知之域,就是至境。谁能知晓无言之辩,不说之道?若是有人能够知晓,那就如同天池巨府,注入永不满溢,汲取永不枯竭,却不知其所由来。这叫永葆德光而不外耀。

故昔者尧问于舜曰

:"我欲伐宗、脍、胥敖

,南面而不释然,其故何也?"

舜曰:"夫三子者,犹存乎蓬艾之间。若不释然,何哉?昔者十日并出,万物皆照

,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?"

今译

从前唐尧问虞舜:"我打算征伐宗、脍、胥敖,每天居于尊位而不能释怀,是何缘故?"

虞舜说:"那三个小邦,犹如存在于蓬蒿艾草之间。你不能释怀而欲吞并,是何缘故?从前十个太阳并悬天空,万物均得普照,何况物德胜于太阳的你?"

啮缺问乎王倪曰

:"子知物之所同是乎?"

曰:"吾恶乎知之?"

"子知子之所不知邪?"

曰:"吾恶乎知之?"

"然则物无知邪?"

曰:"吾恶乎知之?虽然,尝试言之。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?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

?且吾尝试问乎汝:民湿寝,则腰疾偏死,鳅然乎哉?木处,则惴栗恂惧,猿猴然乎哉?三者孰知正处?民食刍豢,麋鹿食荐,蝍蛆甘带,鸱鸮嗜鼠

。四者孰知正味?猿,猵狙以为雌

,麋与鹿交,鳅与鱼游;毛嫱西施,人之所美也,鱼见之深入,鸟见之高飞,麋鹿见之决骤

。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

?自'我'观之,仁义之端,是非之途,樊然淆乱

。吾恶能知其变?"

啮缺曰:"子不知利害,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?"

王倪曰:"至人神矣

!大泽焚而不能热,河汉冱而不能寒,疾雷破山而不能伤,飘风振海而不能惊

。若然者,乘云气,骑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

。死生无变于己,而况利害之端乎?"

今译

啮缺问王倪说:"先生可知万物同有的绝对之是?"

王倪说:"我如何能知?"

"先生可知先生之不知?"

王倪说:"我如何能知?"

"莫非无物能知绝对之是?"

王倪说:"我如何能知?尽管如此,不妨尝试假言。如何能知我所谓知并非不知呢?如何能知我所谓不知并非知呢?且让我尝试问你:人睡湿地,会得腰病偏瘫,泥鳅会吗?人在树上,就会惊慌恐惧,猿猴会吗?三物之中有谁知道绝对正处?人吃五谷六畜,麋鹿食用草木,蜈蚣爱吃小蛇,鸱枭嗜好老鼠。四物之中有谁知道绝对正味?猿以猵狙配偶,麋与鹿交配,泥鳅与鱼同游;毛嫱、西施,人皆称美,鱼见了深潜水底,鸟见了高飞天宇,麋鹿见了撒腿逃跑。四物之中有谁知道绝对正色?从'我'的成心观察万物,仁义的两端,是非的两歧,必定囿于樊篱而淆乱无定。我如何能知它们怎样变动?"

啮缺问:"先生不知利害,难道至人原本不知利害?"

王倪答:"至人神啦!大泽焚烧也不能使之炎热,河汉冰冻也不能使之寒冷,迅雷劈山也不能使之受伤,飓风海啸也不能使之惊惧。如此之人,乘着云气,骑着日月,游于四海之外。死生也不能使之改变真德,何况利害两端呢?"

鸜鹊子问乎长梧子曰

:"吾闻诸夫子

:'圣人不从事于务

,不就利,不违害

,不喜求,不缘道

;无谓有谓,有谓无谓

,而游乎尘垢之外。'

夫子以为孟浪之言,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

。吾子以为奚若?"

长梧子曰:"是黄帝之所听荧也,而丘也何足以知之

?且汝亦太早计,见卵而求时夜,见弹而求鸮炙

。予尝为汝妄言之,汝以妄听之:奚傍日月,挟宇宙,为其吻合,置其滑涽

?以隶相尊,众人役役

;圣人愚钝,参万岁而一成纯

。万物尽然,而以是相蕴

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?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

?丽之姬,艾封人之子也,晋国之始得之也,涕泣沾襟;及其至于王所,与王同筐床,食刍豢,而后悔其泣也

。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祈生乎?梦饮酒者,旦而哭泣,梦哭泣者,旦而畋猎

;方其梦也,不知其梦也,梦之中又占其梦焉,觉而后知其梦也

。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,而愚者自以为觉,窃窃然知之

。君乎牧乎,固哉

!丘也与汝皆梦也

,予谓汝梦亦梦也

。是其言也,其名为吊诡

。万世之后而一遇知其解者,是旦暮遇之也。"

今译

鸜鹊子问长梧子说:"我把所闻之言转告于夫子:'圣人不从事俗务,不追逐利益,不躲避危害,不妄求尽知天道,不盲从名相之道;无所坚执而有所假言,有所假言而致无其言,游心于尘世扰攘之外。'夫子以为这是轻率之言,而我以为这是妙道之行。先生以为如何?"

长梧子说:"这些至言黄帝听了也会迷惑,孔丘如何能够知解?况且你也太过性急,一见鸡蛋就想孵出雄鸡,一见弹弓就想烧烤枭肉。我尝试为你姑妄言之,你不妨姑妄听之:何必倚傍日月,挟持宇宙,修剪物德之量使之齐一,却对物德之质原本齐同弃置不顾?层层隶属而上尊下卑,众人受役于假君假宰的役使;圣人自知愚钝,参透古今不变的大成纯一之道。万物均有相对之然,而以相对之是相互蕴涵。吾人如何能知爱悦生命不是大惑呢?吾人如何能知厌恶死亡不是幼年离开故乡而不知归宿呢?丽姬,是艾封人之女,刚被晋国掳去之时,哭得涕泪沾襟;等她来到晋国,与晋君同床共枕,享用荤素美食,然后懊悔当初之哭泣。吾人如何能知死者不会懊悔当初之祈求长生?夜梦饮酒作乐之人,晨醒反而哭泣;夜梦哭泣之人,晨醒反而驰骋打猎;当其陷溺梦境,不知身在梦中。梦中又会做梦,醒觉以后始知身在梦中。况且唯有大觉之后始知陷溺大梦,而梦中愚人却自以为大觉,窃窃自喜于尽知天道。鼓吹君啦臣啦,固陋至极!孔丘与你(德心、身形)均陷大梦,我说你们(德心、身形)均陷大梦,(德心虽悟大梦,身形)仍陷大梦。(身形陷于大梦的)我只能假言,名为吊诡。万世之后若能一遇知其解者,如同一朝一夕就遇知音。"

既使我与若辩矣

,若胜我,我不若胜,若果是邪?我果非也邪?我胜若,若不吾胜,我果是邪?尔果非也邪?其或是邪?其或非也邪?其俱是邪?其俱非也邪?我与若不能相知也,则人固受其黮暗

。吾谁使正之?使同乎若者正之,既与若同矣,恶能正之?使同乎我者正之,既同乎我矣,恶能正之?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,既异乎我与若矣,恶能正之?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,既同乎我与若矣,恶能正之

?然则我与若与人,俱不能相知也,而待彼也邪?

化声之相待,若其不相待

。和之以天倪

,因之以蔓衍,所以穷年也

。忘年忘义

,振于无境,故寓诸无境。

何谓和之以天倪?

曰:是不是,然不然

。是若果是也,则是之异乎不是也,其无辩;然若果然也,则然之异乎不然也,亦无辩。

今译

假如我与你辩论,你胜我,我不胜你,你果真是,我果真非吗?倘若我胜你,你不胜我,我果真是,你果真非吗?难道必有一是?难道必有一非?抑或彼此皆是?抑或彼此皆非?我与你不能相互知解,可见人必禀受物德之昏暗。吾人让谁公正裁断?让观点同于你者裁断,既然观点同于你,怎能公正裁断?让观点同于我者裁断,既然观点同于我,怎能公正裁断?让观点异于你我者裁断,既然观点异于你我,怎能公正裁断?让观点同于你我者裁断,既然观点同于你我,怎能公正裁断?既然你与我和任何人,都不能相互知解,岂非唯有独待彼岸天道?

造化之声被万物倚待,又好似不倚待。和合万物以道极,因任天道而推移,以此穷尽小年。丧忘人类小年,丧忘人道小义,方能振拔于道无之境,寄身于致无之境。

(子游问:)何谓和合万物以道极?

(子綦)说:就是以天道所"是","是"人道所"不是",以天道所"然","然"人道所"不然"。倘若你之所"是"果真合于天道所"是",那么你之所"是"必定异于天道所"不是",那么你我就无须辩论;倘若你之所"然"果真合于天道所"然",那么你之所"然"必定异于天道所"不然",那么你我也无须辩论。

魍魉问影曰:"曩子行,今子止;曩子坐,今子起。何其无特操欤?"

影曰:"吾有待而然者邪

?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

?吾待蛇蚹蜩翼邪

?恶识所以然?恶识所以不然?"

今译

魍魉问影子说:"原先你行路,如今你止步;原先你坐着,如今你站起。为何如此缺乏特定操守?"

影子说:"我对外物有所倚待才会如此吧?我倚待的外物又对外物有所倚待才会如此吧?我所倚待的外物岂非蛇蜕、蝉壳?我怎能明白我所倚待的外物为何时而以此为然?我怎能明白我所倚待的外物为何时而以此为不然?"

十一

夕者庄周梦为蝴蝶,栩栩然蝴蝶也,不知周也。俄然觉,则蘧蘧然周也

。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?蝴蝶之梦为周欤

?周与蝴蝶,则必有分矣

,此之谓物化。

今译

夜晚庄周做梦变成蝴蝶,栩栩如生以为自己就是蝴蝶,不知自己原为庄周。突然觉醒,惊讶地发现自己实为庄周。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?抑或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周?庄周与蝴蝶,(以俗谛观之)必有分别,(以真谛观之)谓之物化。

【附论】

《齐物论》是内七篇的义理总纲,上下篇分别阐明真俗二谛。

上篇四章,专论万物之"德",即此岸"物化"俗谛。阐明庄学俗谛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,结于贬斥庙堂伪道的"朝三暮四"寓言。阐明悖道人籁,不如地籁;贬斥伪道猖獗,俗见盲从。

下篇七章,专论主宰万物"物化"之"道",即彼岸"造化"真谛。阐明庄学真谛"然不然,不然然",结于贬斥庙堂伪道的"魍魉问影"寓言。阐明顺道人籁,仿效地籁;应和天籁,超越人籁。

为免读者"既其文,未既其实"(《应帝王》),终篇末章以"庄周梦蝶"致无假言,告诫读者切勿死于句下,务必"得意忘言"(《外物》所引庄言)。

《齐物论》之义理重心是"齐物",故全篇结于"物化"。《大宗师》之义理重心是主宰万物"物化"的"造化",故彼篇始言"造化"。

题解

魏牟版初始本、刘安版大全本、郭象版删残本和古今《庄子》一切版本,"内篇众家并同"(陆序),《养生主》均为内篇第三。本书把庄子亲撰的《养生主》570字,复原于魏牟版内篇第三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字,订讹文字。

庄撰《养生主》,篇名读作:养生之主。"生",涵盖"身形/德心"。"养生",兼养"身形/德心"。"养生"之"主",葆养德心"真君"(《齐物论》)。《淮南子·泰族训》:"治身,太上养神,其次养形。"深明本篇宗旨。

《齐物论》已明"为知"闻道,必须"丧我",方能超越此岸人道,达至彼岸天道。《养生主》继明"为行"成道,必须"存吾",方能兼养身形、德心,以葆养德心为主。

全文可分四章。首章卮言,总论养生义理:近刑亏身,近名亏德;知殆知止,保身葆德。其后三章寓言,譬解首章义理。

第一寓言"庖丁解牛":至知庖丁,知殆知止,保身葆德。

第二寓言"右师刖足":大知右师,知殆不止,亏身葆德。

第三寓言"老聃之死":小知众人,不知殆止,保身亏德。

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

。以有涯随无涯,殆已;已而为知者,殆而已矣。

为善无近名,为恶无近刑

。缘督以为经

,可以保身

,可以全生

,可以养亲

,可以尽年。

今译

吾人身心有限,而知识无限。以有限身心追随无限知识,有殆当止;止于身心极限的认知者,知殆而止。

所为被誉为善,勿近名教;所为被非为恶,勿近刑教。因循中道作为常经,可以免患保身,可以全生葆德,可以颐养亲属,可以尽己天年。

庖丁为文惠君解牛

,手之所触,肩之所倚,足之所履,膝之所踦

,砉然响然,奏刀然,莫不中音

。合于《桑林》之舞,乃中《经首》之会。

文惠君曰:"嘻,善哉!技盍至此乎?"

庖丁释刀对曰:"臣之所好者道也,进乎技矣

。始臣之解牛之时,所见无非全牛者

。三年之后,未尝见全牛也

。方今之时,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,官知止而神欲行。依乎天理

,批大隙,导大窾,因其固然

。枝经肯綮之未尝

,而况大骨乎?良庖岁更刀,割也;族庖月更刀,折也

。今臣之刀十九年矣,所解数千牛矣,而刀刃若新发于硎

。彼节者有间,而刀刃者无厚;以无厚入有间

,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,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。虽然,每至于族,吾见其难为,怵然为戒,视为止,行为迟

,动刀甚微,磔然已解

,如土委地。提刀而立,为之四顾,为之踌躇满志

,善刀而藏之。"

文惠君曰:"善哉!吾闻庖丁之言,得养生焉。"

今译

庖丁为文惠君解牛,手之所触,肩之所靠,足之所踏,膝之所顶,动作砉然作响,运刀然有声,无不切中音律。其行合于《桑林》之祭舞,其声切合《经首》之节奏。

文惠君说:"嘻嘻,善哉!技术为何能够达至如此境界?"

庖丁放下刀说:"吾之所好乃是天道,超越了技术。起初我解牛之时,所见都是全牛。三年之后,不再看见全牛。时至今日,我仅凭心神相遇而不用肉眼观看,感官知止而心神欲行。依照牛体的天然肌理,批开大缝隙,直入大空档,因循牛体固有构造。关节、经络、筋腱、软骨也未曾碰到,何况大骨呢?优秀庖人一年一换刀,是因为用刀割肉;普通庖人一月一换刀,是因为用刀砍骨。如今我的刀已经用了十九年,解牛数千头,然而刀刃就像刚在磨刀石上磨过。关节有空隙,而刀刃没厚度;以没厚度进入有空隙,恢弘得遨游刀刃必有余地,因此用了十九年而刀刃就像刚在磨刀石上磨过。尽管如此,每次到达筋腱骨肉纠结之处,我知道难以因应,怵惕戒惧,目光凝止,动作迟缓,运刀轻微,牛体便已分解,如土堕地。我提刀而立,四顾外境,踌躇自适,葆养吾刀而晦藏光焰。"

文惠君说:"善哉!吾闻庖丁之言,得悟养生之主。"

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

:"是何人也?恶乎介也

?天欤?其人欤?"

:"天也,非人也

。天之生是使独也,人之貌有与也

。以是知其天也,非人也

。泽雉十步一啄,百步一饮,不祈畜乎樊中

。形虽王,不善也。"

今译

公文轩看见右师而吃惊说:"这是何人?为何独足?是禀受天道身刑?还是罹患人道身刑?"

(右师)说:"是天道心刑,而非人道心刑。天道心刑使我(罹患人道身刑而)独足,天道生我原有双足。因此知道是天道心刑(使我德心浅薄未能知殆而止),而非人道心刑。江湖野鸡十步一啄食,百步一饮水,也不愿畜养于庙堂樊笼之中。(庙堂家禽)身形虽如王者,德心其实不善。"

老聃死

,秦佚吊之

,三号而出。

弟子曰

:"非夫子之友邪?"

曰:"然。"

"然则吊焉若此,可乎?"

曰:"然。始也吾以为至人也

,而今非也。向吾入而吊焉,有老者哭之,如哭其子;少者哭之,如哭其母。彼其所以会之,必有不祈唁而唁,不祈哭而哭者。是遁天悖情,忘其所受,古者谓之遁天之刑

。适来,夫子时也;适去,夫子顺也。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入也,古者谓是帝之悬解。脂穷于为薪,火传也,不知其尽也。"

今译

老聃死了,秦佚前往吊丧,号哭三声而出。

老聃弟子问:"你不是夫子的朋友吗?"

秦佚说:"是啊。"

老聃弟子又问:"那么如此吊丧,可以吗?"

秦佚说:"可以。我原以为老聃弟子当属至人,现在始知并非至人。刚才我进去吊丧,有老人恸哭老聃,如同恸哭儿子;又有少年恸哭老聃,如同恸哭母亲。他们聚会于此,必有不愿吊唁而假装吊唁,不愿恸哭而假装恸哭者。这是逃遁天道,悖逆实情,忘了生命受自天道,古人称为逃遁天道之身刑。当初得生而来,是夫子之时命;如今得死而去,是夫子之顺化。安于时命而顺处物化,哀乐不能入于德心,古人称为天帝解除倒悬。(个体生命的)油脂作为柴薪虽会燃尽,(群体生命的)火种却会传递下去,而不知何处是尽头。"

【附论】

《养生主》四章。首章先明养生四义"保身,全生,养亲,尽年"。其后寓言三章,分别提要性阐明庄学三义,此后三篇按序一一对应地加以深入展开。

第一寓言"庖丁解牛"提要性阐明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,由《人间世》深入展开。

第二寓言"右师刖足"提要性阐明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,由《德充符》深入展开。

第三寓言"老聃之死"提要性阐明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,由《大宗师》深入展开。

因此《养生主》虽是内七篇最短之篇,却是七篇总结构的中转纲目:前承《齐物论》之"为知"闻道(丧我),转入"为行"成道(存吾)。

题解

魏牟版初始本、刘安版大全本、郭象版删残本和古今《庄子》一切版本,"内篇众家并同"(陆序),《人间世》均为内篇第四。本书把庄子亲撰的《人间世》2799字,复原于魏牟版内篇第四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字,删衍文6字,订讹文7字,厘正误倒5处。

庄撰《人间世》,篇名读作:人间jiàn于世。间jiàn,动词,非名词。

庄子之前,未见"人间"连用成词之例,庄子本人亦然。后世误读"人间世"篇名,遂致"人间"连用成词。"人间世"三字连读,则篇名无义,不合内七篇篇名均有动词、均寓篇旨之例。

全文可分九章。前八章寓言,譬解"与人为徒"的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终篇章卮言,概括"间世"之义。

《人间世》深入展开《养生主》第一寓言"庖丁解牛",阐明"人间于世"(本篇篇名)、"游刃有余"(《养生主》)的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

《齐物论》所言"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(是非)",《养生主》所言"为善无近名,为恶无近刑"、"缘督以为经"、"以无厚入有间",无不预伏《人间世》"间世"之义。外篇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",外篇《达生》所言"无入而藏,无出而阳,柴立其中央",外篇《天运》所言"圣人不出,圣人不隐",均演《人间世》"间世"之义。

"得其环中"的"缘督"、"间世"之道,即"天人合一"的二谛圆融之道:德心"为知"而"丧我"(《齐物论》),必须"与天为徒"(《人间世》首章),"知天之所为"(《大宗师》),方能顺应天道而因循内德。身形"为行"而"存吾",必须"与人为徒"(《人间世》首章),"知人之所为"(《大宗师》),方能顺应天道而因应外境。

"顺应天道"是庄学宗旨,"因循内德"是庄学真谛,"因应外境"是庄学俗谛。真俗二谛圆融,大鹏两翼展开,方能抵达南溟。

不明庄学真俗二谛,难明"间世"之义。不明庄学"间世"之义,难明庄学奥义。

颜回见仲尼,请行。

曰:"奚之?"

曰:"将之卫。"

曰:"奚为焉?"

曰:"回闻卫君

,其年壮,其行独,轻用其国,而不见其过;轻用民死,死者以国,量乎泽若蕉

,民其无如矣。回尝闻之夫子曰:'治国去之,乱国就之。医门多疾。'

愿以所闻,思其所行,则庶几其国有瘳乎?"

仲尼曰:"嘻!若殆往尔刑耳!

"夫道不欲杂,杂则多,多则扰,扰则忧,忧而不救。古之至人,先存诸己,而后存诸人。所存于己者未定,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?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,而知之所为出乎哉?德荡乎名,知出乎争

。名也者,相轧也;知也者,争之器也。二者凶器,非所以尽行也。

"且德厚信矼

,未达人气;名闻不争,未达人心。尔强以仁义绳墨之言,炫暴人之前者,是以人恶其有美也

,命之曰灾人。灾人者,人必反灾之。若殆为人灾夫!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,恶用尔求有以异?若唯无诏,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。尔目将荧之,尔色将平之,口将营之,容将形之,心且成之。是以火救火,以水救水,名之曰益多,顺始无穷。若殆以不信厚言,必死于暴人之前矣。

"且昔者桀杀关龙逢,纣杀王子比干

,是皆修其身以伛拊人之民

,以下拂其上者也,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。是好名者也

。昔者尧攻丛、枝、胥敖

,禹攻有扈

,国为虚厉,身为刑戮,其用兵不止,其求实无已

。是皆求名实者也,尔独不闻之乎?名实者,圣人之所不能胜也,而况若乎?虽然,若必有以也,尝以语我来!"

今译

颜回来见仲尼,请求允许出行。

仲尼问:"欲往何处?"

颜回说:"将往卫国。"

仲尼问:"意欲何为?"

颜回说:"我听说卫君,正当壮年,独断专行,轻率治国,然而不知己过;随意置民死地,死者盈城,如同长满湖泽的生麻,民众不堪忍受。我曾闻夫子教诲:'离开太平的邦国,前往混乱的邦国。医家门前必多病人。'我愿遵循夫子教诲,指导我之践行,或许卫国之病有望痊愈吧?"

仲尼说:"哈!你恐怕是前往你的刑场吧!

"道不能杂乱,杂乱必定纷繁,纷繁必定撄扰,撄扰必定忧患,忧患必定自身难救。古之至人,必先保存自身,而后保存他人。能否保存自身尚未确定,哪有余暇纠正暴君之暴行?再说你是否明白真德为何外荡,心知为何外显?真德外荡源于外求声名,心知外显源于外争功利。声名,是相互倾轧的工具;心知,是相互争斗的工具。二者均属驱人近刑之凶器,无助于完善你的践行。

"况且物德淳厚、信用笃实之人,难以拥有人气;淡泊声名、不喜争斗之人,难以深入人心。你强行用仁义准则之言,炫耀于暴君面前,那么暴君必定憎恶你拥有美德,把你视为有害之人。对他人有害之人,他人必定反过来加害于他。你恐怕难免被人加害吧!况且卫君倘若喜欢贤人而厌恶不肖,何用你自求标新立异?你未奉其诏而主动往谏,卫君必将寻找漏洞逞斗其便捷口才。你的目光将会闪烁不定,你的神色将会强装平静,嘴巴将会自我营救,面容将会泄露心迹,心里将会急于求成。这是用火救火,用水救水,助长君恶使之更多,顺此开始再难终止。你恐怕是不获信任而多嘴,必将死于暴君面前。

"再说从前夏桀诛杀的关龙逢,商纣诛杀的王子比干,都是修剪自身以便赢得君主的属民,以下犯上之人,所以君主借其修剪自身而挤兑诛杀。关、比都是好名者。从前唐尧攻伐丛、枝、胥敖,夏禹攻伐有扈,导致邦国虚空衰败,民众身遭刑戮。尧、禹用兵不止,都是求实不止。关、比、尧、禹都是好名求实之人,你难道未曾听闻?虚名实利,圣人尚且难以战胜,何况你呢?尽管如此,你必有理由,试着说给我听听!"

颜回曰:"端而虚,勉而一,则可乎?"

曰:"恶!恶可

!夫以阳为充孔扬,采色不定,常人之所不违

。因案人之所感,以求容与其心

。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,而况大德乎?将执而不化

。外合而内訾,其庸讵可乎?"

"然则我内直而外曲

,成而上比。内直者,与天为徒

;与天为徒者,知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

,而独以己言祈乎人善之、祈乎人不善之邪

?若然者,人谓之童子。是之谓与天为徒。外曲者,与人为徒也

;擎跽曲拳,人臣之礼也,人皆为之,吾敢不为邪

?为人之所为者,人亦无疵焉

。是之谓与人为徒。成而上比者,与古为徒;其言虽教,责之实也

,古之有也,非吾有也。若然者,虽直而不病。是之谓与古为徒。若是,则可乎?"

仲尼曰:"恶!恶可

!太多政,法而不谍,虽固亦无罪

。虽然,止是耳矣,夫胡可以及化

?犹师心者也。"

今译

颜回说:"我进谏之时神色端庄而态度谦虚,尽心尽力而话题专一,是否可行?"

仲尼说:"不!不可行!内心激昂却冒充谦虚,神色不定,常人也不能违背这种情形。你想揣摩卫君感受,冀求谏言容纳于卫君之心。这是说日渐养成的后天习性尚难改变,何况天性大德呢?卫君将会坚执成心而顽固不化。你将会外表附合而内心非议,怎么可行呢?"

颜回说:"那么我保持内德正直而婉曲因应外境,仅举成例而上比古史。保持内德正直,就是德心与天道同行;德心与天道同行之人,彻悟天子与自己,都是天道之子,何必在乎吾之谏言是被卫君赞成还是不被卫君赞成?如此之人,人们称为童子。这就叫德心与天道同行。婉曲因应外境,就是身形与人道周旋;拱手跪拜弯腰抱拳,这是人臣应守之礼,众人皆为,我怎敢不为?为众人所为之事,卫君必难指摘。这就叫身形与人道周旋。仅举成例而上比古史,就是与古人同行;我之谏言虽属教诲,然而言必有据,古已有之,非我编造。如此之人,即使直谏也无可指责。这就叫与古人同行。如此进谏,是否可行?"

仲尼说:"不!不可行!匡正方式太多,照此实行难达己意,虽然确实可能不被治罪。但是仅止于此,怎么可能感化卫君?你和卫君仍将各师成心。"

颜回曰:"吾无以进矣,敢问其方?"仲尼曰:"斋,吾将语若。有心而为之,其易邪?易之者,暤天不宜。"

颜回曰:"回之家贫,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。如此,则可以为斋乎?"

曰:"是祭祀之斋,非心斋也。"

回曰:"敢问心斋?"

仲尼曰:"一若志

!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,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

。耳止于听,心止于符

。气也者,虚而待物者也。唯道集虚

。虚者,心斋也。"

颜回曰:"回之未始得使,实有回也;得使之也,未始有回也

。可谓虚乎?"

夫子曰

:"尽矣。吾语若,若能入游其樊,而无感其名

。入则鸣,不入则止

。无门无毒

,一宅而寓于不得已,则几矣。绝迹易,无行地难

。为人使,易以伪;为天使,难以伪

。闻以有翼飞者矣,未闻以无翼飞者也;闻以有知知者矣,未闻以无知知者也

。瞻彼阕者,虚室生白,吉祥止也

。夫且不止,是之谓坐驰。夫循耳目内通,而外于心知,鬼神将来舍,而况人乎

?是万物之化也,禹、舜之所纽也,伏羲、几蘧之所行终,而况散焉者乎?"

今译

颜回说:"我已别无良策,请问进谏的方法?"

仲尼说:"你先斋戒,我再告诉你。自师成心而有为,岂能轻易成功?以为轻易之人,天道以为不宜。"

颜回问:"我家境贫寒,不饮酒不食荤已有数月。如此,可否视为斋戒?"

仲尼说:"这是祭祀鬼神的身形之斋戒,而非信仰天道的德心之斋戒。"

颜回问:"何为信仰天道的德心之斋戒?"

仲尼说:"专一你的心志!勿用耳朵倾听而用心灵倾听,勿用成心倾听而用德心倾听。耳朵止于有声之声,成心止于有形之形。德心,就是冲虚而能容物的天池。天道仅仅栖止于冲虚之德心。自逍己德而冲虚,就是德心之斋戒。"

颜回说:"未得到夫子准许出使之时,弟子确实'有我';得到夫子准许出使以后,弟子已经'丧我'。如此可算德心冲虚吗?"

夫子说:"达于至境了。我告诉你,你可以入游庙堂樊笼,然而勿被'君主'假名迷惑。卫君听得入耳就进言鸣放,卫君听不入耳就知殆而止。勿开医国之门,勿近毒民之药,德心寄于一宅而寓于不能停止的自适其适,庶几或能趋近彼道。隐身绝迹容易,行地无迹困难。被人道役使,易于违背德心;被天道驱使,难以违背德心。曾闻有真德之翼而能翱翔外境,未闻无真德之翼而能翱翔外境;曾闻有真谛之知而达俗谛之知,未闻无真谛之知而达俗谛之知。仰望天道高阕的至人,心室冲虚生白,吉祥栖止德心。游心天道永无止境,这叫身坐心驰。收视返听而内通德心,超越成心之知,鬼神亦将前来投宿,何况人呢?化育万物的天道,是夏禹、虞舜欲往的枢纽,伏羲、几蘧欲达的终极,何况凡庸俗君呢?"

叶公子高将使于齐,问于仲尼曰

:"王使诸梁也甚重,齐之待使者,盖将甚敬而不急。匹夫犹未可动,而况诸侯乎?吾甚栗之。子常语诸梁也,曰:'凡事若小若大,寡不道以欢成

。事若不成,则必有人道之患;事若成,则必有阴阳之患

。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,唯有德者能之。'吾食也执粗而不臧,爨无欲清之人

。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

,我其内热欤?吾未至乎事之情,而既有阴阳之患矣;事若不成,必有人道之患。是两也,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

。子其有以语我来!"

仲尼曰:"天下有大戒二:其一命也,其一义也

。子之爱亲,命也,不可解于心;臣之事君,义也,无适而非君也

。无所逃于天地之间,是之谓大戒

。是以夫事其亲者,不择地而安之,孝之至也;夫事其君者,不择事而安之,忠之盛也。自事其心者

,哀乐不易施乎前,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

,德之至也。为人臣、子者,固有所不得已

。行事之情,而忘其身,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?夫子其行可矣。

"丘请复以所闻

:凡交,近则必相靡以信,远则必忠之以言

。言必或传之。夫传两喜两怒之言,天下之难者也。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,两怒必多溢恶之言。凡溢之类妄,妄则其信之也莫

,莫则传言者殃。故《法言》曰

:'传其常情,无传其溢言,则几乎全

。'且以巧斗力者,始乎阳,常卒乎阴,泰至则多奇巧。以礼饮酒者,始乎治,常卒乎乱,泰至则多奇乐。凡事亦然。始乎谅,常卒乎鄙;其作始也简,其将毕也必巨。

"夫言者,风波也;行者,实丧也。风波易以动,实丧易以危。故忿设无由,巧言偏辞。兽死不择音,气息勃然,于是并生厉心

。克核太至,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,而不知其然也。苟为不知其然也,孰知其所终?故《法言》曰:'无迁令,无劝成;过度,溢也。'迁令劝成

,殆事。美成在久,恶成不及改。可不慎欤?且夫乘物以游心,托不得已以养中,至矣

。何作为报也?莫若为致命。此其难者。"

今译

叶公子高即将出使齐国,遂问仲尼说:"楚王对我出使寄望甚高,齐君接待楚国使臣,大概将会十分恭敬却不急于应允所请。庶民尚难说动,何况诸侯呢?我很害怕。先生常常教诲我说:'凡事不论小大,少有不合天道而能欢然办成。事若没有办成,必有人道外患;事若办成,必有阴阳内患。不论成或不成均无祸患,唯有葆全真德者方能做到。'我对饮食求粗不求好,口味不求清凉。如今我早晨受命而晚上饮冰,我恐怕已生内热了吧?我还没去办事,已有阴阳内患;事若没有办成,必有人道外患。这两种情形,是身为人臣的我不足以胜任的。先生必定有以教我!"

仲尼说:"天下大戒有二:其一是天道之命,其二是人道之义。子女敬爱双亲,是天道永恒之命,不可解脱于德心。臣仆事奉君主,是人道暂时之义,如今天下到处都有君主。天地之间无处可逃,这就叫作大戒。所以子女事奉双亲,不论在何处都让双亲安心,是孝之极致。臣仆事奉君主,不论做何事都让君主安心,是忠之极盛。自事德心之人,哀乐不易呈于面前,明白人道之义暂时不可奈何而安之如同天道之命,是葆德之至境。身为臣仆、子女,固有不得停止的事务。践行事务之实情,而丧忘自身之得失,哪有闲暇贪生怕死?夫子照此而行即可。

"请让我再转述所闻之教:凡是交往,亲近必须相互磨合增进信任,疏远必须相互忠诚沟通言语。言语必须有人传递。传递双方喜悦、双方愤怒之言,是天下至难之事。双方喜悦必多溢美之言,双方愤怒必多溢恶之言。凡是溢美溢恶之言均属虚妄,虚妄则诚信全无,诚信全无则传言之人必定遭殃。所以《法言》说:'只传符合常情的实话,不传超出常情的溢言,就能趋近自我保全。'凭借技巧斗力之人,开始使用阳招,而后常使阴招,极致就是出奇弄巧。遵循礼仪饮酒之人,开始规矩守礼,而后常至犯规,极致就是疯狂作乐。凡事大抵如此。始于诚信,而后常至卑鄙;开始之时简朴,将要完毕必定繁复。

"言语,如同风吹波动;行为,常常丧失真实。风吹波动容易动摇德心,丧失真实容易趋近危殆。所以忿怒假如没有理由,就会花言巧语偏颇设辞。野兽临死不择好音,气息勃怒,于是产生暴虐之心。刻薄算计太过,他人必以不良之心回应,而自己还不知他人为何如此对我。倘若不知他人为何如此对我,怎能奢望美好结局?所以《法言》说:'不要改变君令,不要加速成事;越过合理限度,必将溢出常情。'改变君令,加速成事,事必危殆。美事欲成必须恒久,恶事既成不及悔改。因应外境岂可不慎?唯有身形驾乘外物而德心遨游天道,寄托于不得停止的事务而葆养中道,方为人生至境。何须别有酬报?不如达至天道之命。这是至难之事。"

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

,而问于蘧伯玉曰

:"有人于此,其德天杀

。与之为无方,则危吾国;与之为有方,则危吾身。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,而不知其所以过

。若然者,吾奈之何?"

蘧伯玉曰:"善哉问乎!戒之!慎之!正汝身也哉!形莫若就,心莫若和

。虽然,之二者有患。就不欲入,和不欲出

。形就而入,且为颠为灭,为崩为蹶;心和而出,且为声为名,为妖为孽

。彼且为婴儿,亦与之为婴儿;彼且为无町畦,亦与之为无町畦;彼且为无崖,亦与之为无崖

。达之,入于无疵。

"汝不知夫螳螂乎?怒其臂以当车辙,不知其不胜任也,是其才之美者也。戒之!慎之!积伐尔美者以犯之,几矣

。汝不知夫养虎者乎?不敢以生物与之,为其杀之之怒也;不敢以全物与之,为其决之之怒也;时其饥饱,达其怒心。虎之与人异类,而媚养己者,顺也。故其杀之者,逆也

。夫爱马者,以筐盛屎,以蜃盛尿。适有蚊虻仆缘,而拊之不时,则缺衔,毁首,碎胸。意有所至,而爱有所亡,可不慎邪?"

今译

颜阖即将出任卫灵公太子蒯聩的师傅,遂问蘧伯玉说:"有人在此,天赋物德甚薄。我若教导无方,就会危害卫国;我若教导有方,就会危及吾身。他的心知仅知他人有过,却不知他人为何有过。如此之人,我如之奈何?"

蘧伯玉说:"问得好啊!要戒惧!要审慎!你要自正己身!身形不如与他亲近,德心不如与他应和。尽管如此,仅仅做到两者仍有危殆。身形亲近而不可投入,德心应和而不可外显。身形亲近而且投入,将被(庙堂刑教)颠覆毁灭,崩溃倒下。德心应和而且外显,将被(庙堂名教)彰扬声名,成妖成孽。太子如同婴儿,你也如同婴儿;太子不拘小节,你也不拘小节;太子漫无边际,你也漫无边际。达至此境,即可无过。

"你不知螳螂吗?螳螂怒举其臂阻挡车轮,不知自己不能胜任,实为自美其才。要戒惧!要审慎!一再自矜美德而冒犯太子,必近危殆。你不知养虎之人吗?养虎之人不敢用活物喂虎,是因为杀死活物将会诱发杀戮之怒;不敢用全物喂虎,是因为撕裂全物将会激发残忍之怒;洞悉虎之饥饱,驾驭虎之怒心。虎与人是异类,却媚事养虎之人,是因为养虎之人顺道因应外境。所以虎若杀死养虎之人,是因为养虎之人悖道因应外境。爱马之人,用竹筐装马屎,用蚌壳盛马尿。恰有蚊虻飞近马身,爱马之人突然拍击,马会受惊挣脱衔口,踢毁人首,踏碎人胸。善意虽达极致,然而因爱自招死亡,岂可不慎?"

匠石之齐,至于曲辕

,见栎社树

。其大蔽数千牛,絜之百围;其高临山,十仞而后有枝,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。观者如市。匠石不顾,遂行不辍。

弟子餍观之,走及匠石曰:"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

,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。先生不肯视

,行不辍,何邪?"

曰:"已矣,勿言之矣,散木也

!以为舟则沉,以为棺椁则速腐,以为器则速毁,以为门户则液樠,以为柱则蠹。是不材之木也,无所可用,故能若是之寿。"

匠石归,栎社见梦曰:"汝将恶乎比予哉?若将比予于文木邪

?夫柤梨橘柚,果蓏之属

,实熟则剥,剥则辱;大枝折,小枝抴

。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,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,自掊击于世俗者也

。物莫不若是

。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,几死,乃今得之,为予大用

。使予也而有用,且得有此大也邪

?且也,若与予也皆物也,奈何哉其相物也

?尔几死之散人,又恶知散木!"

匠石觉而诊其梦。

弟子曰:"趋取无用,则为社何邪?"

曰:"密!若无言!彼亦直寄焉

,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

。不为社者,且几有剪乎?且也,彼其所保与众异

,尔以义誉之,不亦远乎?"

今译

匠石前往齐国,到了曲辕,看见一棵成为社神的栎树。树冠之大可以遮蔽数千头牛,树干之粗达到百臂合围;树冠之高可比山峰,十仞以上始有旁枝,可造舟船的旁枝数以十计。围观之人多如集市。匠石头也不回,继续行路不止。

弟子看够以后,赶上匠石问:"从我手执斧斤跟随夫子至今,未曾见过如此完美的木材。先生不肯一看,行路不止,是何缘故?"

匠石说:"罢了,不必说它了,不过是散木!做成舟船必沉,做成棺椁必定迅速腐烂,做成器具必定迅速毁坏,做成门户必渗树脂,做成梁柱必生蛀虫。这是不材之木,无所可用,故能如此长寿。"

匠石回到家,栎社树托梦说:"你用何物比况我?你竟用文木比况我?那些楂、梨、橘、柚,瓜果之类,果实成熟就被摘掉,摘掉果实就是受辱;大枝被砍,小枝被折。这是它们愿意自苦其生,所以不终天年而中途夭亡,自动撞击于世俗斧斤。有用之物无不如此。而我祈求无所可用已经很久,濒于死亡,如今始得如愿,成为我之大用。假使我是有用文木,岂能如此高大?再说,你我均属道生之物,为何把我视为供你砍伐之物?你这濒于死地的散人,又如何能知散木?"

匠石梦觉以后诊断其梦。

弟子问:"既然趋求无用,为何又做社木?"

匠石说:"住口!你勿再言!它也只是寄身庙堂,任凭不知自己之人诟病诋毁。若不寄身庙堂,岂非难逃斧斤修剪?再说,它所保全的与众生相异,你用庙堂之义毁誉它,岂非相差太远?"

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,见大木焉有异

,结驷千乘,将隐庇其所藾。

子綦曰:"此何木也哉?此必有异材夫!"

仰而视其细枝,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

;俯而视其大根,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

;舐其叶,则口烂而为伤;嗅之,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。

子綦曰:"此果不材之木也,以至于此其大也。嗟乎神人,以此不材。"

今译

南伯子綦游于商丘,看见一棵大树十分奇异,千乘四马之车,也可隐没庇荫其下。

子綦说:"这是何树啊?此树必定别有异材吧!"

仰头看它的细枝,弯曲不能做成栋梁;低头看它的大根,剖开不能做成棺椁;舔其树叶,口烂而受伤;嗅其气味,使人狂醉三日而不醒。

子綦说:"这果真是不材之木,以至于如此硕大。伟哉神人,因此不愿成材。"

宋有荆氏者,宜楸柏桑

。其拱把而上者,求狙猴之杙者斩之

。三围四围,求高名之欐者斩之

。七围八围,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

。故未终其天年,而中道夭于斧斤

,此材之患也。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,与豚之亢鼻者,与人有痔病者,不可以适河

。此皆巫祝已知之矣,所以为不祥也。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。

今译

宋国有位荆氏,善种文木楸、柏、桑。文木长到双手合围以上,被寻求拴猴木桩的耍猴人砍伐。长到三围四围,被寻求高大名贵栋梁的木匠砍伐。长到七围八围,贵人富商之家为求棺椁厚板又来砍伐。所以未能终其天年,而中途夭于斧斤,这是成材的祸患。所以禳解灾祸的祭祀,凡是牛有白额,以及猪有高鼻,人有痔疮,不能投入黄河祭祀河神。这是所有巫祝已经知道的,因为视不材为不祥。这正是神人视不材为大祥的原因。

支离疏者

,颐隐于脐,肩高于顶,会撮指天,五管在上,两髀为胁

。挫针治繲,足以糊口;鼓筴播精,足以食十人

。上征武士,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

;上有大役

,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;上与病者粟,则受三钟与十束薪。夫支离其形者,犹足以养其身,终其天年,又况支离其德者乎?

今译

支离疏这人,脸颊埋于脐下,肩膀高于头顶,发髻上指天空,五脏脉管居上,双腿与肋平行。持针缝衣,足以糊口保身;扬糠簸谷,足以养亲十人。庙堂征用武士,支离疏挥舞手臂而穿游其间;庙堂征用劳役,支离疏因有残疾而被豁免;庙堂赈济病残,支离疏却领到三钟粟和十捆柴。支离身形之人,尚且足以保养身形,终其天年,何况支离德心之人呢?

孔子适楚,楚狂接舆游其门,曰:

"凤兮凤兮,何尔4德之衰也?

来世不可待,往世不可追也。

天下有道,圣人成焉;

天下无道,'圣人'生焉;

方今之时,仅免刑焉。

福轻乎羽,莫之知载;

祸重乎地,莫之知避。

已乎已乎,临人以德;

殆乎殆乎,画地而趋。

迷阳迷阳,无伤吾行;

却曲却曲,无伤吾足。"

今译

孔子前往楚国。楚狂接舆游于门外,唱道:

"凤凰啊凤凰,为何你的真德如此衰退?

你寄望的将来之世不可期待,你仰慕的以往之世不可追回。

天下有道,可以成就无数圣人;

天下无道,才会产生唯一'圣人';

当今之世,仅能尽量免于刑戮。

天道之福轻于羽毛,你却不知承载;

人道之祸重于大地,你却不知躲避。

停止吧停止吧,以己伪德凌驾世人;

危险啊危险啊,画地为牢自投罗网。

荆棘啊荆棘啊,不要妨碍吾之行路;

绕行啊绕行啊,不要伤害吾之双足。"

山木,自寇也

;膏火,自煎也。桂可食,故伐之;漆可用,故割之

。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无用之用也。

今译

山上文木,自招斧斤;油脂可燃,自招煎熬。桂树可食,故被砍伐;漆树可用,故被切割。众人皆知有用于庙堂的亏生小用,然而不知无用于庙堂的全生大用。

【附论】

《人间世》是历代注家误解最多之篇,首先源于未能正确解读篇名,其次源于本篇中的实际孔子、真际孔子最为纠结------庄子如此着墨,乃因本篇正是内七篇运用四篇十寓言虚构孔子改宗历程的转折点,一而二、二而一的实际孔子、真际孔子,恰好站在天道、人道"两行"的十字路口。

由于历代注家多为儒生,即便并非儒生的道士、隐士,或是已被庙堂伪道"黥劓"、"雕琢"而不自觉,或是迫于庙堂伪道的巨大压力,也不得不盲从郭象反注,妄言庄子尊孔、尊儒至极。这一主流谬论,在内七篇中唯有本篇最能找到"证据"。

历代注家忽略庄子在本篇中对实际孔子的"不然于不然",仅仅选取庄子在本篇中对实际孔子的"然于然"(孔学与庄学俗谛略有相合),又把庄子虚构的、反复充当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代言人的真际孔子,视为实际孔子,遂将本篇视为庄孔一家、庄子尊孔尊儒的主要证据。

题解

魏牟版初始本、刘安版大全本、郭象版删残本和古今《庄子》一切版本,"内篇众家并同"(陆序),《德充符》均为内篇第五。本书把庄子亲撰的《德充符》1871字,复原于魏牟版内篇第五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7字,删衍文8字,订讹文字,厘正误倒2处。

庄撰《德充符》,篇名读作:"德充"之"符"。意为"真德充盈之符征"。

继《人间世》深入展开《养生主》第一寓言"庖丁解牛"之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之后,《德充符》深入展开《养生主》第二寓言"右师刖足"之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

全文可分六章,阐明身处伪道猖獗的险恶外境,"因循内德"的真人如何"因应外境"。

上篇兀者三章,阐明"才全而德形"、"内葆之而外荡",难免近刑亏生。

下篇恶人三章,阐明"才全而德不形"、"内葆之而外不荡",方能免刑全生。

因此《德充符》又是对《齐物论》"葆光"二义的深入阐发,即以"闻道"(《大宗师》)的"既其文"(《应帝王》),付诸"成道"(《大宗师》)的"既其实"(《应帝王》)。"才全"、"内葆之",即"葆光"第一义:葆全真德。"德不形"、"外不荡",即"葆光"第二义:自"逍"己德。

通篇晦藏的四境排行隐喻"伯↘仲↘叔↘季"(伯昏无人↘仲尼↘叔山无趾↘常季),是《逍遥游》动植四境象征的辅助系统。两者均寓庄学四境:至知↘大知↘小知↘无知。

上篇

鲁有兀者王骀

,从之游者,与仲尼相若。

常季问于仲尼曰

:"王骀,兀者也。从之游者,与夫子中分鲁。立不教,坐不议。虚而往,实而归。固有不言之教,无形而心成者邪?是何人也?"

仲尼曰:"夫子,圣人也。丘也直后而未往耳。丘将以为师,而况不若丘者乎?奚假鲁国?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。"

常季曰:"彼兀者也,而王先生

,其与庸亦远矣。若然者,其用心也,独若之何?"

仲尼曰:"死生亦大矣,而不得与之变。虽天地覆坠,亦将不与之遗。审乎无假,而不与物迁

,命物之化,而守其宗者也。"

常季曰:"何谓也?"

仲尼曰:"自其异者视之,肝胆胡越也

;自其同者视之,万物皆一也

。夫若然者,且不知耳目之所宜,而游心乎德之和

;物视其所一,而不见其所丧;视丧其足,犹遗土也。"

常季曰:"彼为己,以其知得其心,以其心得其常心,物何为聚之哉?"

仲尼曰:"人莫鉴于流水,而鉴于止水

。唯止,能止众止

。受命于地,唯松柏独也正,在冬夏青青;受命于天,唯尧4舜独也正,在万物之首

。幸能正生,以正众生

。夫葆始之征,不惧之实

勇士一人,雄入于九军。将求名而能自要者,而犹若是

;而况官天地,府万物,直寓六骸,象耳目

,一知之所不4知

,而心未尝死者乎?彼且择日而登假

,人则从是也。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?"

今译

鲁国有个被刖一足的王骀,从他游学的人,与仲尼相当。

常季问仲尼说:"王骀,是被刖足的刑余之人。从他游学的人,与夫子平分鲁国。王骀立不施教,坐不议论。学者虚怀而往,充实而归。确有不言之教,不着形迹而德心化成天下之人吗?他是何等样人?"

仲尼说:"夫子,是圣人。我只是落后一步而尚未前往追随。我也将以他为师,何况不如我之人?何止鲁国?我将引领天下人共同追随夫子。"

常季说:"他是被刖足的刑余之人,却高于先生,可见他远非庸常之辈。如此之人,他运用德心,有何独特之处?"

仲尼说:"死生也算大事了,但王骀的德心不随之改变。即使天覆地坠,也不能让王骀遗弃真德。他审察不须假借万物的天道,不随外物变迁,驾乘物之迁化,是笃守万物宗主的人。"

常季说:"此言何意?"

仲尼说:"从物德之量皆异观之,肝胆迥异如同胡越;从物德之质皆同观之,万物齐一于天道。如此观照之人,必将超越耳目对天地万物之好恶,而游心于物德总和之天道;洞观万物齐一于道,就能超越局部得失;王骀视其丧失一足,犹如遗落一块泥土。"

常季说:"王骀为己达道,以其心知得悟德心,以其德心得悟众人的恒常德心,众人为何聚集在他身边?"

仲尼说:"人不能鉴照于流水,只能鉴照于止水。唯有心如止水的至人,方能制止众人的盲动使之心如止水。物类受命于地,唯有松柏独葆正德,历经冬夏长青;人类受命于天,唯有尧舜独居正德,僭居万人之首。幸而至人自正己生,鉴照众生亦正己生。葆全初始真德的符征,就是德心无惧而充实。勇士一人,闯入九军称雄。求取虚名而自我要求的勇士,尚能如此;何况以天地为耳目感官,以万物为六骸腑脏,齐一心知于难以尽知之道,而德心从未死亡的至人呢?王骀即将登达无所假借的天道,众人才会追随他。他哪里会把是否有人追随当一回事?"

申徒嘉,兀者也,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。

子产谓申徒嘉曰:"我先出,则子止;子先出,则我止。"

其明日,又与合堂同席而坐。子产谓申徒嘉曰:"我先出,则子止;子先出,则我止。今我将出,子可以止乎?其未邪?且子见执政而不违,子齐执政乎?"

申徒嘉曰:"先生之门,固有执政焉如此哉

?子悦子之执政,而后人者也

?闻之曰:'鉴明,则尘垢不止;止,则不明也

。久与贤人处,则无过。'今子之所取大者,先生也,而犹出言若是,不亦过乎?"

子产曰:"子既若是矣,犹与尧争善

!计子之德,不足以自反邪?"

申徒嘉曰:"自状其过,以不当亡者众;不状其过,以不当存者寡

。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,唯有德者能之

。游于羿之彀中

,然而不中者,命也

。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,我怫然而怒

;而适先生之所,则废然而反

。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?吾之自悟邪

?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,而未尝知吾介者也

。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,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,不亦过乎?"

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:"子无乃称!"

今译

申徒嘉,是被刖一足之人,而与郑相子产共同师事伯昏无人。

子产对申徒嘉说:"我先出去,你就止步;你先出去,我就止步。"

第二天,又共堂同席而坐。子产对申徒嘉说:"我先出去,你就止步;你先出去,我就止步。现在我要出去,你可以止步吗?还是不肯止步呢?你见到执政大臣竟不回避,你想与执政大臣平起平坐吗?"

申徒嘉说:"先生门下,竟有如此执政大臣?你自喜执政俗位,而认为众人应居你后吗?我闻先生教诲:'镜子明净,尘垢就不留其上;尘垢停留其上,镜子就不明净。长久与贤人相处,就无过失。'如今你择取尊大的,是齐一万物的先生,却仍出言如此,不是太过吗?"

子产说:"你已经这样了,还与尧争善!看看你的德性,不该自我反省吗?"

申徒嘉说:"承认自己有过,以为自己不当亡足的人很多;不承认自己有过,以为自己不当存足的人很少。明白(无道之世难以免刑)是无可奈何之事而承受人运如同安于天命,唯有葆德之人方能做到。游走于后羿的靶心,却能不被射中,纯属天命。很多人因为双足健全而嘲笑我双足不全,我曾勃然大怒;但我来到先生这里,则不再愤怒而反思原因。不知是先生以上善之水洗涤我之德心呢?还是我之自悟呢?我追随夫子游学十九年,而夫子至今不知我是独足。如今你与我以德心相交,而你却专注于我的身形残缺,不是太过吗?"

子产怵然改容变色说:"请你不要再说了!"

鲁有兀者叔山无趾,踵见仲尼。

仲尼曰:"子不谨!前既犯患若是矣

,虽今来,何及矣?"

无趾曰:"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,吾是以亡足。今吾来也,犹有尊足者存焉,吾是以务全之也

。夫天无不覆,地无不载,吾以夫子为天地,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?"

孔子曰:"丘则陋矣。夫子胡不入乎

?请讲以所闻!"

无趾出。

孔子曰:"弟子勉之!夫无趾,兀者也,犹务学以复补其前行之恶

,而况全德之人乎?"

无趾语老聃曰:"孔丘之于至人,其未邪

?彼何宾宾以学子为

?彼且祈以诡幻怪之名闻

,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?"

老聃曰:"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

,以可不可为一贯者

,解其桎梏,其可乎?"

无趾曰:"天刑之,安可解?"

今译

鲁国有个被斩足趾的叔山无趾,用脚跟行走拜见仲尼。

仲尼说:"你太不谨慎!从前既然犯法被斩足趾,即使今天再来求道,如何来得及呢?"

无趾说:"我仅是不通世务而轻率使用我的身形,我因此失去足趾。今天我来求道,还有比足趾尊贵的德心存在,我因此务求葆全它。苍天无不覆盖,大地无不承载,我以夫子为天地,不料夫子如此重身轻德?"

孔子说:"我太浅陋了。夫子何不请进?敬请讲授所闻之道!"

无趾告辞而出。

孔子说:"弟子们努力啊!叔山无趾,是亏德受刑之人,仍然努力学道以便修复弥补从前所作之恶,何况全德之人呢?"

无趾对老聃说:"孔丘距离至人之境,远未达到吗?他为何彬彬有礼向您请教?他将要祈求奇诡虚幻的名声,不知至人把名声视为自己的桎梏吗?"

老聃说:"为何不直接告诉他把死生视为一体,无视外境认可、不认可而保持一贯,解除其桎梏,是否可行呢?"

无趾说:"天道施刑于他的德心,我又怎能解除?"

下篇

鲁哀公问于仲尼曰

:"卫有恶人焉,曰哀骀它

。丈夫与之处者,思而不能去也。妇人见之,请于父母曰'与为人妻,宁为夫子之妾'者,十数而未止也。未尝闻其有唱者也,常和人而已矣

。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,无聚禄以望人之腹

;又以恶骇天下,和而不唱

,知不出乎四域

,且而雌雄合乎前

,是必有异乎人者也。寡人召而观之,果以恶骇天下。与寡人处,不至以月数,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。不至乎期年,而寡人信之。国无宰,寡人传国焉

。闷然而后应,泛然而若辞

。寡人丑乎,卒授之国。无几何也,去寡人而行。寡人恤焉若有亡也

,若无与乐是国也。是何人者也?"仲尼曰:"丘也尝游4于楚矣

,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,少焉眴若,皆弃之而走

。不见己焉尔,不得类焉尔

。所爱其母者,非爱其形也,爱使其形者也

。战而死者,其人之葬也,不以翣资

;刖者之屦,无为爱之;皆无其本矣。为天子之诸御,不剪爪,不穿耳

;娶妻者止于外,不得复使

。形全犹足以为尔,而况全德之人乎

?今哀骀它未言而信,无功而亲,使人授己国,唯恐其不受也,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。"

哀公曰:"何谓'才全'?"

仲尼曰:"死生存亡,穷达贫富,贤与不肖毁誉,饥渴寒暑,是事之变,命之行也。日夜相代乎前,而知不能窥乎其始者也

,故不足以滑和

,不可入于灵府

;使之和豫

,通而不失于兑

;使日夜无隙

,而与物为春

,是接尔生时于心者也

。是之谓'才全'。"

"何谓'德不形'?"

曰:"平者,水停之盛也。其可以为法也

,内葆之而外不荡也

。德者,成和之修也

。德不形者,物不能离也。"

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

:"始也,吾以南面而君天下,执民之纪而忧其死,吾自以为至通矣。今吾闻至人之言

,恐吾无其实,轻用吾身而亡其国。吾与孔丘,非君臣也,德友而已矣。"

今译

鲁哀公问仲尼说:"卫国有个丑陋之人,叫哀骀它。男人与他相处,思恋不肯离去。女人与他相见,请求父母说'与其为人之妻,宁为夫子之妾',十个也不止。未曾听他有所倡导,常常应和他人而止。没有君主之位用来救济他人脱离死地,没有聚敛财富用来填饱他人肚腹;又身形丑陋惊骇天下,应和而不倡导,心知并未超出国人,竟然男女聚合于前,这人必有异于众人之处。寡人把他召来一观,果然身形丑恶惊骇天下。与寡人相处,不足一月,寡人就已倾心其为人。不满一年,寡人就已信任他。正好鲁国没有宰相,寡人意欲托付国事。他沉默良久回应,泛泛似欲推辞。寡人羞愧啊,终究授予国政。没过多久,他辞别寡人而行。寡人郁闷若有所失,似乎鲁国无人再能让我快乐。这是何等样人?"

仲尼说:"我曾游历楚国,恰好看见一群小猪在死母猪身上吃奶,片刻以后受惊,全都离弃母猪逃走。因为发现与己异样,觉得已非同类。小猪之爱母猪,并非爱其身形,而是爱其主宰身形的德心。战死之人,下葬无棺,无须棺饰仪仗;刖足之人,受刑亡足,无须爱惜鞋子;因为皆已无其根本。成为天子的嫔妃,不能剪指甲,不能穿耳孔;娶妻的臣仆止于外廷,不得役使于内廷。身形健全尚且如此可贵,何况葆全德心之人?如今哀骀它无言而使人信赖,无功而使人亲近,使人自愿授予国政,唯恐他不肯接受,这人必属才性健全而真德不形于外的至人。"

哀公问:"什么叫'才性健全'?"

仲尼说:"死生存亡,穷达贫富,贤与不肖的毁誉,饥渴冷暖,既是人事的变迁,也是天命的运行。昼夜有规律地交替相代于眼前,然而心知不能尽窥其终极驱使者,所以万物表象不足以滑乱德心之和顺,不可进入灵魂之府;使德心和顺愉悦,通达而不失门户;使德心日夜没有裂隙,而与万物同沐春风,就是承接你初生之时的真德于心。这就叫'才性健全'。"

哀公问:"什么叫'真德不形于外'?"

仲尼说:"所谓平,就像水之静止达于极盛。止水可以为人效法,就是内葆真德而不外荡。真德,就是成就和顺的修为。真德不形于外的至人,众人不能离开。"

哀公后来告诉闵子骞:"原先,我面向南方而君临天下,执掌臣民之纲纪而忧虑其生死,我自以为已经至于通达之境。如今我听闻至人之言,深恐自己有其名而无其实,轻率使用我的身形而丧亡鲁国。我与孔丘,实非君臣,只是德友。"

闉跂支离无唇说卫灵公

,灵公悦之,而视全人

,其脰肩肩。

瓮㼜大瘿说齐桓公,桓公悦之,而视全人,其脰肩肩。

故德有所长,而形有所忘

。人不忘其所忘,而忘其所不忘,此谓诚忘

。故圣人有所游,而知为孽,约为胶,得为接,工为商

。圣人不谋,恶用知?不斫,恶用胶?无丧,恶用得?不货,恶用商?四者天鬻也,天鬻者天食也。既受食于天,又恶用人?

有人之形,无人之情

。有人之形,故群于人

;无人之情,故是非不得于身

。渺乎小哉,所以属于人也;傲乎大哉,独成其天!

今译

闉跂支离无唇教诲卫灵公,灵公爱悦他,而后再看身形齐全之人,仅是其头由肩掮着。

瓮㼜大瘿教诲齐桓公,桓公爱悦他,而后再看身形齐全之人,仅是其头由肩掮着。

所以德心有其长处,而后身形有所丧忘。人若不能丧忘应当丧忘的身形,而丧忘不当丧忘的德心,就是真忘。所以圣人游心于道,视心知为妖孽,视誓约为胶漆,视自得为交接,视工巧为买卖。圣人不谋外物,何须心知?不伤万物,何须胶漆?无所丧失,何须自得?不贵财货,何须买卖?四者本是天赋真德,天赋真德是天道所赐精神食粮。既然真德受自天道,又何必外用于人境?

至人有众人的形貌,没有众人的俗情。有众人的形貌,故能与众人相处为群;没有众人的俗情,因而相对是非不沾于身。至人身形渺小,所以寄寓人境;至人德心博大,所以独成天道!

惠子谓庄子曰:"人固无情乎?"

庄子曰:"然。"

惠子曰:"人而无情,何以谓之人?"

庄子曰:"道与之貌,天与之形

,恶得不谓之人?"

惠子曰:"既谓之人,恶得无情?"

庄子曰:"是非吾所谓情也

。吾所谓无情者

,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

,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。"

惠子曰:"不益生,何以有其身?"

庄子曰:"道与之貌,天与之形,无以好恶内伤其身。今子外乎子之神,劳乎子之精

,倚树而吟

,据梧而瞑

。天选子之形

,子以坚白鸣。"

今译

惠子对庄子说:"至人可以没有众人之情吗?"

庄子说:"可以。"

惠子说:"既然没有众人之情,为何称之为人?"

庄子说:"道施至人以人的容貌,天赐至人以人的身形,为何不可称之为人?"

惠子说:"既然称之为人,怎能没有众人之情?"

庄子说:"你所言之情非我所言之情。我所言至人没有众人之情,是说至人不以人道好恶内伤其身,总是因任天道自然,而不求增益其生。"

惠子说:"不求增益其生,如何保有其身?"

庄子说:"道施至人以人的容貌,天赐至人以人的身形,所以至人不以人道好恶内伤其身。如今你外驰你的心神,劳顿你的精力,背靠大树而与人争辩,身据梧桐而德心昏睡。天道选中你来明道,你却以坚白之辩鸣世。"

【附论】

《德充符》是因历代注家之误注,而对中国美学影响(误导)最为深远之篇。

上篇兀者三章,贬斥庙堂伪道"代大匠斫"之残酷暴虐,视顺应天道的无过者为有过而滥施刑教,造成刖足者多、全足者少的末世惨状,亦即《在宥》所言"今世殊死者相枕也,桁杨者相推也,刑戮者相望也",成疏所言"六国之时及衰周之世,残兀满路",《左传·昭公三年》所言"踊贵屦贱"(假腿贵、鞋子贱)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谬解庄子以身形残缺为美,以身形残缺为德心充实之前提,与《逍遥游》"不夭斤斧"、《养生主》"无近刑"、《人间世》"无伤吾足"抵牾。

下篇恶人三章,三恶人并非身形真丑,而是以身喻心,应用《逍遥游》价值颠倒范式"天之香椿"="人之臭樗",譬解"天之美人"="人之丑人",贬斥庙堂伪道之价值颠倒。齐桓公、卫灵公、鲁哀公均属"代大匠斫"的悖道僭主,经过至人教诲无不改宗(虚构),从对至人"恶其有美"(《人间世》),变成视至人为至美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谬解庄子以身形丑陋为美,以身形丑陋为德心充实之前提,与《逍遥游》"毛嫱西施,人之所美也"、《人间世》"美成在久"抵牾。

全篇通过三兀者"才全"、"德形"而"近刑",三恶人"才全"、"德不形"而"免刑",一方面抨击庙堂伪道惩罚无过的顺道循德者,对被刑者寄予深切同情;另一方面告诫顺道循德的真人,身处伪道猖獗的险恶外境,唯有"善刀而藏之"、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("葆光"二义),方能"保身"、"全生","终其天年"。

通篇晦藏的四境排行隐喻,应用于内七篇之每一篇,是《逍遥游》四境动植范型的辅助系统,也是对庄学四境的重言自证。

第三章暗示的"孔子学于老聃",原是《大宗师》孔子最终改宗的铺垫,其后成为外杂篇反复演绎填充的母题。

题解

魏牟版初始本、刘安版大全本、郭象版删残本和古今《庄子》一切版本,"内篇众家并同"(陆序),《大宗师》均为内篇第六。本书把庄子亲撰的《大宗师》2968字,复原于魏牟版内篇第六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23字,删衍文51字(含重简31字),订讹文26字,厘正误倒5处,移正错简2处61字。

庄撰《大宗师》,篇名读作:"大"彼"宗师"。"大",动词,训"取大"(《德充符》)。"宗师","道"之变文,证见第十二章许由称"道"为"吾师"。

全文可分十四章。上篇卮言七章,总结前五篇的"闻道"义理,亦即"既其文"(《应帝王》)。下篇寓言七章,譬解上篇总结的前五篇"闻道"理论,如何付诸"成道"实践,亦即"既其实"(《应帝王》)。因此前五篇预伏的"积厚"渐变,至此抵达大结局:"小知"颜回、鷾鸸子"由卵化鲲",成长而后改宗。"大知"孔子、惠施(卜梁倚)"由鲲化鹏",超越而后改宗。"至知"藐姑射四子"且适南溟",终成达道"至人"。

《人间世》业已深入展开《养生主》第一寓言"庖丁解牛"之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,《德充符》业已深入展开《养生主》第二寓言"右师刖足"之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《大宗师》进而深入展开《养生主》第三寓言"老聃之死"之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。

《大宗师》是在《逍遥游》阐明庄学总纲、《齐物论》阐明为知"丧我"而"闻道"、《养生主》转入为行"存吾"而"成道"之后,总摄"闻道"、"成道"的终结之篇。王夫之曰:"此七篇之大指,归于一宗者也。"

上篇

知天之所为,知人之所为者,至矣

。知天之所为者,天而生也

;知人之所为者,以其知之所知,以养其知之所不知

。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,是知之盛也

。虽然,有患

。夫知有所待而后当

,其所待者特未定也

。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?所谓人之非天乎?

今译

知天道之所为,知人道之所为,方为知之至境。知天道所为之无限,就能彻悟天道生成万物;知人道所为之有限,就能以心知所知的有限所知,颐养心知所不知的无限天道。终其天年而不中途夭折于人道斧斤,堪称知之极盛。虽然如此,仍然有患。因为知识合于所待标准方称允当,然而知识所待标准实未确定。谁能明白我所言天道所为就是真人所为?谁能明白我所言真人所为就是天道所为?

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

。何谓真人?古之真人,不逆寡

,不雄成

,不谋事

。若然者,过而弗悔

,当而不自得也

。若然者,登高不慄,入水不濡,入火不热

。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。

古之真人,其寝不梦,其觉无忧

;其食不甘

,其息深深。真人之息以踵,众人之息以喉

。屈服者,其嗌言若哇

。其嗜欲深者,其天机浅。

古之真人,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

;其出不欣,其入不拒

;翛然而往,翛然而来而已矣

。不忘其所始,不求其所终

;受而喜之,忘而复之

,是之谓不以心损4道

;不以人助天

,是之谓真人。若然者,其心忘

,其容寂,其颡頯

;凄然似秋,暖然似春,喜怒通四时,与物有宜,而莫知其极。

今译

况且先有真人而后才有真知。何谓真人?古之真人,不以众暴寡,不自雄有成,不谋划治人。如此之人,举世非其有过也不后悔,举世誉其有当也不自得。如此之人,登临高山不恐惧,潜入深水不濡湿,穿行烈火不灼热。这只有心知能够假借外物登达天道的真人方能如此。

古之真人,安寝不梦,觉醒无忧;吃饭不辨香甜,气息深沉绵长。真人的气息直达脚踵,众人的气息仅及咽喉。屈服于人道外境的众人,咽喉出言如同呕吐。身形嗜欲很深的众人,德心天机很浅。

古之真人,不知贪生,不知怕死;出道而生不感欢欣,入道而死不予抗拒;自逍己德往归彼道,自逍己德新生重来。不忘生命受始于何处,不求生命终结于何时;禀受生命而喜悦真德,丧忘生命而复归天道,丧忘生命而复归,这叫作不以心知减损天道;不以人道助长天道,这就叫真人。如此之人,德心丧忘,面容寂静,额头向天;凄清如秋与物同悲,温暖如春与物同乐,喜怒哀乐通达四季,与万物相宜,而不知其极限。

故圣人之用兵也

,亡国而不失人心

;利泽施乎万世,不为爱人

。故乐通物,非圣人也

;有亲,非仁也

;失时,非贤也

;利害不通,非君子也

;殉名失己,非士也

;亡身不真,非役人也

。是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

,而不自适其适者也。

今译

所以圣人看待兵事,宁愿亡国也不愿失去民心;利泽施及万世,不是为了爱人。所以乐于通物,必非圣人;亲疏有别,必非仁人;违失时势,必非贤人;不通利害,必非君子;殉名失己,必非士人;亏身而无真德,必非受役于天之人。这是受役于他人之役使,安适于他人之安适,而不安适于自己之安适的假人。

古之真人,其状峨而不凭,若不足而不承

:举乎其廓而不坚也

,张乎其虚而不华也,怲乎其似喜也

,催乎其不得已也,滀乎其进我色也,与乎其止我德也,广乎其似世也,傲乎其未可制也,连乎其似好闭也,闷乎其忘其言也。

以刑为体,以礼为翼,以知为时,以德为循。以刑为体者,绰乎其杀也

;以礼为翼者,所以行于世也

;以知为时者,不得已于事也

;以德为循者

,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

,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。

故其好之也一,其弗好之也一。其一也一,其不一也一

。其一,与天为徒;其不一,与人为徒

。天与人不相胜也,是之谓真人。

今译

古之真人,状貌高大而不凭借外物,有如不足而无力承担:待人宽容而不顽固,敞开虚怀而不浮华,忧愁而似喜悦,催迫于不得停止的天命,蓄积真德而进于容色,与物相宜而止德外荡,广袤如同世界,博大不可宰制,与世相连而似关闭,闷然沉寂而忘言语。

真人以因应刑教为根本,以因应礼教为辅翼,以心知因应时势,以真德因循天道。以因应刑教为根本,就能游刃有余于杀戮之网。以因应礼教为辅翼,就能行于世间与众人相处。以心知因应时势,就能处理不得停止的日常事务。以真德因循天道,就能与有足者同行而达至高丘,而他人误以为真是勤勉快行之人。

所以真人喜好天道始终如一,不喜好人道也始终如一。真人与天道一致始终如一,真人与人道不一致也始终如一。真人与天道一致,因此德心与天道同行。真人与人道不一致,因此身形与人道同行。德心与天道同行、身形与人道同行不相互取代,方可称为真人。

死生,命也;其有夜旦之常,天也

。人之有所不得与,皆物之情也

。彼特以天为父,而身犹爱之,而况其卓乎

?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,而身犹死之,而况其真乎?

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

。与其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

。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。

今译

死生,是天道之命;犹如昼夜循环的恒常规律,都是天道使然。人类不得干预天道,是道生之物皆然之实情。唯有真人以天为父,而终身爱戴具象之天,何况高卓的抽象之道?众人只以为唯有君主高于自己,而终身效死君主,何况天道真宰?

泉水干涸以后,鱼类才会共同相处于陆地。与其处于陆地相互嘘气润湿,相互濡染唾沫,不如遨游江湖相互忘记。与其以尧为是而以桀为非,不如两忘尧是桀非而皈化天道。

夫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人谓之固矣

,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,昧者不知也

。藏小大有宜,犹有所遁

。若夫藏天下于天下,而不得所遁,是恒物之大情也

。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

,善夭善老,善始善终

。人犹效之

,而况万物之所系,而一化之所待乎?

今译

隐藏小舟于小壑,隐藏大山于大泽,众人以为牢固,然而半夜被至高之力背负移走,昏昧之人浑然不知。隐藏小物于小处、大物于大处而自以为合宜,万物仍有逃遁之处。唯有隐藏天下于天下,万物才无逃遁之处,这是万物永存的真实情形。所以圣人游心于万物不得逃遁而无不依存的天道,视早夭为善,也视长寿为善,视生命为善,也视死亡为善。众人对于圣人尚且愿意仿效,何况对于万物所系,而一切被化之物无不倚待的天道呢?

夫道,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

。可传而不可受

,可得而不可见

。自本自根

,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

。神鬼神帝,生天生地

。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,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

。先天地生而不为久,长于上古而不为老。

狶韦氏得之,以契天地

;伏羲氏得之,以袭气母

;维斗得之,终古不忒;日月得之,终古不息

;堪坏得之,以袭昆仑

;冯夷得之,以游大川

;肩吾得之,以处泰山

;黄帝得之,以登云天;颛顼得之,以处玄宫

;禺强得之,立乎北极

;西王母得之,坐乎少广,莫知其始,莫知其终

;彭祖得之,上及有虞,下及五伯

;傅说得之,以相武丁,奄有天下

,乘东维,骑箕尾,而比于列星。

今译

道,真实可信,无为无形。可以心传而又不能实授,可以领悟而又不能看见。自为本根,未有天地之前,自古以来固存。神于鬼,神于帝,生出天,生出地。在太极之上而不自居为高,在六极之下而不自居为深。先天地生而不自居为久,长于上古而不自居为老。

狶韦氏有得于道,契合天地;伏羲氏有得于道,调和元气;北斗有得于道,终古不变;日月有得于道,终古不灭;堪坏有得于道,合于昆仑;冯夷有得于道,优游黄河;肩吾有得于道,处于泰山;黄帝有得于道,上登云天;颛顼有得于道,处于玄宫;禺强有得于道,立于北极;西王母有得于道,坐于少广,无人知其始,无人知其终;彭祖有得于道,上及虞舜,下及五霸;傅说有得于道,辅佐武丁,广有天下,死后驾乘东维,骑着箕尾,比肩于恒星。

下篇

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

:"子之年长矣,而色若孺子

,何也?"

曰:"吾闻道矣。"

南伯子葵曰:"道可得学邪?"

曰:"恶!恶可!子非其人也

。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

,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,吾欲以教之,庶几其果为圣人乎?不然。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,亦易矣

。吾犹告而守之,叁日而后能外天下

;已外天下矣,吾又守之,七日而后能外物

;已外物矣,吾又守之,九日而后能外生

;已外生矣,而后能朝彻

;朝彻而后能见独

,见独而后能无古今

,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

。故杀生者不死,生生者不生

。其为物,无不将也,无不迎也,无不毁也,无不成也

,其名为撄宁

。撄宁也者,撄而后成者也。"

南伯子葵曰:"子独恶乎闻之?"

曰:"闻诸副墨之子

,副墨之子闻诸络诵之孙

,络诵之孙闻之瞻明

,瞻明闻之聂许

,聂许闻之需役

,需役闻之於讴

,於讴闻之玄冥

,玄冥闻之参寥

,参寥闻之拟始。"

今译

南伯子葵问于女偊:"你年事已长,然而容色一如婴儿,是何缘故?"

女偊说:"我已得闻道术。"

南伯子葵说:"我可否学习道术?"

女偊说:"不!你不可以!你不是合适之人。卜梁倚有圣人的才具而无圣人的道术,我有圣人的道术而无圣人的才具,我想教他学习道术,他是否果真能够成为圣人呢?不是这样。以圣人的道术告诉圣人的才具,只是闻道容易,成道仍然不易。我告诉他之后仍要守护他,三天以后他方能丧忘天下;丧忘天下以后,我又守护他,七天以后他方能丧忘万物;丧忘万物以后,我又守护他,九天以后他方能丧忘生命;丧忘生命以后,方能一朝彻悟;一朝彻悟以后,方能洞见独立不改的道体;洞见独立不改的道体以后,方能丧忘古今;丧忘古今以后,方能与不死不生的道体同在。所以毁灭生命的道体不会毁灭,创造生命的道体不被创造。道体作用于万物,无一不送,无一不迎,无一不毁,无一不成,洞见独立不改的道体就能撄宁。所谓撄宁,就是不受外境撄扰而永远宁定,然后就能成就道术。"

南伯子葵问:"你又如何得闻道术?"

女偊说:"我得闻于辗转钞写的至文,辗转钞写的至文得闻于络绎口诵的至言,络绎口诵的至言得闻于亲见征象的澄明,亲见征象的澄明得闻于亲闻天籁的默许,亲闻天籁的默许得闻于必需躬行的力役,必需躬行的力役得闻于世代相传的歌谣,世代相传的歌谣得闻于玄幽冥漠的浑沌,玄幽冥漠的浑沌得闻于参合浑沌的寥一,参合浑沌的寥一得闻于宇宙之始的道无。"

子祀、子舆、子犁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

:"孰能以无为首,以生为脊,以死为尻?孰能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

,吾与之友矣。"四人相视而笑,莫逆于心,遂相与为友。

俄而子舆有病。

子祀往问之,曰:"伟哉!夫造物者将以子为此拘拘也?"

曲偻发背,上有五管,颐隐于脐,肩高于顶,句赘指天

。阴阳之气,有沴其心;闲而无事,蹁跹而鉴于井

,曰:"嗟乎!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?"

子祀曰:"汝恶之乎?"

曰:"亡。予何恶?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卵,予因以求时夜;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,予因以求鸮炙

;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,以神为马,予因以乘之,岂更驾哉

?且夫得者,时也;失者,顺也;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入也。此古之所谓悬解也

。而不能自解者,物有结之

。且夫物不胜天久矣

,吾又何恶焉?"

俄而子来有病,喘喘然将死,其妻、子环而泣之。

子犁往问之,曰:"叱!避!无怛化!"

倚其户与之语曰:"伟哉造化!又将奚以汝为?将奚以汝适?以汝为鼠肝乎?以汝为虫臂乎?"

子来曰:"父母于子,东西南北,唯命之从。阴阳于人,不啻于父母,彼近吾死而我不听,我则悍矣,彼何罪焉

?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

。今大冶铸金

,金踊跃曰:'我且必为镆铘!'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。今一范人之形,而曰:'人耳!人耳!'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

。特范人之形而犹喜之

,若人之形者,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

,弊而复新

,其为乐可胜计邪

?今一以天地为大炉,以造化为大冶,恶乎往而不可哉

?成然寐

,蘧然觉。"

发然汗出。

今译

子祀、子舆、子犁、子来四人相互交谈:"谁能把道无视为头脑,把生命视为脊梁,把死亡视为屁股?谁能明白死生存亡同属一体,吾人与他就是朋友。"

四人相视而笑,莫逆于心,于是相互成为朋友。

不久子舆患病。

子祀前往慰问,说:"伟大啊!造物者竟能让你身形如此拘挛?"

子舆佝偻驼背,五脏脉管居上,脸颊埋于肚脐,肩膀高于头顶,发髻上指天空。阴阳元气,有所撄扰他的德心;他悠闲而若无其事,蹁跹而鉴照于井,说:"啊呀!造物者竟能让我身形如此拘挛?"

子祀问:"你厌恶如此吗?"

子舆说:"不。我为何厌恶?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左臂逐渐物化为鸡蛋,我就用它孵出雄鸡;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右臂逐渐物化为弹弓,我就用它射枭烤肉;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屁股逐渐物化为车轮,把我的心神逐渐物化为骏马,我就因循其德驾乘马车,何须更换车驾?况且得生为人,则是时命;失生而死,则是顺化;安于时命而顺处物化,哀乐不能入于德心。这是古人所言的解除倒悬。而不能自解倒悬之人,是被外物有所结缚。况且道生之物永远不能战胜天道,我又何必厌恶物化而死?"

不久子来患病,喘气急迫即将死亡,他的妻儿环绕而哭泣。

子犁前往慰问,说:"嗨!让开!不要惧怕(造化主宰的)物化!"倚着门户对子来说:"伟大啊造化!又将把你物化为何物?又将带你何往?把你物化为老鼠的肝脏吗?把你物化为虫子的手臂吗?"

子来说:"儿子对于父母,不论前往东西南北,唯命是从。阴阳对于人类,更加高于父母,造化驱使我趋近死亡而我不听,我就过于倔犟了,造化又有何罪?大地承载我之身形,用生命让我劳苦,用衰老让我闲佚,用死亡让我休息。所以造化使我得到生命是善待我,使我趋近死亡也是善待我。如今大匠用陶范铸造青铜,青铜跃起大叫:'必须把我范铸为镆铘!'大匠必将视为不祥之铜。如今我因一度曾被造化范铸为人形,就说:'必须把我范铸为人!必须把我范铸为人!'造化必将视为不祥之人。岂能仅被造化范铸为人形才肯喜悦?类似人形的物类,千变万化而未有终极,旧形弊坏而复生新形,物化的快乐怎能算清?如今一旦把天地视为冶炼万物的大炉,把造化视为范铸万物的大匠,那么我被重新范铸为何物不可以呢?我将完成此生而物化睡寐,又将变易物形而新生觉醒。"(说毕)发出一身大汗。

子桑户、孟子反、子琴张三人相与语曰

:"孰能相与于无相与

,相为于无相为

?孰能登天游雾,挠眺无极

,相忘以生,无所终穷?"

三人相视而笑,莫逆于心,遂相与为友。

蓦然有间,而子桑户死,未葬。孔子闻之,使子贡往侍事焉

。或编曲,或鼓琴,相和而歌曰:"嗟来桑户乎!嗟来桑户乎!尔已返其真

,而我犹为人猗!"

子贡趋而进曰:"敢问临尸而歌,礼乎?"

二子相视而笑曰:"是恶乎知礼意邪?"

子贡返,以告孔子,曰:"彼何人者邪?修行无有,而外其形骸,临尸而歌,颜色不变。无以命之,彼何人者邪?"

孔子曰:"彼游方之外者也,而丘游方之内者也,外内不相及

。而丘使汝往吊之,丘则陋矣。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

,而游乎天地之一气

。彼以生为附赘悬疣,以死为决肒溃痈

。夫若然者,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邪

?假于异物,托于同体

;忘其肝胆,遗其耳目

;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

;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,逍遥乎无为之业。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,以观众人之耳目哉?"

子贡曰:"然则夫子何方之依?"

孔子曰:"丘,天之戮民也

。虽然,吾与汝共之。"

子贡曰:"敢问其方?"

孔子曰:"鱼相造乎水,人相造乎道

。相造乎水者,穿池而养给;相造乎道者,无事而性足

。故曰:鱼相忘乎江湖,人相忘乎道术。"

子贡曰:"敢问畸人?"

曰:"畸人者,畸于人而侔于天

。故曰:天之小人,人之君子;

天之君子,人之小人也。"

今译

子桑户、孟子反、子琴张三人相互交谈:"谁能相互一致而无须刻意一致,相互帮助而无须刻意帮助?谁能登临天空遨游云雾,超越阻挠眺望无极,相忘江湖而生,不惧死亡而终?"

三人相视而笑,莫逆于心,于是相互成为朋友。

蓦然之间,子桑户死了,尚未安葬。孔子闻知,派遣子贡前往协理丧事。一子在唱歌,一子在弹琴,相和而歌曰:"哎呀桑户啊!哎呀桑户啊!你已返归天道真宰,而我们还要做人!"

子贡趋步进前说:"请问面对死尸唱歌,合乎丧礼吗?"

二子相视而笑说:"这人怎能明白礼之真意呢?"

子贡返回,告诉孔子,说:"他们是何等样人?不事修行,而置形骸于度外,面对死尸唱歌,神色不变。我无从命名他们,他们是何等样人?"

孔子说:"他们是游方之外的人,而我是游方之内的人,方外、方内其道不同。而我派你前往吊唁,我太浅陋啦。他们将要顺应造物者而做人,游心于天地的浑然一气。他们把生命视为多余赘疣,把死亡视为脓肿溃裂。如此之人,又怎会在乎死亡、生存、生前、身后寄寓于何种物形?他们身形假借于不同物类,德心寄托于同一道体;他们丧忘肝胆的表象之异,超越耳目的纷乱闻见;返归往复终始,不知极限的天道;不知其然地彷徨于尘俗之外,逍遥于无为之业。他们怎肯昏愦糊涂地盲从世俗礼仪,迎合众人的耳目观瞻?"

子贡问:"那么夫子何所皈依?"

孔子说:"我,是被天道刑戮德心之人。尽管如此,我愿与你共同皈依游方之外。"

子贡问:"请问如何皈依游方之外?"

孔子说:"鱼类相处于水,人类相处于道。相处于水的鱼类,穿行水池而颐养自给;相处于道的人类,无须治理而德性自足。所以说:鱼类相忘于江湖,人类相忘于道术。"

子贡说:"请问何为畸人?"

孔子说:"畸人,异于人道而符合天道。所以说:天道的小人,是人道的君子;天道的君子,是人道的小人。"

十一

颜回问仲尼曰

:"孟孙才其母死

,哭泣无涕,中心不戚,居丧不哀

。无是三者,以善处丧盖鲁国。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?回壹怪之。"

仲尼曰:"夫孟孙氏尽之矣,进于知矣

。唯简之而不得,夫已有所简矣

。孟孙氏不知所以生,不知所以死;不知孰先,不知孰后

。若化为物,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

?且方将化,恶知不化哉?方将不化,恶知已化哉

?吾特与汝,其梦未始觉者邪

?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,有怛宅而无耗精

。孟孙氏特觉,人哭亦哭,是自其所以宜也

,相与吾之耳矣

。庸讵知吾所谓吾之非吾乎

?且汝梦为鸟而唳乎天,梦为鱼而没于渊

,不识今之言者,其觉者乎?其梦者乎

?造适不及笑,献笑不及排

。去排而安化

,乃入于寥天一。"

今译

颜回问仲尼说:"孟孙才在母亲死亡以后,哭泣没有眼泪,内心没有伤悲,居丧没有哀容。三者皆无,却以善于处置丧事名冠鲁国。确有无其实而得其名之事吗?我一直奇怪此事。"

仲尼说:"孟孙氏尽其心意了,胜于人道之知。仅因不能彻底简化丧礼,只好略有简化。孟孙氏不知万物为何有生,不知万物为何有死;不知万物何者居先,不知万物何者居后。你既被造化赋形为物,岂非唯有静待不可预知的物化吗?况且正在物化渐死之物,怎能知晓自己不会物化而死?暂时不死的新生之物,怎能知晓自己正在物化趋死?我与你,只是尚未大觉的梦中之人吧?而孟孙氏身形虽有惊骇而德心并未亏损,身宅虽有惊惧而精神并未耗散。孟孙氏独获大觉,所以众人哭泣他也哭泣,这是他尊重俗情的权宜,敷衍吾人之俗耳。怎能知晓吾人所言吾人其实并非吾人?再说你梦为飞鸟则鸣于天空,梦为游鱼则潜入深渊,不知如今非议孟孙的你,究竟是已获大觉者?抑或是陷溺大梦者?相遇安适来不及发笑,真心发笑来不及排练。摈去排练而安于造化,方能入于寥廓道一。"

十二

鷾鸸子见许由。

许由曰:"尧何以资汝?"

鷾鸸子曰:"尧谓我:'汝必躬服仁义,而明言是非。'"许由曰:"尔奚来为只

?夫尧既黥汝以仁义,而劓汝以是非矣

,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途乎?"

鷾鸸子曰:"虽然,吾愿游于其藩。"

许由曰:"不然。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,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。"

鷾鸸子曰:"夫无庄之失其美,据梁之失其力,黄帝之亡其知,皆在炉锤之间耳

。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

,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?"

许由曰:"噫!未可知也!我为汝言其大略

:吾师乎!吾师乎

!齑万物而不为义,泽及万世而不为仁

;长于上古而不为老

,覆载天地、刻雕众形而不为巧

。此所游矣。"

今译

鷾鸸子拜见许由。

许由问:"唐尧对你有何教导?"

鷾鸸子说:"唐尧教导我:'你必须躬行服膺仁义,而且明确判断是非。'"

许由说:"那你何必来见我?唐尧已用仁义雕琢了你,又用是非阉割了你,你将凭什么遨游于逍遥自适、物化无尽的造化通途?"

鷾鸸子说:"尽管如此,我愿意悠游于天道之域。"

许由说:"不行。盲人无法与之分享眉目容色的美好,瞎子无法与之同赏青黄黼黻的奇观。"

鷾鸸子说:"无庄得闻道术以后不再自居其美,据梁得闻道术以后不再自居其力,黄帝得闻道术以后不再自居其知,都是造化大炉锤炼所致。怎能认定造物者不能消除我受到的雕琢,修补我受到的阉割,让我乘上成道之车而追随先生呢?"

许由说:"唉!或许不无可能!我为你言说道术大略吧:天道吾师啊!天道吾师啊!粉碎万物而不以为义,泽被万世而不以为仁;年长于上古而不以为老,覆天载地、雕刻万类而不以为巧。这就是德心遨游的至境。"

十三

颜回曰:"回益矣。"

仲尼曰:"何谓也?"

曰:"回忘礼乐

矣。"

曰:"可矣,犹未也。"

他日复见曰:"回益矣。"

曰:"何谓也?"

曰:"回忘仁义矣。"

曰:"可矣,犹未也。"

他日复见曰:"回益矣。"

曰:"何谓也?"

曰:"回坐忘矣。"

仲尼蹴然曰:"何谓坐忘?"

颜回曰:"堕其肢体,黜其聪明

;离形去知,同于大通

。此谓坐忘。"

仲尼曰:"同则无好也,化则无常也

。尔果其贤乎?丘也请从而后也。"

今译

颜回说:"我进益了。"

仲尼说:"有何进益?"

颜回说:"我丧忘礼乐了。"

仲尼说:"很好,仍然不够。"

不久颜回又进见说:"我又进益了。"

仲尼说:"又有何进益?"

颜回说:"我丧忘仁义了。"

仲尼说:"很好,仍然不够。"

不久颜回又进见说:"我又进益了。"

仲尼说:"又有何进益?"

颜回说:"我坐忘了。"

仲尼吃惊说:"何为坐忘?"

颜回说:"丧忘肢体,贬黜聪明;离弃身形而摈去心知,德心玄同天道。此为坐忘。"

仲尼说:"德心玄同天道就无所偏好,顺应造化做人就无所拘执。你果真如此贤明吗?请允许我追随于后。"

十四

子舆与子桑为友

,而霖雨十日。

子舆曰:"子桑殆病矣!"裹饭而往食之。

至子桑之门,则若歌若哭,鼓琴曰:"父邪!母邪!天乎!人乎!"有不任其声,而趋举其诗焉。

子舆入曰:"子之歌诗,何故若是?"

曰:"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

。父母岂欲吾贫哉

?天无私覆,地无私载,天地岂私贫我哉

?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

,然而至此极者,命也夫!"

今译

子舆与子桑互为德友,而雨连下十天。

子舆说:"子桑大概病了吧!"裹上饭食,前往看望子桑。

到了子桑门前,便听见子桑如歌如哭,鼓琴而歌:"父啊!母啊!天啊!人啊!"子桑似乎不能掌控其声,而是急促吟哦诗句。

子舆进屋说:"你之诵诗,为何如此?"

子桑说:"我思索是谁使我生命将终却未能尽得天道。父母岂愿使我物德贫薄?上天无私地覆盖万物,大地无私地承载万物,天地岂愿使我物德贫薄?寻求使我物德贫薄者而不得,然而我生命将终却未能尽得天道,岂非天命!"

【附论】

《大宗师》是前五篇的总结之篇。

上篇卮言七章,结构井然有序(详见上篇校注)。

下篇寓言七章,先以第八道术九阶章,譬解第七道论章。继以明死三章(九、十、十一),譬解达道必先明死。继以第十二息黥补劓章,譬解鄙弃人道方能达于天道。再继以第十三坐忘人道章,虚构孔、颜互息互补,鄙弃人道而改宗天道。最后以第十四道极二子章,譬解至人达于道术,永不自矜尽知天道。

下篇寓言七章,同样结构井然,既合本篇通篇结构,又合内七篇总体结构,决非随机任意排列。

题解

魏牟版初始本、刘安版大全本、郭象版删残本和古今《庄子》一切版本,"内篇众家并同"(陆序),《应帝王》均为内篇第七。本书把庄子亲撰的《应帝王》1086字,复原于魏牟版内篇第七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2字,删衍文字,订讹文9字,厘正误倒2处。

庄撰《应帝王》,篇名读作:应yìng帝之王。应,训顺应、因应,非训应yīng该。"帝"、"王"二字,不可连读。"帝"指天道,"王"指"王德之人"(外篇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、"素王"(外篇《天道》)。篇名读法之本篇内证:全文七章,前六章五见"王"而未见"帝",第七章三见"帝"而未见"王"。篇名读法之异篇外证:《养生主》"帝之悬解","帝"指天道。《齐物论》"王倪"、《德充符》"王骀","王"均指"王德之人"。

庄子之时,"王"是人的顶级名相,"帝"不可用于人。然而庄子之时,"人王"僭称"天帝"已露端倪。前288年秦昭王、齐湣王僭称"西帝"、"东帝",旋即失败。

后于庄子的荀况,始创"帝王术",韩非、李斯学之,进献秦王嬴政。近人王闿运亦治"帝王术",杨度学之,进献总统袁世凯。古今士人所治"帝王术",均非"自为帝王之术"(此为灭族之罪),均为"使王称帝之术",无不进献于尚未称"帝"之人,从不进献于业已称"帝"之人。荀况"帝王术"之"帝王",同于鲁仲连"义不帝秦"之"帝秦","帝"均为动词,"王"、"秦"(秦王)均为名词,均不连读为名词。

庄子殁后六十五年(前221),李斯运用学于荀况的"使王称帝之术",帮助韩非信徒秦王嬴政以"人王"僭称"天帝",终获成功。

郭象反注:"夫无心而任乎自化者,应为帝王也。"误训"应"为"应该",又以"人王"成功僭称"天帝"以后的悖道史实,倒释"人王"僭称"天帝"之前的顺道文本,错误连读"帝王"为名词,全反庄义。

"应帝之王",兼寓二义:第一义,顺应真帝(天道真宰)的王德之人。第二义,因应假帝(人道假宰)的王德之人。第五章核心寓言,至人壶子寓第一义,寓言情节寓第二义。第六章点题卮言,"无为名尸"至"亦虚而已"寓第一义,"至人之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故能胜物而不伤"寓第二义。

全文可分七章,寓言六章,卮言一章。

前四章之四寓言,分别阐明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",贬斥庙堂伪道之"仁义=道德"。

第五章之巫相壶子寓言,是本篇核心寓言。完整阐明"既其文"的"闻道"之后,如何"既其实"地付诸"成道"实践。首篇《逍遥游》预伏的内七篇最大悬案列子"犹有所待",至此抵达大结局。

第六章为卮言章,阐明终极至人论。

第七章之浑沌寓言,是内七篇的收尾总寓言,回应内七篇的开篇总寓言"鲲化为鹏"。

《应帝王》是《大宗师》总摄为知"丧我"而"闻道"、为行"存吾"而"成道"之后,猛烈批判庙堂伪道的庄学"政论"之篇。

啮缺问于王倪

,四问而四不知

。啮缺因跃而大喜,行以告蒲衣子。

蒲衣子曰:"尔乃今知之乎?有虞氏不及泰氏

。有虞氏,其犹臧仁以要人

,亦得人矣,而未始出于非人

。泰氏,其卧徐徐,其觉盱盱

;一以己为马,一以己为牛

;其知情信

,其德甚真

,而未始入于非人。"

今译

啮缺问道于王倪,四问而四不知。啮缺因而雀跃大喜,前去转告蒲衣子。

蒲衣子说:"你如今明白了吗?虞舜不及伏羲。虞舜,他仍然希望褒奖仁以约束民众,也得到了民众拥戴,然而动机尚非出于非议真人。伏羲,他寝卧之时悠闲安宁,醒觉之时逍遥自适;一时以为自己是马,一时以为自己是牛;其知真实可信,其德甚为纯真,因而没有入于非议真人的危险。"

肩吾见狂接舆。

狂接舆曰:"日中始何以语汝?"

肩吾曰:"告我:'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

,庶民孰敢不听而化诸?'"

狂接舆曰:"是欺德也

!其于治天下也,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

。夫圣人之治也,治外乎?正而后行,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

。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,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

,尔曾二虫之无知!"

今译

肩吾拜见佯狂的接舆。

佯狂的接舆问:"日中始对你有何教诲?"

肩吾说:"教诲我说:'君临众人者以己意颁布法令、规定正义,庶民谁敢不听而接受教化?'"

佯狂的接舆说:"这是欺骗民众的伪德!如此治理天下,犹如入海凿河而使蚊背山。圣人治理天下,是治理外物吗?自正己生而后躬行天道,仅做确实力所能及之事而止。况且小鸟尚知高飞以躲避弓矢网罗之害,鼷鼠尚知深挖洞穴于神丘之下以躲避烟熏挖掘之患,你竟比鸟鼠二虫还要无知!"

无根游于殷阳,至蓼水之上,适遭无名人,而问焉

,曰:"请问为天下?"

无名人曰:"去!汝鄙人也。何问之不豫也

?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,厌则又乘夫莽渺之鸟,以出六极之外,而游无何有之乡,以处圹埌之野

。汝又何暇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?"

又复问。

无名人曰:"汝游心于淡,合气于漠

,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

,而天下治矣。"

今译

无根漫游殷阳,来到蓼河岸边,恰好遇见无名人而问:"请问如何有为于天下?"

无名人说:"去!你这鄙陋之人,为何问出令人不快的问题?我正要顺应造物者而做人,做够以后就驾乘莽渺之鸟,飞出六合之外,遨游于无何有之乡,静处于空旷无垠之野。你怎么有空用治理天下撄扰我的德心?"

无根又问。

无名人说:"你只须遨游德心于恬淡,冥合神气于浑沌,顺从万物之自然而不存偏私之心,而后天下就得到治理了。"

阳子居见老聃曰

:"有人于此,响疾强梁

,物彻疏明

,学道不倦

。如是者可比明王乎?"

老聃曰:"是於圣人也

?胥易技系

,劳形怵心者也

。且也虎豹之文来畋,猿狙之便来藉

,如是者可比明王乎?"

阳子居蹴然曰:"敢问明王之治?"

老聃曰:"明王之治,功盖天下,而似不自己

;化贷万物,而民弗恃

;有莫举名,使物自喜

;立乎不测,而游于无有者也。"

今译

阳子居拜见老聃说:"有人在此,反应迅疾,强壮有力,通彻明物,学道不倦。如此之人,可否视为圣明之王?"

老聃说:"这算什么圣人?胥吏容易心系末技,这是劳苦身形而惊扰德心之人。况且虎豹的斑纹招来猎杀,猿猴的便捷招来捕捉,如此之人可以比于圣明之王吗?"

阳子居惭惶地问:"请问圣明之王如何治理天下?"

老聃说:"圣明之王治理天下,功绩覆盖天下,而似并非自己之功;化育施及万物,而民众无须倚待;有些民众不知其名,听任万物自喜;而他立足于深不可测的道极,遨游于无有形迹的道体。"

郑有神巫曰季咸

,知人之死生存亡、祸福寿夭

,期以岁月旬日若神

。郑人见之,皆弃而走。

列子见之而心醉

,归以告壶子曰

:"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,则又有至焉者矣。"

壶子曰:"吾与汝既其文,未既其实

。尔固得道欤

?众雄4而无雌,尔又奚卵焉

?尔以道与世抗,必信,夫故使人得而相汝

。尝试与来,以予示之。"

明日,列子与之见壶子。

出而谓列子曰:"嘻!子之先生死矣,弗活矣,不可以旬数矣

。吾见怪焉,见湿灰焉。"

列子入,泣涕沾襟以告壶子。

壶子曰:"向吾示之以地文,萌乎不震不止

。是殆见吾杜德机也

。尝又与来。"

明日,又与之见壶子。

出而谓列子曰:"幸矣!子之先生遇我也

。有瘳矣,痊然有生矣

。吾见其杜权矣。"

列子入,以告壶子。

壶子曰:"向吾示之以天壤

,名实不入

,而机发于踵

。是殆见吾善者机也

。尝又与来。"

明日,又与之见壶子。

出而谓列子曰:"子之先生不斋,吾无得而相焉。试斋,且复相之。"

列子入,以告壶子。

壶子曰:"向吾示之以太冲莫朕

。是殆见吾衡气机也

鲵桓之渖为渊

,止水之渖为渊

,流水之渖4为渊

。渊有九名,此处三焉

。尝又与来。"

明日,又与之见壶子。

立未定,自失而走。

壶子曰:"追之!"

列子追之不及,返以报壶子曰:"已灭矣,已失矣,吾弗及矣。"

壶子曰:"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

。吾与之虚而委蛇,不知其谁何,因以为递靡,因以为波流,故逃也。"

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

。三年不出

,为其妻爨

,食豕如食人

,于事无与亲

。雕琢复朴

,块然独以其形立

。纷然而封哉

,一以是终。

今译

郑国有位神巫名叫季咸,能够预知他人的死生存亡、祸福寿夭,精确到年月旬日而灵验如神。郑国民众看见他,无不避开逃走。

列子见了他却心醉神迷,回去告诉壶子:"原先我以为夫子的道术已达至境,没想到又有达至更高之境的人。"

壶子说:"我已对你穷尽了道术的理论,尚未穷尽道术的实践。你难道以为尽得道术了?像众人一样自雄而不知守雌,你又怎能孵出成道之蛋?你以得道自雄而与世俗相抗,必有征象外显,所以使季咸得以看透你。你尝试请季咸来,我为你演示一下。"

明天,列子请季咸来为壶子看相。

季咸出来对列子说:"嘻嘻!你的先生快死了,活不成了,不会超过十天。我看见了怪相,看见了湿透的死灰。"

列子进去,泣涕沾襟地转告壶子。

壶子说:"刚才我对他示以大地之象,此象的符征是不动不静。他大概以为我的物德生机业已杜息。你请他明天再来。"

第二天,列子又请季咸来为壶子看相。

季咸出来对列子说:"幸运啊!你的先生遇到我。有救了,已有痊愈新生之象。我看见堵塞的生机已有变化。"

列子进去,转告壶子。

壶子说:"刚才我对他示以天地之象,此象的符征是致无名实,而生机发自脚踵。他大概以为我的物德生机已有好转。你请他明天再来。"

第三天,列子又请季咸来为壶子看相。

季咸出来对列子说:"你的先生未曾斋戒,我无法为他看相。请他斋戒,我再为他看相。"

列子进去,转告壶子。

壶子说:"刚才我对他示以冲虚无征的道有之象。他大概看见我的先天元气与后天生机均衡静止。鲸鲵盘桓的水域是一处渊海,止水所处的水域也是一处渊海,流水所处的水域又是一处渊海。天下渊海共有九处,这是其中三处。你请他明天再来。"

第四天,列子又请季咸来为壶子看相。

季咸尚未站定,惊慌失措地转身逃跑。

壶子说:"快去追他!"

列子追之不及,回来报告壶子说:"他没影了。我看不见了。没能追上。"

壶子说:"刚才我对他示以万物所宗的道无之象。我与季咸推移屈伸,季咸不知给谁看相,于是仅见递嬗变幻之象,于是仅见水波流动之象,所以只能逃走。"

此后列子自知学道未成而回家。三年不出家门,为妻子添柴做饭,养猪如同育人,对事不分亲疏。息补雕琢复归纯朴,如同土块一样独立于天地之间。自我封闭于纷乱俗世之外,一直如此直到终其天年。

无为名尸,无为谋府,无为事任,无为知主

。体尽无穷,而游无朕

。尽其所受乎天,而无见得,亦虚而已

。至人之用心若镜

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

,故能胜物而不伤。

今译

不要成为名声的占居者,不要成为谋略的府库,不要成为政事的担任者,不要成为知识的主宰。体悟穷尽宇宙万物之根本,遨游德心于似无征象的彼岸天道。穷尽自身禀受于天道的全部物德,而又永不自得,仅是永葆德心冲虚而止。至人运用德心如同镜子,不送不迎,因应万物而无所隐藏,所以能够胜物而不被外物伤害。

南海之帝为倏,北海之帝为忽

,中央之帝为浑沌。

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,浑沌待之甚厚。

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

,曰:"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,此独无有,尝试凿之。"

日凿一窍

,七日而浑沌死。

今译

南海之帝名叫倏,北海之帝名叫忽,中央之帝名叫浑沌。

倏与忽时常相遇在浑沌之地,浑沌款待他们甚厚。

倏与忽商量报答浑沌的厚德,说:"他人都有七窍以便视听食息,浑沌偏偏没有,我们尝试为他凿开七窍吧。"

每天为浑沌凿开一窍,第七天浑沌死了。

【附论】

《应帝王》是内七篇最后一篇,全篇结构,既合于篇内小循环,又合于七篇大循环。

第一章贬斥俗王"臧仁",第二章贬斥俗王"式义",第三章褒扬素王"明德",第四章褒扬明王"顺道",第五章演示真道战胜伪道,第六章褒扬至人顺道循德,第七章贬斥"道分为德"。七章井然有序地阐明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",构成篇内小循环。

《应帝王》末章"浑沌之分",导致失"道"后"德",是内七篇的终篇总寓言。《逍遥游》首章"鲲化为鹏",旨在由"德"返"道",是内七篇的开篇总寓言。两者首尾衔接,构成七篇大循环。内七篇的结构循环,《寓言》称为"始卒若环,莫得其伦",是对天道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(《大宗师》)的仿拟。

庙堂伪道"黥劓"、"雕琢"天下,为民众开其"聪明",对其浑沌真德开凿七窍,所以庄子亲撰七篇,对盲从庙堂伪道的民众,予以"息黥补劓","雕琢复朴","黜其聪明",息补七窍,"为天下浑其心"(《老子》)。

[]{#chapter_8.xhtml}

正编下 魏牟版外篇二十二(1)

题解

《寓言》被先于刘安的贾谊《鵩鸟赋》、《韩诗外传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贬入杂篇。向秀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寓言》却有陆引向注,证明郭象移外入杂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寓言》939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一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9字,删衍文3字,订讹文5字。

《寓言》文风内敛含蓄,意旨支离隐晦,撰者当为庄子弟子蔺且。著录庄子一事"庄惠辩孔",当属亲历亲闻。旧多误将《寓言》视为"庄子自序",无据。

蔺且,宋人,庄子弟子,约生于前340年,约卒于前260年(《山木》辨析八)。其名仅见《山木》,先秦别书不载,是"葆光"不耀、"才全而德不形"的终生践行者。兼知天之所为、人之所为,先秦诸子鲜有能及。

蔺撰《寓言》,可分六章。篇旨是抉发内七篇之"三言"构成(寓言、重言、卮言)、循环结构、"改宗"范式、"道术"九阶等重要奥义。

第一开篇卮言章,抉发内七篇之三言构成、循环结构。"重chóng言",郭象误读为"重zhòng言",误导后世一千七百年。

第二庄惠辩孔章,抉发内七篇两个"孔子"及其"孔子改宗"范式。

第三孔斥曾参章,仿拟内七篇"孔子改宗"范式,贬斥"实际孔学"传人曾参。

第四颜氏学道章,仿拟《大宗师》"成道九阶",褒扬"真际孔学"传人颜氏(颜回)。

第五魍魉问影章,仿拟《齐物论》"魍魉问影",贬斥"以隶相尊"、"役人之役"的庙堂伪道。

第六阳子悟道章,抉发内七篇宗旨自"逍"己德、"遥"达彼道,兼明庄学源于老学。

《寓言》抉发内七篇奥义甚多,在蔺撰五篇中、魏牟版外篇二十二中,重要性均居首位。郭象把内七篇以外重要性居首的《寓言》,从地位稍逊的外篇,贬入地位最低的杂篇,并予篡改曲解,是其反注《庄子》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
寓言十九,重言十七,卮言日出,和以天倪。

寓言十九,藉外论之

。亲父不为其子媒。亲父誉之,不若非其父者也。非吾罪也,人之罪也

:与己同则应,不与己同则反;同于己为是之,异于己为非之。

重言十七

,所以己4言也

。是为耆艾,年先矣

。而无经纬本末以期来者,是非先也

。人而无以先人,无人道也

。人而无人道,是之谓陈人。

卮言日出,和以天倪

,因以蔓衍,所以穷年

。不言则齐

,齐与言不齐,言与齐不齐也

。故曰:"言无言。"

言无言,终身言,未尝言

。终身不言,未尝不言

。有自也而可,有自也而不可;有自也而然,有自也而不然

。恶乎然?然于然。恶乎不然?不然于不然。恶乎可?可于可。恶乎不可?不可于不可。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,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

。非卮言日出,和以天倪,孰得其久

?万物皆种也,以不同形相禅

,始卒若环,莫得其伦,是谓天均

。天均者,天倪也。

今译

(内七篇)寓意之言十分之九,重复之言十分之七,支离之言随机而出,融和以道极。

寓意之言十分之九,假借外物论说义理。正如父亲不为儿子做媒。父亲赞誉儿子,不如他人赞誉儿子。并非父亲之过,而是他人之过:与己相同则呼应,不与己同则反对;同于自己则是之,异于自己则非之。

重复之言十分之七,运用吾师自己之言。年纪先于他人,就是长者。然而长者若无经纬本末启发后生,那就难称先生。人的见识不能先于他人,必无他人称道。长者若无他人称道,只宜称为陈腐之人。

支离之言随机而出,融和以道极。因任道极而蔓衍,以此穷尽其天年。不言则万物齐一,万物齐一与言说万物齐一并不齐一,名相之道与实体之道也不齐一。所以说:"言说能够致无的假言。"

言说能够致无的假言,即便终身有言,如同未曾有言。否则终身不言,心中未尝不言。有自身值得认可之物,有自身不值得认可之物;有自身值得肯定之言,有自身不值得肯定之言。如何肯定每物假名?就是肯定每物假名的相对意义。如何不肯定每物假名?就是不肯定每物假名的绝对意义。如何认可每物自身?就是认可每物自身的相对价值。如何不认可每物自身?就是不认可每物自身的绝对价值。每物假名固有相对意义,每物自身固有相对价值。没有一物的假名没有相对意义,没有一物的自身没有相对价值。若非支离之言随机而出,融和以道极,(内七篇)怎能传之久远?万物均含天道的种子,以不同形貌嬗变,首尾衔接有如圆环,难以得其端倪,所以称为天道之轮。天道之轮,就是道极。

庄子谓惠子曰

:"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,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。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?"

惠子曰:"孔子勤志服知也。"

庄子曰:"孔子谢之矣,而其未之尝言

。孔子云:'夫受才乎大本

,复灵以生

,鸣而当律,言而当法

。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,直服人之口而已矣

。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强立,定天下之定

。已乎!已乎!吾且不得及彼乎?'"

今译

庄子对惠施说:"孔子活到六十岁而后思想发生变化,初始所是,最终非之。不知孔子六十以后所是,是否五十九年所非呢?"

惠施说:"这是孔子勤勉励志,服从真知。"

庄子说:"孔子恐怕敬谢你的谬赞,尽管未曾这样说过。孔子曾说:'万物禀受才德于天道根本,复归性灵以终其生。鸣唱当合音律,言说当合法则。利与义陈列于眼前而强立好恶是非,只能折服他人之口罢了。使人心悦诚服而不敢强立(好恶是非),方能安定于天下固有的安定。停止吧!停止吧!我尚且不能企及彼岸天道吗?'"

曾子再仕而心再化

,曰:"吾及亲仕,三釜而心乐;后仕,三千钟而不洎亲,吾心悲。"

弟子问于仲尼曰

:"若参者,可谓无所悬其罪乎?"

曰:"既已悬矣!夫无所悬者,可以有哀乐乎

?彼视三釜三千钟

,如鹳雀蚊虻相过乎前也。"

今译

曾子两次出仕而心情有所变化,说:"我于双亲健在之时出仕,俸禄三釜而内心快乐;后来出仕,俸禄三千钟而不能奉养双亲,吾心悲戚。"

弟子问仲尼说:"像曾参这样,可否视为心无悬系而无过失呢?"

仲尼说:"曾参已经心有悬系了!心无悬系的人,还会有所哀乐吗?至人看待三釜与三千钟,如同鹳雀蚊虻飞过眼前。"

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

:"自吾闻子之言也

,一年而野,二年而从,三年而通

,四年而物,五年而人来

,六年而鬼入,七年而天成,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,九年而大妙。"

今译

颜成子游对东郭子綦说:"自从我得闻夫子教诲,一年由文返野,二年顺从内德,三年与道相通,四年与物齐同,五年众人来亲,六年鬼神来舍,七年天然有成,八年不知死生,九年达道大妙。"

生有为,死也

。劝公以其私,死也,有自也

;而生,阳也,无自也

。而果然乎

?恶乎其所适?恶乎其所不适

?天有历数,地有人据,吾恶乎求之

?莫知其所终,若之何其无命也?莫知其所始,若之何其有命也

?有以相应也,若之何其无鬼邪?无以相应也,若之何其有鬼邪?

众魍魉问于影曰

:"若向也俯而今也仰,向也括撮而今也披发,向也坐而今也起,向也行而今也止,何也?"

影曰:"搜搜也,奚稍问也

!予有而不知其所以

。予,蜩甲也,蛇蜕也,似之而非也

。火与日,吾屯也;阴与夜,吾代也

。彼,吾所以有待邪

?而况乎以有待无者乎

!彼来,则我与之来;彼往,则我与之往;彼徜徉,则我与之徜徉

。徜徉者,又何以有问乎?"

今译

生而悖道有为,乃是自蹈死地。劝诱天下为公以成其私,就是劝诱天下蹈于死地,乃是坚执自我;然而生命,应由阳气驱动,不可坚执自我。然而(人道)果真对吗?吾人应该适于何道?吾人不应适于何道?天上既有天道历数,地上又有人道凭据,吾人应该求索何道?不知天道终始,怎能断言必无天道定命?不知人道终始,怎能断言必有人道定命?天道既有相应征象,怎能断言必无鬼神之历数?人道既无相应征象,怎能断言必有鬼神之凭据?

众魍魉问影子说:"你原先俯地而如今仰天,原先绾髻而如今披发,原先安坐而如今起立,原先行走而如今止步,是何缘故?"

影子说:"区区小事,何足一问!我有假形,然而不知假形倚待的凭据。我,就像蝉壳,蛇皮,形似人而实非人。火光与日光,使我屯聚产生;阴天与黑夜,使我代谢消失。有真形的彼人,岂非我有所倚待的凭据?何况你们虽有假形却倚待于无真形的我呢?彼人来,我就与之同来;彼人往,我就与之同往;彼人徘徊,我就与之一起徘徊。你我他无不适人之适而徘徊,你们又何必问我(为何毫无特操)?"

阳子居南之沛,老聃西游于秦,邀于郊,至于梁而遇老子。

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:"始以汝为可教,今不可也。"

阳子居不答。至舍,进盥漱巾栉,脱屦户外,膝行而前曰:"向者弟子欲请夫子,夫子行不闲,是以不敢。今闲矣,请问其过。"

老子曰:"尔睢睢,尔盱盱

,尔谁与居?大白若辱,盛德若不足。"

阳子居蹴然变容曰:"敬闻命矣!"

其往也,舍迎将

。其家公执席,妻执巾栉,舍者避席,炀者避灶

。其返也,舍者与之争席矣。

今译

阳子居南行前往沛邑,老聃西游秦国,相约于郊外,行至桥梁而遇见老子。

老子行至半路仰天叹气说:"原先以为你可以教诲,如今方知不可教诲。"

阳子居不敢答话。跟随老聃行至旅舍,服侍洗漱递巾送梳,脱鞋门外,膝行而前说:"刚才弟子想问夫子,夫子行路无暇,因此不敢。如今夫子有闲,请问我之过错。"

老子说:"你神态傲慢,目光骄矜,你能与谁共处?大白当如有污,盛德当如不足。"

阳子居羞愧变色说:"敬受教诲!"

阳子居南行之时自矜自得,旅舍既迎又送。男主人铺设坐席,女主人递巾送梳,客人避席侧身,烤火者避开灶旁。阳子居北归之时不再自矜自得,客人已敢与他争抢坐席了。

题解

《山木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、《韩非子》、先于刘安的《韩诗外传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、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山木》2212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二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26字,删衍文6字,订讹文27字,厘正误倒3处。

《山木》重要性仅次于《寓言》,在魏牟版外篇中,当居《寓言》之后。文风内敛含蓄,意旨支离隐晦,撰者当为庄子弟子蔺且(其名仅见《山木》)。著录庄子三事"庄论间世"、"庄过魏王"、"庄子悟道",当属亲历亲闻。

蔺撰《山木》,可分十章。篇名取自首句二字,兼扣《人间世》末章"山木,自寇也",篇旨是抉发《人间世》之"间世"奥义,兼及内七篇其他要义。

第一开篇章的庄子之言,即为总领全篇的卮言。交叉对比的庄子三章、孔子三章,深化篇旨。第十终篇章,由阳子(隐指庄子的道家前辈杨朱)终极论道。

庄子三章,著录其师庄子之重要生平事迹:第一章,著录蔺且受教于庄子的"间世"奥义。第七章,著录庄子面斥魏惠王。第九章,著录庄子中年悟道。

孔子三章,仿拟内七篇"孔子改宗"范式:第五章,太公任教诲实际孔子改宗。第六章,子桑雽教诲实际孔子改宗。第八章,改宗天道的真际孔子充当庄学代言人,教诲颜回改宗。

庄子行于山中

,见大木,枝叶盛茂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。问其故。曰:"不材之散木

,无所可用。"

庄子曰:"此木以不材,得终其天年。"

夫子出于山,及邑,舍于故人之家。故人喜,具酒肉,命竖子杀雁而享之。竖子请曰:"其一能鸣,其一不能鸣,请奚杀?"主人公4曰:"杀不能鸣者。"

明日,弟子问于庄子曰:"昨日山中之木,以不材得终其天年;主人之雁

,以不材死。先生将何处?"

庄子笑曰:"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。材与不材之间,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乎累

。若夫乘道德而浮游,则不然

。无誉无訾,一龙一蛇;与时俱化,而无肯专为;一下4一上,以和为量

。浮游乎万物之祖

,物物而不物于物

,则胡可得而累邪?此神农、黄帝之法则也

。若夫万物之情、人伦之传则不然

:合则离,成则毁,廉则挫,尊则亏,有为则议,贤则谋,不肖则欺

,胡可得而必乎哉

?悲夫!弟子志之!其唯道德之乡乎!"

今译

庄子行于山中,看见一棵大树,枝叶茂盛。伐木者止步树旁而不取用。庄子问其原因。伐木者说:"不成材的散木,毫无用处。"

庄子对弟子说:"此树因为不材,得以终其天年。"

夫子走出山中,到达市邑,投宿于友人之家。友人喜悦,置备酒肉,命僮仆杀鹅招待。僮仆请示说:"一只鹅能鸣叫,一只鹅不能鸣叫,请问杀哪只?"主人公说:"杀不能鸣叫那只。"

第二天,弟子问庄子说:"昨天山中之树,因为不材得以终其天年;主人之鹅,因为不材被杀。先生将如何抉择?"

庄子笑着说:"我将处于材与不材之间。不过材与不材之间,近似真道而非真道,所以未能免于患累。若能乘道循德而沉浮遨游,则可免于患累。致无赞誉致无非毁,一时如龙一时如蛇;因应时势随时变化,而不肯固执行为;一时下行一时上行,以与外物和谐为量度。沉浮遨游于万物之祖,驾驭外物而不被外物驾驭,那样如何会有患累呢?这是神农、黄帝的法则。至于众人的俗情、人伦的传统却非如此:和合必被离间,有成必被非毁,锋利必被钝挫,尊贵必被损亏,有为必被物议,贤良必被谋算,不肖必被欺辱,如何得以必免患累呢?可悲啊!弟子记住!唯有顺道循德方能免于患累!"

市南宜僚见鲁侯,鲁侯有忧色。

市南子曰:"君有忧色,何也?"

鲁侯曰:"吾学先王之道,修先君之业;吾敬鬼尊贤,亲而行之,无须臾居

,然不免于患,吾是以忧。"

市南子曰:"君之除患之术浅矣

!夫丰狐文豹,栖于山林,伏于岩穴,静也

;夜行昼居,戒也;虽饥渴隐约,犹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,定也

;然且不免于网罗机辟之患

。是何罪之有哉?其皮为之灾也

!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?

吾愿君刳形去皮,洗心去欲

,而游于无人之野。

"南越有邑焉,名为建德之国

。其民愚而朴,少私而寡欲;

知作而不知藏

,予而不求其报

;不知义之所适,不知礼之所将

;猖狂妄行,乃蹈乎大方

;其生可乐,其死可葬。吾愿君去国捐俗,与道相辅而行。"

君曰:"彼其道远而险,又有江山,我无舟车,奈何?"

市南子曰:"君无形倨,无留居,以为君车。"

君曰:"彼其道幽远而无人,吾谁与为邻?吾无粮,我无食,安得而至焉?"

市南子曰:"少君之费,寡君之欲,虽无粮而乃足。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,望之而不见其崖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送君者皆自崖而返,君自此远矣

。故有人者累,见有于人者忧

。故尧非有人,非见有于人也。吾愿去君之累,除君之忧,而独与道游于大漠之国。"

今译

市南宜僚拜见鲁侯,鲁侯面有忧色。

市南子问:"君侯面有忧色,这是为何?"

鲁侯说:"我学习先王之道,修治先君之业;我敬奉鬼神尊重贤人,亲身践行,从未懈怠,然而不能免于患累,我因此忧虑。"

市南子说:"君侯去除患累的方术太浅陋了!丰美的狐狸,文采的豹子,栖息于山林,隐伏于岩洞,有静之德;黑夜出猎,白昼安居,有戒之德;虽然饥渴难耐,仍然极少在江湖之中寻找食物,有定之德;然而仍然不免于网罗机关之患。它们有何罪过呢?只是皮毛招灾!如今鲁国难道不是君侯的皮毛吗?我愿君侯超越身形去除外皮,洗濯德心节制嗜欲,遨游于不奉人道的荒野。

"南越有个地方,名叫建德之国。那里民风愚钝而素朴,私心极少而嗜欲甚寡;只知劳作而不知贮藏,只知给予而不求回报;不知人道之义为己当适,不知人道之礼为己当从;恣睢自适,就是躬行天道;他们生而快乐,死得安葬。我愿君侯离开邦国捐弃俗世,与道相辅同行。"

鲁侯说:"那里路远而且危险,又有江河山川阻隔,我没有合适车船,如之奈何?"

市南子说:"君侯不要身形倨傲,不要留恋俗位,就是君侯的车船。"

鲁侯说:"那里偏僻遥远而且荒无人烟,我与谁作伴?我没有米粮,没有食物,怎能到达那里?"

市南子说:"减少君侯的靡费,节制君侯的嗜欲,即使没有米粮也足以成行。君侯只需渡过江河而浮游大海,远望而看不见此岸,愈行而愈不知穷尽。送君远行者都从海岸返回,君侯从此独自远行。所以役使他人者必有患累,被他人役使者必多忧愁。所以唐尧不愿役使他人,也不愿被他人役使。我愿君侯去除役使他人之累,去除被人役使之忧,而独自与道同游于广漠之野。"

方舟而济于河

,有虚船来触舟,虽有惼心之人,终不怒也

忽有一人在其上,则一呼张之,一呼歙之

。一呼而不闻,再呼而不闻,于是三呼也,则必以恶声随之。向也不怒而今也怒,向也虚而今也实。人能虚己以游世,其孰能害之?

今译

有人驾舟渡河,若有空船撞来,即便此人天性急躁,终究不会发怒。忽见有人在船上,就会大喊对方左避,大喊对方右避。一喊对方不听,二喊对方不听,那么三喊必出恶声。起初不怒而后来发怒,是因为起初以为空船而后来知道并非空船。人能虚己而游世,那么谁能害他?

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

,为坛乎郭门之外,三月而成上下之悬。

王子庆忌见而问焉,曰:"子何术之设?"

奢曰:"一之间,无敢设也

。奢闻之:'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。'

侗乎其无识,傥乎其佁痴

;芴乎芒乎,其送往而迎来;来者勿禁,往者勿止

;从其强梁,随其曲附,因其自穷也

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,而况有大途者乎?"

今译

北宫奢为卫灵公征收赋税铸造编钟,建造祭坛于城门之外,三月速成上下悬挂编钟的双层祭坛。

吴国王子庆忌见了问他,说:"你设计了什么奇妙方术?"

北宫奢说:"只知顺应天道,不敢私设人术。吾闻至人箴言:'既被人道黥劓雕琢,德心应当复归纯朴。'我诚实如同无识,正直如同呆痴;恍恍惚惚,送往迎来;愿意缴赋不予拒绝,不愿纳税也不阻止。听从倔强者,随顺曲附者,因任众人各自尽力。所以从早到晚征收赋税而毫发无损,何况有大道在自然运行呢?"

孔子围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。

太公任往吊之曰

:"子几死乎?"

曰:"然。"

"子恶死乎?"

曰:"然。"

任曰:"予尝言不死之道。东海有鸟焉,其名曰意怠

。其为鸟也,翂翂翐翐,而似无能

;引援而飞,迫胁而栖

;进不敢为前,退不敢为后;食不敢先尝,必取其绪

。是故其行列不斥,而外人卒不得害,是以免于患

。直木先伐,甘井先竭

。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,修身以明污,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,故不免也

。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:'自伐者无功。'

功成者隳,名成者亏

。孰能去名与功,而还与众人同

?道流而不明居,德行而不名处

;纯纯常常,乃比于狂

;削迹捐势,不为功名。是故无责于人,人亦无责焉。至人不闻,子何喜哉?"

孔子曰:"善!"

辞其交游,去其弟子,逃于大泽;衣裘褐,食芧栗;入兽不乱群,入鸟不乱行

。鸟兽不恶,而况人乎?

今译

孔子被围困在陈国、蔡国之间,七天没有生火做饭。

太公任前往慰问他说:"你快饿死了吧?"

孔子说:"是的。"

太公任说:"你怕死吗?"

孔子说:"是的。"

太公任说:"我尝试对你言说不死之道。东海有一种鸟,名叫意怠。这种鸟啊,飞行舒迟,好似无能;互相援引而后飞翔,互相紧靠而后栖息;前行不敢居前,后退不敢在后;进食不敢先吃,只取食物残屑。因此行列不乱,而外人终难加害,所以免于祸患。笔直的树木先遭砍伐,甘甜的井水先被汲空。你意欲文饰己知以惊吓愚钝的民众,修养己身以彰显他人的污浊,自矜光明如同手举日月而行,所以不免祸患。从前我闻教于大成至人:'自矜之人必无事功。'自矜成功者必定崩折,自矜成名者必定亏德。谁能摈弃声名与事功,而返还真德与众人相同?天道流转而不见其形,真德躬行而不显于外;纯朴庸常,猖狂自适;削去形迹,捐弃权势,不求功名。因此不苛责他人,他人也不苛责你。至人不欲名闻,你为何自喜声名?"

孔子说:"敬领教诲!"辞别故交旧游,遣散弟子,逃入江湖;穿粗衣,食野果;走入兽群而兽不乱跑,接近鸟群而鸟不乱飞。鸟兽也不厌恶,何况人呢?

孔子问子桑雽曰

:"吾再逐于鲁

,伐树于宋

,削迹于卫

,穷于商周

,围于陈蔡之间。吾犯此数患

,亲交益疏,徒友益散,何欤?"

子桑雽曰:"子独不闻殷人之亡欤

?林回弃千金之璧,负赤子而趋。或曰:'为其布欤?赤子之布寡矣

。为其累欤?赤子之累多矣。弃千金之璧,负赤子而趋,何也?'林回曰:'彼以利合,此以天属也。'

夫以利合者,迫穷祸患害,相弃也;以天属者,迫穷祸患害,相收也。夫相收之与相弃,亦远矣。且君子之交淡若水,小人之交甘若醴;君子淡以亲,小人甘以绝

。彼无故以合者,则无故以离。"

孔子曰:"敬闻命矣!"徐行徜徉而归,绝学捐书,弟子无揖于前,其爱益加进。

异日,桑雽又曰:"舜之将死,乃命禹曰

:'汝戒之哉!形莫若缘,情莫若率

;缘则不罹,率则不劳。不罹不劳,则不求文以待形;不求文以待形,固不待物。'"

今译

孔子问子桑雽说:"我两次被逐离鲁,被宋人砍掉倚靠的大树,被卫人铲除留下的足迹,在商周故地陷于穷途,在陈蔡边界遭到围困。我遭遇诸多祸患,亲属故交日益疏远,弟子朋友日益离散,是何缘故?"

子桑雽说:"你难道没听说过殷地的逃亡者吗?林回抛弃千金之璧,背负婴儿逃亡。有人问他:'你想图利吗?婴儿值钱不多。你想免累吗?婴儿拖累很大。抛弃千金之璧,背负婴儿逃亡,是何缘故?'林回说:'玉璧与我因利相合,婴儿与我因天相属。'因利相合,迫于穷祸患害,就会相互离弃;因天相属,迫于穷祸患害,就会相互收容。相互收容与相互离弃,差别甚远。况且君子相交恬淡如水,小人相交浓烈如酒;君子恬淡而亲密,小人浓烈而绝情。他们不循故德与你相合,就会不循故德与你相离。"

孔子说:"敬闻教诲!"慢行缓步而归,弃绝人道之学,捐弃庙堂之书,不要弟子侍奉在前,弟子敬爱日益增进。

另外一天,桑雽又说:"虞舜临死,训诫夏禹说:'你要戒惧啊!身形不妨随缘,性情务必率真;身形随缘就不罹患,性情率真就不劳心;外不罹患内不劳心,就不求文饰以倚待外形;不求文饰以倚待外形,必然不倚待外物。"

庄子衣大布之衣而补之

,正緳系履而过魏王。

魏王曰:"何先生之惫邪?"

庄子曰:"贫也,非惫也

。士有道德不能行,惫也;衣弊履穿,贫也,非惫也

。此所谓非遭时也

。王独不见夫腾猿乎?其得楠梓榆樟也,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,虽羿、逢蒙不能眄睨也

。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,危行侧视,振动悼栗

。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,处势不便,未足以逞其能也

。今处昏上乱相之间,而欲无惫,奚可得邪

?此比干之见剖心,征也夫!"

今译

庄子身穿打着补丁的粗布衣,用麻绳系着草鞋而过访魏王。

魏惠王说:"先生为何如此困顿?"

庄子说:"只是贫穷,并非困顿。士人不能顺道循德而行,才是困顿。衣破鞋烂,只是贫穷,并非困顿。这是人们所言的不遇有道之世。君王难道不曾见过腾跃的猿猴吗?猿猴处身于高大乔木楠、梓、榆、樟之间,就能攀揽树枝而成森林之王,即便后羿、逢蒙也不敢轻视。等到猿猴处身于多刺灌木柘、棘、枳、枸之间,只能慎行侧目,惊惶失措。这并非筋骨僵硬而不再柔软,而是所处时势不便,不足以发挥才能。如今我身处昏君乱相之间,想要不困顿,怎么可能呢?如同比干被剖心,正是时势险恶的征象!"

孔子穷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

,左据槁木,右击槁枝

,而歌炎氏之风

,有其具而无其数,有其声而无宫角,木声与人声,犁然有当于人之心。

颜回端拱,还目而窥之。

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,爱己而造哀也

,曰:"回,无受天损易,无受人益难

。无始而非卒也

,人与天一也

。夫今之歌者其谁乎?"

回曰:"敢问'无受天损易'?"

仲尼曰:"饥渴寒暑,穷窒不行,天地之行也,运化之泄也

,言与之偕逝之谓也

。为人臣者,不敢去之。执臣而犹若是,而况乎所以待天乎?"

"何谓'无受人益难'?"

仲尼曰:"始用四达,爵禄并至而不穷,物之所利,乃非己也,吾命有在外者也

。君子不为盗,贤人不为窃。吾若取之,何哉?故曰:鸟莫知于鷾鸸

。目之所不宜,处不给视

,虽落其实,弃之而走。其畏人也,而袭诸人舍,社稷存焉尔。"

"何谓'无始而非卒'?"

仲尼曰:"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

,焉知其所终?焉知其所始

?正而待之而已耳。"

"何谓'人与天一'邪?"

仲尼曰:"有人,天也;有天,亦天也

。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

。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。"

今译

孔子穷困于陈蔡之间,七天不能生火做饭,左手扶着枯树,右手拍击枯枝,唱起炎帝的歌谣,击木为乐而无旋律,吟诵为歌而无音律,击木声与吟诵声,有序而合于人之德心。

颜回端正拱立在侧,回目而窥望其师。

仲尼担心颜回拔高老师而夸大,爱戴老师而哀伤,说:"颜回啊,不受天命损益的影响较易,不受人运损益的影响较难。没有一种新的开始不是旧的结束,人应该与天合一。你知道如今唱歌的人是谁吗?"

颜回问:"什么叫作'不受天命损益的影响较易'?"

仲尼说:"饥渴寒暑,使人穷困窒塞难以畅行,是天地自然的运行,运动变化的必然,是说人应该与万物同逝返归天道。身为臣子之人,不敢离弃人道。臣子对于暂时倚待的人道尚且如此,何况对于终极倚待的天道呢?"

"什么叫作'不受人运损益的影响较难'?"

仲尼说:"开始出仕就达于四方,爵禄均至而不再贫穷,这是外物之利,非关己身之德,吾人的天命受制于身外的天道。君子不做强盗,贤人不做窃贼,吾人若是妄取外物,如何成为君子贤人?所以说:鸟类之知莫过燕子。眼睛不该看的,身处其境也不看;即使树落果实,也放弃而飞走。燕子畏惧人类,却寄身于人类屋舍,存身于社稷廊庙。"

"什么叫作'没有一种新的开始不是旧的结束'?"

仲尼说:"天道主宰万物的物化而人难尽知如何嬗变,人类怎能知晓何处是天道的终结?何处是天道的开始?唯有自正己身独待天道而止罢了。"

"什么叫作'人应该与天合一'?"

仲尼说:"有人间祸福的变迁,由天道决定;有天赋物德的厚薄,也由天道决定。人难尽有天道,由物德低于天道的本性决定。因此圣人安然体道而终其天年。"

庄周游于雕陵之樊

,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,翼广七尺,目大运寸

,感周之颡,而集于栗林。

庄周曰:"此何鸟哉?翼殷不逝,目大不睹。"

褰裳躩步

,执弹而留之。睹一蝉,方得美荫,而忘其身。螳螂执翳,且将搏之

,见得而忘其形。异鹊从而利之,见利而忘其真。

庄周怵然曰:"噫!物固相累,二类相召也。"

捐弹而返走。虞人逐而讯之。

庄周返入,三日不逞。

蔺且从而问之

:"夫子何为顷间甚不逞乎?"

庄周曰:"吾守形而忘身

,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

。且,吾闻诸夫子曰

:'入其国,从其俗。'

今吾游于雕陵而忘身

,异鹊感吾颡;游于栗林而忘真,栗林虞人以吾为辱

;吾是以不逞也。"

今译

庄周游玩于雕陵的樊篱之外,见一奇异之鹊从南方飞来,翼展七尺,眼大径寸,翼尖扫过庄周的额头,而后停栖于栗树林。

庄周惊异自问:"这是什么异鸟?翼展很广却不远飞,眼睛很大却不见人。"提起衣角快步跟去,手执弹弓准备射它。却见有一夏蝉,正得美妙树荫,而忘记身形危殆。螳螂借助树叶掩护,正要捕捉夏蝉,一见有得而忘记身形危殆。异鹊跟从而以为有利,一见利益而忘记真德危殆。

庄周惊惧说:"唉!万物原本互相牵累,不同物类互相招杀。"扔掉弹弓而转身急走。栗林小吏追逐而后讯问庄子。

庄周回家,郁闷三日。

蔺且就问庄子:"夫子为何近日非常郁闷呢?"

庄周说:"我执守外物而忘记身形危殆,流连人道浊水而迷失天道清渊。蔺且啊,我曾闻吾师告诫说:'入于其国,易从其俗。'如今我游玩于雕陵而忘记身形危殆,异鹊之翼扫过我的额头;我又入游栗林而忘记真德危殆,栗林小吏又以为我偷盗而凌辱;我因此郁闷。"

阳子之宋,宿于逆旅。

逆旅之人有妾二人

,其一人美,其一人恶,恶者贵而美者贱。

阳子问其故。

逆旅小子对曰:"其美者自美,吾不知其美也

;其恶者自恶,吾不知其恶也。"

阳子曰:"弟子记之!行贤而去自贤之心,安往而不爱哉?"

今译

阳子前往宋国,中途投宿旅店。

旅店主人有妾二人,一妾貌美,一妾貌丑,丑妾位尊而美妾位卑。

阳子问其原因。

旅店主人回答说:"美妾自以为美,我不知她美;丑妾自以为丑,我不知她丑。"

阳子对弟子说:"弟子谨记!行贤而去除自以为贤之心,何往而不受敬爱呢?"

【附论】

蔺撰首篇《寓言》末章,老聃教诲阳子居"大白若辱,盛德若不足"。蔺撰次篇《山木》末章,阳子居教诲弟子"行贤而去自贤之心"。两篇末章,文异旨同,均为抉发庄学根本要义自"逍"己德,贬斥自矜自得。两篇末章,又情节相承,先明老聃传至杨朱(阳子居),再明杨朱传至弟子,兼明庄子承自老聃、杨朱,蔺且承自庄子的庄学根本要义"不雄成,不自得"(《大宗师》)。郭象以"自得"反注《庄子》,违背庄学根本要义。郭象保留《山木》于外篇,移《寓言》至杂篇,导致《山木》在前,《寓言》在后。颠倒其序,遂湮两篇情节之相承。

题解

《达生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、《荀子》,先于刘安的《韩诗外传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、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达生》2417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三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75字,删衍文4字,订讹文19字,厘正误倒2处。

《达生》重要性仅次于《山木》,在魏牟版外篇中,当居《山木》之后。文风内敛含蓄,意旨支离隐晦,撰者当为庄子弟子蔺且。王夫之曰:"此篇于诸外篇中尤为深至,其于内篇之说,独得其要归。虽杂引博喻,而语脉自相贯通;且其文词沉遂,足达微言;虽或不出于庄子之手,要得庄子之真者所述也。"

蔺撰《达生》,可分十三章。二章卮言,十一章寓言。篇旨是抉发《养生主》、《德充符》之"葆德"奥义,兼及内七篇其他要义。

第一卮言章,阐明义理。继以寓言十章,展开义理。再以第十二卮言章,总结义理。最后第十三终篇章,以吊诡之言荡开。

孔子三章,仿拟内七篇"孔子改宗"范式。第三章,承蜩丈人以庄学俗谛教诲实际孔子改宗。第四章,改宗天道的真际孔子充当庄学代言人,教诲颜回改宗。第九章,吕梁丈夫以庄学真谛教诲实际孔子改宗。------郭象删去至关重要的第三章丈人斥孔二十四字,是旧皆未明《达生》精义、通篇结构的重要原因。

第十三终篇章之"孙休"是孔子之化身,点破"天刑之,安可解"(《德充符》)的实际孔子不可能改宗,"孔子改宗"仅是内七篇之寓言。

第八鸡之四境章,譬解、抉发庄学四境。第十二至适忘适章,譬解、抉发庄学至境。为本篇精华所在。

达生之情者,不务生之所无以为;达命之情者,不务命之所无奈何

。养形必先之以物,物有余而形不得养者有之矣

;有生必先无离形

,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

。生之来不能却,其去不能止

。悲夫!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,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,则世奚足为哉

?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,其为不免矣。

夫欲免为形者,莫如弃事

。弃事则无累,无累则正平,正平则与彼更生,更生则几矣

。事奚足弃,而生奚足遗?弃事则形不劳,遗生则精不亏。夫形全精复

,与天为一

。天地者,万物之父母也;合则成体,散则成始

。形精不亏

,是谓能移

;精而又精,返以相天。

今译

达至人生实情的人,不致力于人生之不可为;达至天命实情的人,不致力于天命之无奈何。养身必先依赖外物,外物有余而不得养身者有之;全生必先不离身形,身形不离而德心死亡者有之。生命之来不能拒绝,生命之去不能阻止。可悲啊!举世之人以为养身足以全生,然而养身果真不足以全生,那么世事何足为呢?虽知世事不足为而仍然不能不为之人,不能免于仅仅养身。

人欲免仅养其身,不如摈弃世事。摈弃世事就没有患累,没有患累就身正心平,身正心平就顺道更新,顺道更新就近于全生。世事为何应该摈弃,而生命为何应该丧忘?因为摈弃世事就身形不劳,丧忘生命就精神不亏。身形健全、精神复朴之人,就与天道合一。天地,是万物的父母;阴阳相合就生成此物之体,阴阳离散就成为彼物之始。身形精神均不亏损,就能推移屈伸;精神复朴而又复朴,就能返归相合天道。

子列子问关尹曰

:"至人潜行不窒,蹈火不热,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

。请问何以至于此?"

关尹曰:"是纯气之守也,非知巧果敢之列

。居,予语汝!凡有貌象声色者,皆物也

,物与物何以相远

?夫奚足以至乎先?是形色而已

。则物之造乎不形,而止乎无所化

。夫得是而穷之者,焉得而正焉

?彼将处乎不淫之度,而藏乎无端之纪,游乎万物之所终始

,壹其性,养其气,合其德,以通乎物之所造

。夫若是者,其天守全,其神无隙,物奚自入焉?

"夫醉者之坠车,虽疾不死。骨节与人同,而犯害与人异,其神全也。乘亦不知也,坠亦不知也,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,是故忤物而不慑

。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,而况得全于天乎

?圣人藏于天,故物莫之能伤也。

"复仇者,不折镆干

;虽有忮心者,不怨飘瓦,是以天下平均

。故无攻战之乱,无杀戮之刑者,由此道也。不开人之人,而开天之天

;开天者德生,开人者贼生

。不厌其天,不忽于人,民几乎以其真。"

今译

列子问关尹说:"至人潜入深水不会窒息,蹈于烈火不会炽热,行于万物之上不会战栗。请问如何至于此境?"

关尹说:"这是至人对纯和元气的葆守,非关知识、巧诈、果毅、勇敢之类。坐下,我告诉你!凡是具有貌象声色的,均为道生之物,物与物怎能相去太远?至人的身形岂能优越于众人?仅是众人皆有的形色而已。万物被铸造于无形之道,而止于个体物化的终点。众人意欲养身而穷尽手段,怎能得悟正道呢?至人居处于不会过度的中道,而藏身于循环无端的道纪,游心于万物终始的天道,浑一其真性,葆养其真气,合和其真德,以此通达造化万物的天道。如此之人,天赋物德葆守完全,心神日夜没有裂隙,外物撄扰如何侵入?

"醉汉坠落马车,即使马车疾驶也摔不死。骨节与人相同,而受害与人相异,乃因心神完全。乘上马车也不知,坠落马车也不知,死生惊惧不入于他的德心之中,所以逆于外物而不畏惧。醉汉借助酒力暂时葆全心神尚且如此,何况至人顺应天道永远葆全心神呢?圣人藏身于天道,因此外物不能伤害。

"复仇之人,不折断仇人使用的宝剑;即使急躁之人,也不怨恨风吹飘落的屋瓦,因此天下平和均衡。所以没有攻战的祸乱,没有杀戮的刑罚,都是由于此道。不要开启属人的人道,而要开启属天的天道;开启天道者德心生成,开启人道者贼心生成。不厌弃于顺应天道,不疏忽于因应人道,民众庶几能够葆全真德。"

仲尼适楚,出游林中,见佝偻者承蜩,犹掇之也。

仲尼曰:"子巧乎!有道邪?"

曰:"我有道也

。五六月,累二丸而不坠

,则失者锱铢;累三而不坠,则失者十一;累五而不坠,犹掇之也。吾处身也,若橛株之枸;吾执臂也,若槁木之枝

;虽天地之大,万物之多,而唯蜩翼之知。吾不反不侧,不以万物易蜩之翼,何为而不得?"

孔子顾谓弟子曰:"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

,其佝偻丈人之谓乎?"丈人曰

:"汝逢衣徒也

,亦何知问是乎?修汝所以,而后载言其上!"

今译

仲尼去往楚国,闲游树林之中,看见驼背丈人手持竹竿捕蝉,犹如拾物。

仲尼说:"老丈如此灵巧!莫非有道?"

丈人说:"我是有道。练习五六个月,竿头叠起两粒弹丸不坠落,就会很少失手。叠起三粒弹丸不坠落,就会十次只有一次失手;叠起五粒弹丸不坠落,就会犹如拾物。我站立身体,如同断木的树桩;我举起手臂,如同枯树的枝条;虽然天地广大,万物繁多,而我只知蝉翼。我不瞻前顾后,不被万物改变我对蝉翼的专注,怎么还会失手?"

孔子回头对弟子说:"用志不分,凝聚心神,说的就是驼背丈人吧?"

丈人说:"你这儒服之徒,又如何知晓所问之道?先修炼你能修炼的,而后再问上乘之道!"

颜渊问于仲尼曰:"回尝济乎觞深之渊

,津人操舟若神

。吾问焉,曰:'操舟可学邪?'曰:'可。能游者,可教也。善游者,数习而后能也

。若乃夫没人,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。'

吾问焉而不吾告,敢问何谓也?"

仲尼曰:"能游者之可教也,轻水故也。善游者之数能也,忘水故也

。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,彼视渊若陵,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。覆却万物方陈乎前,而不得入其舍

,恶往而不暇?以瓦注者巧,以钩注者惮,以黄金注者昏。其巧一也,而有所矜,则重外也。凡外重者,内拙。"

今译

颜回问仲尼说:"我曾在觞深之水渡河,摆渡者驾船如神。我问他,说:'驾船之技可以学吗?'他说:'可以。能够游水之人,可教此技。善于游水之人,数次练习而后掌握此技。至于能够潜水之人,那么没见过船就会驾船。'我欲学其技却不肯教我,请问其言何意?"

仲尼说:"能够游水之人可教此技,是因为熟悉水性。善于游水之人数次练习而后掌握此技,是因为丧忘水性。至于能够潜水之人没见过船就会驾船,是因为视深渊如陆地,视船之翻覆如车之倒退。即使翻覆倒退万物正在眼前发生,也不会撄扰其德心,何往而不游刃有余?人用瓦片做赌注时灵巧,用腰带钩做赌注时害怕,用黄金做赌注时昏愦。此人赌博技巧一贯,然而德心有所矜顾,就会重视外物。凡是重视外物之人,内德必定亏拙。"

田开之见周威公。

威公曰:"吾闻祝肾学生

,吾子与祝肾游,亦何闻焉?"

田开之曰:"开之操拔篲以侍门庭,亦何闻于夫子?"

威公曰:"田子无让,寡人愿闻之。"

开之曰:"闻之夫子曰:'善养生者,若牧羊然,视其后者而鞭之。'"

威公曰:"何谓也?"

田开之曰:"鲁有单豹者,岩居而谷饮,不与民共利,行年七十,而犹有婴儿之色,不幸遇饿虎,杀而食之

。有张毅者,见高门悬薄无不趋也

,行年四十,而有内热之病以死。豹养其内,而虎食其外。毅养其外,而病攻其内。此二子者,皆不鞭其后者也

。仲尼曰:'无入而藏,无出而阳,柴立其中央。'

三者若得,其名必极

。夫畏途者,十杀一人,则父子兄弟相戒也,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,不亦知乎?人之所最畏者,衽席之上,饮食之间。而不知为之戒者,知之

过也。"

今译

田开之拜见周威公。

威公问:"我听说祝肾研习养生方术,你与祝肾游学,得闻何教?"

田开之说:"我持帚外侍门庭,怎能闻教于夫子?"

威公说:"田先生不必谦让,寡人愿闻教诲。"

开之说:"曾经闻教于夫子:'善于养生者,如同放羊一样,看见落后之羊就予鞭策。'"

威公问:"此言何意?"

田开之说:"鲁有单豹,住于山岩而饮于溪谷,不与民众争利,活到七十岁,却面色犹如婴儿,不幸遇上饿虎,就被杀死吃了。另有张毅,看见高门寒户无不趋奉,活到四十岁,却患内热之病而死。单豹葆养内德,却被饿虎从外袭杀。张毅趋奉外境,却被疾病从内攻杀。这二人,都是因为不鞭策落后之羊。仲尼说:'不要出世而隐藏,不要入世而张扬,要像柴垛那样立于中央。'三项若能做到,其名必可称为至人。盗贼出没的危险旅途,十个行人被杀一人,于是父子兄弟相互告诫,必定成群结队而后才敢出行,岂非颇具心知?人们最宜畏惧的,是卧席之上的色欲,饮食之间的食欲。然而人们却不知戒惧,这是心知的过错。"

祝宗人玄端以临牢筴

,说彘曰

:"汝奚恶死?吾将三月豢汝,七日戒,三日斋

,藉白茅,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,则汝为之乎?"

为彘谋,曰不如食以糟糠,而措之牢筴之中

;自为谋,则苟生有轩冕之尊,死得于腞楯之上、聚偻之中,则为之

。为彘谋,则去之;自为谋,则取之。其所异彘者,何也?

今译

祭祀官戴着黑色礼冠来到牢笼,劝说猪:"你何必怕死?我将豢养你三个月,我又戒色七天,素斋三天,下垫洁白茅草,把你的肩臀放在雕花案板之上,如此你愿意成为牺牲吗?"

替猪谋划,就说不如吃着糟糠,关在牢笼之中;为己谋划,那么如果活着有轩车冕服的尊贵,死后得到隆重厚葬的哀荣,就愿意。替猪谋划,明白猪不愿成为牺牲;为己谋划,却自愿成为牺牲。他们不同于猪的地方,究竟何在?

桓公畋于泽,管仲御,见鬼焉。

公抚管仲之手曰:"仲父何见?"

对曰:"臣无所见也。"公返,騃佁为病

,数日不出。

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

:"公则自伤,鬼恶能伤公?夫忿滀之气,散而不返,则为不足;上而不下,则使人善怒;下而不上,则使人善忘;不上不下,中身当心,则为病耳。"

桓公曰:"然则有鬼乎?"

曰:"有。沉有履

,灶有髻

。户内之烦壤,雷霆处之

。东北方之下者,倍阿、鲑蠪跃之

。西北方之下者,则泆阳处之

。水有罔象

,丘有峷

,山有夔

,野有彷徨

,泽有委蛇。"

公曰:"请问委蛇之状何如?"

皇子曰:"委蛇,其大如毂,其长如辕,紫衣而朱冠。其为物也,恶闻雷车之声,见人则捧其首而立。见之者,其4殆乎霸。"

桓公辴然而笑曰

:"此寡人之所见者也。"

于是正衣冠,与之坐,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。

今译

齐桓公畋猎于湖泽,管仲驾车,桓公看见了鬼。

桓公抓紧管仲的手问:"仲父看见什么?"

管仲回答说:"臣没看见什么。"

桓公返回以后,痴呆愣怔而病,数日闭门不出。

齐国士人皇子告敖说:"主公实为自伤,鬼怎能伤害主公?满蓄的真气,四散而不能返回,就真气不足;上冲而不能下行,就使人易怒;下滞而不能上行,就使人健忘;不上通不下达,就郁结心胸,积为疾病。"

桓公问:"那么确实有鬼吗?"

答曰:"有。湿地有鬼名叫'履',灶台有鬼名叫'髻'。室内的解手处,有鬼名叫'雷霆'。东北方的墙根下,有鬼名叫'倍阿'、'鲑蠪';西北方的墙根下,有鬼名叫'泆阳'。江河有鬼名叫'罔象',丘陵有鬼名叫'峷',山岭有鬼名叫'夔',旷野有鬼名叫'彷徨',湖泽有鬼名叫'委蛇'。"

桓公问:"请问'委蛇'的状貌如何?"

皇子说:"委蛇,大如车轮,长如车辕,穿紫衣而戴朱冠。它的德性,不欲听闻雷鸣车行之声,看见人就捧头而立。看见它的人,恐怕会成霸主。"

桓公释然而大笑说:"这就是寡人看见的鬼。"

于是穿衣正冠,与皇子对坐畅谈,不到一天就不知不觉地病愈了。

纪渻子为王养斗鸡。

十日而问:"鸡可斗已乎?"

曰:"未也。方虚骄而恃气。"

十日又问。

曰:"未也。犹应响影。"

十日又问。

曰:"未也。犹疾视而盛气。"

十日又问。

曰:"几矣。鸡虽有鸣者,已无变矣,望之似木鸡矣,其德全矣

。异鸡无敢应,见者返走矣。"

今译

纪渻子为周宣王驯养斗鸡。

过了十天而问:"鸡可以斗了吗?"

纪渻子说:"还不行。正在虚骄自得而恃气自雄。"

过了十天又问。

纪渻子说:"还不行。仍然回应声响和影子。"

过了十天又问。

纪渻子说:"还不行。仍然怒目疾视而盛气临人。"

过了十天又问。

纪渻子说:"差不多了。即使听闻鸡鸣,已能不为所动,看上去一似木鸡,真德葆全了。其他斗鸡没有敢于应战的,见了就转身逃走。"

孔子观于吕梁

,悬水三十仞,流沫四十里,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

。见一丈夫游之,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

,使弟子并流而拯之。数百步而出,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。

孔子从而问焉,曰:"吾以子为鬼,察子则人也。请问蹈水有道乎?"

曰:"亡。吾无道

。吾始乎故,长乎性,成乎命

。与脐俱入

,与汩偕出,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

。此吾所以蹈之也。"

孔子曰:"何谓'始乎故,长乎性,成乎命'?"

曰:"吾生于陵而安于陵,故也;长于水而安于水,性也;不知吾所以然而然,命也。"

今译

孔子游观于吕梁山,瀑布高悬三十仞,激流飞沫四十里,巨鼋大鼍鱼鳖之类也不能遨游。忽见一个男子正在游水,孔子以为他心有怨苦而意欲寻死,让弟子沿岸追赶水流救他。那人在几百步外从水底冒出,披散头发唱着歌在下面水塘游水。

孔子沿岸跟从而问他,说:"我以为你是鬼,细看你却是人。请问游水有道吗?"

男子说:"没有。我没有道。我始于故德,长于真性,成于天命。与漩涡共同潜入,与波涌相偕浮出,顺从水流的规律而不杂私念。我就是凭此游水。"

孔子问:"什么叫作'始于故德,长于真性,成于天命'?"

男子说:"我生于山而安于山,就是始于故德;我长于水而安于水,就是长于真性;我不知为何如此却能如此,就是成于天命。"

梓庆削木为鐻

,鐻成,见者惊犹鬼神。

鲁侯见而问焉,曰:"子何术以为焉?"

对曰:"臣工人,何术之有

?虽然,有一焉

。臣将为鐻,未尝敢以耗气也,必斋以静心

。斋三日,而不敢怀庆赏爵禄

;斋五日,不敢怀非誉巧拙

;斋七日,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

。当是时也,无公朝,其巧专,而外滑4消

;然后入山林,观天性,形躯至矣。然后成现鐻,然后加手焉。不然则已

。则以天合天

,器之所以凝神者

,其由是欤?"

今译

梓庆削凿木料制作编钟木架,完成以后,见者惊为鬼斧神工。

鲁侯见了问他,说:"你用了什么方术呢?"

梓庆回答说:"我只是工匠,怎么会有方术?尽管如此,确有一技。我将要制作编钟木架之前,从来不敢消耗真气,必须斋戒静心。斋戒三天,而后丧忘庆赏爵禄;斋戒五天,不敢怀想毁誉巧拙;斋戒七天,就能丧忘我有四肢形体。到了此时,我已丧忘朝廷,技巧专一,而外境撄扰均已消除;然后我进入山林,观察树木的天性,选取形貌合意的材料。然后心中浮现成品木架,然后动手加工。不能如此我就停止。这样以人之天性合于物之天性,木器之所以凝聚我的心神,恐怕由此吧?"

十一

东野稷以御见庄公

,进退中绳,左右旋中规。庄公以为造父弗过也

,使之钩百而返。

颜阖遇之

,入见曰:"稷之马将败。"

公密而不应。

少焉,果败而返。

公曰:"子何以知之?"

曰:"其马力竭矣,而犹求焉,故曰败。"

今译

东野稷以精通驾车之技晋见卫庄公,驾车进退笔直如同绳墨所弹之线,左右旋转如同圆规所画之圆。庄公以为造父也不能胜过他,让他驾车百圈而后返回。

颜阖在外遇见,入见庄公说:"东野稷的马很快将会失败。"

庄公默然不答。

不久,东野稷果然失败而后返回。

庄公问颜阖说:"你为何能够预知?"

颜阖说:"他的马已经力竭,而仍然强求,所以预知必败。"

十二

工倕旋而合规矩

,指与物化

,而不以心稽

,故其灵台一而不窒

。忘足,屦之适也;忘腰,带之适也;知忘是非,心之适也

;不内变,不外从

,事会之适也

。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,忘适之适也。

今译

工倕徒手画圆划线而能合于圆规方矩,手指与外物同化合一,而不用心知计算,所以他德心专一而不窒塞。丧忘脚,是因为鞋子合脚而安适;丧忘腰,是因为腰带合腰而安适;心知丧忘是非,是因为德心合道而安适;不变迁内德,不盲从外境,是因为世事际会无不安适。始于德心安适而无不安适,是丧忘安适的至高安适。

十三

有孙休者

,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

:"休居乡,不见谓不修

;临难,不见谓不勇

。然而田原不遇岁,事君不遇世

,摈于乡里

,逐于州部

,则胡罪乎天哉

?休恶遇此命也?"

扁子曰:"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行邪

?忘其肝胆,遗其耳目,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,逍遥乎无为之业

,是谓'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'

。今汝饰知以惊愚,修身以明污,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

。汝得全尔形躯,具尔九窍,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,而比于人数,亦幸矣。又何暇乎天之怨哉?子往矣!"

孙子出

。扁子入,坐有间,仰天而叹。

弟子问曰:"先生何为叹乎?"

扁子曰:"向者休来,吾告之以至人之德,吾恐其惊,而遂至于惑也。"

弟子曰:"不然。孙子之所言是邪?先生之所言非邪?非固不能惑是

。孙子之所言非邪?先生之所言是邪?彼固惑而来矣,又奚罪焉?"

扁子曰:"不然。昔者有鸟止于鲁郊,鲁君悦之,为具太牢以飨之,奏《九韶》以乐之

,鸟乃始忧悲眩视,不敢饮食。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

。若夫以鸟养养鸟者

,宜栖之深林,浮之江湖

,食之以鳅鲦,委蛇而处,则安平陆而已矣

。今休,款启寡闻之民也

,吾告以至人之德,譬之若载鼷以车马

,乐鴳以钟鼓也

,彼又恶能无惊乎哉?"

今译

有人名叫孙休,上门而诧异地问子扁庆子说:"我居于乡邑,没人说我不修德;面临危难,没人说我不勇敢。可我种地收成不好,事君不获礼遇,遭到乡里摈弃,又被州部驱逐,我何处得罪了上天?为何遭遇如此天命?"

扁子说:"你难道不曾听闻至人的行为吗?丧忘肝胆,遗弃耳目,不知其然地彷徨于尘俗之外,逍遥于无为之业,这叫作'有所作为而不居功,长于外物而不宰制'。如今你意欲文饰己知以惊吓愚钝的民众,修养己身以彰显他人的污浊,自矜光明如同手举日月而行。你能保全你的身形,具备你的九窍,没有半途夭折于聋瞎瘸瘫,而仍然列于众人之数,也够幸运了。又怎么有空抱怨上天呢?你走吧!"

孙休辞出。扁子返回内室,坐了一会,仰天叹息。

弟子询问:"先生为何叹息?"

扁子说:"刚才孙休来,我告诉他至人的德行,我担心他受惊,进而更加迷惑。"

弟子说:"不至于吧。孙休所言难道属是吗?先生所言难道属非吗?属非之人原本不能迷惑属是之人。孙休所言不是属非吗?先生所言不是属是吗?他原本迷惑而来,先生又有何错呢?"

扁子说:"不是这样。从前有鸟栖止于鲁国郊外,鲁君喜爱它,杀牛宰羊供它享用,演奏《九韶》让它快乐,鸟却忧愁悲伤目光迷惑,不敢饮食。这是用养人的方式养鸟。若是用养鸟的方式养鸟,应该让鸟栖息于深林,浮游于江湖,自行捕食泥鳅鲦鱼,自在自适而处,安居平地陆滩而止。如今孙休,是德薄寡闻之人,我告诉他至人的德行,如同让老鼠乘马车,让尺鴳听钟鼓,他又怎能不受惊吓而更加迷惑呢?"

【附论】

蔺撰《寓言》庄惠辩孔章,抉发内七篇的"两个孔子"及"孔子改宗"范式。

蔺撰《达生》末章,进而抉发内七篇之"孔子改宗"并非史实,仅是庄子意在明道的虚构假言。同时暗示:实际孔子正如《德充符》叔山无趾所斥"天刑之,安可解",不可能改宗,因此庄子决无"助孔"、"尊孔"之意。

旧多不明《寓言》庄惠辩孔章乃是抉发内七篇之"孔子改宗",故亦不明《达生》末章乃是进而抉发内七篇之"孔子改宗"并非史实,因而旧解多谓《达生》至第十二章业已文完义足,遂视末章为蛇足或衍文。

[]{#chapter_9.xhtml}

正编下 魏牟版外篇二十二(2)

题解

《至乐》被后于魏牟的《荀子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、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《南史·文学传》:"(何子朗)尝为《败冢赋》,拟庄周《马捶》,其文甚工。"坟冢破败,故髑髅露出,证明《马捶》必含"庄子见空髑髅"章。郭象因其事涉庄子,旨涉生死,遂裁剪刘安版杂篇《马捶》228字的"庄子见空髑髅"章,插入刘安版外篇《至乐》1219字的"庄子妻死"章、"列子见百岁髑髅"章之间,合为郭象版外篇《至乐》1447字。郭象版外篇《至乐》之"庄子见空髑髅"章(即《马捶》残篇)无陆引崔注,其余部分却有陆引崔注二条,证明郭象裁剪《马捶》拼接于《至乐》;同时证明崔譔仅注刘安版外篇《至乐》,未注刘安版杂篇《马捶》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马捶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外篇《至乐》1447字中,摘出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至乐》1219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四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26字,订讹文6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至乐》文风内敛含蓄,意旨支离隐晦,撰者当为庄子弟子蔺且。按其义理次第,当居《达生》之后。著录庄子一事"庄子妻死",当属亲历亲闻。

蔺撰《至乐》,可分六章。篇旨是抉发内七篇"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"、"安时处顺"、"死生如昼夜"、"物化循环"等重要奥义。

第一章,阐明"至乐无乐",抉发庄学至境之标准式。

中间四章,譬解、抉发内七篇"物化死生如昼夜循环"奥义。

第六章,探究"物化循环"规律,抉发内七篇"生死循环"之义。其探究物化嬗变之具体路径(规律),虽未尽合物种演化之实然,但是唯有信仰天道者,亦即信仰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的自然规律者,方有如此探究精神。

天下有至乐无有哉?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?今奚为奚据?奚避奚处?奚就奚去?奚乐奚恶?

夫天下之所尊者,富贵寿善也

;所乐者,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;所下者,贫贱夭恶也;所苦者,身不得安逸,口不得厚味,形不得美服,目不得好色,耳不得音声。若不得者,则大忧以惧。其为形也,亦愚哉!

夫富者,苦身疾作,多积财而不得尽用,其为形也亦外矣

。夫贵者,夜以继日,思虑善否,其为形也亦疏矣

。人之生也,与忧俱生,寿者惽惽,久忧不死,何之苦也

,其为形也亦远矣。烈士为天下见善矣,未足以活身。吾未知善之诚善邪?诚不善邪?若以为善矣,不足活身;以为不善矣,足以活人。故曰:"忠谏不听,逡巡勿争。"

故夫子胥争之,以残其形;不争,名亦不成。诚有善无有哉?

今俗之所为,与其所乐,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?果不乐邪?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趋者

,誙誙然如将不得已

,而皆曰乐者,吾未之乐也,亦未之不乐也。果有乐无有哉?吾以无为诚乐矣,又俗之所大苦也

。故曰:至乐无乐,至誉无誉。

天下是非,果未可定也。虽然,无为可以定是非

。至乐活身,唯无为几存。请尝试言之:天无为以之清,地无为以之宁

。故两无为相合,万物皆化生

。芒乎芴乎,而无从出乎?芴乎芒乎,而无有象乎

?万物职职,皆从无为殖

。故曰:天地无为也,而无不为也

。人也孰能得无为哉?

今译

天下有至乐没有呢?有可以自活己身的至乐没有呢?如今该做什么依据什么?躲避什么选择什么?趋近什么远离什么?喜乐什么厌恶什么?

天下人所尊崇的,是财富、尊贵、长寿、善名;所喜乐的,是身体安逸、美味食物、华丽服饰、美貌异性、曼妙歌声;所厌弃的,是贫穷、卑贱、短寿、恶名;所苦恼的,是身体不得安逸,饮食不得美味,身形不得华服,目中不得美色,耳中不得妙音。若是不能得到,就会大忧而惧。如此重视身形,也太愚蠢了。

那些富人,苦累身体勤勉劳作,多积货财而不能尽用,如此做人也太背离初衷了。那些贵人,夜以继日,思忖顾虑善恶对错,如此做人也太粗疏了。人的生命,与忧愁同时诞生,高寿之人昏愦糊涂,长久忧愁却不能死去,何其痛苦,如此做人也太远离天道了。烈士被天下称善,却不足以自活己身。我不知天下称善确实属善?抑或实属不善?若是以为烈士属善,为何不足以自活己身?若是以为烈士实属不善,却又足以救活他人。所以说:"忠谏不被听从,退身勿再力争。"所以伍子胥忠谏力争,招来残杀其身;若是退身不争,烈士之名也不能成就。究竟有善没有呢?

如今世俗之人所为,和他们所乐之事,我又不知是果真快乐呢?抑或果真不快乐呢?我看待世俗之人乐于称说、群相趋赴之事,不达目的似乎不得停止,而皆称说快乐,我却不以为快乐,也不以为不快乐。究竟有快乐没有呢?我认为无为是真正的快乐,又被世俗之人视为大苦。所以说:至高的快乐是丧忘快乐,至高的名誉是丧忘名誉。

天下是非,果真不易裁定。尽管如此,无为可以裁定是非。至乐足以自活己身,唯有无为庶几能够自存。请尝试论之:天无为因而清明,地无为因而宁定。所以天地无为相合,万物都能化育生长。尽管恍恍惚惚,然而万物难道不是从无为天道生出吗?尽管惚惚恍恍,然而万物难道不是被没有形象的无为天道化育吗?万物众多,均从无为天道繁衍生殖。所以说:天地无为,却无所不为。人啊谁能做到无为呢?

庄子妻死,惠子吊之

。庄子则方箕踞,鼓盆而歌。

惠子曰:"与人居,长子老身,死不哭,亦足矣

。又鼓盆而歌,不亦甚乎?"

庄子曰:"不然。是其始死也,我独何能无慨

?然察其始,而本无生;非徒无生也,而本无形;非徒无形也,而本无气

;杂乎芒芴之间,变而有气,气变而有形,形变而有生

;今又变而之死,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

。人且偃然寝于巨室,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

,自以为不通乎命,故止也。"

今译

庄子妻子死了,惠施前来吊丧。庄子正像簸箕一般叉脚坐地,拍击瓦缶长歌当哭。

惠施说:"与人家终生同居,养大子女相伴到老,死了不哭,也就够了。你还拍击瓦缶唱歌,不是太过分吗?"

庄子说:"不是这样。她刚死之时,我怎能独异于人而无感慨?然而细察她的初始,原本没有生命;不仅没有生命,而且没有物形;不仅没有物形,而且没有气息。杂于恍惚元气之间,元气渐变使她有了气息,气息渐变使她有了物形,物形渐变使她有了生命,如今她又物化突变而抵达死亡,这就如同相互循环的春秋冬夏四季运行。她正安然寝卧在天地之间的巨室,而我嗷嗷大哭她顺应造化的物化,自以为不通达天命,所以停止哭泣。"

支离叔与滑介叔

,观于冥伯之丘

,昆仑之墟

,黄帝之所休

。俄而瘤生其左肘,其意蹶蹶然恶之。

支离叔曰:"子恶之乎?"

滑介叔曰:"亡!予何恶?生者,假借也,假之而生。生者,尘垢也

。死生为昼夜

。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,我又何恶焉?"

今译

支离叔与滑介叔,游观冥伯峰、昆仑山,黄帝曾经休息的遗迹。忽有瘤子从滑介叔的左肘生出,他似有厌恶之意。

支离叔问:"你厌恶它吗?"

滑介叔说:"不!我为何厌恶?生命,仅是假借;假借而生的生命,仅是尘垢。死生如同昼夜。况且我与你观察物化而物化及于我身,我又为何厌恶呢?"

颜渊东之齐,孔子有忧色。

子贡下席而问曰

:"小子敢问,回东之齐,夫子有忧色,何邪?"

孔子曰:"善哉汝问!昔者管子有言,丘甚善之。曰:'褚小者不可以怀大,绠短者不可以汲深。'

夫若是者,以为命有所成,而形有所适也,夫不可损益

。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,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

。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,不得则惑

,人惑则死。

"且汝独不闻邪?昔者海鸟止于鲁郊,鲁侯御而觞之于庙,奏《九韶》以为乐,具太牢以为膳。鸟乃眩视忧悲,不敢食一脔,不敢饮一杯,三日而死。此以己养养鸟也,非以鸟养养鸟也。夫以鸟养养鸟者,宜栖之深林,游之澶陆,浮之江湖,食之鳅鲦,随行列而止,委蛇而处

。彼唯人言之恶闻

,奚以夫譊譊为乎

?《咸池》、《九韶》之乐,张之洞庭之野

,鸟闻之而飞,兽闻之而走,鱼闻之而下入

,人卒闻之,相与还而观之

。鱼处水而生,人处水而死

,彼必相与异其好恶,故异也

。故先圣不一其能,不同其事

;名止于实,义设于适

,是之谓条达而辐持。"

今译

颜渊东行游说齐侯,孔子面有忧色。

子贡离开坐席而问:"弟子斗胆请问,颜回东行游说齐侯,夫子面有忧色,是何缘故?"

孔子说:"你问得好!从前管仲有言,我很赞成。他说:'袋小不能装入大物,绳短不能汲于深井。'那是说,天命各有成数,物形各有所适,所以不可减损增益。我担心颜回与齐侯谈论尧舜黄帝之道,进而重申燧人神农之言。齐侯必将内求于己而不能得于德心,不能得于德心就会迷惑,齐侯迷惑则颜回必死。

"况且你难道不曾听闻吗?从前曾有海鸟栖止于鲁国郊外,鲁侯驾车迎接而后在太庙置备酒宴,演奏《九韶》让它快乐,杀牛宰羊作为膳食。海鸟却目光迷惑而忧愁悲伤,不敢吃一口肉,不敢喝一杯酒,三天以后死了。这是用养人的方式养鸟,而非用养鸟的方式养鸟。若是用养鸟的方式养鸟,宜于让海鸟栖息于深林,游玩于滩陆,浮游于江湖,捕食泥鳅鲦鱼,跟随行列起止,任意自适而处。海鸟对人类之言厌恶听闻,何必对之聒噪不休?《咸池》、《九韶》之类雅乐,演奏于洞庭旷野,鸟类听了惊飞,兽类听了逃走,鱼类听了下潜,唯有人类听了,相互邀约齐来围观。鱼处于水而生,人处于水而死,两者必然相互好恶有异,所以才是异类。所以先圣不欲齐一每人的技能,不欲强同每人的事业;名相止于事实,正义设于自适,这就叫条贯达道而辐凑长持。"

列子适卫,食于道途

,见百岁髑髅,攓蓬而指之曰

:"唯予与汝,知尔未尝死,予未尝生也

。若果恙乎?予果欢乎?"

今译

列子前往卫国,进食于中途,看见百年以前的骷髅。列子拨开草丛而后指着它说:"唯有我和你,知晓你未尝死,我未尝生。你果真痛苦吗?我果真欢乐吗?"

种有几

,得水则为陵舄

。得水土之际,则为蛙蠙之衣

。生于陵屯,则为陵舄

。陵舄则为郁栖,郁栖则为乌足

。乌足之根为蛴螬

,其叶为蝴蝶。蝴蝶胥也化而为虫,生于灶下,其状若脱,其名为鸲掇

。鸲掇千日化而为鸟,其名为乾余骨

。乾余骨之沫为斯弥,斯弥为食醯

。食醯生乎颐辂

,颐辂生乎黄軦

,黄軦生乎九猷

,九猷生乎瞀芮

,瞀芮生乎腐蠸

,腐蠸生乎羊奚

,羊奚比乎不笋

,久竹生青宁

,青宁生程

,程生马,马生人,人又返入于机

。万物皆出于机,皆入于机。

今译

种子含有天机,处于水就化为继草。生于水土之滨,就化为青苔。生于高地,就化为车前草。车前草又化为郁栖草,郁栖草又化为乌足草。乌足草之根化为蛴螬,其叶化为蝴蝶。蝴蝶很快化而为虫,生于灶下,形状如同蝉蜕,其名叫作鸲掇虫。鸲掇虫千日化而为鸟,其名叫作乾余骨。乾余骨的唾沫化为斯弥虫,斯弥虫化为蠛蠓虫。蠛蠓虫化为颐辂虫,颐辂虫化为黄軦虫,黄軦虫化为九猷虫,九猷虫化为瞀芮虫,瞀芮虫化为腐蠸虫,腐蠸虫化为羊奚草。羊奚草化为久不生笋的老竹,老竹化为青宁。青宁化为程,程化为马,马化为人,人又返入于天机。万物都出于天机,都入于天机。

题解

《曹商》被先于刘安的贾谊《吊屈原赋》化用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外篇无《曹商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

崔譔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列御寇》十章,"列御寇"二章有陆引崔注四条,"曹商"八章却无陆引崔注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并未全删《曹商》,而是裁剪刘安版外篇《曹商》936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列御寇》669字,合为郭象版杂篇《列御寇》1605字,再移外入杂;同时证明崔譔仅注刘安版外篇《列御寇》,未注刘安版外篇《曹商》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列御寇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列御寇》1605字中,摘出郭象拼接的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曹商》936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五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4字,删衍文1字,订讹文12字,厘正误倒2处。

《曹商》文风内敛含蓄,意旨支离隐晦,撰者当为庄子弟子蔺且。按其义理次第,当居《至乐》之后。著录庄子四事"庄斥曹商"、"庄斥宋王"、"庄拒聘相"、"庄子将死",当属亲历亲闻。

蔺撰《曹商》,篇名未见史籍,今按外杂篇之篇名惯例拟名。今存八章,难明是否完璧。涉庄四章(一、六、七、八),涉孔四章(二、三、四、五),交叉对比。篇末庄子遗言,为本篇精华所在。旧多误断篇末之言为撰者之言,导致至关重要的庄子遗言湮灭不彰。

宋人有曹商者,为宋王使秦

。其往也,得车数乘。王悦之,益车百乘。

返于宋,见庄子曰

:"夫处穷闾隘巷,困窘织屦

,槁项黄馘者,商之所短也

。一晤万乘之主

,而从车百乘者,商之所长也。"

庄子曰:"秦王有病召医,破痈溃痤者,得车一乘。舐痔者,得车五乘。所治愈下,得车愈多。子岂舐其痔邪

?何得车之多也?子行矣!"

今译

宋国有人叫曹商,为宋王出使秦国。他前往秦国之时,得到宋王所赐马车数乘。秦王喜欢他,又加赐马车百乘。

曹商返回宋国以后,来见庄子说:"住在穷街窄巷,困窘地编织草鞋,脖子枯槁如树枝,耳朵蜡黄像死人,我不擅长。一晤万乘之君,而后随从马车百乘,我很擅长。"

庄子说:"秦王得了痔疮召来医生,谁能挤破痔疮,赏车一乘。谁愿舌舔痔疮,赏车五乘。治疗方式越是下贱,得车越多。你莫非正是舌舔痔疮之人?为何得车如此之多?去你的吧!"

鲁哀公问乎颜阖曰

:"吾以仲尼为贞干

,国其有瘳乎?"

曰:"殆哉岌乎

!仲尼方且饰羽而画,徒事华辞,以支为旨,忍性以视民,而不知不信,受乎心,宰乎神

,夫何足以上民

?彼宜汝欤?予颐欤?误而可矣

。今使民离实学伪,非所以视民也

。为后世虑,不若休之。难治也!"

今译

鲁哀公问颜阖说:"我欲以仲尼为卿相,鲁国的弊病恐怕有望痊愈吧?"

颜阖说:"鲁国岌岌可危啦!仲尼将会装饰羽毛而后作画,徒劳从事浮华言辞,以细枝末节为治国宗旨,坚忍心性治理民众,而无知无信,秉受于成心,宰制于心神,那样如何使民上进?仲尼适宜你吗?还是仅予颐养?误了国事以后你将认可我之所言。如今(重用仲尼必将)促使民众远离真实竞学虚伪,决非治理民众的正道。为后世考虑,不如休止此议。否则必将难以治国!"

施于人而不忘,非天布也,商贾不齿;虽以事齿之,神者弗齿

。为外刑者,金与木也;为内刑者,动与过也

。宵人之罹外刑者

,金木讯之;罹内刑者,阴阳食之。夫免乎外内之刑者,唯真人能之。

孔子曰

:"凡人心,险于山川,难于知天

。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,人者厚貌深情

。故有貌愿而溢

,有长若不肖,有慎达而懁

,有坚而慢,有缓而悍

。故其就义若渴者,其去义若热

。故君子,远使之而观其忠,近使之而观其敬,烦使之而观其能,猝然问焉而观其知,急与之期而观其信,委之以财而观其仁,告之以危而观其节,醉之以酒而观其则,杂之以处而观其色

九征至,不肖人得矣。"

今译

施舍小惠于民众而念念不忘,并非合于天道的布施,连商贾也羞于齿及;即使民众被迫感恩齿及,心神其实不齿。施加外在身刑的,是铁铐与木枷;施加内在心刑的,是骚动与过度。宵小之徒罹患外刑,就被铁木刑具讯问;罹患内刑,就被阴阳失调惩罚。能免外刑内刑的,唯有真人能够做到。

孔子说:"大凡人心,险恶过于山川,难知过于天道。天道尚有春秋冬夏、白昼黑夜的周期变化,人们却厚戴面具深藏内情。所以有人貌似老实而内心骄溢,有人貌似长者而内心不肖,有人貌似慎达而内心急躁,有人貌似坚强而内心傲慢,有人貌似舒缓而内心凶悍。所以他们貌似追求仁义如饥似渴,其实鄙弃仁义如避烈火。所以考察是否君子,必须派往远处以便观察他是否忠诚,留在身边以便观察他是否恭敬,频繁差遣以便观察他能力大小,突然提问以便观察他知识广狭,紧急约会以便观察他是否守信,委托财产以便观察他是否廉洁,置之险境以便观察他有无节操,用酒灌醉以便观察他行为准则,男女杂处以便观察他是否好色。九种征象俱至,不肖之人就无处遁形了。"

正考父一命而伛,再命而偻,三命而俯

,循墙而走,孰敢不轨

?如尔夫者,一命而吕鉅

,再命而于车上舞,三命而名诸父,孰协唐许?

今译

正考父第一次被任命为卿而后弓背,第二次被任命为卿而后弯腰,第三次被任命为卿而后俯身,贴着墙根急行,哪敢稍有不轨?至于尔等凡夫,一朝出仕为官就昂首挺胸,一旦获得升职就在车上张牙舞爪,得到更高任命就直呼父辈之名,哪里能比唐尧许由?

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,及其有眼也而内视,内视而败矣

。凶德有五,中德为首

。何谓中德?中德也者,有以自好也,而訾其所不为者也

。穷有八极,达有三必,刑有六府

。美、髯、长、大、壮、丽、勇、敢,八者俱过人也,因以是穷

。缘循,偃仰,困畏,三者不若人,俱通达

。知、慧外通,勇、动多怨,仁、义多责,六者所以相刑也

。达生之情者傀,达于知者肖;达大命者随,达小命者遭。

今译

危害莫大于德中生心而心中生眼,等到心中生眼必定专注自我,专注自我必定失败。凶德有五,中意己德居首。何为中意己德?中意己德,就是自矜自好,而诋訾己所不为的他人自适之为。穷困有八种极端,通达有三项前提,罹刑有六大府藏。俊美,多髯,颀长,高大,强壮,秀丽,勇毅,果敢,八个方面都自矜胜过他人,就因此穷困。缘道循德,俯仰屈伸,知困而畏,三个方面自视不如他人,都将通达。知识、智慧外通于物,好勇、斗狠多结仇怨,自矜仁义多招诘责,六个方面足以自招刑戮。达于人生实情的至人傀伟,达于外荡心知的众人渺小;达于天道大命的至人顺随境遇,达于人道小运的众人囿于遭遇。

人有见宋王者,赐车十乘,以其十乘骄迟庄子。

庄子曰:"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

,其子没于渊,得千金之珠。其父谓其子曰:'取石来锻之!夫千金之珠,必在九重之渊,而骊龙颔下。汝能得珠者,必遭其睡也。使骊龙而寤,汝尚奚侥之有哉

?'今宋国之深,非直九重之渊也;宋王之猛,非直骊龙也。子能得车者,必遭其睡也。使宋王而寤,子为齑粉夫?"

今译

有人晋见宋王,获赐马车十乘,凭借马车十乘骄矜庄子落后。

庄子说:"河边有家贫依靠编织芦苇维生的人,其子潜入深渊,采得千金宝珠。其父对其子说:'拿石头来砸烂宝珠!千金宝珠,必定藏在九重深渊,而含于骊龙嘴下。你能采到宝珠,必定遭逢骊龙睡寐。假使骊龙醒着,你还能侥幸采到吗?'如今宋国的深渊,不是九重深渊可比;宋王的凶猛,不是骊龙可比。你能得到马车,必定遭逢宋王睡寐。假使宋王醒着,你必将粉身碎骨吧?"

或聘于庄子。

庄子应其使曰:"子不见夫牺牛乎?衣以文绣,食以刍菽,养之牢筴之中

。及其牵而入于太庙,虽欲为孤犊,其可得乎?"

今译

有国君欲聘庄子担任卿相。

庄子回应其使者说:"你没见过祭祀用的牺牲之牛吗?穿上锦绣外衣,饲以草料豆角,养在牢笼之中。等到牵入太庙献祭之时,即使想做失去父母的牛犊,还能如愿吗?"

庄子将死,弟子欲厚葬之。

庄子曰:"吾以天地为棺椁,日月为连璧,星辰为珠玑,万物为赍送

。吾葬具岂不备邪?何以加此?"

弟子曰:"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。"

庄子曰:"在上为乌鸢食,在下为蝼蚁食,夺彼与此,何其偏也!以不平平,其平也不平

;以不征征,其征也不征

。明者唯为之使,神者征之

。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

,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

,其功外也

。不亦悲乎!"

今译

庄子将死,弟子意欲厚葬之。

庄子说:"我以天地为棺椁,日月为连璧,星辰为珠玑,万物为赍送。我的葬具岂不完备呢?何以复加?"

弟子说:"我担心乌鸦老鹰争食夫子遗体。"

庄子说:"葬在地上被乌鸦老鹰所食,葬于地下被蝼蛄蚂蚁所食,剥夺乌鸦老鹰的食物,转为蝼蛄蚂蚁的食物,为何如此偏心!把不公平视为公平,所谓公平实非公平;把没有凭证视为凭证,所谓凭证实非凭证。明显的表象均被天道驱使,神妙的本质才是天道凭证。明显的表象不能战胜神妙的本质太久远了,然而愚人惑于所见陷入于人道,其功效只能止于表象。不是太可悲吗!"

【附论】

庄学大鹏,以哲学义理、文学表述为其两翼。蔺且、魏牟各有所偏。蔺且哲学悟性较强,文学悟性较弱。魏牟文学悟性较强,哲学悟性较弱。

蔺且哲学悟性较强,因而蔺撰五篇大量抉发内七篇奥义,其最要者如下:庄学宗旨,庄学二谛,庄学三义,庄文三言,庄学四境及其动植象征、排行隐喻,庄学至境之标准式,"间世"奥义,道术九阶,两个"孔子"及其"孔子改宗"范式。

迫于悖道外境之险恶,庄撰内七篇不得不支离其言、晦藏其旨,虽然表述极其成功,以致古今庄学之友无须借助蔺撰五篇,仍能大致领悟内七篇义理,然而一旦遇到反诘,比如郭象反注及其追随者之妄注,那么内七篇义理究竟为何就会陷入悬疑,变成公说公有理、婆说婆有理的扯皮。蔺撰五篇正是摆脱这一困境的最大强援,尽管蔺撰五篇对内七篇奥义的抉发,仍然不得不支离其言、晦藏其旨。

作为庄子亲传弟子(或为唯一弟子),蔺撰五篇在抉发内七篇奥义的过程中,大量著录其所亲历亲闻的庄子实事,共计九事:庄惠辩孔,庄论间世,庄过魏王,庄子悟道,庄子妻死,庄斥曹商,庄斥宋王,庄拒聘相,庄子将死。蔺撰五篇之著录庄事,虽然服从于抉发庄义而有所选择(其未著录于所撰之篇的诸多庄事,经其口述或另传而转录于魏撰十三篇和或撰四篇),仍然大致完整地记录了庄子生平,对庄学之友深入理解内七篇,具有无可替代的极大帮助。

蔺且作为庄子亲传弟子,无愧为传承庄学、阐释庄学第一人。蔺撰之篇文风含蓄,意旨隐晦,义理水准胜于魏牟;偶尔表述欠佳,设喻不当,文学水准逊于魏牟。

题解

《秋水》被后于魏牟的《荀子》、《韩非子》,先于刘安的贾谊《吊屈原赋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、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秋水》2845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六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29字,删衍文4字,订讹文31字,厘正误倒4处。

《秋水》著录魏牟面斥公孙龙,证明撰于前256年(庄殁30年,蔺殁4年)魏牟自秦至赵,至前240年魏牟卒年(初始本成书下限)之间,撰者必非庄子或庄子弟子蔺且,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。著录庄子三事。"庄拒楚聘"、"庄惠初见"发生之时,魏牟尚未出生。"庄惠辩鱼"发生之时,魏牟尚未失国。均非亲历亲闻,当属转闻于师(或即蔺且)。

魏撰《秋水》,可分七章。三章寓言,四章记事,没有专明篇旨的卮言章,异于内七篇之每篇均有卮言章。

第一河伯观海章为全文核心,章末五句具有卮言功能,其后六章演绎展开。

第二夔怜蚿章演绎庄学四境,因与郭象二境抵牾,郭象删去二节。本书根据三种旁证拟补206字,不入正文,附于注释,仅供参考。

《秋水》演绎《齐物论》义理,兼及内七篇其他义理。结构缜密,气势恢宏,文章之美,不逊庄子,尽管义理略有小失,仍为魏撰诸篇之冠,堪称千古不朽杰作。古今学者常把《秋水》视为《庄子》首屈一指之篇,误视为庄子亲撰。

秋水时至,百川灌河,泾流之大,两涘渚崖之间,不辨牛马

。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,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

。顺流而东行,至于北海,东面而视,不见水端

,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,望洋向若而叹曰

:"野语有之,曰'闻道百,以为莫己若'者,我之谓也。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,而轻伯夷之义者

,始吾弗信,今我睹子之难穷也,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。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。"

北海若曰

:"井鱼不可以语于海者,拘于墟也;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,笃于时也;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,束于教也

。今尔出于崖涘,观于大海,乃知尔丑,尔将可与语大理矣

。天下之水,莫大于海。万川归之,不知何时止而不盈;尾闾泄之,不知何时已而不虚。春秋不变,水旱不知。此其过江河之流,不可为量数。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

,自以比形于天地,而受气于阴阳,吾在天地之间,犹小石小木之在泰山也

,方存乎见少,又奚以自多?

"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,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?计中国之在海内,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?号物之数,谓之万,人处一焉

;人萃九州,谷食之所生,舟车之所通,人处一焉

。此其比万物也,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?五帝之所禅,三王之所争,仁人之所忧,任士之所劳,尽此矣

。伯夷辞之以为名,仲尼语之以为博,此其自多也,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?"

今译

秋水适时而至,百川灌入黄河,河水流量之大,站在两边河岸,不能分辨牛马。于是河伯欣然自喜,以为天下之美尽在于己。顺着河流东行,抵达北海,向东远望,不见海水终端,于是河伯开始改变自得的面目,遥望汪洋向北海若感叹说:"民间谚语,批评'闻道上百,以为无人及我'之人,说的正是我呀。而且我曾听说有人鄙视仲尼的见闻,轻视伯夷的义行,当初我不相信,如今我目睹你的浩渺无穷,我若非来到你的门前就危殆了。我将永远被大方之家耻笑。"

北海若说:"不可与井鱼谈论海洋,是因为井鱼拘限于空间;不可与夏虫谈论冰雪,是因为夏虫局囿于时间;不可与曲士谈论大道,是因为曲士束缚于教条。如今你走出河岸,观看大海,方知你的鄙陋,才可与你谈论至理。天下之水,莫大于海。万川归流其中,不知何时停止而大海永不满溢;尾闾外泄海水,不知何时停止而大海永不枯竭。春潮秋汛不能改变,洪涝干旱没有知觉。因此大海超过江河之处,不可用数量计算。而我从未因此自以为多,自以为我受形于天地,而禀气于阴阳,我处于天地之间,犹如小石小树处于泰山,正自以为少,又怎敢自以为多?

"计算四海处于天地之间,不也类似于蚁穴处于大泽吗?计算中国处于四海之内,不也类似于米粒处于太仓吗?言说物类的数量,称为万物,人类仅居万分之一;人类聚居九州,五谷所生长的地方,舟车所通达的区域,人类仅居万分之一。因此人类处于万物之中,不也类似毫末处于马体吗?五帝所禅让的,三王所争夺的,仁人所忧虑的,百官所操劳的,都是毫末。伯夷辞让毫末的万分之一以追逐名誉,仲尼谈论毫末的万分之一以炫耀渊博,他们自以为多,不也类似于你原先自以为水量之多吗?"

河伯曰:"然则吾大天地,而小毫末,可乎?"

北海若曰:"否。夫物,量无穷,时无止,分无常,终始无固

是故至知观于远近,故小而不寡,大而不多,知量无穷

;证向今故,故遥而不闷,掇而不跂

,知时无止;察乎盈虚,故得而不喜,失而不忧,知分之无常也;明乎坦途,故生而不悦,死而不祸,知终始之不可固也。

"计人之所知,不若其所不知;其生之时,不若未生之时。以其至小,求穷其至大之域,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

。由此观之,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?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?"

今译

河伯问:"那么我视天地为至大,而视毫末为至小,是否可以呢?"

北海若答:"不可以。万物,空间没有穷尽,时间没有终止,分化没有常态,死生没有固定。所以至知洞观远近,明白小物不应自小,大物不能自大,从而彻悟空间没有穷尽;所以至知求证古今,明白古代并不神秘,当代不应拔高,从而彻悟时间没有终止;所以至知考察盈虚,明白获得不必欢喜,失去不必忧愁,从而彻悟分化没有常态;所以至知明辨大道,明白生存不必欣悦,死亡不必悲戚,从而彻悟死生没有固定。

"计算人所知的空间,不及所不知的空间;人在世的时间,不及不在世的时间。以此至小之域,求索穷尽至大之域,所以至知自悟迷乱而不敢自得。由此看来,又如何能知毫末就足以定为至小之端?又如何能知天地就足以穷尽至大之域?"

河伯曰:"世之议者皆曰:'至精无形,至大不可围。'是信情乎?"

北海若曰:"夫自细视大者不尽,自大视细者不明

。夫精,小之微也

;垺,大之殷也

;故异便耳,此势之有也

。夫精粗者,期于有形者也

;无形者,数之所不能分也;不可围者,数之所不能穷也

。可以言谕者,物之粗也;可以意致者,物之精也;言之所不能谕,意之所不能致者,不期精粗焉。

"是故达人之行

,不出乎害人,不多仁恩;动不为利,不贱门隶;货财弗争,不多辞让;事焉不借人,不多食乎力;不贵清廉,不贱贪污

;行殊乎俗,不多僻异

;为在从众,不贱佞谄;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,戮耻不足以为辱;知是非之不可为分,细大之不可为倪

。闻曰:'至人不闻

,至德不得,达人无己

。'约分之至也。"

今译

河伯问:"世上论者都说:'至精之道不见其形,至大之道不可范围。'此言可信而真实吗?"

北海若答:"小物观照大物不能穷尽,大物观照小物不能分明。精微之物,比小物更小;巨大之物,比大物更大;所以每物各有方便与不便,这是情势固有之囿。小大精粗,只能判断有形的万物;无形的至精,是数量所不能分明的;不可范围的至大,是数量所不能穷尽的。可用言语阐明的,是万物的粗略;可用心意达至的,是万物的精微;言语所不能阐明,心意所不能达至的至精至大之道,超越小大精粗的万物。

"因此达道至人的行为,既不存心害人,也不推崇仁恩;行动不为求利,也不鄙视求利之徒;既不争夺货财,也不虚假辞让;做事既不借重他人,也不矜夸自食其力;既不崇尚清高廉洁,也不鄙薄贪婪卑污;行为异于世俗,也不乖僻立异;为人随缘从众,也不鄙视巧言谄媚;庙堂爵禄不足以劝进之,庙堂刑戮也不足以羞辱之;知晓是非不可细分,小大不可终极。曾闻教诲说:'至人不求闻达,至德从不自得,达者无己丧我。'约束本分之至。"

河伯曰:"若物之外,若物之内,恶至而倪贵贱?恶至而倪小大?"

北海若曰:"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

。以物观之,自贵而相贱

。以俗观之,贵贱不在己

。以差观之,因其所大而大之,则万物莫不大;因其所小而小之,则万物莫不小;知天地之为稊米也,知毫末之为丘山也,则差数睹矣

。以功观之,因其所有而有之,则万物莫不有;因其所无而无之,则万物莫不无;知东西之相反,而不可以相无,则功分睹矣

。以趣观之,因其所然而然之,则万物莫不然;因其所非而非之,则万物莫不非;知尧桀之自然,而不可以相非,则趣舍睹矣。

"昔者尧、舜让而帝,之、哙让而绝

;汤、武争而王,白公争而灭

。由此观之,争、让之礼,尧、桀之行,贵贱有时,未可以为常也

。梁欐可以冲城,而不可以窒穴,言殊器也;骐骥骅骝,一日而驰千里,捕鼠不如狸狌,言殊技也;鸱鸺夜撮蚤,察毫末,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,言殊性也

。故曰'盍师是而无非,师治而无乱乎'?

是未明天地之理、万物之情者也。是犹师天而无地,师阴而无阳,其不可行明矣,然且语而不舍,非愚则诬也

。五帝殊禅,三代殊继

;差其时、逆其俗者,谓之篡夫;当其时、顺其俗者,谓之义徒。默默乎河伯!汝恶知贵贱之门,小大之家?"

今译

河伯问:"若从物的外形,若从物的内德,如何达至贵贱的分际?如何达至小大的分际?"

北海若说:"用天道视角观照,万物没有贵贱。用每物视角观照,每物自贵而相互贱视。用世俗视角观照,贵贱不在自身。用差别视角观照,依据比别物大就视为大物,那么万物均属大物;依据比别物小就视为小物,那么万物均属小物;知晓天地相对小如米粒,知晓毫末相对大如山丘,就能洞观小大差别的相对。用功用视角观照,依据每物具有的功用就视为有用,那么万物均属有用;依据每物不具有的功用就视为无用,那么万物均属无用;知晓东方、西方虽然方向相反,却不能相互取消,就能洞观功用职分的相对。用取舍视角观照,依据每物之然而视之为然,那么万物均有其然;依据此物被彼物所非而视之为非,那么万物均有其非;知晓唐尧、夏桀虽然自以为然,却不能相互视之为非,就能洞观取舍选择的相对而然。

"从前唐尧、虞舜禅让却为帝,子之、燕哙禅让却绝灭;商汤、周武争夺却为王,白公争夺却灭绝。由此看来,争夺、禅让的礼法,唐尧、夏桀的行为,有时可贵有时可贱,不可视为恒常之道。梁柱可以冲垮城门,却不可挖掘蚁穴,说明器用有异;骏马一日奔驰千里,捕鼠不如狸猫,说明技能有异;鸱枭夜捕跳蚤,明察毫末,白昼出来瞪大双目而不能看见丘山,说明天性有异。所以有人说:'何不师法是而否定非,何不师法治而否定乱?'这是未明天地至理、万物真相的愚人。如同师法天而否定地,师法阴而否定阳,其不可行甚明,然而仍旧说个没完,若非愚蠢就是欺骗。五帝以不同方式禅让,三代以不同方式相继;不合时势、违逆民俗之人,称为篡窃之夫;符合时势、顺从民俗之人,称为正义之徒。闭嘴吧河伯!你怎能明白贵贱之门,小大之家?"

河伯曰:"然则我何为乎?何不为乎?吾辞受趣舍,吾终奈何?"

北海若曰:"以道观之

!何贵何贱?是谓反衍;无拘尔志,与道大蹇。何少何多?是谓谢施;无一尔行,与道参差

。俨俨4乎若国之有君,其无私德;繇繇乎若祭之有社,其无私福;泛泛乎若四方之无穷,其无所畛域

;兼怀万物,其孰承翼

?是谓无方

。万物一齐,孰短孰长

?道无终始,物有死生

。不恃其成,一虚一盈,不位乎其形

。年不可举,时不可止;消息盈虚,终则有始

。是所以语大义之方,论万物之理也

。物之生也,若骤若驰,无动而不变,无时而不移

。何为乎?何不为乎?夫固将自化!"

今译

河伯问:"那么我应该怎么做?不该怎么做?我拒绝、接受、选择、舍弃,我终究应该如何?"

北海若说:"用天道视角观照!万物有何恒定的贵贱?贵贱不断反向转化;不要拘限你的心志,从而与道违背。万物有何恒定的多少?多少不断代谢转移;不要坚执你的行为,从而与道错位。天道俨然有如邦国之君主,没有偏心的恩德;天道油然有如祭台之社神,没有偏心的福泽;天道广大有如四方之无穷,没有边界的拘限;天道兼怀万物,谁能独承羽翼?这叫不偏一方一隅。万物齐一于道,哪有什么短长?天道无终无始,万物有死有生。万物不可自恃有成,一时亏虚一时满盈,永不定位于一时之形。年岁不会穷尽,时间不会终止;消亡、生息、满盈、亏虚,旧物终结则新物开始。这是我所能奉告的天道大义,所能谈论的万物至理。每物的一生,如同骏马疾驰,没有举动不在变化,没有时刻不在移易。你应该怎么做?不该怎么做?你当然应该自适顺化!"

河伯曰:"然则何贵于道邪?"

北海若曰:"知道者必达于理

,达于理者必明于权

,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

。至德者,火弗能热,水弗能溺,寒暑弗能害,禽兽弗能贼

。非谓其薄之也,言察乎安危,宁于祸福,谨于去就,莫之能害也

。故曰:天在内,人在外

,德在乎天

。知达人之行,本乎天,位乎德,蹢躅而屈伸

,返要而悟极。"

今译

河伯问:"那么为何要以天道为贵呢?"

北海若说:"知晓天道之人必定达于物理,达于物理之人必定明于权衡,明于权衡之人不让外物伤害自己。至德之人,火不能灼热,水不能溺死,寒暑不能伤害,禽兽不能戕贼。不是说靠近这些不受伤害,而是说审察安危,安于祸福,谨慎去就,外物才不能伤害。所以说:天道内在于人,人道外在于人,物德受自于天道。须知达人的行为,顺应天道是根本,因循内德是本位,就能进退屈伸地因应外境,返归妙要地彻悟道极。"

河伯曰:"何谓天?何谓人?"

北海若曰:"牛马四足,是谓天;络马首,穿牛鼻,是谓人

。故曰:无以人灭天

,无以故灭命

,无以德4殉名

。谨守而勿失,是谓返其真。"

今译

河伯问:"何为天道?何为人道?"

北海若说:"牛马天生四足,这叫天道;络马头,穿牛鼻,这叫人道。所以说:不要运用人道僭代天道,不要自矜故德泯灭天命,不要牺牲物德博取声名。谨守物德而不丧失,这叫返归真德。"

夔怜蚿,蚿怜蛇,蛇怜风,风怜目,目怜心。

夔谓蚿曰:"吾以一足趻踔而行,予无如矣。今子之使万足,独奈何?"

蚿曰:"不然。子不见夫唾者乎?喷则大者如珠,小者如雾,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。今予动吾天机,而不知其所以然。"

蚿谓蛇曰:"吾以众足行,而不及子之无足,何也?"

蛇曰:"夫天机之所动,何可易邪?吾安用足哉?"

蛇谓风曰:"予动吾脊胁而行,则似有也。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,蓬蓬然入于南海,而似无有,何也?"

风曰:"然。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,然而指我则胜我,蹴

我亦胜我

。虽然,夫折大木,飞4大屋者,唯我能也,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。为大胜者,唯圣人能之。"

今译

夔羡慕蚿,蚿羡慕蛇,蛇羡慕风,风羡慕目,目羡慕心。

夔对蚿说:"我以一足跳跃而行,我已难以操控。如今你驱使百足,如何操控?"

蚿说:"不须操控。你不曾见过人吐唾沫吗?唾沫星子大者如珠,小者如雾,杂乱下坠不可胜数。如今我运动百足一任我的天机自然,而不知为何如此。"

蚿对蛇说:"我用百足行走,却不及你无足,是何缘故?"

蛇说:"天机的自然驱动,如何能够改易?我何须用足呢?"

蛇对风说:"我耸动脊骨两肋而行,仍然近似有足。如今你呼呼起于北海,呼呼入于南海,却似乎无形而行,是何缘故?"

风说:"确实如此。我呼呼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,然而用手一指即可胜我,用脚一踏也可胜我。尽管如此,折断大树,掀飞屋顶,唯有我能做到,所以我是凭借众多小不胜变成大胜。能够大胜,唯有圣人方能做到。"

孔子游于宋,匡人围之数匝,而弦歌不辍。

子路入见

,曰:"何夫子之娱也?"孔子曰:"由,来!吾语汝。我讳穷久矣,而不免,命也;求通久矣,而不得,时也。当尧舜之时而天下无穷人,非知得也;当桀纣之时而天下无通人,非知失也,时势适然

。夫水行不避蛟龙者,渔父之勇也;陆行不避兕虎者,猎夫之勇也

;白刃交于前,视死如归者,烈士之勇也

;知穷之有命,知通之有时,临大难而不惧者,圣人之勇也

。由,处矣!吾命有所制矣。"

无几何,持甲者进,辞曰:"以为阳虎也,故围之。今非也,请辞而退。"

今译

孔子路过宋国,被匡人包围了几圈,而他弹琴唱歌不停。

子路进去拜见,说:"为何夫子如此欢娱?"

孔子说:"仲由,过来!我告诉你:我忌讳穷困很久,却不能免于穷困,这是天命;我寻求通达很久,而不能得到通达,这是时势。尧舜之时天下没有穷困之人,并非他们心知有得;桀纣之时天下没有通达之人,并非他们心知有失,都是时势使然。水行不避蛟龙,是渔父之勇;陆行不避犀虎,是猎夫之勇;白刃交错眼前,视死如归,是烈士之勇;明白穷困与否取决于天命,明白通达与否取决于时势,面临大难而不恐惧,才是圣人之勇。仲由啊,安处!我的命运由上天宰制。"

没过多久,持甲盾的匡人进来,告辞说:"以为你是阳虎,所以包围你。如今明白不是,请准我告辞并撤退。"

公孙龙问于魏牟曰

:"龙少学先王之道,长而明仁义之行;别4同异,离坚白

;然不然,可不可

;困百家之知,穷众口之辩

。吾自以为至达矣。今吾闻庄子之言,茫焉异之

。不知论之不及欤?知之弗若欤?今吾无所开吾喙,敢问其方。"

公子牟隐几太息,仰天而笑曰:"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?谓东海之鳖曰:'吾乐欤!出跳乎井干之上,入休乎缺甃之崖

。赴水则接腋持颐,蹶泥则没足灭跗。还视4虷蟹与蝌蚪,莫吾能若也

。且夫专擅一壑之水,而跨跱坎井之乐,此亦至矣

。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?'

"东海之鳖左足未入,而右膝已絷矣。于是逡巡而却,告之曰:'夫海,万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,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

。禹之时十年九潦,而水弗为加益;汤之时八年七旱,而崖不为加损

。夫不为顷久推移,不以多少进退者,此亦东海之大乐也。'于是坎井之蛙闻之,适适然惊,规规然自失也。

"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,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

,是犹使蚊负山,商蚷驰河也,必不胜任矣

。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,而自得一时之利者,是非坎井之蛙欤

?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太皇,无南无北,释然四解,沦于不测;无西4无东,始于玄冥,返于大通

。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,索之以辩

,是直用管窥天,用锥指地也,不亦小乎

?子往矣!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步4于邯郸欤?未得国能,又失其故步4矣,直匍匐而归耳。今子不去,将忘子之故步,失子之业。"

公孙龙口呿而不能合,舌举而不能下,乃逸而走。

今译

公孙龙问魏牟说:"我自幼学习先王之道,长大明白仁义之行;辨别名相之同异,离析石头之坚白;肯定他人否定的,赞成他人反对的;使百家的心知困惑,使众人的口辩穷竭。我自以为是至人达者了。如今我得闻庄子之言,茫然而又惊异。不知我是学问不及庄子呢?还是心知不如庄子呢?如今我已不敢开口,请问其中的奥妙。"

公子牟靠着凭几叹息,仰天而笑说:"你难道不曾听闻坎井之蛙吗?它对东海之鳖说:'我快乐呀!出行就跳跃于井栏上面,返入就休息于井壁凹洞。悠游水洼,水面只淹到腋窝下巴;嬉戏泥塘,泥浆只浸没双足脚背。回看虫蟹与蝌蚪,没能与我相比的。况且我独占一沟的水域,而跨立坎井的快乐,也算达于极致了。夫子何不时常进来观瞻呢?'

"东海之鳖左脚尚未跨入,右膝已被绊住。于是徘徊而退出,对它说:'东海,万里之远不足以标举其大,千仞之高不足以穷极其深。夏禹之时十年九涝,然而东海的水量没有增加;商汤之时八年七旱,然而海岸的水位没有降低。不因时间久暂而推移水线,不因雨水多少而进退水量,这是东海的大乐。'于是坎井之蛙听了,以他人之适为己之适地大惊,奉他人之规为己之规地自失。

"况且心知不足以知解是非的境域,却仍想洞观庄子之言,这犹如让蚊子背负大山,让爬虫横渡大河,必定不能胜任。况且心知不足以知解论述极妙天道之言,却自得于一时小利,这不是坎井之蛙吗?况且庄子下抵黄泉而上达天极,无论南北,涣然冰释,达至神妙莫测境界;无论西东,始于玄冥,返归大通。你却奉他人之规为己之规而寻求苛察,热衷争辩,这只是用细管窥视天空,用小锥测量大地,不是格局太小吗?你走吧!况且你难道不曾听闻寿陵少年在邯郸学习步法吗?未曾学会赵国的技能,又忘了燕国的故步,只能爬回燕国。如今你再不离去,将会忘了你的故步,失去你的生业。"

公孙龙嘴巴张开不能合上,舌头举起不能言语,只能远逸而逃走。

庄子钓于濮水之上

。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

,曰:"愿以境内累夫子!"

庄子持竿不顾,曰:"吾闻楚有神龟

,死已三千岁矣,王以巾笥而藏之于庙堂之上

。此龟者,宁其死留骨而贵乎?

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?"

二大夫曰:"宁生而曳尾涂中。"

庄子曰:"往矣!吾将曳尾于涂中。"

今译

庄子在濮水岸边钓鱼。楚王派大夫二人前往先达其意,说:"吾王愿以国事劳累夫子!"

庄子手持钓竿头也不回,说:"我听说楚有神龟,死去已经三千年了,楚王用丝巾包着,竹箱装着,收藏在庙堂之上。这只神龟,是宁愿死而留骨于尊贵的庙堂之上呢?还是宁愿生而摆尾于泥涂之中呢?"

二位大夫说:"宁愿生而摆尾于泥涂之中。"

庄子说:"请回吧!我将摆尾于泥涂之中。"

惠子相梁,庄子往见之。

或谓惠子曰:"庄子来,欲代子相。"

于是惠子恐,搜于国中三日三夜。

庄子往见之,曰:"南方有鸟,其名为鹓雏,子知之乎?夫鹓雏,发于南海,而飞于北海

,非梧桐不栖

,非楝实不食,非醴泉不饮

。于是鸱鸢得腐鼠

,鹓雏过之,仰而视之曰:'吓!'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?"

今译

惠施担任魏相,庄子前往拜见。

有人对惠施说:"庄子前来大梁,意欲代你为相。"

于是惠施惊恐,在城中搜寻庄子三天三夜。

庄子前往拜见,说:"南方有鸟,名叫鹓雏,你知道吗?鹓雏,从南海起飞,欲飞往北海,不是梧桐就不栖,不是楝果就不食,不是甘泉就不饮。这时鹞鹰得到腐烂的老鼠,看见鹓雏飞过头顶,就仰头瞪眼大叫:'吓!'如今你想用你的魏国相位吓我吗?"

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。

庄子曰:"鯈鱼出游从容

,是鱼之乐也。"

惠子曰:"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邪?"

庄子曰:"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邪?"

惠子曰:"我非子,固不知子矣;子固非鱼也,子之不知鱼之乐,全矣。"

庄子曰:"请循其本。子曰'汝安知鱼乐'云者,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。我知之濠上也。"

今译

庄子与惠施同游于濠水的桥梁之上。

庄子说:"鲦鱼出游从容,这是鱼的快乐。"

惠施说:"你不是鱼,如何得知鱼的快乐?"

庄子说:"你不是我,如何得知我不知鱼的快乐?"

惠施说:"我不是你,原本不知你;你原本不是鱼,所以你也不知鱼的快乐,论证完毕。"

庄子说:"请回到开头。你问'你如何得知鱼的快乐',是已知我得知鱼的快乐而后问我。我得知鱼的快乐是在濠水之上。"

题解

《田子方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、先于刘安的贾谊《鵩鸟赋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、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郭象版外篇《田子方》十一章,"田子方"五章,"百里奚"六章,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裁剪刘安版杂篇《百里奚》834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田子方》1367字,合为郭象版外篇《田子方》2201字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百里奚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外篇《田子方》2201字中,摘出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田子方》1367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七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3字,订讹文8字。

《田子方》虚构"庄子见鲁哀公",异于蔺撰五篇著录庄子九事无一虚构。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

魏撰《田子方》,可分五章,通篇贯彻改宗主题。

第一子方见文侯章,虚构子夏弟子改宗,又教诲魏文侯改宗。

第二孔子见温伯章,虚构孔子改宗。

第三孔教颜回章,虚构颜回改宗。

第四老聃教孔章,重言孔子、颜回改宗。

第五庄子见哀公章,虚构庄事,赞扬能够欣然改宗的,仅有"儒者一人"(真际孔子)。

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,数称谿工。

文侯曰:"谿工,子之师邪?"

子方曰:"非也,无择之里人也。称道数当,故无择称之。"

文侯曰:"然则子无师邪?"

子方曰:"有。"

曰:"子之师谁邪?"

子方曰:"东郭顺子。"

文侯曰:"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?"

子方曰:"其为人也真

,人貌而天

,虚缘而葆真

,清而容物。物无道,正容以悟之,使人之意也消

。无择何足以称之?"

子方出,文侯傥然终日不言,召前立臣,而语之曰:"远矣,全德之君子

!始吾以圣知之言、仁义之行为至矣

。吾闻子方之师,吾形解而不欲动,口钳而不欲言。吾所学者,直土梗耳

!夫魏,真为我累耳!"

今译

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,数次称赞谿工。

文侯问:"谿工,是你的老师吗?"

子方说:"不是,是我的邻居。谈论大道屡屡恰当,所以我称赞他。"

文侯问:"那么你没有老师吗?"

子方说:"有。"

文侯问:"你的老师是谁呢?"

子方说:"东郭顺子。"

文侯问:"那么夫子为何从不称赞他?"

子方说:"吾师为人本真,外貌如人而内德如天,虚己随缘而葆全真德,心性清寂而宽容外物。他人不合于道,端正容色以助人开悟,使他人的悖道意欲消除。我哪有资格称赞他?"

子方辞出,文侯怅然终日不言,召来侍立的近臣,对他们说:"太深远啦,葆全真德的君子!原先我以为圣知之言、仁义之行属于至境。我听闻子方之师所达至境,我身形解脱而不欲妄动,嘴巴钳结而不欲妄言。我原先所学,只是土牛木马罢了!魏国,真是拖累我的身外之物啊!"

温伯雪子适齐,舍于鲁。鲁人有请见之者

。温伯雪子曰:"不可。吾闻中国之君子,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,吾不欲见也。"

至于齐,返舍于鲁。是人也,又请见。温伯雪子曰:"往也祈见我,今也又祈见我,是必有以振我也。"

出而见客,入而叹。明日见客,又入而叹。

其仆曰:"每见之客也,必入而叹,何耶?"

曰:"吾固告子矣:'中国之君子,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。'

昔之见我者,进退一成规,一成矩;从容一若龙,一若虎。其谏我也似子,其导我也似父,是以叹也。"

仲尼见之而不言

。及出,子路曰:"夫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,今也见之而不言,何邪?"

仲尼曰:"若夫人者,目击而道存矣,亦不可以容声矣。"

今译

温伯雪子前往齐国,投宿于鲁国。有个鲁人请求拜见,温伯雪子说:"不行。我听说中原的君子,明于礼义而陋于知解人心,我不愿见。"

到了齐国以后,返回又投宿于鲁国。那个鲁人,又请求拜见。温伯雪子说:"上次请求见我,如今又请求见我,必有能够振拔我的高见。"

出去见客,返入内室就叹气。明日又出去见客,又返入内室就叹气。

仆人问:"每天会见这个客人,必定返入内室就叹气,是何缘故?"

温伯雪子说:"我原本告诉过你:'中原的君子,明于礼义而陋于知解人心。'连日见我的客人,进退一时中规,一时中矩;仪容一时如龙,一时如虎。他规谏我时像儿子,他开导我时像父亲,因此叹气。"

仲尼见了温伯雪子却不言语。等到出来,子路问:"夫子想见温伯雪子很久了,如今见他却不言语,是何缘故?"

仲尼说:"像那样的人,我举目一瞥即明道存其身,已经无须言语。"

颜渊问于仲尼曰

:"夫子步亦步,夫子趋亦趋,夫子驰亦驰。夫子奔逸绝尘,而回瞠若乎后矣。"

仲尼曰

:"回,何谓邪?"曰:"夫子步亦步也者,夫子言,回亦言也。夫子趋亦趋也者,夫子辩,回亦辩也。夫子驰亦驰也者,夫子言道,回亦言道也。及夫子奔逸绝尘,而回瞠若乎后也者,夫子不言而信,不比而周,无器而民蹈乎前,而回不知所以然而已矣。"

仲尼曰:"恶!可不察欤

?夫哀莫大于心死,而人死亦次之

。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,万物莫不比方

。有目有趾者,待是而后成功

。是出则存,是入则亡,万物亦然

。有待也而死,有待也而生

。吾一受其成形,而不化以待尽

,效物而动

,日夜无隙

,而不知其所终。熏然其成形

,知命不能窥乎其前

,丘以是日徂。

"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,可不哀欤

?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

。彼已尽矣,而汝求之以为有,是求马于唐肆也

。吾服汝也,甚忘

;汝服吾也,亦甚忘

。虽然,汝奚患焉?虽忘乎故吾,吾有不忘者存。"

今译

颜回问仲尼说:"夫子慢步我也慢步,夫子快走我也快走,夫子疾驰我也疾驰。夫子飞奔绝尘,而我只能干瞪双眼落在后面!"

仲尼说:"颜回,这是何意?"

颜回说:"夫子慢步我也慢步,就是夫子如何言说,我也如何言说。夫子快走我也快走,就是夫子如何论辩,我也如何论辩;夫子疾驰我也疾驰,就是夫子如何论道,我也如何论道。等到夫子飞奔绝尘,而我只能干瞪双眼落在后面,就是夫子不须言说就能取信于人,不结朋党就能团结众人,不掌国政就能吸引民众,而我不知夫子为何能够如此。"

仲尼说:"不!可以毫无洞察吗?悲哀无过于德心死亡,而身形死亡尚属其次。太阳升于东方而落于西极,万物无不比照仿效。有眼有足的动物,倚待天道而后成功。天道出显则存,天道入灭则亡,万物无不如此。有人倚待人道而死,有人倚待天道而生。我一旦禀受天道而成人形,在尚未物化之前只能静待气尽,仿效天道而动,日夜没有裂隙,却不知生命何时告终。禀受造化熏陶成形的万物,知晓天命不能尽窥于眼前,我因此日日趋近前往天道。

"我终身与你相处却失之交臂,能不悲哀吗?你恐怕只是寻求我的形迹。我的形迹早已消失,而你求之于形迹以为有道,这是求马于空荡荡的马市。我服膺你,是你坐忘仁义礼乐;你服膺我,也应丧忘我的形迹。尽管如此,你又有何患累?即使丧忘我的形迹,我还有不可丧忘之道存在。"

孔子见老聃。

老聃新沐,方将披发而干

,慹然似非人

。孔子便而侍之

,少焉见,曰:"丘也眩欤?其信然欤?向者先生,形体掘若槁木

,似遗物离人,而立于独也。"

老聃曰:"吾游心于物之初。"

孔子曰:"何谓邪?"

曰:"心困焉,而不能知;口辟焉,而不能言

。尝为汝议乎其将

:至阴肃肃,至阳赫赫;肃肃出乎天,赫赫发乎地;两者交通成和,而物生焉;或为之纪,而莫见其形

。消息盈虚

,一晦一明;日改月化,日有所为,而莫见其功。生有所乎萌,死有所乎归

,始终相返乎无端,而莫知乎其所穷

。非是也,且孰为之宗?"

孔子曰:"请问游是。"

老聃曰:"夫得是,至美至乐也。得至美,而游乎至乐,谓之至人。"

孔子曰:"愿闻其方。"

曰:"草食之兽,不疾易薮;水生之虫,不疾易水

。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,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

。夫天下也者,万物之所一也

。得其所一而同焉

,则四肢百体将为尘垢,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

,而莫之能滑,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

?弃隶者,若弃泥涂,知身贵于隶也

。贵在于我,而不失于变

。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

,夫孰足以患心

?已为道者,解乎此。"

孔子曰:"夫子德配天地,而犹假至言以修心

。古之君子,孰能脱焉?"

老聃曰:"不然

。夫水之于汋也,无为而才自然矣

。至人之于德也,不修而物不能离焉

。若天之自高,地之自厚,日月之自明,夫何修焉?"

孔子出,以告颜回,曰:"丘之于道也,其犹醯鸡欤

?微夫子之发吾覆也,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!"

今译

孔子拜见老聃。

老聃刚洗过头,正在披散头发晾干,凝然不动似乎非人。孔子退在一侧侍立,少顷拜见,说:"是我眼花?还是真的?刚才的先生,身形僵直如同枯木,似乎遗弃万物远离人世,而立身于见独之境。"

老聃说:"我的德心遨游于万物之初始。"

孔子问:"这是何意?"

老聃说:"我德心困惑,而不能尽知;嘴巴张开,而不能尽言。只能尝试为你言其大略:至阴肃肃寒冷,至阳赫赫炎热;肃肃至阴出于天,赫赫至阳出于地;天地阴阳交媾和合,万物由此产生;或许可以视为主宰万物的纲纪,然而无法窥见其形。万物消亡、生息、满盈、亏虚,一时隐晦一时显明;天道使万物日日改易月月变化,日日均有作为,然而从来未曾居功。生命萌生于天道,死亡返归于天道,开始终结相互循环不见端倪,而无法知晓何时穷尽。除了天道,将以谁为万物之宗?"

孔子说:"请问德心遨游于万物之初始的感受。"

老聃说:"德心遨游于万物之初始,至美至乐。抵达至美,而遨游于至乐,谓之至人。"

孔子说:"愿闻其中的奥妙。"

老聃说:"食草之兽,不怕改易原野;水生之虫,不怕改易水域。因为外境小变而不失天道大常,所以喜怒哀乐不入于德心。天下,是万物共有的同一世界。得悟天地万物共有同一世界,那么四肢百体将被视为尘垢,死生存亡将被视为昼夜,而后不被死生存亡的大变撄扰德心,那么得失祸福的小变怎能介入德心呢?舍弃相互隶属的人道,如同舍弃泥块,知晓自身尊贵于相互隶属。可贵在于自我,而不失于应变。况且万物千变万化而永无终极,如何足以撄扰德心?已达天道之人,解脱于人道。"

孔子说:"夫子的德心可配天地,而仍然假借至言用于修剪德心。古之君子,谁能解脱于修剪德心?"

老聃说:"不对。水之流淌,无为而后才性自然;至人对于德性,不事修剪而后众人不能离弃。正如天的自然而高,地的自然而厚,日月的自然而明,何须修剪才德呢?"

孔子辞出,转告颜回,说:"我对于天道,恐怕犹如醋瓮里的蠛蠓虫吧?若非夫子为我揭开覆盖醋瓮的泥封,我不知天地大全啊!"

庄子见鲁哀公。

哀公曰:"鲁多儒士,少为先生方者。"

庄子曰:"鲁少儒。"

哀公曰:"举鲁国而儒服,何谓少乎?"

庄子曰:"周闻之,儒者冠圜冠者,知天时;履方屦者,知地形;绶珮玦者,事至而断

。君子有其道者,未必为其服也;为其服者,未必知其道也。公固以为不然,何不号于国中,曰'无此道而为此服者,其罪死'?"

于是哀公号之,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

。独有一丈夫,儒服而立乎公门。公即召而问以国事,千转万变而不穷。

庄子曰:"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,可谓多乎?"

今译

庄子拜见鲁哀公。

哀公说:"鲁国多有儒士,少有学习先生方术之人。"

庄子说:"鲁国少有儒士。"

哀公说:"全体鲁人都穿儒服,怎么能说少呢?"

庄子说:"我听说,儒者头戴圆冠,表示知晓天时;脚穿方鞋,表示知晓地形;身佩玉玦,表示临事决断。君子拥有某种道术,未必身穿某种服饰;身穿某种服饰,未必知晓某种道术。公侯定要以为不然,何不号令国中,说'没有某种道术而身穿某种服饰者,判为死罪'?"

于是哀公发布号令,五天以后鲁国无人再敢身穿儒服。独有一男子,身穿儒服而立于公门之外。哀公立即召他进来问以国事,他千变万化而滔滔不绝。

庄子说:"整个鲁国仅有儒者一人罢了,可以称为多吗?"

【说明】魏牟版外篇《田子方》1367字,至此文完义足。郭象版外篇《田子方》,此下拼接刘安版杂篇《百里奚》残篇834字,本书复原于刘安版之杂篇。

题解

《知北游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、《韩非子》,先于刘安的贾谊《鵩鸟赋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、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知北游》2629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八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22字,删衍文7字,订讹文20字,厘正误倒2处,移正错简1处51字。

《知北游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著录庄子一事"东郭问道",当属转闻于师(或即蔺且)。

魏撰《知北游》,可分十二章。

第一知北游章,总领全篇,阐明"道不可闻"、"道不可言"。

第二天地大美章,卮言点题。

其后十章寓言,反复重言演绎篇旨。其中第五孔问老聃章,老聃教诲孔子改宗。

第十一冉求问孔章,真际孔子教诲弟子冉求改宗。

第十二颜回问孔章,真际孔子教诲弟子颜回改宗。

知北游于玄水之北

,登隐弅之丘,而适遭无为谓焉。

知谓无为谓曰:"予欲有问乎若:何思何虑则知道?何处何服则安道?何从何道则得道?"

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。非不答,不知答也。

知不得问,返于白水之南

,登狐阕之上

,而睹狂屈焉

。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。

狂屈曰:"唉!予知之,将语若。"

中欲言,而忘其所欲言。

知不得问,返于帝宫,见黄帝而问焉。

黄帝曰

:"无思无虑始知道,无处无服始安道,无从无道始得道。"

知问黄帝曰:"我与若知之,彼与彼不知也,其孰是邪?"

黄帝曰:"彼无为谓真是也,狂屈似之,我与汝终不近也

。夫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

,故圣人行不言之教

。道不可致,德不可至,仁可为也,义可亏也,礼相伪也

。故曰:'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礼者,道之华而乱之首也。'

故曰:'为道者日损,损之又损之,以至于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也。'

今已为物也,欲复归根,不亦难乎

?其易也,其唯达人乎

?生也死之徒,死也生之始,孰知其纪

?人之生,气之聚也;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

。若死生为徒,吾又何患?故万物一也

。是其所美者为神奇,非其所恶者为臭腐

;臭腐复化为神奇,神奇复化为臭腐

。故曰:'通天下一气耳。圣人故贵一。'"

知谓黄帝曰:"吾问无为谓,无为谓不应我;非不我应,不知应我也。吾问狂屈,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;非不我告,中欲告而忘之也。今予问乎若,若知之,奚故不近?"

黄帝曰:"彼其真是也,以其不知也。此其似之也,以其忘之也

。予与若终不近也,以其知之也。"

狂屈闻之,以黄帝为知言。

今译

知向北游历到达玄水北岸,登上隐藏厚德的山丘,巧遇无为谓。

知对无为谓说:"我想请教于你:如何思索如何谋虑方能知解天道?如何处世如何作为方能安于天道?如何依从如何言说方能得到天道?"连发三问,而无为谓不应答。并非不欲应答,而是不知应答。

知未得答案,返回白水南岸,登上疑问缺如的山丘,看见狂屈。知以三问请教于狂屈。

狂屈说:"唉!我知晓答案,可以告诉你。"心中欲言,却丧忘了其所欲言。

知未得答案,返回帝宫,遇见黄帝又请教。

黄帝说:"不思索不谋虑才算知解天道,不处世不作为才算安于天道,不依从不言说才算得到天道。"

知问黄帝:"我与你知晓答案,无为谓与狂屈不知晓答案,究竟何人属是?"

黄帝说:"无为谓属于真是,狂屈属于似是,我与你终究不近天道。知解天道之人不言天道,言说天道之人不知天道,所以圣人奉行不言之教。道不会至于此岸,德不能至于彼岸,仁可以有为达至,义可以人为亏损,礼使人相互虚伪。所以说:'失道而后降为德,失德而后降为仁,失仁而后降为义,失义而后降为礼。礼,是道的华饰和祸乱的根源。'所以说:'求道者日益减损,减损之又减损之,直至顺道无为,顺道无为而后循德无不为。'如今人类作为道生之物,意欲复归其根,不是很难吗?能够不难的,大概唯有达人吧?生是死的徒属,死是生的开始,谁能知解死生循环的纲纪?人类之生,是元气凝聚;元气凝聚就生,元气离散就死。既然死生互为徒属,吾人又何必怕死?所以万物一体。世人以生为美而视为神奇,以死为恶而视为臭腐;其实臭腐之死会重新变成神奇之生,神奇之生也会重新变成臭腐之死。所以说:'贯通天下的是同一元气。圣人因此推崇万物一体。'"

知又问黄帝说:"我问无为谓,无为谓不应答我;并非不欲应答我,而是不知应答我。我问狂屈,狂屈意欲告诉我而未告诉我;并非不欲告诉我,而是心中欲言而丧忘其言。如今我问你,你知晓答案,为何不近于道?"

黄帝说:"无为谓属于真是,因为已经致无其知;狂屈属于似是,因为正在丧忘其知。我与你终究不近天道,因为自以为知。"

狂屈听说以后,认为黄帝知晓言语的局限。

天地有大美而不言

,四时有明法而不议

,万物有成理而不说。

圣人者,原天地之美,而达万物之理,是故至人无为,大圣不作,观于天地之谓也;合彼神明至精,与彼百化

;物己死生方圆,莫知其根也。

遍然而万物,自古以固存

;六合为巨,未离其内;秋毫为小,待之成体。

天下莫不沉浮,终身不固

;阴阳四时运行,各得其序。

昏然若亡而存

,油然不形而神

,万物畜而不知

,此之谓本根

。可以观于天矣。

今译

天地具有至高之美却不言语,四季具有明显法则却不议论,万物具有既成原理却不阐说。

圣人,推原天地的至美,而通达万物的原理,因此至人顺道无为,圣人不事妄作,说的是静观天地;合于天道的神明至精,顺应天道而百般演化;外物与自己死生方圆,无一能够尽知根本。

天道遍在万物,自古以来永存;宇宙虽然巨大,不能超出天道范围;秋毫虽然微小,倚待天道得成形体。

天下万物无不沉浮,终身不会固定不变;阴阳四季循环运行,各从天道获得秩序。

昏冥若无而永存,油然无形而神妙,万物积蓄在身而不知,如此方能称为根本。明此方可观照天地。

啮缺问道乎被衣。

被衣曰:"若正汝形,一汝视,天和将至;摄汝知,一汝度,神将来舍

。德将为汝美,道将为汝居,汝蠢焉如新生之犊,而无求其故。"

言未卒,啮缺睡寐。

被衣大悦,行歌而去之,曰:"形若槁骸,心若死灰

;真其实知

,不以故自持

。昧昧晦晦,无心而不可与谋,彼何人哉!"

今译

啮缺询问道术于被衣。

被衣说:"你端正你的身形,专一你的视线,天然和顺将会自至;收摄你的心知,专一你的思绪,神明将来投宿。真德将会使你美丽,天道将会与你同居,你无知如同新生的牛犊,而不必寻求其中的缘故。"

话没说完,啮缺已经入睡。

被衣大悦,一路唱歌而离开,唱的是:"身形有如枯树残骸,德心有如死寂灰烬;葆真实有之知,不以故德自持。懵懵懂懂,毫无心机而不事谋虑,那是何等至人啊!"

舜问乎丞曰:"道可得而有乎?"

曰:"汝身非汝有也,汝何得有夫道?"

舜曰:"吾身非吾有也,孰有之哉?"

曰:"是天地之委形也。生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和也;性命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顺也;子孙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蜕也

。故行不知所往,处不知所持,食不知所味

,天地之徜徉气也

,又胡可得而有邪?"

今译

舜问丞说:"天道可以得到并拥有吗?"

丞说:"你的身形也非你拥有,你如何得到并拥有天道?"

舜说:"我的身形非我拥有,归谁拥有呢?"

丞说:"你的身形只是天地委托的物形。你的生命非你拥有,只是天地委托的和气。你的德性天命非你拥有,只是天地委托的顺化;你的子孙非你拥有,只是天地委托的蜕皮。所以你欲行不知当往何处,欲居不知当留何地,欲食不知当求何味,你只是天地之间的徜徉之气,又怎能得到并拥有天道呢?"

孔子问于老聃曰:"今日晏闲,敢问至道?"

老聃曰:"汝斋戒,疏瀹尔心,澡雪尔精神,掊击尔知

。夫道,窅然难言哉!将为汝言其崖略

:夫昭昭生于冥冥,有伦生于无形,精神生于道

。形本生于精,而万物以形相生

,故九窍者胎生,八窍者卵生

。其来无迹,其往无崖

,无门无房

,四达之皇皇也

。邀于此者

,五藏宁,四肢强,思虑恂达,耳目聪明;其用心不劳,其应物无方

。天不得不高,地不得不广,日月不得不行,万物不得不昌,此其道欤

?且夫博之不必知,辩之不必慧,圣人已断之矣

。若夫益之而不加益,损之而不加损者

,圣人之所保也

。渊渊乎其若海,巍巍乎其若山

,终则复始也,运量万物而不遗

。则君子之道,彼其外欤

?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,此其道欤?

"中国有人焉,非阴非阳,处于天地之间,直且为人,将返于宗

。自本观之

,生者,喑噫物也

;虽有寿夭,相去几何?须臾之说也

。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

?果蓏有理,人伦虽难,所以相齿

;圣人遭之而不违,过之而不守

。调而应之,德也

;偶而应之,道也

;帝之所兴,王之所起也。

"人生天地之间,若白驹之过隙,忽然而已

。注然勃然,莫不出焉;油然漻然,莫不入焉

;已化而生,又化而死。生物哀之,人类悲之;解其天弢,堕其天袠

。纷乎宛乎,魂魄将往,乃身从之,乃大归乎

?不形之形,形之不形

,是至人之所同知也

。非将至之所务也,此众人之所同论也

。彼至则不论,论则不至

。明见无值,辩不若默

。道不可闻,闻不若塞

,此之谓大得。"

今译

孔子问老聃说:"今天安闲,请问至道?"

老聃说:"你先斋戒,漱洗你的德心,澡雪你的精神,击溃你的心知。道,幽冥晦藏而难以言说啊!我将为你言说概略:昭明之物生于幽冥之道,有形之物生于无形之道,人的精神同样生于天道。有形万物之本生于元气之精,而后万物以不同形状相互衍生,所以九窍之物胎生,八窍之物卵生。天道来无形迹,去无际崖,出入无门居处无房,四通八达博大堂皇。顺应天道之人,五藏安宁,四肢强健,思虑通达,耳聪目明;运用德心不会疲劳,因应外物不囿一方。苍天不得道施之德不能高远,大地不得道施之德不能广袤,日月不得道施之德不能运行,万物不得道施之德不能昌盛,这些岂非天道之显征?博学者未必有真知,善辩者未必有智慧,圣人早已裁断了。人为增益不能使之增益,人为减损不能使之减损的,就是圣人保有的天道。渊深啊天道如海,巍然啊天道如山,终结以后又重新开始,运载万物却不遗一物。那么君子之道,怎能在于彼道之外呢?

万物都往彼取资却永不匮乏,这才是至道吧?

"中国有人,负阴抱阳,处于天地之间,只是暂寄人形,终将返归本宗。以本宗之道观之,生命,仅是无言天道噫吐元气所成之物;虽有长寿早夭,相差又有多少?说起来只有须臾之别。何足以议论唐尧、夏桀的是非?树果、地瓜各有其理,人伦之理尽管繁难,无非长幼相齿之序。圣人遭遇外境不违长幼相齿之序,他人违过也不泥守年齿须臾之别。调适自己而因应外境,必须因循真德;匹偶万物而因应外境,必须顺应天道;天帝凭此而兴,人王凭此而起。

"人生天地之间,有如白驹跃过缝隙,一闪而过罢了。万物注然勃然地兴起,无不出于天道;万物油然漻然地迁化,无不返入天道;已然物化而生,又将物化而死。生物哀伤其死,人类悲苦其亡;其实死亡解脱了他们的天然皮囊,废除了他们的天然禁锢。纷纭宛转,魂魄即将往归,身形跟从往归,不是大归吗?从无形之气至于有形之物,再从有形之物至于无形之气,这是至人同知的至理。以为洞观死生并非达至天道的要务,这是众人同持的妄论。至人已达至境所以从不妄论,众人妄论所以未达至境。明确的断见没有价值,雄辩的言语不如沉默。道不可闻,有闻不如塞耳,这才是大有所得。"

东郭子问于庄子曰

:"所谓道,恶乎在?"

庄子曰:"无所不在。"

东郭子曰:"期而后可。"

庄子曰:"在蝼蚁。"

曰:"何其下邪?"

曰:"在稊稗。"

曰:"何其愈下邪?"

曰:"在瓦甓。"

曰:"何其愈甚邪?"

曰:"在屎尿。"

东郭子不应。

庄子曰:"夫子之问也,固不及质

。正获之问于监市,履狶也,每下愈况

。汝唯莫必,无乎逃物

。至道若是,言大亦然

。周、遍、咸三者

,异名同实,其指一也

。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

,同合而论,无所终穷乎?

尝相与无为乎?澹而静乎?漠而清乎?

调而闲乎

?寥矣吾志,既往焉,而不知其所至;去而来,而不知其所止

。吾已往来焉,而不知其所终,彷徨乎冯闳

。大知入焉,而不知其所穷

。物物者,与物无际

;而物有际者,所谓物际者也

。不际之际,际之不际者也,谓盈虚长杀

。彼为盈虚,非盈虚;彼为长杀,非长杀;彼为本末,非本末;彼为积散,非积散也。"

今译

东郭子问庄子说:"所谓天道,究竟何在?"

庄子说:"无所不在。"

东郭子说:"期待指实而后认可。"

庄子说:"在于蝼蛄、蚂蚁。"

东郭子问:"为何如此卑下?"

庄子说:"在于稊米、稗草。"

东郭子问:"为何愈加卑下?"

庄子说:"在于瓦片、砖头。"

东郭子问:"为何更为卑下?"

庄子说:"在于粪便、尿水。"

东郭子闭口不应。

庄子说:"夫子之问,原本未及本质。市场小吏正获询问屠夫猪的肥瘦,屠夫踩踩猪脚,因为越近下端越能比况肥瘦。除非你不要我指实,否则无法逃离具体之物。至道既在这些小物,那么大物更是如此。周、遍、咸三名,名相虽异实质却同,所指之义实一。尝试共同遨游于无何有之宫,齐同综合万物而论,不能终结穷尽天道吧?只能共同无为吧?只能淡泊而寂静吧?只能淡漠而清虚吧?只能调和而闲适吧?寂寥啊吾人的心志,已经前往,却不知至于何处;去而复来,又不知止于何处。吾人已往又来,却不知天道终极,只能彷徨于广漠之野。大知入于无何有之宫,也不知天道终极。驾驭万物的天道,与万物没有界限;而万物各有界限,正是万物的界限。无限天道的界限,是在有限万物之中呈现其无限,就是说呈现于万物的盈亏生杀。万物的盈亏,并非天道自身的盈亏;万物的生杀,并非天道自身的生杀;万物的本末,并非天道自身的本末;万物的积散,并非天道自身的积散。"

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。

神农隐几

,阖户昼瞑。

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:"老龙死矣。"

神农拥杖而起,嚗然放杖而叹曰

:"天知予僻陋慢诞

,故弃予而死。已矣!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?"

弇堈吊,闻之曰

:"夫体道者,天下之君子所系焉

。今于道,秋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,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,又况夫体道者乎

?视之无形,听之无声

,于人之论者,谓之冥冥

。所以论道,而非道也。"

今译

妸荷甘与神农共同向老龙吉学习道术。

神农靠着凭几,关上房门白天睡觉。

妸荷甘中午推门而入说:"老龙死了。"

神农拄着拐杖站起来,剥的一声扔掉拐杖感叹说:"天知晓我乖僻浅陋散慢放诞,所以抛弃我而死。完了!夫子不留启发我的狂言就死了吗?"

弇堈前来吊丧,闻知以后说:"体悟天道的至人,为天下的君子所敬仰。如今老龙吉对于天道,秋毫末端的万分之一尚未得到,却仍知自藏狂言而死,又何况体悟天道的至人呢?天道视之无形,听之无声,对于谈论天道之人,天道可谓幽冥深藏。用于谈论天道的名相,并非天道的实体。"

泰清问乎无穷曰:"子知道乎?"

无穷曰:"吾不知。"

又问乎无为。

无为曰:"吾知道。"

曰:"子之知道,亦有数乎?"

曰:"有。"

曰:"其数若何?"

无为曰:"吾知道之可以贵,可以贱,可以约,可以散。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。"

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:"若是,则无穷之弗知,与无为之知,孰是而孰非乎?"

无始曰:"不知深矣,知之浅矣

;弗知内矣,知之外矣。"

于是泰清仰而叹曰

:"弗知乃知乎?知乃不知乎?孰知不知之知、知之不知乎?"

无始曰:"道不可闻,闻而非也

;道不可见,见而非也

;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

。孰知形形之不形乎

?道不当名。"

无始曰

:"有问道而应之者,不知道也

;虽问道者,亦未闻道

。道无问,问无应

。无问问之,是问穷也

;无应应之,是无内也

。以无内,待问穷

,若是者,外不观乎宇宙,内不知乎太初

,是以不过乎昆仑,不游乎太虚。"

今译

泰清问无穷说:"你知道吗?"

无穷说:"我不知。"

又问无为。

无为说:"我知道。"

问:"你的知道,可有路径?"

说:"有。"

问:"路径如何?"

无为说:"我知道可以使人高贵,可以使人低贱,可以使人自我约束,可以使人自我散漫。这是我用于知晓天道的路径。"

泰清以无为之言请教无始说:"像这样,那么无穷的不知,与无为的知,谁是谁非呢?"

无始说:"自知无知的人深邃,自矜有知的人浅陋;自知无知的人在道之内,自矜有知的人在道之外。"

于是泰清仰天叹息说:"自知无知方为真知吗?自矜有知实为不知吗?谁能知晓自知无知方为真知、自矜有知实为无知呢?"

无始说:"道不可闻,可闻之道必非真道;道不可见,可见之道必非真道;道不可言,可言之道必非真道。谁能知晓形塑有形万物的道体是无形的呢?道体不当求诸名相。"

无始又说:"有人询问道体而予回应之人,不知道体;询问道体之人,也未得闻道术。道体不可询问,询问不可回应。不可询问却询问,这是叩问虚空;不可回应却回应,这是内心没有道术。内心没有道术,却应对无穷追问,如此之人,外不能观照宇宙表象,内不能知解太初之道,因此不能越过昆仑之巅,遑论神游太虚之境。"

光曜问乎无有曰

:"夫子有乎?其无有乎?"

无有弗应也。

光曜不得问,而熟视其状貌,窅然空然

,终日视之而不见,听之而不闻,搏之而不得也。

光曜曰:"至矣!其孰能至此乎

?予能有无矣,而未能无无也

;及为无,有矣,何从至此哉?"

今译

光曜问无有说:"夫子是有呢?还是没有呢?"

无有不予应答。

光曜未得答案,就细看无有的状貌,渺渺空空,整天看他也看不见,整天听他也听不到,整天摸他也摸不着。

光曜说:"至境啊!谁能达此至境呢?我能保有致无,而未能丧忘致无;有为于致无,仍属有境,怎能达至此境呢?"

大马之捶钩者

,年八十矣,而不失毫芒。

大马曰:"子巧欤?有道欤?"

曰:"臣有守也

。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,于物无视也,非钩无察也

。是用之者,假不用者也,以长得其用

。而况乎无不用者乎?

物孰不资焉?"

今译

大司马家锤制腰带钩的工匠,年已八十岁了,锤制的腰带钩仍然分毫不差。

大司马问:"你是手巧呢?还是有道呢?"

钩匠说:"我是有所持守。我年方二十就爱好锤制腰带钩,对于别物从来不看,若非腰带钩从不注意。我能够用心于此处,是凭借不用心于别处,所以长得其用。何况无所不用的天道呢?何物不取资于天道呢?"

十一

冉求问于仲尼曰

:"未有天地,可知邪?"

仲尼曰:"可。古犹今也。"

冉求失问而退,明日复见曰:"昔者吾问:'未有天地,可知乎?'夫子曰:'可。古犹今也。'昔日吾昭然,今日吾昧然

。敢问何谓也?"

仲尼曰:"昔之昭然也,神者先受之

;今之昧然也,且又为不神者求邪

?无古无今,无始无终

。未有子而有孙,可乎?"

冉求未对。

仲尼曰:"已矣,末应矣

!不以生生死,不以死死生

。死生有待邪?皆有所一体

。有先天地生者物邪

?物物者非物

。物固不得先物也,犹其有物也,犹其有物也无已

。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,亦乃取于是者也。"

今译

冉求问仲尼说:"未有天地之前的道,可否知晓?"

仲尼说:"可以。古时的道犹如今日的道。"

冉求不再有疑而告退,第二天又来问:"昨天我问:'未有天地之前的道,可否知晓',夫子说:'可以。古时的道犹如今日的道。'昨天我领悟,今天我困惑。请问是何缘故?"

仲尼说:"昨天你领悟,是通于神明的德心先天所能承受;今天你困惑,莫非又想越出不通神明的德心极限之外?道无古今,也无始终。没有子却有孙,可以吗?"

冉求回答不出。

仲尼说:"罢了,不必回答了!道不是为了生才创造死,也不是为了死才毁灭生。死、生岂有对待呢?都共存于一体。哪有先天地生的物呢?造物者不可能是物。物当然不能先于物,每物之前必有别物,追溯别物永无终止。圣人爱人永无终止,正是有取于生养万物的天道。"

十二

颜渊问乎仲尼曰

:"回尝闻诸夫子曰:'无有所将,无有所迎。'回敢问其游。"

仲尼曰:"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

,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

。与物化者,一不化者也

。安化安不化

?安与之相磨

?必与之莫多

。狶韦氏之囿,黄帝之圃,有虞氏之宫,汤武之室

;山林欤!皋壤欤!与我无亲,使我欣欣然而乐欤

!乐未毕也,哀又继之

。哀乐之来吾不能御,其去弗能止

。悲夫,世人直为物逆旅耳!

"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,能能而不能所不能

。无知无能者,固人之所不免也

。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,岂不亦悲哉

?至言去言,至为去为

。齐知之所知,则浅矣

。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,故以是非相齑也,而况今之人乎

?圣人处物,不伤物;不伤物者,物亦不能伤也。唯无所伤者,为能与之相将迎。"

今译

颜渊问仲尼说:"我曾听夫子说:'对待外物不要送,不要迎。'我想请问如何游心此境?"

仲尼说:"古之至人因应外境不断变化而因循内德没有变化,今之众人因循内德不断变化而因应外境没有变化。因应外物有所变化之人,正是因循内德一直不变化之人。何者应该变化何者不该变化?如何因应外物的相刃相磨?必须不与外物过多盘桓。狶韦氏的园囿,黄帝的悬圃,虞舜的宫苑,商汤武王的静室;山林啊!原野啊!与我并非亲戚,却能使我欣然快乐!快乐尚未尽享,悲哀又继之而来。哀乐之来我不能抵御,哀乐之去我不能阻止。可悲啊,世人作为物只是暂住人间旅舍罢了!

"个人只是知解此生所遇之境而不能知解此生不遇之境,能有此生所有之能而不能有此生所无之能。必有无知无能之处,固为人所不可避免。务求避免个人不可避免的,岂不可悲?至高之言是去除语言,至高之为是去除有为。剪齐众人之知于一己有限之知,太浅陋了。君子之流比如儒墨之师,才会以相对是非相互攻击,何况今之众人呢?圣人与外物和谐相处,不伤害外物。不伤害外物之人,外物也不能伤害。唯有不伤害外物之人,方能与外物相互迎送。"

题解

《庚桑楚》被先于刘安的贾谊《吊屈原赋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贬入杂篇。

向秀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庚桑楚》九章,"庚桑楚"四章有陆引向注二十八条,"宇泰定"五章却无陆引向注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。"庚桑楚"四章是没有卮言的长篇寓言,"宇泰定"五章是没有寓言的长篇卮言,风格迥异,反差强烈。证明郭象裁剪刘安版外篇《宇泰定》1197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庚桑楚》1293字,合为篇幅超长的郭象版杂篇《庚桑楚》2490字,再移外入杂;同时证明向秀仅注刘安版外篇《庚桑楚》,未注刘安版外篇《宇泰定》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宇泰定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庚桑楚》2490字中,摘出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庚桑楚》1293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九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7字,删衍文8字,订讹文8字。

《庚桑楚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

魏撰《庚桑楚》,可分四章,是首尾连贯、结构完整的单一寓言,与魏撰《盗跖》、《列御寇》同为中国短篇小说的祖构。魏撰《秋水》河伯观海章1641字,证明魏牟具有撰写长篇寓言的能力。

第一章,老聃弟子庚桑楚学成北归,使所居之地丰收,演绎《逍遥游》藐姑射神人"其神凝,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",褒扬至人顺应江湖天道,恩泽及于民众。

第二章,庚桑楚拒绝民众奉其为君,演绎《逍遥游》"尘垢秕糠,陶铸尧舜",贬斥尧舜鼓吹庙堂伪道,遗祸"千世之后"。

第三章,庚桑楚教诲南荣趎,演绎《齐物论》物德之量不齐,物德之质本齐,阐明"德(之质)非不同,才(之量)有巨小"。

第四章,南荣趎有惑南行,求教老聃,演绎《养生主》"缘督以为经",阐明顺道循德的"卫生之经"。

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

,偏得老聃之道

,以北居畏垒之山

。其臣之画然知者,去之

;其妾之洁然仁者,远之

。臃肿之与居

,鞅掌之为使

。居三年

,畏垒大穰。

今译

老聃的弟子庚桑楚,偏得老聃的道术,前往北方住在畏垒山。矫饰而自矜其知的男仆,一概摈退;洁身而自诩仁爱的使女,一概疏远。臃肿不中绳墨的男仆,留下同居;污渎不修容仪的使女,留下任用。住了三年,畏垒地区大获丰收。

畏垒之民相与言曰:"庚桑子之始来,吾洒然异之

。今吾日计之而不足,岁计之而有余

。庶几其圣人乎?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,社而稷之乎?"

庚桑子闻之,南面而不释然

。弟子异之。

庚桑子曰:"弟子何异于予?夫春气发而百草生,正得秋而万实成

。夫春与秋,岂无得而然哉?天道已行矣

。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

,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

。今以畏垒之细民,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

,我其杓之人邪

?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。"

弟子曰:"不然。夫寻常之沟

,巨鱼无所还其体,而鲵鳅为之制

;步仞之丘

,巨兽无所隐其躯,而孽狐为之祥。且夫尊贤授能,先善与利,自古尧舜已然,而况畏垒之民乎?夫子亦听矣!"

庚桑子曰:"小子来!夫函车之兽,介而离山,则不免于网罟之患

;吞舟之鱼,荡而失水,则蝼蚁能苦之

。故鸟兽不厌高,鱼鳖不厌深。夫全其形生之人,藏其身也

,不厌深渺而已矣

。且夫二子者,又何足以称扬哉?

是其于辨也,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

;简发而栉,数米而炊,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?

举贤则民相轧,任知则民相盗

。之数物者,不足以厚民。民之于利甚勤,子有杀父,臣有杀君,正昼为盗,日中穴阫

。吾语汝,大乱之本,必生于尧舜之间,其末存乎千世之后。千世之后,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。"

今译

畏垒民众相互议论说:"庚桑子初来之时,吾人惊讶其异于众人。如今吾人按天计算似有不足,按年计算实已有余。恐怕他是圣人吧?你我何不尊他为君,奉于社稷呢?"

庚桑子听闻此事,面向南方而不能释怀。弟子不解。

庚桑子说:"弟子为何不解于我?春气发动而后百草萌生,秋气得正而后五谷成熟。春气与秋气,岂能不得天道就如此呢?丰收正是天道已经运行所致。我听闻至人静居方丈小室,而后百姓猖狂自适不知欲往何处。如今畏垒的小民,却窃窃商议用人道礼仪把我供奉于贤人之间,我岂是标的之人呢?我因此不能释怀于老聃的教诲。"

弟子说:"不是这样。数尺的水沟,大鱼不能回转身体,然而泥鳅可以折返;

数仞的土丘,巨兽不能隐藏身躯,然而妖狐视为福地。况且尊崇贤者任用能人,奖赏善人给予利禄,自古尧舜以降已经如此,何况畏垒的民众呢?夫子不妨听从吧!"

庚桑子说:"小子过来!口能含车的巨兽,一旦独自离山,就不免于罗网的祸患;口能吞舟的大鱼,一旦游荡搁浅,就连蝼蛄、蚂蚁也能欺负它。所以鸟兽不厌高远,鱼鳖不厌深邃。全形全德之人,隐藏自身,也不厌深邃高远。况且尧舜二子,又何足以称扬呢?他们辨识力低下,只会乱凿泥墙而种植蓬草;数着头发梳头,数着米粒做饭,窃窃计议又何足以济世呢?举荐贤才民众就会竞相倾轧,任用知能民众就会竞相偷盗。此类小技,不足以淳厚民风。民众对于利益用力甚勤,子会杀父,臣会杀君,白天抢劫,正午穿墙。我告诉你,大乱的本源,必定生于尧舜之世,其恶果存于千世之后。千世之后,恐怕必定会有人吃人之事。"

南荣趎蹵然正坐曰:"若趎之年者已长矣,将恶乎托业,以及此言邪?"

庚桑子曰:"全汝形,抱汝生,无使汝思虑营营。若此三年,则可以及此言矣。"

南荣趎曰:"目之与形,吾不知其异也,而盲者不能见;耳之与形,吾不知其异也,而聋者不能闻;心之与形,吾不知其异也,而狂者不能得

。形之与形亦辟矣,而物或间之邪?

欲相求,而不能相得

。今谓趎曰:'全汝形,抱汝生,勿使汝思虑营营。'趎晚闻道,达耳矣。"

庚桑子曰:"辞尽矣。奔蜂不能化藿蠋,而能化螟蛉

;越鸡不能伏鹄卵,鲁鸡固能矣

。鸡之与鸡,其德非不同也

;有能与不能者,其才固有巨小也

。今吾才小,不足以化子。子胡不南见老子?"

今译

南荣趎怵然正坐说:"像我这样年岁已长之人,将要如何托身学业,方能企及先生所言?"

庚桑子说:"保全你的身形,葆养你的德心,不要使你的思虑用于钻营。如此三年,始可企及吾之所言。"

南荣趎说:"眼与眼之形,我不知有何差异,然而盲人不能看见;耳与耳之形,我不知有何差异,然而聋人不能听闻;心与心之形,我不知有何差异,然而疯人不能得悟。有形之物与有形之物已经开通了,莫非有外物间隔其中呢?我欲求领悟,然而不能得悟。如今先生对我说:'保全你的身形,葆养你的德心,不要使你的思虑用于钻营。'我闻道太晚,仅达吾耳而止。"

庚桑子说:"我已辞穷。土蜂不能驯化豆虫,只能驯化桑虫;越鸡不能孵化鹅蛋,鲁鸡却能孵化鹅蛋。鲁鸡与越鸡,物德之质并非不同;鲁鸡能孵化鹅蛋,越鸡不能孵化鹅蛋,物德之量确有大小。如今我德薄才小,不足以教化你。你何不南行拜见老子?"

南荣趎赢粮,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。

老子曰:"子自楚之所来乎?"

南荣趎曰:"唯。"

老子曰:"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?"

南荣趎惧然顾其后。

老子曰:"子不知吾所谓乎?"

南荣趎俯而惭,仰而叹,曰:"今者吾忘吾答,因失吾问。"

老子曰:"何谓也?"

南荣趎曰:"不知乎,人谓我朱愚

;知乎,反愁我躯

。不仁则害人,仁则反愁我身

。不义则伤彼,义则反愁我己

。我安逃此而可?

此三言者,趎之所患也

。愿因楚而问之。"

老子曰:"向吾见若眉睫之间,吾因以得汝矣

。今汝又言而信之

。若规规然若丧父母,揭竿而求诸海也

。汝亡人哉

!惘惘乎?汝欲返汝情性,而无由入。可怜哉!"

南荣趎请入就舍,召其所好,去其所恶

。十日息愁,复见老子。

老子曰:"汝自洒濯熟哉

?郁郁乎?然而其中津津乎?犹有恶也

?夫外韄者,不可繁而促,将内楗;内韄者,不可缪而促,将外楗

。外内韄者,道德不能持,而况仿道而行者乎?"

南荣趎曰:"里人有病,里人问之。病者能言其病,病者犹未病也

。若趎之闻大道,譬犹饮药以加病也

。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。"

老子曰:"卫生之经?能抱一乎?能勿失乎?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?能止乎?能已乎

?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

?能翛然乎?能侗然乎

?能儿子乎?儿子终日嗥,而不嗌不嗄,和之至也

;终日握,而手不掜,共其德也

;终日视,而目不瞬,偏不在外也。行不知所之,居不知所为

,与物委蛇而同其波,是卫生之经矣。"

南荣趎曰:"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?"

曰:"非也

。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,能乎

?夫至人者,相与交食乎地,而交乐乎天,不以人物利害相撄,不相与为怪,不相与为谋,不相与为事

。翛然而往,侗然而来,是谓卫生之经矣。"

曰:"然则是至乎?"

曰:"未也

。吾固告汝曰:'能儿子乎?'儿子动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

,身若槁木之枝,而心若死灰

。若是者,祸亦不至,福亦不来。祸福无有,恶有人灾也?"

今译

南荣趎携带干粮,南行七天七夜到达老子住处。

老子问:"你从庚桑楚那里来?"

南荣趎说:"是。"

老子说:"你为何带来那么多人?"

南荣趎吃惊地回顾背后。

老子说:"你不知吾言何意吗?"

南荣趎低头而惭愧,仰头而叹息,说:"如今我不知如何应答,因而不敢提出疑问。"

老子说:"有何疑问?"

南荣趎说:"承认无知呢,他人说我心知短浅;我自夸有知呢,反因自欺而忧愁。不仁就会害人,杀身成仁又反过来忧愁于自害。不义就会伤人,舍身取义又反过来忧愁于自伤。我如何逃离这些而后方可?以上所言三疑,就是我的忧愁。唯愿因缘庚桑楚而请教。"

老子说:"刚才我看你眉宇之间,我已得知你的忧愁。如今你又自言而证实。你奉他人之规为己之规如同死了父母,手持竹竿却想探测海深。你这亡失真德之人啊!十分迷惘吧?你欲返归你的真德,却不得其门而入。可怜啊!"

南荣趎请求进屋住下,召回真德所好,去除真德所恶。十天以后泯息忧愁,重新拜见老子。

老子说:"你自行洒水洗濯完成了吗?郁郁葱葱重现生机了吗?然而德心仍有洗濯的水迹吧?仍有真德所恶的残留吧?惑于外物之人,不可繁急而迫促,仅须对外境关闭门闩;惑于内德之人,不可繁急而迫促,仅须对天道开启门闩。外内困惑之人,不能顺道葆德,又何况仿效天道而行呢?"

南荣趎说:"乡里有人生病,邻里前去慰问。病人若能自言病情,说明病人仍未大病。如我这样得闻大道,犹如喝下猛药而加重病情。我只愿得闻养生之经而止。"

老子说:"养生之经?你能持守纯一吗?你能持守不失吗?你能不求卜筮而预知吉凶吗?你能止于外境危殆吗?你能止于内德极限吗?你能舍弃他人而反求己心吗?你能自逍己德吗?你能致无己知吗?你能如同婴儿吗?婴儿整天啼号,而不噎不哑,是因为醇和之至;整天握拳,而手不拳曲,是因为共有真德;整天视物,而眼睛不眨,是因为不偏于外境。出行不知何往,居家不知何为,与物推移而同其沉浮,这就是养生之经。"

南荣趎问:"那么至人之德仅止于此吗?"

老子说:"不是。这乃是所谓冰冻刚刚融化,你能做到吗?至人,与众人共同从大地获得食物,从天空获得快乐,但不被人事、外物、利禄、祸害撄扰,不像众人那样作怪,不像众人那样算计,不像众人那样有为。自逍己德而往,致无己知而来,这就是至人的养生之经。"

南荣趎问:"那么这是至境吗?"

老子说:"未达至境。我已经告诉你说:'你能如同婴儿吗?'婴儿活动不知何为,行走不知何往,身形如同枯树的枝干,而德心如同死灭的灰烬。如此之人,祸也不至,福也不来。祸福均无,哪有人灾呢?"

【说明】魏牟版外篇《庚桑楚》1293字,至此文完意足。郭象版杂篇《庚桑楚》,此下拼接魏牟版外篇《宇泰定》残篇1197字,本书复原于魏牟版之外篇。

题解

《徐无鬼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、《韩非子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贬入杂篇。

向秀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徐无鬼》十五章,"徐无鬼"六章无陆引向注,"管仲"九章却有陆引向注5条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裁剪刘安版外篇《管仲》1877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徐无鬼》1578字,合为篇幅超长的郭象版杂篇《徐无鬼》3455字,再移外入杂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管仲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徐无鬼》3455字中,摘出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徐无鬼》1578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4字,订讹文4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徐无鬼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著录庄子二事"庄惠辩射"、"庄过惠墓",当属转闻于师(或即蔺且)。

魏撰《徐无鬼》,可分六章。

第一、第二章,徐无鬼教诲魏武侯,使之改宗。

第三黄帝见泰隗章,泰隗化身牧牛童子教诲黄帝,使之改宗。

第四卮言章,贬斥逐物不返的大知小知。

第五庄惠辩射章,第六庄过惠墓章,著录庄事,总结篇旨。

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。

武侯劳之曰:"先生病矣!苦于山林之劳,故乃肯见于寡人?"

徐无鬼曰:"我则劳于君,君又何劳于我

?君将盈嗜欲,长好恶,则性命之情病矣

;君将黜嗜欲,掔好恶,则耳目病矣

。我将劳君,君又何劳于我?"

武侯超然不对。

少焉,徐无鬼曰:"尝语君,吾相狗也:下之质,执饱而止,是狸德也

;中之质,若视日

;上之质,若亡其一

。吾相狗,又不若吾相马也。吾相马:直者中绳,曲者中钩,方者中矩,圆者中规,是国马也

,而未若天下马也。天下马有成材,若恤若失,若丧其一

;若是者,超轶绝尘,不知其所。"

武侯大悦而笑。

徐无鬼出。

女商曰:"先生独何以说吾君乎?吾所以说吾君者,横说之则以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,纵说之则以《金版》、《六韬》

;奉事而大有功者,不可为数,而吾君未尝启齿。今先生何以说吾君,使吾君悦若此乎?"

徐无鬼曰:"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。"

女商曰:"若是乎?"

曰:"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

?去国数日,见其所知而喜;去国旬月,见所尝见于国中者而喜;及期年也,见似人者而喜矣

。不亦去人滋久,思人滋深乎

?夫逃虚空者

,藜藋柱乎鼪鼬之径

,踉位其空

,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,又况乎昆弟亲戚之謦咳其侧者乎

?久矣夫,莫以真人之言謦咳吾君之侧乎?"

今译

徐无鬼凭借女商的引荐,拜见魏武侯。

武侯慰劳他说:"先生疲病了!苦于山林的劳作,所以才肯来见寡人?"

徐无鬼说:"我来慰劳君侯,君侯又为何慰劳我?君侯若是放纵嗜欲,助长好恶,那么德性就会大病;君侯若是节制嗜欲,摈除好恶,那么耳目就会小病。我正要慰劳君侯,君侯又为何慰劳我?"

武侯昂首不答。

过了片刻,徐无鬼说:"尝试告诉君侯,我如何为狗看相:下品之狗,吃饱即止,这是狸猫的德性;中品之狗,如同昂首视日;上品之狗,如同丧失专一。我为狗看相,又不如我为马看相。我这样为马看相:笔直如绳,弯曲如钩,方者中矩,圆者中规,这是国马,然而不如天下马。天下马天然成材,若有忧虑若有亡失,如同丧失专一;如此之马,超逸绝尘,不知所往。"

武侯大悦而笑。

徐无鬼辞出。

女商问:"先生究竟对吾君言说了什么呢?我用来对吾君言说的,横说就是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,纵说就是《金版》、《六韬》;我事奉吾君而大为有功,不可胜数,然而吾君从未启齿一笑。如今先生对吾君言说了什么,使吾君大悦如此呢?"

徐无鬼说:"我仅仅告知我如何相狗相马而已。"

女商说:"仅仅如此吗?"

徐无鬼说:"你不曾听说越国的流亡者吗?离乡几天,遇见相知的朋友就会喜悦;离乡十天半月,遇见相识的同乡就会喜悦;等到离乡一年,遇见像人的猿猴就会喜悦。不是离乡越久,思乡越深吗?逃入虚空旷野之人,行走于榛莽过顶、鼬鼠出没的小径,踉跄于幽静的空地,一闻行人的跫跫足音就会喜悦,又何况是兄弟亲戚咳唾言笑于身边呢?很久了吧,没有真人咳唾言笑于吾君身边了吧?"

徐无鬼见武侯。

武侯曰:"先生居山林,食芧栗,餍葱韭,以摈寡人,久矣夫!今老邪?其欲干酒肉之味邪?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?"

徐无鬼曰:"无鬼生于贫贱,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,将来劳君也。"

君曰:"何哉?奚劳寡人?"

曰:"劳君之神与形。"

武侯曰:"何谓邪?"

徐无鬼曰:"天地之养也一

,登高不可以为长,居下不可以为短

。君独为万乘之主,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

,夫神者不自许也

。夫神者,好和而恶奸

;夫奸,病也,故劳之。唯君不病之,何也?"

武侯曰:"欲见先生久矣。吾欲爱民

,而为义偃兵

,其可乎?"

徐无鬼曰:"不可。爱民,害民之始也

;为义偃兵,造兵之本也。君自此为之,则殆不成

。凡成美,恶器也

。君虽为仁义,几且伪哉

!形固造形

,成固有伐

,变固外战

。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,无行徒骥于锱坛之宫

;无藏逆于德,无以巧胜人,无以谋胜人,无以战胜人

。夫杀人之士民,兼人之土地,以养吾私与吾神者,其战不知孰善?胜之恶乎在

?君勿若已矣,修胸中之诚,以应天地之情,而勿撄

。夫民死已脱矣,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?"

今译

徐无鬼拜见魏武侯。

武侯说:"先生居住山林,食用橡栗,饱餐葱韭,摈弃寡人,很久了吧!如今年老啦?想要干求酒肉之味啦?还是寡人也有社稷之福呢?"

徐无鬼说:"无鬼生于贫贱,从来不敢享用君侯的酒肉,特来慰劳君侯。"

武侯说:"什么?为何慰劳寡人?"

无鬼说:"慰劳君侯的心神和身形。"

武侯说:"此言何意?"

徐无鬼说:"天地养育万物一视同仁,登临高位者不可自矜长大,居处下位者不必自惭短小。君侯身为万乘之主,用劳苦一国民众,来供养一己耳目口鼻,心神必定不安。人的心神,喜好和谐而厌恶奸邪;心有奸邪,实为大病,所以特来慰劳。然而君侯不以心有奸邪为大病,是何缘故?"

武侯说:"想见先生很久了。我想爱护民众,为了仁义而罢兵,是否可行呢?"

徐无鬼说:"不可行。爱护民众,是残害民众的开始;为了仁义而罢兵,是导致战争的根源。君侯如此作为,恐怕不会成功。凡是既成之善,都是作恶的工具。君侯虽说为了仁义,几乎近于虚伪。形迹必定导致伪形,小成必定导致自矜,变更必定导致外战。君侯务必不在高大谯楼之间盛列鹤行兵阵,不在黑色祭坛之宫检阅步兵骑兵;不藏逆天之心,不用知巧胜人,不用谋略胜人,不用战争胜人。杀死别国的士民,兼并别国的土地,用于奉养一己私欲和一己心神,这种战争不知善在何处?胜利又在何处?君侯不如停止有为,修复胸中的诚意,顺应天地的实情,而不撄扰民众。那么民众就已脱离死地,君侯何须为了仁义而罢兵呢?"

黄帝将见泰隗乎具茨之山

,方明为御

,昌宇骖乘

,张若、謵朋前马

,昆阍、滑稽后车

。至于襄城之野,七圣皆迷,无所问途。

适遇牧马童子,问途焉,曰:"若知具茨之山乎?"

曰:"然。"

"若知泰隗之所存乎?"

曰:"然。"

黄帝曰:"异哉小童!非徒知具茨之山,又知泰隗之所存。请问为天下?"

小童曰:"夫为天下者,亦若此而已矣,又奚事焉

?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,予适有瞀病

,有长者教予曰

:'若乘日之车,而游于襄城之野。'

今予病少痊,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

。夫为天下,亦若此而已,予又奚事焉?"

黄帝曰:"夫为天下者,则诚非吾子之事

。虽然,请问为天下?"

小童辞。

黄帝又问。

小童曰:"夫为天下者,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

?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。"

黄帝再拜稽首,称"天师"而退。

今译

黄帝意欲拜见泰隗于具茨山,方明驾车,昌宇陪乘,张若、謵朋骑马在前开道,昆阍、滑稽副车在后随行。到了襄城郊外,七位圣贤全都迷路,无人可以问路。

正好遇见一个牧马童子,就向他问路,说:"你知道具茨山吗?"

说:"是。"

"你知道泰隗住在哪里吗?"

说:"是。"

黄帝说:"异人啊小童!不仅知道具茨山,又知道泰隗住在哪里。请问如何治理天下?"

小童说:"治理天下,也就如同我牧马罢了,又有何事呢?我年少之时自游于六合之内,我就患了眼花之病,有长者教诲我说:'你乘上太阳之车,而后游历于襄城的郊外。'如今我的眼花之病基本痊愈,我又将重游六合之外。治理天下,也就如同我牧马罢了,我又有何事呢?"

黄帝说:"治理天下,确实不是你这小童之事。尽管如此,请问我该如何治理天下?"

小童推辞。

黄帝又问。

小童说:"治理天下,又何异于牧马呢?也就是去除有害于马的虎狼而已。"

黄帝二拜叩首,称其"天师"而退。

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,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,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,皆囿于物者也。

招世之士兴朝

,中民之士荣官

,筋力之士矜难,勇敢之士奋患,兵革之士乐战,枯槁之士宿名,法律之士广治,礼教之士敬容,仁义之士贵际。

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,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;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,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。

钱财不积则贪者忧,权势不尤则夸者悲

。势物之徒乐变

,遭时有所用,不能无为也

。此皆顺比于岁,而物于物者也

。驰其形性,潜之万物,终身不返。悲夫!

今译

好知的士人没有思虑变化就不快乐,好辩的士人没有论说条理就不快乐,好察的士人没有诃责之事就不快乐,无不囿于所好的外物。

招举世誉的士人兴起于朝廷,投合民众的士人荣耀于为官,筋强力健的士人矜夸于赴难,勇毅果敢的士人兴奋于祸患,披坚执锐的士人悦乐于攻战,枯槁清修的士人寄宿于声名,尊奉法律的士人推广法治,鼓吹礼教的士人敬重仪容,崇尚仁义的士人矜贵名分。

农夫没有农桑之事就不能攀比,商贾没有交易之事就不能攀比;庶民有早晚之业就勤勉,百工有精巧工具就气壮。

钱财不能积聚贪婪之人就忧虑,权势不够突出矜夸之人就悲愁。慕势逐物之徒乐于事变,希望遭遇时势有所用世,这是不能无为。这些都是顺时攀比,而被外物役使之人。外驰身形德性,陷溺万物之中,终身不能返归真德。可悲啊!

庄子曰:"射者非前期而中,谓之善射,天下皆羿也,可乎?"

惠子曰:"可。"

庄子曰:"天下非有公是也,而各是其所是,天下皆尧也,可乎?"

惠子曰:"可。"

庄子曰:"然则儒墨杨秉四,与夫子为五,果孰是邪

?或者若鲁遽者邪?其弟子曰:'我得夫子之道矣。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。'

鲁遽曰:'是直以阳召阳,以阴召阴

,非吾所谓道也

。吾示子乎吾道。'于是为之调瑟,废一于堂,废一于室;鼓宫宫动,鼓角角动,音律同矣

。夫或改调一弦,于五音无当也,鼓之,二十五弦皆动

。未始异于声,而音之君已形也

。且若是者邪?"

惠子曰:"今夫儒墨杨秉,且方与我以辩,相拂以辞,相镇以声,而未始吾非也。则奚若矣?"

庄子曰:"齐人适子于宋者

,其命阍也不以完

,其求钘钟也以束缚

,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

。有遗类矣夫

?楚人寄而蹢阍者

,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,未始离于岑,而足以造于怨也。"

今译

庄子说:"射者不先设定目标而误中,称之为善射,天下人都算后羿,可以吗?"

惠施说:"可以。"

庄子说:"天下不先设定公认标准,而各以己是为是,天下人都算唐尧,可以吗?"

惠施说:"可以。"

庄子说:"那么儒家、墨家、杨朱、公孙龙四家,与夫子共计五家,究竟哪家属于真是?还是如同鲁遽所言呢?鲁遽的弟子说:'我尽得夫子的道术了。我已经能够冬日烧鼎,而且能够夏日造冰了。'鲁遽说:'这只是以阳招阳,以阴招阴,并非我所说的道术。我为你演示一下我的道术。'于是鲁遽调准两瑟之弦,置一瑟于外堂,置一瑟于内室;弹拨一瑟的宫弦,另一瑟的宫弦也振动,弹拨一瑟的角弦,另一瑟的角弦也振动,因为音律相同。然后改调一弦,于五音都不相合,弹拨此弦,另一瑟的二十五弦都振动。此音貌似无异于别声,然而众音之君已经形成。你们五家是否就像五音呢?"

惠施说:"如今儒家、墨家、杨朱、公孙龙,正在与我论辩,相互用言辞批评,相互用声音压制,而没有一家自以为非。这样将会如何?"

庄子说:"齐人的儿子离家出走前往宋国,齐人对看门人不予责备,求得钟形酒器却精心包裹,为找儿子却不肯走出齐国疆域。岂非遗失了同类之爱呢?楚人寄宿旅店却责骂旅店看门人,半夜无人之时乘船又与船夫争斗,船未离岸,却足以与船夫结怨招祸。"

庄子送葬

,过惠子之墓,顾谓从者曰

:"郢人垩

,墁其鼻端若蝇翼

,使匠石斫之

。匠石运斤成风,听而斫之

,尽垩而鼻不伤,郢人立不失容。宋元君闻之,召匠石曰

:'尝试为寡人为之。'匠石曰:'臣则尝能斫之,虽然,臣之质死久矣。'自夫子之死也,吾无以为质矣。吾无与言之矣。"

今译

庄子送葬,路过惠施之墓,回头对弟子说:"郢人用白垩粉刷墙壁,溅污鼻端如同苍蝇翅膀,让匠石用斧子削掉。匠石抡起斧子呼呼生风,听着风声调整斧子距离,削尽白垩而鼻子不伤,郢人站着面不改色。宋元君听闻以后,召来匠石说:'试为寡人表演一下。'匠石说:'我确实能够斧削鼻端白垩,尽管如此,我的对手已死很久了。'自从夫子死后,我再也没有对手了。我没人可以交谈了。"

【说明】魏牟版外篇《徐无鬼》1578字,至此文完义足。郭象版杂篇《徐无鬼》,此下拼接魏牟版外篇《管仲》残篇1877字,本书复原于魏牟版之外篇(即下篇)。

题解

《管仲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、《韩非子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外篇无《管仲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

向秀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徐无鬼》十五章,"徐无鬼"六章无陆引向注,"管仲"九章却有陆引向注5条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并未全删《管仲》,而是裁剪刘安版外篇《管仲》1877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徐无鬼》1578字,合为篇幅超长的郭象版杂篇《徐无鬼》3455字,再移外入杂,成为郭象版三十三篇中最长之篇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徐无鬼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徐无鬼》3455字中,摘出郭象拼接的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管仲》1877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一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0字,删衍文1字,订讹文19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管仲》篇名,未见史籍,今按外杂篇之篇名惯例拟名。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

魏撰《管仲》,可分九章,似为完璧。前六章寓言,后三章卮言。

第一章,阐明严于律己,宽以待人。

第二章,阐明不"逍"己德,危殆近刑。

第三章,阐明不"逍"己德,近名危殆。

第四章,阐明道同德异,循德返道。

第五章,阐明畜乎樊中,非福不祥。

第六章,贬斥君主专制,残害天下。

第七章,贬斥使鱼陆处病重,再施濡呴之药。

第八章,贬斥众人信奉伪道,迎合外撄。

第九章,阐明天道古今不代,不可亏损。

管仲有病,桓公往问之,曰:"仲父之疾,病矣,不可讳云。至于大病,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?"

管仲曰:"公谁欲与?"

公曰:"鲍叔牙。"

曰:"不可

。其为人洁廉,善士也

。其于不己若者,不比之人。一闻人之过,终身不忘

。使之治国,上且拘乎君,下且逆乎民

。其得罪于君也,将弗久矣。"

公曰:"然则孰可?"

对曰:"勿已,则隰朋可。其为人也,上忘而下不叛

。愧不若黄帝,而哀不己若者

。以德分人谓之圣,以财分人谓之贤

。以贤临人,未有得人者也

;以贤下人,未有不得人者也

。其于国有不闻也,其于家有不见也

。勿已,则隰朋可。"

今译

管仲生病,齐桓公前往慰问,说:"仲父之病,很重了,不可讳言了。一旦不治,那么寡人属托国事给谁而后方可?"

管仲说:"主公意欲属托给谁?"

桓公说:"鲍叔牙。"

管仲说:"不可。他为人廉洁,确是好人。但他对不如自己的人,不视为人。一旦有闻他人的过失,终身不忘。让他治国,对上将会拘束国君,对下将会违逆民众。他得罪君侯,将不用很久。"

桓公说:"那么谁可以?"

管仲说:"非要我说,那么隰朋可以。他的为人,对上可让国君忘记,对下可让民众不叛。自愧不如黄帝,而同情不如自己之人。与人分享德行叫作圣,与人分享货财叫作贤。自矜圣贤而盛气临人,没有能得人心的;身为圣贤却平等待人,没有不得人心的。他对不该管的国事听而不闻,对不该管的家事视而不见。非要我说,那么隰朋可以。"

吴王浮于江,登乎狙之山

。众狙见之,恂然弃而走,逃于深榛

。有一狙焉,委蛇攫搔,见巧乎王

。王射之。敏给搏捷矢。王命相者趋射之。

狙既死

,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

:"之狙也,伐其巧,恃其便,以傲予,以至此殛也。戒之哉!嗟乎!无以汝色骄人哉!"

颜不疑归而师董梧

,以锄其色,去乐辞显

,三年而国人称之。

今译

吴王乘船游览长江,登上猴山。众猴见了,惊惶奔逃,逃入密林深处。有一只猴子,从从容容抓耳挠腮,对吴王卖弄灵巧。吴王张弓射它。它敏捷地拨开快箭。吴王命令众多随从急射。

猴子被射死以后,吴王回头对他的朋友颜不疑说:"这只猴子,自矜灵巧,自恃敏捷,傲然对我,以致送命。引以为戒啊!唉!不要用你的傲然神色对人!"

颜不疑回去以后师事董梧,致力铲锄骄色,去除自乐辞退自得,三年以后国人称誉。

南伯子綦隐几而坐,仰天而嘘。

颜成子入见曰

:"夫子,物之尤也

。形固可使若槁骸,心固可使若死灰乎?"

曰:"吾尝居山穴之中矣。当是时也,田和一睹我

,而齐国之众三贺之

。我必先之,彼故知之

;我必卖之,彼故鬻之

。若我而不有之

,彼恶得而知之?若我而不卖之,彼恶得而鬻之?嗟乎!我悲人之自丧者

,吾又悲夫悲人者

,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

,其后而日远矣。"

今译

南伯子綦靠着凭几而坐,仰天缓缓嘘吸。

颜成子进来拜见说:"夫子,是人中之杰。身形固然可以使之如同枯骸,德心竟然也可以使之如同死灰吗?"

南伯子綦说:"我曾居住在山洞之中。当此之时,田和拜见我一次,而后齐国民众三次祝贺他。我必先外荡真德,他人才会知道我;我必先卖弄有道,他人才会收买我。若我不外荡真德,他人怎能知道我?若我不卖弄有道,他人怎会收买我?唉!我悲哀自丧真德的人,我又悲哀悲哀他人的人,我又悲哀悲哀他人之悲哀的人,此后我就日益远离人道而心如死灰了。"

仲尼之楚,楚王觞之

。孙叔敖执爵而立

,市南宜僚受酒而祭

,曰:"古之人乎?于此言矣。"

曰:"丘也闻'不言之言'矣,未之尝言,于此乎言之

。市南宜僚弄丸,而两家之难解

;孙叔敖甘寝秉羽,而郢人投兵

。丘愿有喙三尺。

"彼之谓不道之道,此之谓不言之辩

。故德总乎道之所一

,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,至矣

。道之所一者,德不能同也

;知之所不能知者,辩不能举也

。名若儒墨而凶矣

。故海不辞东流,大之至也

;圣人并包天地,泽及天下,而不知其谁氏

。是故生无爵,死无谥,实不聚,名不立,此之谓达人

。狗不以善吠为良,人不以善言为贤

,而况为达乎

?夫为大不足以为达,而况为德乎

?夫大备莫若天地,然奚求焉?而大备矣

知大备者,无求,无失,无弃,不以物易己也。返己而不穷,循古而不磨,达人之诚。"

今译

仲尼来到楚国,楚王设宴款待。孙叔敖手执酒爵而侍立,市南宜僚接过酒爵而祝酒,说:"先生似有古人之风?敬请在此发言。"

仲尼说:"我曾闻教'不言之言',以前未曾言及,愿意在此言之。市南宜僚玩弄弹丸,而后两家交兵之难得以解除。孙叔敖高卧摇扇,而后楚人投置兵器得以安宁。我愿拥有三尺长舌称颂之。

"那位孙叔敖可谓不言而合道,这位市南宜僚可谓不言而雄辩。所以物德汇总于道一,而言语休止于心知所不知之域,可谓至境。天道只能齐一物德之质,物德之量不能尽同;心知所不知之域,言语之辩不能尽举。争辩名相如同儒墨就凶险了。所以大海不拒绝东流之水,达于大之极致;圣人兼容并包天地,恩泽遍及天下,然而天下人不知圣人是谁。因此生前没有爵位,死后没有谥号,实物不积,虚名不立,如此方可称为达道之人。狗不因善吠而称良,人不因善言而称贤,何况欲达天道之人呢?自矜伟大不足以达道,何况欲葆物德之人?伟大完备莫如天地,然而天地何尝贪求呢?却伟大完备了。知晓何为伟大完备之人,不求外物,不失真德,不弃真道,不被外物改变自己。返己真德而无穷尽,遵循亘古之道而不与外物相刃相磨,这就是达道之人的实情。"

子綦有八子,陈诸前,召九方歅曰

:"为我相吾子,孰为祥?"

九方歅曰:"梱也为祥。"

子綦瞿然喜曰:"奚若?"

曰:"梱也将与国君同食,以终其身。"

子綦索然出涕曰

:"吾子何为,以至于是极也?"

九方歅曰:"夫与国君同食,泽及三族,而况父母乎?今夫子闻之而泣,是御福也

。子则祥矣,父则不祥。"

子綦曰:"歅,汝何足以识之?尔以梱祥邪

?尽于酒肉,入于鼻口矣,尔何足以知其所自来?吾未尝为牧,而牂生于奥;未尝好畋,而鹑生于宎

。若勿怪,何邪?吾所与吾子游者,游于天地。吾与之邀乐于天,吾与之邀食于地;吾不与之为事,不与之为谋,不与之为怪;吾与之乘天地之诚,而不以物与之相撄

;吾与之一委蛇

,而不与之为事所宜

。今也然,有世俗之偿焉。凡有怪征者,必有怪行

。殆乎!非我与吾子之罪,几天与之也。吾是以泣也。"

无几何,而使梱之于燕。盗得之于道,全而鬻之则难,不若刖之则易,于是乎刖而鬻之于齐

。适掌康公之闺

,然身食肉而终。

今译

子綦有八个儿子,站在面前,召来九方歅说:"为我儿子看相,谁有福气?"

九方歅说:"梱有福气。"

子綦惊喜说:"何等福气?"

九方歅说:"梱将与国君同案而食,以此终其一生。"

子綦黯然流泪说:"我儿子做了何事,以至于这种绝境?"

九方歅说:"与国君同案而食之人,福泽惠及三族,何况父母呢?如今夫子闻知而哭泣,是拒绝福气。看来儿子有福气,父亲无福气。"

子綦说:"九方歅啊,你何足以明白这个?你以为梱真有福气吗?尽享酒肉,不过入于口鼻,你何足以明白酒肉从何而来?我不曾从事放牧,而母羊从房子西南角跑出来;我不曾喜好打猎,而鹌鹑从房子东南角跑出来。你不觉奇怪,是何缘故?我与儿子遨游的,是遨游于天地。我与儿子从天空获得快乐,我与儿子从大地获得食物;我与儿子不参与俗事,我与儿子不参与算计,我与儿子不参与作怪;我与儿子驾乘天地的实情,而不让外物撄扰自己;我与儿子一向与物推移,而不以参与俗事为宜。如今这样,竟有世俗的报偿了。凡有怪异征兆,必定先有怪异行为。危险啊!必非我与儿子有罪,恐怕是上天降灾。我因此而哭泣。"

没过多久,子綦派梱前往燕国。盗贼半道把他掳去,身体完好卖掉较难,不如砍掉一足再卖较易,于是砍掉一足卖到齐国。恰好执掌齐康公的闺闱,这样食肉而死。

啮缺遇许由

,曰:"子将奚之?"

曰:"将逃尧。"

曰:"奚谓邪?"

曰:"夫尧,畜畜然仁,吾恐其为天下笑,后世其人与人相食欤

?夫民,不难聚也

,爱之则亲,利之则至,誉之则劝,致其所恶则散

。爱利出乎仁义,捐仁义者寡,利仁义者众

。夫仁义之行,唯且无诚,且假乎禽贪者器

。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,譬之犹一瞥也

。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,而不知其贼天下也

。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。"

今译

啮缺遇见许由,问:"先生欲往何处?"

许由说:"将要逃离唐尧。"

啮缺问:"此言何意?"

许由说:"唐尧,为把民众畜于庙堂樊笼而鼓吹虚假仁义,我担心他被天下人笑话,后世恐怕会有人吃人之事吧?民众,不难聚集,爱护他们就会亲附,有利他们就会齐至,赞誉他们就会努力,遭到他们厌恶就会离散。得爱、获利源于仁义,献身仁义的人必少,利用仁义的人必多。仁义的行为,必将毫无诚意,必将借给禽兽般贪婪之人成为作恶工具。因此一个人独断专制的有利天下,打个比方犹如一瞥所见之有限。唐尧仅知贤人有利天下,然而不知贤人残害天下。唯有自外于贤人之人能知此理。"

有暖姝者,有濡呴者,有倦偻者。

所谓暖姝者,学一先生之言,则暖暖姝姝而私自悦也,自以为足矣

。而未知未始有物也,是以谓暖姝者也。

濡呴者,豕虱是也

。择处疏鬣长毛,自以为广宫大囿;奎蹄曲隈,乳间股脚,自以为安室利处

。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,而己与豕俱焦也

。此以域进,此以域退

。此其所谓濡呴者也。

倦偻者,舜也

。羊肉不慕蚁

,蚁慕羊肉

,羊肉膻也

。舜有膻行,百姓悦之,故三徙成都;至邓之墟,而十有万家

。尧闻舜之贤,举之童土之地,曰:"冀得其来之泽。"

舜举乎童土之地,年齿长矣,聪明衰矣,而不得休归,所谓倦偻者也。

是以神人恶众至,众至则不比,不比则不利也

。故无所甚亲,无所甚疏,抱德炀和,以顺天下,此谓真人

。于蚁弃知

,于鱼得计

,于羊弃意

。以目视目,以耳听耳,以心复心

,若然者,其平也绳,其变也循

。古之真人,以天待人

,不以人入天

。古之真人,得之也生,失之也死

。得之也死,失之也生,药也

;其实,菫也,桔梗也,鸡廱也,豕零也

,是时为帝者也,何可胜言?

今译

有自矜自美的自得之人,有濡沫呴湿的偷安之人,有疲倦佝偻的有为之人。

所谓自矜自美的自得之人,学了一位先生的言论,就自矜自美而私下自喜,自以为满足了。然而未曾知解超越万物的天道,这就叫自矜自美的自得之人。

濡沫呴湿的偷安之人,一如寄生猪身的虱子。择居鬃疏毛长之地,自以为广宫大苑;胯蹄弯曲之处,乳腿缝隙之间,自以为安居之室和有利之处。不知屠夫一旦振臂铺草操持烟火,而后自己与猪将一起烧焦。这种人随其处境而进,这种人又随其处境而退。这就叫濡沫呴湿的偷安之人。

疲倦佝偻的有为之人,一如虞舜。羊肉不爱慕蚂蚁,蚂蚁却爱慕羊肉,因为羊肉具有膻味。虞舜具有膻味的行为,百姓无不爱悦,所以虞舜三次迁徙均成都邑;迁至邓墟,追随的民众已有十余万家。唐尧听闻虞舜的贤名,举荐他前往荒芜之地,说:"希望荒芜之地得到虞舜来到的恩泽。"虞舜被举荐到荒芜之地,年齿已长,耳聋眼花,却不能归乡休养,正是疲倦佝偻的有为之人。

因此神人厌恶众人追随,众人既至就不能择善而从,不能择善而从就不利于自适其适。所以不对一物特别亲近,不对一物特别疏远,抱持真德达至天和,以此顺应天下,这叫真人。蚁当抛弃慕膻之知,鱼当得计江湖之水,羊当抛弃诱蚁之意。以己之目视人之目,以己之耳听人之耳,以己之心知人之心,如此之人,公平如同准绳,变化因循真德。古之真人,以天道看待人道,不以人道侵入天道。古时的真人,民众得之就生存,失之就死亡。民众得之就死亡,失之就生存的,是庙堂的毒药;毒药的实质,不过是乌头、桔梗、鸡头草、猪苓根之类,这是时人称为帝王的君主,哪里值得一提?

句践也,以甲盾五千栖于会稽

。唯种也,能知亡之所以存

。唯种也,不知其身之所以愁

。故曰:鸱目有所适,昼出则暗

;鹤胫有所节,解之也悲

。故曰:风之过河也,有损焉;日之过河也,有损焉

。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,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,恃源而往者也

。故水之守土也审,影之守人也审,物之守物也审

。故目之于明也殆,耳之于聪也殆,心之于殉也殆

;凡能,其于府也殆

。殆之成也不及改,祸之长也滋萃

;其返也缘功,其果也待久

。而人以为己宝,不亦悲乎

?故有亡国戮民无已,不知问是也

。故足之于地也浅,虽浅,恃其所不蹍,而后善博也

;人之于知也少,虽少,恃其所不知,而后知天之所为也。

今译

越王句践啊,带着披甲执盾的五千士兵栖身于会稽。唯有文种,能知如何救亡图存。唯有文种,不知自身将有危殆。所以说:鸱枭的双目适于夜视,白昼出来就会盲目;鹤鸟的长脚适于水泽,截短一节就很悲惨。所以说:狂风吹过河面,河水有所损耗;烈日照射河面,河水有所损耗。请让狂风与烈日共同驻守河上,而大河以为可以不受撄扰,凭借源头而后奔往大海。所以大河固守土地而宁定,影子固守人形而宁定,万物固守真德而宁定。所以眼睛欲明就有危殆,耳朵欲聪就有危殆,德心欲殉就有危殆;凡是官能,作为府藏都有危殆。危殆既成不及悔改,祸患滋长日益繁萃;欲返真德缘于撄而后宁之功,撄而后成之果必待恒久。然而众人却把聪明殉物作为自己之宝,岂不可悲?所以亡国戮民不止,是不知追问根源。所以脚的所践之地很少,虽然很少,凭借未践之地,而后能行广博大地;人的所知之域很少,虽然很少,凭借未知之域,而后能知天道所为。

知大一,知大阴,知大目,知大均,知大方,知大信,知大定,至矣。

大一通之

,大阴解之

,大目视之

,大均缘之

,大方体之

,大信稽之

,大定持之

。尽有天,循有照

;冥有枢,始有彼

。则其解之也,似不解之者;其知之也,似不知之也;不知,而后知之

。其问之也,不可以有涯,而不可以无涯

。颉滑有实

,古今不代,而不可以亏

,则可不谓有大扬搉乎

?盍不亦问是矣,奚惑然为

?以不惑解惑,复于不惑

。是尚大,不惑也。

今译

知解大一,知解大阴,知解大目,知解大均,知解大方,知解大信,知解大定,方为至人。

大一贯通万物,大阴消解万物,大目观照万物,大均循环万物,大方体悟万物,大信稽核万物,大定持守万物。万物均含天道,因循天道就能观照万物;幽冥之域存有道枢,万物之始即有彼道。所以至人理解万物,如同不曾理解;知晓万物,如同不曾知晓。自知不知,而后方有真知。追问天道,不可以有极限,也不可以无极限。错乱表象背后具有本质真实,古今不可替代,而且不可亏损,那么怎能不认为有大纲纪呢?何不追问本质,为何惑于表象?不惑于表象方能解惑,方能复归于不惑。只要崇尚大纲纪,就能不惑。

题解

《则阳》被先于刘安的贾谊《吊屈原赋》、《韩诗外传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贬入杂篇。向秀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则阳》却有陆引向注一条,证明郭象移外入杂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则阳》2534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二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4字,删衍文6字,订讹文25字。

《则阳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著录庄子之言,当属转闻于师(或即蔺且)。1977年出土的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(汉文帝时,早于刘安)《则阳》残简,证明《则阳》撰于战国而非汉代。

魏撰《则阳》,可分九章,遍斥俗君僭主、悖道大知。

第一章,贬斥楚王"其于罪也,无赦如虎",贬斥倚待庙堂的悖道大知为"佞人",褒扬逍遥江湖的达道至人为"正德"。

第二章,褒扬"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",贬斥俗君僭主不爱人。

第三章,贬斥魏王、齐王"争地而战",褒扬信仰天道的"达人"胜过信奉人道的"尧舜"。

第四章,褒扬逃遁暴政而"陆沉"的楚人市南宜僚为"圣人",贬斥孔子为"佞人"。

第五章,贬斥出任宋卿的孔子弟子琴牢"为政卤莽,治民灭裂"。

第六章,以齐为例,贬斥俗君僭主"以失为在民,以得为在己;以枉为在民,以正为在己",贬斥俗君僭主、悖道大知"日出多伪"。

第七章,褒扬卫相蘧伯玉(孔子替身)晚年鄙弃人道,改宗天道。

第八章,贬斥卫灵公"饮酒湛乐,不听国家之政",贬斥悖道大知讳君之恶,隐斥孔子把讳君之恶,鼓吹为"礼"。

第九章,贬斥丘里之言(孔丘之言)囿于人道,贬斥季真、接子妄言天道,阐明躬行天道者,不自矜尽知天道。

全文结构缜密,各章照应精妙,是集中声讨庙堂伪道的魏撰佳篇。由于郭象大肆篡改、妄断、反注,导致本篇精义湮灭不彰。故王夫之谓郭象版《则阳》曰:"杂引博喻,理则可通,而文义不相属。"

则阳游于楚

,夷节言之于王

。王未之见,夷节归。

彭阳见王果曰

:"夫子何不谈我于王?"

王果曰:"我不若公阅休。"

彭阳曰:"公阅休奚为者邪?"

曰:"冬则擉鳖于江

,夏则休乎山樊。有过而问者,曰:'此予宅也。'

夫夷节已不能,而况我乎?吾又不若夷节

。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得,而有知不自许

,以之神其交,故颠冥乎富贵之地,非相助以得,相助消也

。夫冻者假衣于春,暍者反冬乎冷风

。夫楚王之为人也,形尊而严;其于罪也,无赦如虎

。非夫佞人、正德,其孰能挠焉

?故圣人其穷也,使家人忘其贫

;其达也,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

。其于物也,与之为娱矣

;其于人也,乐物之通而保己焉

。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,与人并立而使人化

。父子之宜

,彼其乎归居,而一闲其所施

。其于人心者,若是其远也

。故曰:待公阅休。"

今译

则阳游历楚国,夷节向楚王引见。楚王不肯召见,夷节只好返回。

则阳拜见王果说:"夫子何不把我引见给楚王?"

王果说:"我不如公阅休。"

则阳问:"公阅休是什么人?"

王果说:"冬天就在江中刺鳖,夏天就在山里休憩。有人路过询问,他就说:'这是我家。'夷节尚且不能引见你,何况我呢?我又不如夷节。夷节的为人不自得,而且有知不自诩,以此与人心神相交,所以出入于富贵之地,并非相助他人增进自得,而是相助他人消除自得。挨冻者向春天借衣服,中暑者向冬天盼冷风。楚王的为人,身形尊贵而严厉;对于罪错,不赦如同猛虎。若非佞人、正德,谁又能说动呢?所以圣人穷困之时,能使家人丧忘贫穷;发达之时,能使王公丧忘爵禄而化为谦卑。圣人对于外物,用于娱悦而不欲占有;圣人对于他人,乐于沟通而葆己真德。所以圣人即使不言也能使人如饮醇和之酒,与人相处就能使人受到感化。对于父子之宜,圣人认为就是归家同居,而一任闲适无所施教。圣人之心与众人之心,就是如此遥远。所以说:你应该等待正德圣人公阅休。"

圣人达绸缪,周尽一体矣

,而不知其然,性也

;复命摇作

,而以天为师

。人则从而命之也

,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,其有止也,若之何?

生而美者,人与之鉴。不告,则不知其美于人也。若知之,若不知之,若闻之,若不闻之。其可喜也终无已,人之好之亦无已,性也。

圣人之爱人也,人与之名。不告,则不知其爱人也。若知之,若不知之,若闻之,若不闻之。其爱人也终无已

,人之安之亦无已,性也。

旧国旧都

,望之畅然,虽使丘陵草木之泯入之者十九,犹之畅然

。况见见闻闻者也

?以十仞之台,悬众间者也。

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

,与物无终无始,无几无时

。日与物化者,一不化者也,盍尝舍之

?夫师天而不得师天,与物皆殉

,其以为事也,若之何?夫圣人未始有天,未始有人

,未始有始,未始有物

,与世偕行而不替

,所行之备而不洫

,其合之也,若之何?

汤得其司御伊尹登恒,为之傅之

;从师而不囿

,得其随成

,为之司其名

;之名嬴法,得其两见

。仲尼之尽虑,为之傅之

。容成氏曰

:"除日无岁

,无内无外。"

今译

圣人通达万物,周遍尽悟万物一体,而不知为何如此,这是天性;复归天命随其摇动,而以天为师。众人跟从而后命名他为圣人,忧虑不能尽知圣人但追随圣人而行却不能恒久,就停止追随,如之奈何?

天生美丽之人,众人给他镜子。不告诉他,他就不知自己美于他人。他对其美丽若有所知,又若不知,若有所闻,又若未闻。他的可爱终究不会停止,众人喜好其美也不会停止,这是天性。

圣人生而爱人,众人称他圣人。不告诉他,他就不知自己爱人。他对其爱人若有所知,又若不知,若有所闻,又若未闻。他的爱人终究不会停止,众人安于其爱也不会停止,这是天性。

故国旧都,望见就心情欢畅,即使丘陵草木掩没十分之九,仍然心情欢畅。何况全见其所欲见、尽闻其所欲闻呢?故国旧都的十仞高台,高悬于众人之间。

冉相氏得悟天道环中而追随成道圣人,与之同行无终无始,不止不休。因应外境天天随物变化,因循德心一直毫无变化,何曾舍弃呢?众人欲师法天道却不能师法天道,随物变化而殉于外物,他们以殉于外物为正事,如之奈何?圣人未尝拥有天道,也未尝拥有人道,未尝拥有开始,也未尝拥有外物,与世同行而不废替天道,行为完备而不败坏真德,其身心合一,如之奈何?

商汤得到宰臣伊尹登达永恒天道,拜为师傅;追随师傅而不囿师说,得以追随成道圣人,以人为师仅是假名;师徒之名超出了师徒之实,得以两见人师、天师。仲尼竭尽知虑,欲为君主的师傅。容成氏说:"摈除时日,无法积成岁月;内无真德,无法外证真道。"

魏罃与田侯午约,田侯午背之

。魏罃怒,将使人刺之。

犀首闻而耻之曰:"君为万乘之君也,而以匹夫从仇

。衍请受甲二十万,为君攻之,虏其人民,系其牛马,使其君内热发于背;然后拔其国,忌也出走

;然后抶其背,折其脊。"

季子闻而耻之曰

:"筑十仞之城,城者既七仞矣

,则又坏之,此胥靡之所苦也。今兵不起七年矣,此王之基也。衍乱人,不可听也。"

华子闻而丑之曰

:"善言伐齐者,乱人也。善言勿伐者,亦乱人也。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,又乱人也。"

君曰:"然则若何?"

曰:"君求其道而已矣。"

惠子闻之

,而见戴晋人。

戴晋人曰:"有所谓蜗者,君知之乎?"

曰:"然。"

"有国于蜗之左角者,曰触氏。有国于蜗之右角者,曰蛮氏。时相与争地而战,伏尸数万,逐北,旬有五日而后返。"

君曰:"噫!其虚言欤?"

曰:"臣请为君实之。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?"

君曰:"无穷。"

曰:"知游心于无穷,而返在通达之国,若存若亡乎?"

君曰:"然。"

曰:"通达之中有魏,于魏中有梁,于梁中有王。王与蛮氏,有辨乎?"

君曰:"无辨。"

客出。而君惝然若有亡也。

客出,惠子见。

君曰:"客,达人也!圣人不足以当之。"

惠子曰:"夫吹管也,犹有嗃也;吹剑首者,吷而已矣

。尧舜,人之所誉也

;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,譬犹一吷也。"

今译

魏罃与齐侯田午订立盟约,齐侯田午背叛了盟约。魏罃愤怒,将要派人行刺田午。

公孙衍闻知而感到羞耻说:"君王是万乘之君,却以匹夫的方式对付仇人。我请求带领二十万甲兵,为君王攻齐,俘虏齐国人民,劫掠齐国牛马,使齐君内热发疮于背;然后攻破齐都,逼迫田忌出逃;然后鞭打田忌的背部,打断田忌的脊梁。"

季子闻知而感到羞耻说:"欲筑十仞之城,已经筑到七仞,却又毁坏之,这是筑城役徒怨苦之事。如今兵戎不起已有七年了,这是王业的根基。公孙衍是作乱之人,不可听信。"

子华子闻知而鄙视他们说:"以伐齐为善的人,是作乱之人。以不伐齐为善的人,也是作乱之人。认为主张伐齐和主张不伐齐的人都是作乱之人的人,又是作乱之人。"

魏惠王问:"那么应该如何?"

华子说:"君王寻求天道就行了。"

惠施闻知,引见戴晋人。

戴晋人说:"有种动物叫蜗牛,君王知道吗?"

魏惠王说:"知道。"

戴晋人说:"有个邦国在蜗牛左角,叫触氏。有个邦国在蜗牛右角,叫蛮氏。时常互相争地而攻战,伏尸数万,追逐败北之敌,十五天以后返回。"

魏惠王说:"嘻!恐怕是虚妄之言吧?"

戴晋人说:"我愿为君王指实此言。君王以为四方上下有无穷尽呢?"

魏惠王说:"没有穷尽。"

戴晋人说:"既知遨游德心于无穷,而后返观四通八达的天下,岂非若存若亡呢?"

魏惠王说:"是的。"

戴晋人说:"四通八达的天下之中有魏国,魏国之中有大梁,大梁之中有君王。君王与蛮氏,有无分别呢?"

魏惠王说:"没有分别。"

客人辞出。而后魏惠王惝恍若有所失。

客人辞出以后,惠施进见魏惠王。

魏惠王说:"这位客人,是达道至人啊!圣人不足以相提并论。"

惠施说:"吹箫管,其声呜呜;吹剑环,其声嘘嘘。圣人尧舜,世人无不称誉;称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,犹如一声嘘嘘。"

孔子之楚,舍于蚁丘之蒋

。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。

子路曰:"是稯稯何为者邪?"

仲尼曰:"是圣人仆也

。是自埋于民

,自藏于畔

;其声销

,其志无穷

;其口虽言,其心未尝言

;方且与世违,而心不屑与之俱

。是陆沉者也

,是其市南宜僚邪?"

子路请往召之。

孔子曰:"已矣!彼知丘之著于己也

,知丘之适楚也,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

,彼且以丘为佞人也

。夫若然者,其于佞人也,羞闻其言,而况亲见其身乎

?尔何以为存?"

子路往视之,其室虚矣。

今译

孔子来到楚国,投宿于蚁丘的茅屋旅舍。相邻之家有男女仆役登上屋顶。

子路问:"这些屋顶铺草的是什么人啊?"

仲尼说:"是圣人的仆役。这位圣人自埋于民间,自藏于田垄;其声消隐,其志无穷;其口虽然有言,其心未曾有言;将与世俗相违,而德心不屑与世俗同往。这是自沉于陆的圣人,恐怕是市南宜僚吧?"

子路请求前往召他来见孔子。

孔子说:"止步!他知道我执著于自我,又知道我来楚国,以为我必欲使楚王召见我,他必将以为我是佞人。如此之人,他对于佞人,尚且羞闻其言,何况亲见其身呢?你有何颜面自存?"

子路过去一看,屋子已经空了。

长梧封人问子牢曰

:"君为政焉,勿卤莽;治民焉,勿灭裂。昔予为禾,耕而卤莽之,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;耘而灭裂之,其实亦灭裂而报予

。予来年变剂,深其耕而熟耰之,其禾繁以滋,予终年餍飧。"

庄子闻之曰

:"今人之治其形,理其心,多有似封人之所谓:遁其天

,离其性,灭其情

,亡其神,以众为伪

。故卤莽其性者,欲恶之孽,为性萑苇

;蒹葭始萌,以扶吾形,寻擢吾性

;并溃漏发,不择所出

,瘭疽疥痈

,内热溲膏是也。"

今译

长梧封人对子牢说:"你管理政事,切勿鲁莽;治理民众,切勿草率。从前我种植禾谷,耕地十分鲁莽,禾谷的果实也鲁莽回报我;除草十分草率,禾谷的果实也草率回报我。我来年改变方法,深耕土地而细锄杂草,于是禾苗繁盛生长,我整年饱餐。"

庄子得闻以后说:"如今世人外治身形,内理德心,大多类似封人所言:逃遁天道,背离德性,戕灭真情,亡失心神,以致众人作伪。所以鲁莽对待德性的人,好恶的孽种,成为侵夺德性的杂草;杂草一旦萌芽,虽能扶持吾人身形,很快就会擢拔吾人德性;于是溃疡痔漏一起发作,不择孔窍而出,还有手疮面疽腹疥背痈,体内虚热尿泛白沫。"

柏矩学于老聃

,曰:"请之天下游。"

老聃曰:"已矣!天下犹是也。"

又请之。

老聃曰:"汝将何始?"

曰:"始于齐。"

至齐,见辜人焉,推而僵之

,解朝服而幕之

,号天而哭之曰:"子乎!子乎!天下有大灾,子独先罹之?"

曰:"莫为盗?莫为杀人?"

荣辱立,然后睹所病;货财聚,然后睹所争。今立人之所病,聚人之所争,穷困人之身,使无休时,欲无至此,得乎

?古之君人者,以得为在民,以失为在己;以正为在民,以枉为在己,故一物有失其形者,退而自责

。今则不然,匿为物,而过不识

;大为难,而罪不敢;重为任,而罚不胜;远其途,而诛不至

。民知力竭,则以伪继之。日出多伪,士民安取不伪?夫力不足则伪,知不足则欺,财不足则盗

。盗窃之行,于谁责而可乎?

今译

柏矩学习道术于老聃,说:"请允许我游历天下。"

老聃说:"止步!天下犹如此处。"

柏矩又请求。

老聃问:"你将从何处开始?"

柏矩说:"从齐国开始。"

柏矩到达齐国,看见一个罪人,一推已经僵硬,脱下朝服盖住此人,仰天大号而哭:"你呀!你呀!天下将有大灾,你为何独自先罹其祸?"又问:"莫非你是盗贼?莫非你曾杀人?"

荣辱标举,然后看到病患;财货积聚,然后看到争斗。如今标举引人致病的伪德,积聚引人争斗的外物,使得众人全都感到穷困,使之无休无止追逐,意欲不至于此,岂能得遂所愿?古时的君主,以为得道的是民众,失道的是自己;正确的是民众,错误的是自己,所以一物有失正形,退而自责。如今的君主却不如此,隐瞒真相,而后斥责不知真相的民众;扩大灾难,而后加罪不敢反抗的民众;加重任务,而后惩罚不能胜任的民众;服役之途遥远,而后诛杀不能按时到达的民众。民众的知识、能力穷竭,就会继以作伪。天天出现众多作伪,士人民众怎能不伪?能力不足就会作伪,知识不足就会欺诈,财货不足就会盗窃。天下盗窃风行,责怪谁而后可以令人信服呢?

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,未尝不始于是之,而卒黜之以非也。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?

万物有乎生,而莫见其根;有乎出,而莫见其门

。人皆尊其知之所知,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,可不谓大疑乎

?已乎!已乎!且无所逃。

此所谓然欤?

然乎?

今译

蘧伯玉活到六十岁而后思想发生变化,未尝不对初始所是,而最终贬之为非。不知蘧伯玉六十以后所是,是否五十九年所非呢?

万物均有萌生之处,然而众人都不能窥见萌生之根;万物均有所出之处,然而众人都不能窥见所出之门。众人无不尊崇其所能知的人道,然而都不知凭借其所不知的天道而后达于真知,可以不说是莫大疑惑吗?停止吧!停止吧!无物能够逃遁天道。

天道就是绝对之然吧?是否有人以之为然呢?

仲尼问于太史大弢、伯常骞、狶韦曰

:"夫卫灵公饮酒湛乐,不听国家之政;畋猎毕弋,不应诸侯之际

。其所以为'灵公'者,何邪?"

大弢曰:"是因是也。"

伯常骞曰:"夫灵公有妻三人,同鑑而浴

。史鰌奉御而进所,搏币而扶翼

。其慢,若彼之甚也

;见贤人,若此其肃也

。是其所以为'灵公'也。"

狶韦曰:"夫灵公也,死卜葬于故墓不吉,卜葬于沙丘而吉

。掘之数仞,得石椁焉;洗而视之,有铭焉,曰:'不凭4其子。'

灵公夺而埋之

。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

!之二人何足以识之?"

今译

仲尼问太史大弢、伯常骞、狶韦说:"卫灵公饮酒淫乐,不闻国家政事;打猎捕兽,不赴诸侯会盟。死后却谥为'灵公',是何缘故?"

大弢说:"这属于因是啊。"

伯常骞说:"灵公与妻妾三人,夏日同盆共浴。史鰌奉召进见,灵公赐币搀扶。灵公私事亵慢,如此过分;灵公敬重贤人,如此恭肃。所以他被谥为'灵公'。"

狶韦说:"灵公死后,他的孙子出公卜问葬于故墓不吉,卜问葬于沙丘大吉。挖掘沙丘数仞,得到石椁;洗净而后再看,石椁刻有铭文:'不靠他的儿子。'出公夺人墓地而后埋葬灵公。灵公谥'灵'早已注定了!大弢、伯常骞二人何足以明白呢?"

少知问于太公调曰

:"何谓丘里之言?"

太公调曰:"丘里者,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

;合异以为同,散同以为异

。今指马之百体,而不得马

;而马系于前者,立其百体,而谓之马也

。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,江海合小而为大,达人合私而为公

。是以自外入者,有主而不执;由中出者,有征而不拒

。四时殊气,天不赐,故岁成;五官殊职,君不私,故国治。文武殊能,人不赐,故德备

;万物殊理,道不私,故无功

。无功故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

。时有终始,世有变化

。祸福淳淳,至有所拂者,而有所宜

;自殉殊面,有所正者,有所差

。比于大泽,百材皆度;观于大山,木石同坛

。此之谓丘里之言。"

少知曰:"然则谓之道,足乎?"

太公调曰:"不然

。今计物之数,不止于万,而期曰万物者,以数之多者,号而读之也

。是故天地者,形之大者也;阴阳者,气之大者也;道者为之公,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

。已有之矣,乃将得比哉

?则若以斯辨,譬犹狗马,其不及远矣。"

少知曰:"四方之内,六合之里,万物之所生,恶起?"

太公调曰:"阴阳相照,相盖相治;四时相代,相生相杀

。欲恶去就,于是矫起;雌雄牉合,于是庸有;安危相易,祸福相生;缓急相磨,聚散相成

。此名实之可纪,精微之可志也

。随序之相理,矫运之相使,穷则返,终则始

。此物之所有,言之所尽,知之所至,极物而已

。睹道之人

,不随其所废,不原其所起,此议之所止。"

少知曰:"季真之'莫为'

,接子之'或使'

,二家之议,孰正于其情?孰偏于其理?"

太公调曰:"鸡鸣狗吠,是人之所知

;虽有至知,不能以言读其所化,又不能以意度其所为

。斯而析之,精至于无伦,大至于不可围

。或之使,莫之为,未免于物,而终以为过

。'或使'则实

,'莫为'则虚

。有名有实,是物之居

。无名无实,在物之虚

。可言可意,言而愈疏。

"未生不可忌,已死不可阻

。死生非远也,理不可睹

。或之使,莫之为,疑之所假

。吾观之本,其往无穷;吾求之末,其来无止

。无穷无止,言之无也,与物同理

。或使、莫为,言之本也,与物终始

。道不可有,又不可无

。道之为名,所假而行

。或使、莫为,在物一曲,夫胡为于大方

?言而足,则终日言而尽道

;言而不足,则终日言而尽物

。道,物之极

,言默不足以载

。非言非默,议有所极。"

今译

少知问太公调说:"什么叫'丘里之言'?"

太公调说:"丘里一隅,聚合十来姓氏百来号人而后形成风俗;剪齐相异的物德之量以为相同,离散相同的物德之质以为相异。如今丘里之人指认马的百体之一,却找不到马;然而马牵到眼前,立体呈现马的百体,方能称为马。因此丘山积卑而为高,江海合小而为大,达人合私而为公。所以从外得闻丘里之言,内有真德做主就不会坚执;从内自悟真德,外有天道征象就不会拒绝。四季气候相异,天道不赐偏私之施,所以年岁有成;百官职守相异,君主不予偏私之恩,所以邦国治理;文武才能相异,君主不加偏私之见,所以德性完备;万物之理相异,天道不加偏私之观,所以致无其功。致无其功所以无为,无为而后无不为。时令有终结开始,世事有变异迁化。祸福倚伏相生,对于此人有所拂逆,对于彼人有所适宜;每人殉物有异如同其面,丘里之言欲加匡正,就有差谬。比之大河,百材皆渡;观于大山,木石同处。这是我对丘里之言的评价。"

少知问:"那么把先生之言称为道,足够吗?"

太公调说:"不足。如今计算物类的数量,不止于万,却称为'万物',是因为'万'表示数量之多,'万物'只是物之总和的代号。因此'天地',是一切有形之物的代号;'阴阳',是一切无形之气的代号;'道',作为言说公理的假名,视为至大而后理解为代号就可以了。然而已有名相的'道',怎能比况原无名相的道呢?那么若是据此辨析,我之假言犹如狗,道之实体犹如马,不及太远了。"

少知问:"四方之内,六合之里,万物据以产生的终极起因,是什么?"

太公调说:"阴阳相互照耀,相互涵盖相互制约;四时相互替代,相互萌生相互杀伐。好恶趋避,于是引起矫变;雌雄媾合,于是延续万有。安危相互变易,祸福相互倚伏。缓急相互厮磨,聚散相互成就。这是言之名相可以记录的万物实情,可以描述的万物精微。随机秩序的相互治理,矫变运作的相互驱使,穷尽以后又会返归,终结以后又会开始。这是万物的共有,言语的尽头,知识的至境,极究万物到此为止。洞观天道之人,不追随一己所知而废弃天道,不推原万物产生的终极起因,这是议论所应停止之处。"

少知问:"季真认为'天道其实无所作为',接子认为'天道或许有意驱使',二家的议论,谁得正于实情?谁偏离于公理?"

太公调说:"鸡鸣狗吠,这是众人之所知;即便有人达于至知,不能解读鸡狗将会如何变化,又不能臆测鸡狗将要如何作为。据此辨析,天道的精微难以比拟,天道的宏大难以测量。认为'天道或许有意驱使',认为'天道其实无所作为',均未免于视道为物,因而终属过甚之言。认为'天道或许有意驱使'就坐实道为人格神,认为'天道其实无所作为'就虚化道为不存在。既有名相又可指实,只是万物的暂居之形;既无名相又难指实,才是万物的虚无之质。天道只可假言只可意会,言说越多越是疏离。

"物未诞生不可禁止其生,物已死亡不可阻止其死。死生相距不远,其理却难尽睹。认为'天道或许有意驱使',认为'天道其实无所作为',均属可疑的假设。我观察天道的本原,已往无法穷尽;我寻求天道的末端,未来没有终结。天道没有穷尽没有终止,言语无法表述,因为言语与万物一样有限。认为'天道或许有意驱使'、'天道其实无所作为',是二人言议的根本,与万物一样有终有始。天道不可视为实有之物,又不可视为不存在。天道的名相,用于假借名相而后躬行天道。认为'天道或许有意驱使'、'天道其实无所作为',囿于万物一方一隅,那样怎能抵达超越一方一隅的道术?言议若是足够,那就整天言议而穷尽天道;言议若是不足,那就整天言议而穷尽万物。天道,是万物的终极,言议、沉默均不足以承载。天道既非言议又非沉默足以承载,言议应该止于物德极限。"

[]{#chapter_10.xhtml}

正编下 魏牟版外篇二十二(3)

题解

《外物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、《韩非子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贬入杂篇。崔譔、向秀《庄子注》均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外物》却有陆引崔注、向注各二条,证明郭象移外入杂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外物》1545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三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33字,删衍文6字,订讹文18字,厘正误倒3处。

《外物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著录庄子二事"庄周贷粟"、"庄惠辩用",当属转闻于师(或即蔺且)。1977年出土的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(汉文帝时,早于刘安)《外物》残简,证明《外物》撰于战国而非汉代。

魏撰《外物》,可分八章。

第一卮言章,总领全篇。

中间寓言六章。第二、第三、第七章,正面演绎江湖真道;第四、第五、第六章,贬斥庙堂伪道。

第八引用庄言章,总结全篇。

末章是魏牟版"外篇二十二"所引最长庄言(当属魏牟转闻于师),是弟子闻于庄子的庄学总论,弥足珍贵的庄学瑰宝。前七章之谋篇布局,措辞行文,无不围绕末章所引庄言展开。

全文结构缜密,各章照应精妙,是不可多得的魏撰佳篇。由于郭象大肆删改原文、反注原义,导致本篇精义湮灭不彰。故王夫之谓郭象版《外物》曰:"杂引博喻,理则可通,文义不相属。"

外物不可必

,故龙逢诛

,比干戮

,箕子狂

,恶来死

,桀纣亡。

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,而忠未必信,故伍员流于江

,苌弘死于蜀,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。

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,而孝未必爱,故孝己忧而曾参悲。

木与木相磨则燃,金与火相守则流。阴阳错行,则天地大骇,于是乎有雷有霆,水中有火,乃焚大槐。

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

,螴蜳不得和

,心若悬于天地之间。蔚愍沉顿

,利害相磨

,生火甚多

,众人焚和。肉固不胜火

,于是乎有颓然而道尽。

今译

外境没有必然性,所以龙逢被诛,比干被戮,箕子佯狂,恶来就死,桀纣灭亡。

君主无不希望臣仆尽忠,然而忠臣未必得到君主信任,所以伍员流尸于江,苌弘死于蜀地,蜀人收藏其血三年而后化为碧玉。

父母无不希望子女尽孝,然而孝子未必得到父母慈爱,所以孝己忧愁而曾参悲苦。

木与木磨擦就会燃烧,金与火靠近就会融化。阴阳元气错位逆行,天地就会大受惊骇,于是有了雷鸣有了电闪,雨水夹带霹雳,从而焚毁大槐。

有人非常忧虑陷于天人交战而无处可逃,焦虑不能得到真德之和,德心如同悬于天地之间。心情郁闷消沉,利害相刃相磨,产生很多虚火,众人焚毁真德之和。肉身原本不胜烈火,于是众人颓然而尽丧天道。

庄周家贫,故往贷粟于监河侯。

监河侯曰

:"诺!我将得邑金,将贷子三百金,可乎?"

庄周忿然作色曰

:"周昨来,有中道而呼者。周顾视车辙中,有鲋鱼焉

。周问之曰:'鲋鱼来!子何为者邪?'对曰:'我,东海之波臣也。君岂有升斗之水而活我哉?'

周曰:'诺!我且南游吴越之王,激西江之水而迎子,可乎?'

鲋鱼忿然作色曰

:'吾失我常与,我无所处

。吾得升斗之水然活耳,君乃言此

,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!'"

今译

庄周家里贫穷,所以去向监河侯借粮。

监河侯说:"行啊!我即将得到封邑的税金,到时借你三百金。可以吗?"

庄子忿然变色说:"我昨日来时,半道有声音叫我。我回头看见车辙之中,有一条鲋鱼。我问它说:'鲋鱼过来!你在车辙之中干什么呢?'鲋鱼回答说:'我是东海的波浪之臣。贤君是否有升斗之水救活我呢?'我说:'行啊。我正要南游拜访吴越之王,我将请他们引来西江之水迎接你。可以吗?'鲋鱼忿然变色说:'我失去了恒常与共的海水,我没有了原本所在的正处。我得到升斗之水就能活命,贤君却说这些,还不如趁早到干鱼铺找我!'"

任公子好钓巨鱼,为大钩巨纶,五十犗以为饵

,蹲乎会稽,投竿东海

。旦旦而钓,期年不得鱼

。已而大鱼食之,牵巨钩陷没而下,骛4扬而奋鳍,白波若山,海水震荡,声侔鬼神,惮吓千里

。任公子得若鱼,离而腊之

。浙河以东,苍梧以北,莫不餍若鱼者。

已而后世铨才讽说之徒

,皆惊而相告也

。夫揭竿累,趋灌渎

,守鲵鲋

,其于得大鱼难矣

。饰小说以干县令

,其于大达亦远矣

。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

,其不可与经于世,亦远矣。

今译

任公子喜好垂钓大鱼,做了巨钩粗绳,以五十头犍牛为钓饵,蹲在会稽山顶,投竿东海深处。天天垂钓,整年未得大鱼。后来有条大鱼吞食了鱼饵,牵着巨钩潜入水下,奔驰翻腾而狂摆鱼鳍,白波如同高山,海水剧烈震荡,声音如同鬼哭神号,惊吓达于千里之外。任公子得到这条大鱼,剖开做成鱼干。浙江以东,苍梧以北,没有不饱餐这条大鱼的人。

从此后世那些权衡才能、讽喻游说君主之徒,全都惊奇此事而相互传告。那些人举着短竿细绳,趋赴灌井田沟,守候鲵鳅鲋鱼,他们欲得大鱼太难了。雕饰辨小之说以便谋求县令之位,他们欲达大道也太远了。因此从未见闻任公子的奇风异俗,他们不可与之谈论经世之道,也相差太远了。

儒以《诗》、《礼》发冢。

大儒胪传曰

:"东方作矣,事之何若?"

小儒曰:"未解裙襦,口中有珠。"

大儒曰:"《诗》固有之曰

:'青青之麦

,生于陵陂

。生不布施

,死何含珠为?'

揭其鬓,擪其顪

,尔以金椎控其颐,徐别其颊。无伤口中珠!"

今译

儒生凭借《诗》、《礼》盗墓。

大儒传语说:"东方已亮,事情进展如何?"

小儒说:"尚未解开衣裤,嘴里有颗宝珠。"

大儒说:"《诗》早就有过记载:'青青之麦,生于山麓。生前不肯布施,死后为何含珠?'掀开他的鬓发,拨开他的胡须,你用铜椎撬开他的嘴巴,慢慢掰开他的牙齿。不要损坏口中宝珠!"

老莱子之弟子出取薪

,遇仲尼,返以告曰:"有人于彼,修上而趋下

,末偻而后耳

,视若营四海

。不知其谁氏之子?"

老莱子曰:"是丘也。召而来!"

仲尼至。

曰:"丘!去汝躬矜,与汝容知,斯为君子矣。"

仲尼揖而退,蹙然改容而问曰:"业可得进乎?"

老莱子曰:"夫不忍一世之伤

,而傲万世之患

,抑固陋邪?亡其略弗及邪

?惠以欢为,傲终身之丑

。中民之行

,易进焉耳

;相引以名

,相结以隐

。与其誉尧而非桀,不如两忘而闭其非誉

。反无非伤也,动无非邪也

。圣人踌躇以兴事,以每成功

。奈何哉,其载焉

?终矜耳!"

今译

老莱子的弟子出门取柴,遇见仲尼,返回报告说:"有人在门外求见,上身长而下身短,身佝偻而耳朵靠后,看来有如经营四海。不知他是谁家的儿子?"

老莱子说:"这是孔丘。叫他进来!"

仲尼进来。

老莱子说:"孔丘!去除你身形的矜持,还有你面容的知巧,那样才是君子。"

孔丘作揖后退,不安地改变容色而问:"我的求道之业可以得到进步吗?"

老莱子说:"你不忍心一世之人受到伤害,却傲然不顾万世之人受到祸患,究属顽固浅陋呢?抑或谋略不及呢?用小惠博取欢心,却傲然不顾终身之丑。投合民众的行为,容易进入民众之心;所以民众竞相称引你以成名,相互结党隐讳你的浅陋。与其以尧为是而以桀为非,不如两忘尧桀而不予毁誉。尧桀貌似相反,无不伤害真道;尧桀有为而动,所行无不邪僻。圣人踌躇于有为兴作,以此每每成功。你为何志在有为,自负经营四海?终究是自矜罢了!"

宋元君夜半而梦人披发窥阿门

,曰:"予自宰路之渊,为清江使河伯之所

,渔者余且得予。"

元君觉,使人占之。

曰:"此神龟也。"

君曰:"渔者有余且乎?"

左右曰:"有。"

君曰:"令余且会朝!"

明日,余且朝。

君曰:"若渔何得?"

对曰:"且之网,得白龟焉,其圆五尺。"

君曰:"献若之龟!"

龟至,君再欲杀之,再欲活之,心疑。

卜之曰:"杀龟以卜,吉。"

乃刳龟以卜,七十二钻而无遗策。

仲尼闻之曰

:"神能见梦于元君,而不能避余且之网

;知能七十二钻无遗策,而不能避刳肠之患

。如是,则知有所不周,神有所不及也

。虽有至知,万人谋之

。鱼不畏网

,而畏鹈鹕

。去小知而大知明

,去自善而善矣

。婴儿生无所师而能言,与能言者处也。"

今译

宋元君半夜梦见有人披散头发窥视于侧门,说:"我从名叫宰路的水潭出发,为长江之神出使黄河之神河伯之处,渔夫余且捕捉了我。"

元君惊觉,叫人占梦。

占梦者说:"这是神龟。"

元君问:"渔夫有叫余且的吗?"

左右答:"有。"

元君说:"令余且上朝!"

第二天,余且上朝。

元君问:"你打鱼捉到什么?"

余且答:"我的渔网,捉到一头白龟,龟身圆周五尺。"

元君说:"献上你的白龟!"

白龟献来,元君两次想杀龟,两次想放龟,心里疑惑,叫人卜问。

占卜者说:"杀龟卜问政事,大吉。"

于是元君杀龟卜问政事,七十二次钻烧而无不灵验。

孔子闻知以后说:"白龟的心神能够托梦给元君,却不能躲避余且的渔网;心知能够七十二次钻烧而无不灵验,却不能躲避剖腹的祸患。由此可见,心知有所不周,心神有所不及。即便有人达于至知,难以预防万人谋算。鱼不怕网罗,却怕鹈鹕。去除小知而后大知彰明,去除自善而后达于真善。婴儿生下来无须拜师就能说话,是与能说话的人相处。"

惠子谓庄子曰:"子言无用。"

庄子曰:"知无用,而始可与言用矣。夫地非不广且大也

?人之所用容足耳。然则侧足而堑之至黄泉,人尚有用乎?"

惠子曰:"无用。"

庄子曰:"然则无用之为用也,亦明矣。"

今译

惠施对庄子说:"你的言论无用。"

庄子说:"知晓无用,而后始可与言至用。陆地岂非广而且大?每人暂时所用,仅容其足罢了。然而把足外之地挖至黄泉,容足之地还有用吗?"

惠施说:"无用。"

庄子说:"那么无用之为至用,也就彰明了。"

庄子曰:

"人有能游,且得不游乎?人而不能游,且得游乎?

"夫流遁之志,决绝之行,噫,其非至知厚德之任欤?覆坠而不返,北驰而不顾

。虽相为君臣,时也,易世而无以相贱

,故至人不留行焉。

"夫尊古而卑今,学者之流也

。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,夫孰能不波

?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

,顺人而不失己

。彼教不学

,承意不彼。

"目彻为明,耳彻为聪,鼻彻为羶

,口彻为甘,心彻为知,知彻为德

。凡道不欲壅,壅则哽,哽而不止则抮,抮4则众害生。

"物之有知者恃息,其不殷,非天之罪

。天之穿之也,日夜无降,人则顾塞其窦。

"胞有重阆,心有天游

。室无空虚,则妇姑勃豀

。心无天游,则六凿相攘

。大樊4丘山之善于人也,亦神者不胜也。

"德溢乎名,名溢乎暴,谋稽乎誸,知出乎争

。柴生乎守官,事果乎众宜。

"春雨日时,草木怒生

,铫鎒于是乎始修,草木之到,植者过半

,而不知其所以然也

。静默可以补病,揃搣可以休老,安宁可以止遽。

"虽然,若是劳者之务也,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

。圣人之所以骇天下,神人未尝过而问焉;贤人之所以骇世,圣人未尝过而问焉;君子之4所以骇国,贤人未尝过而问焉;小人之4所以合时,君子未尝过而问焉。

"演门有亲死者,以善毁

,爵为官师

。其党人毁而死者半。

"尧与许由天下,许由逃之

。汤与务光,务光怒之,负石自沉于庐水

。纪他闻之,率弟子而踆于窾水,诸侯吊之

。三年,申徒狄因以踣河。

"筌者所以在鱼也,得鱼而忘筌;蹄者所以在兔也,得兔而忘蹄。

言者所以在意也,得意而忘言

。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?"

今译

庄子说:

"众人若有能够逍遥游的外境,怎会不欲逍遥游呢?众人若无能够逍遥游的外境,怎能逍遥游呢?

"立志于自我流放逃遁,决绝地顺应天道而行,唉,岂非唯有至知厚德之人方能胜任呢?天覆地坠而不返回,与世背驰而不顾虑。虽然今人相互隶属为君臣,这是时代困境,改易时世即无贵贱之分,所以至人毫不留恋地逍遥独行。

"那些尊古而卑今者,仅是为学日益之流。若以狶韦氏之类至人的眼光观照当今之世,谁会不自适于江湖波流?唯有至人方能遨游世间而不僻处隐居,顺随他人而不失己德。拒绝接受伪道教化,虚承其意而不被黥劓。

"目窍通彻是为明,耳窍通彻是为聪,鼻窍通彻是为羶,口窍通彻是为甘,心窍通彻是为知,知窍通彻是为德。凡是通道都不欲壅塞,壅塞就会哽阻,哽阻不予制止就会乖戾,乖戾就有众多病害产生。

"物类具有知觉的无不凭恃六窍的气息,气息若不殷厚,并非天道之罪。天道穿通六窍,日夜不会降减,众人反而自塞六窍。

"胎儿尚有活动空间,德心亦当神游天道。居室没有空间,婆媳就会争吵。德心若不神游天道,六窍就会扰攘壅塞。旷野丘山之所以有益于人,也是因为心神不胜撄扰。

"真德外荡成就声名,声名外溢成为凶器,计谋源于急难,心知出于争斗。柴塞产生于守土之官,政事结果于众人之宜。

"春雨按时而降,草木蓬勃生长,农夫于是开始修治锹锄,锹锄到达草木,作物种植过半,然而农夫不知天道如何驱使作物生长。因此静默可以补救疾病,按摩可以延缓衰老,安宁可以制止躁进。

"尽管如此,那些劳心之人的俗务,闲佚之人未曾加以过问。庙堂圣人用来惊骇天下的作为,江湖神人未曾加以过问;庙堂贤人用来惊骇世人的作为,江湖圣人未曾加以过问;庙堂君子用来惊骇国人的作为,江湖贤人未曾加以过问;世俗小人用来迎合时势的作为,江湖君子未曾加以过问。

"宋都东门有人死了亲人,因为善于哀毁,庙堂授爵拜为官师。他的乡邻哀毁过度而死掉一半。

"唐尧欲让天下给许由,许由逃走。商汤欲让天下给务光,务光大怒,背负石头自沉于庐水。纪他闻知,带领弟子徘徊于窾水,诸侯纷纷挽留。三年以后,申徒狄因此自沉于黄河。

"鱼笼用于捕鱼,得鱼而后忘笼;兔网用于捕兔,得兔而后忘网;言语用于达意,得意而后忘言。我如何找到忘言之人而后与之言语呢?"

【注释】

[1]
《古今人表》为班固原创,避东汉明帝刘庄讳,改"庄"为"严"。《艺文志》非班固原创,照钞西汉刘向《别录》、刘歆《七略》,未改"庄"为"严"。

[2]
以"合纵"对抗张仪之"连横"的是公孙衍,并非苏秦。前309年张仪在母邦魏国寿终,前284年齐湣王车裂苏秦,张仪年长苏秦至少30岁。1973年长沙马王堆出土《战国纵横家书》,始明《史记》、《战国策》误采苏秦讹史,误以苏秦为"合纵"创始人。

[3]
按照"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"之定义,天下不可有二王。战国诸侯于东周未灭之时称王,均属僭号,"相王"即相互承认称王,属于僭号诸侯的自我合法化。

[4]
中山先王魏之名,见于1978年河北省平山县中山王墓出土的中山王鼎、壶铭文。壶铭称曾祖父魏文侯、伯祖父魏武侯为"皇祖文、武",称祖父魏挚为"桓祖",称父亲为"成考"。

[5]
中山嗣王魏獫(前309---前301在位)之名,见于魏属中山王墓圆壶铭文。中山后王魏尚(前300---前296在位)之名,见于《史记·赵世家》:"赵武灵王以惠文王三年灭中山,迁其君尚于肤施。"又见《墨子·所染》:"中山尚染于魏义、偃长,所染不当,故国家残亡,身为刑戮,宗庙破灭,绝无后类,君臣离散,民人流亡。"(《吕览·当染》略同。)《吕览》高诱注:"尚,魏公子牟之后,魏得中山以邑之也。"大误。

[6]
证见《庄子·徐无鬼》"庄子送葬,过惠子之墓"。庄子送亲友之葬,必在宋国,所过惠施之墓亦然。

[7]
钱穆《先秦诸子系年》:"此条陈义精卓,盖得之古籍,或即四篇之遗,非湛所能伪。"

[8]
张湛敢把后于庄子的公孙龙事迹编入伪《列子》,可能根据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"公孙龙字子石,少孔子五十三岁",把生于前325年的名家巨子公孙龙(字子秉),视为生于前498年的孔子弟子公孙龙(字子石),既"先庄子",又"先列子",提前百年的魏牟,遂可言及提前173年的公孙龙。

[9]
许多学者误将"辩者二十一事"视为惠施辩题。辩题属主既误,义旨自难了然。

[10]
赵武灵王为了亲自领兵伐灭中山,于前299年禅位其子赵何(惠文王),自号"主父",于赵惠文王三年(前296)伐灭中山。参看《史记·赵世家》。

[11]
杨朱、子华子、詹何生卒年,均采钱穆《先秦诸子系年》。詹何其人其事,参看《吕览》、《韩非子》、《淮南子》、《列子》。

[12]
前310年赵武灵王娶吴娃,前309年生长子赵何(惠文王),前308年生长女(魏公子信陵君魏无忌夫人),前307年生次子赵胜(平原君),前306年生幼子赵豹(平阳君)。

[13]
魏牟离秦至赵前一年,前257年邯郸解围之后,平原君因功得到赵孝成王加封,由于门客公孙龙之讽谏而辞封。事见《史记·平原君虞卿列传》、《战国策·赵策三》。因此魏牟至赵之时,公孙龙必为平原君之门客。

[14]
旧多误释"犀首"为官名,于史无证。公孙衍权倾诸侯,名重天下,时人称字不称名,一如称孔子为"仲尼"。《史记》、《战国策》误以苏秦为"合纵"创始人,导致公孙衍其人,其字"犀首",后世鲜有知者。

[15]
长平赵军,初以廉颇为将,秦军不胜。翌年赵孝成王弃廉颇,用赵括,导致长平大败。"纸上谈兵"的赵括,即赵奢之子,故称"马服子"。或以"马服"谓赵括,误移父号为子号。

[16]
钱穆《先秦诸子系年》谓"魏牟年寿当近八十",甚是。唯将魏牟生卒年定为前320年至前245年,则缺五年。前245年为赵孝成王卒年,魏牟卒年唯有定于前240年,方能讽喻赵悼襄王(前244---前236在位)。

[17]
高亨以《吕览·当务》钞引《胠箧》"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"为据,认为《庄子》成书于前221年秦灭齐之后,又认为《胠箧》撰于前221年秦灭齐之后。更有学者以高亨之论为据,推论《庄子》成书于《吕览》之后,推论《庄子》钞引《吕览》。实则高亨之论,与《吕览》成书于前239年抵牾。吕不韦死于前235年,距秦灭齐尚有十四年。高亨之论和据之所作推论,均误。《胠箧》必撰于前264年(田齐第十二世齐王建即位年,庄殁22年)至前240年(魏牟卒年)之间。

[18]
为便直观,本文对《庄子》、《荀子》、《韩非子》、《吕览》多为撮引。下文不再说明。

[19]
郭象删去魏牟版外篇之四《曹商》、《管仲》、《宇泰定》、《惠施》,将其残篇分别拼接于《列御寇》、《徐无鬼》、《庚桑楚》、《天下》(详见绪论三)。

[20] 郭象把《盗跖》等魏牟版外篇九,移至杂篇(详见绪论三)。

[21]
郭象版删去三句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等据《吕览·慎人》引文、宋人陈景元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均有此三句校补。

[22]
韩非也敌视宋人后裔孔子、宋人墨子,故韩非贬斥之"宋人",不仅针对庄子,但以极端敌视的庄子为主。

[23]
内七篇之"庄子曰",均在对话语境。外杂篇之"庄子曰",或在对话语境,或在非对话语境,后者即为非庄所撰之硬证。

[24]
所谓《庄子》"佚文",即被郭象删去者。《韩非子》、《吕览》均非引自"佚文",而是引自《庄子》初始本。

[25]
《汉书·艺文志》"《孟子》十一篇",内篇七,外篇四:《性善》、《辩文》、《说孝经》、《为政》。

[26] 北溟:北喻暗,溟即海。

[27]
鲲:鱼卵(《尔雅》、陆释、罗勉道、方以智)。移用于大鱼,取象于鲸。○五代马缟《中华古今注》:"凡鱼子,总名鲲。鲸鱼,海鱼也。大者长千里,小者数千丈。"

[28]
化:即"物化"(《齐物论》)。鹏:"凤"之古体(《说文》、《字林》、司马彪注、崔譔注、郭象音)。○"鲲"为大鱼,"鹏"为大鸟,均属大兽,均喻"大知"。鹏飞之志,意在趋近"至知"。

[29]
重言"不知其几千里":前句言"鲲之大",谓整体之大。后句言"鹏之背",谓局部之大。

[30]
海运:海动。南溟:与"北溟"对举。南喻明。由北溟徙于南溟,喻弃暗投明。天池:隐喻天赋物德。○义同《齐物论》"天府"、《大宗师》"天机"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鱼卵成长为大鲲,是"小知"成长范式。大鲲化为大鹏(凤),是"大知"改宗范式。

[31]
齐谐:虚拟书名。齐国临海,故托为齐人之书。志怪:记录怪异之事。后世"志怪小说"本此。司马彪、崔譔释"齐谐"为人名,则当作"语怪",不当作"志怪"。

[32] 水击三千里:鹏翼击水三千里,始离海面。言大鹏起飞之艰难。

[33]
搏:搏击。扶摇而上:近地风薄之处,大鹏扶风摇摆,斜上中天,翼下始积厚风。○旧释"而上"为"直上",遂释"扶摇"为"羊角风"(龙卷风)。义不可通。九万里:鹏翼搏风九万里之远,始至下有厚风之中天。仍言大鹏起飞之艰难。○旧释"而上"为"直上",遂释"九万里"为高。与下言"积厚"抵牾。【校勘】"搏"旧讹为"摶"(抟)。章太炎、马叙伦、刘文典、蒋锡昌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陆释"一音博"、《太平御览》九、赵谏议本、世德堂本均作"搏"校正。○章太炎:"风不可抟。"○五代陈抟,名抟,字图南,名、字均取自《逍遥游》,其时"搏"已讹为"摶"(抟)。陈抟又号希夷,取自《老子》。

[34]
六月息:鹏飞六月,到达南溟栖息。○旧释"六月息"为六月之风。义不可通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大鹏起飞,渐积厚风之艰难,譬解"大知"改宗之艰难。鹏飞六月到达南溟,譬解"大知"成为"至知"、"遥"达彼道之艰难。

[35] 野马:中天之风云。尘埃:近地之风尘。

[36]
天......极:"道极"变文。"其远"之"其":地面视天之人,喻"小知"。"其视下"之"其":中天视地之鹏,喻"大知"。亦若是:大鹏(大知)于中天视地,亦如地面之人(小知)视天。◎第一章第三节:大知虽胜小知,仍然有待有蔽,仍未"遥"达彼道。

[37]
坳āo堂:坳,通"凹",堂前凹坑。水之积也不厚、风之积也不厚:有形之水的"积厚",形象譬解无形之风的"积厚"。

[38]
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:斜飞渐高九万里之远,渐积厚风于翼下。○此证"九万里"非言大鹏升空之"高"。培风:凭借、倚待厚风。○王念孙:"'培'之言'馮'也。""馮"(冯)通"憑"(凭)。

[39]
背负青天:句谓大鹏未达天极。莫之夭阏:"阏"音è,同"遏"(王叔岷)。○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作"莫能夭遏"。《尔雅·释诂》:"遏,止也。"

[40]
图南:图往南溟,欲达彼道。◎第一章第四节:大鹏(大知)倚待厚风,方能飞往南溟。抵达南溟之前,尚非"无待"、"逍遥"之"至知"。○旧释"大鹏"已达"无待"、"逍遥"至境,义不可通。●第一鲲化鹏章:内七篇之开篇总寓言。初述大知寓言,大知超越寓言。鲲鱼不欲陷溺北溟,化为鹏鸟将适南溟。

[41] 蜩tiáo:蝉。鷽xué鸠:小鸠,山鹊。○蜩、鸠均喻"小知"。

[42] 决起而飞:蜩、鸠"起飞"容易。○反衬大鹏"起飞"艰难。

[43]
抢榆枋fāng而止:反衬大鹏(凤)"非梧桐不栖"(《秋水》所引庄言)。【校勘】"抢榆枋"下旧脱"而止"二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文如海本、江南古藏本、《文选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九四四、《事类赋》三○虫部注引均有"而止"、郭注"小鸟一飞半朝,抢榆枋而止"校补。

[44]
时则不至:蜩、鸠虽笑大鹏欲"至",尚知自己"不至"。控于地:义同《大宗师》"处于陆"。蜩、鸠虽笑大鹏欲达天道,尚知自己陷溺人道。

[45]
【校勘】"南"上旧脱"图"字。俞樾、郭庆藩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文选》江淹《杂体诗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九四四引均有"图"字校补。◎第二章第一节:蜩、鸠不理解大鹏,譬解"小知"不理解"大知"。

[46] 莽苍:近郊之色(司马彪),草野之色(崔譔)。

[47]
二虫:蜩、鸠。○郭象反注:"'二虫',鹏、蜩也。"旧多视为误注,实为郭象自圆"小大虽殊,逍遥一也"而系统反注。◎第二章第二节:三"适"卮言,譬解庄学四境之"小知"、"大知"、"至知"三境。省略初境"无知",因为人皆有知。预伏《大宗师》"自适其适"、"适人之适"。●第二蜩鸠笑鹏章:初述小知寓言,小知自慰寓言。小知不解大知,引出下文"小大之辨"。

[48]
"知年"二句:年之小大,譬解知之小大。○庄义:小大殊异,小不及大。郭象反注:"小大虽殊,逍遥一也。"

[49]
朝菌:粪上芝菌,朝生暮死,晦者不及朔,朔者不及晦(崔譔)。"无知"范型。晦朔shuò:月初曰朔,月末曰晦。蟪huì蛄gū:寒蝉,春生夏死,夏生秋死(司马彪)。"小知"范型。

[50]
冥灵:海龟。"冥"通"溟","灵"指龙凤龟麟四大灵兽之一"龟"。"大知"范型。【辨析一】"冥灵"隐喻大知,典出庄子拒楚聘相之言。参看《秋水》庄拒楚聘之言:"吾闻楚有神龟,死已三千岁矣,王以巾笥而藏之于庙堂之上。此龟者,宁其死留骨而贵乎?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?""神龟"即"冥灵"(《秋水》辨析八)。○司马彪、李颐误释"冥灵"为树。

[51]
大椿chūn:"至知"范型。【辨析二】"朝菌↗蟪蛄↗冥灵↗大椿",是庄学四境"无知↗小知↗大知↗至知(无知)"的动植范型。○郭象"小知↗大知"二境,违背庄学四境。郭义"褒大知贬小知",又与上文郭注"小大虽殊,逍遥一也"自相矛盾(《齐物论》辨析七)。

[52]
【校勘】"此大年也"四字旧脱。刘文典、蒋锡昌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成玄英本有此四字、成疏又言"故谓之大年也"校补。

[53]
彭祖:历夏经殷至周,年八百岁。《大宗师》"彭祖得之,上及有虞,下及五伯(霸)"。众人匹之,不亦悲乎:众人匹偶彭祖,甚为可悲。《齐物论》"莫寿于殇子,而彭祖为夭"。

[54] 汤:商汤,商代开国之君。棘jí:夏棘,夏代末年之人。

[55]
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:"遥"达彼道,永无极限。○"至知"彻悟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,彻悟人难尽知天道,因而自"逍"己德,导致众人笑之。"大知"不悟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,不悟人难尽知天道,因而自矜己德,导致众人匹之。【校勘】郭象删去"汤问棘曰"至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二十一字,因与郭注"物各有极"抵牾。本书据闻一多发现的《北山录》原文及慧宝注复原。○闻一多《庄子内篇校释》:"唐僧神清《北山录》曰:'汤问革曰:上下四方有极乎?革曰: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。'(宋)僧慧宝注曰:'语在《庄子》,与《列子》小异。'案:革、棘古字通,《列子·汤问》正作'革'。神清所引,其即此处佚文无疑。惜句多省略,无从补入。"○陈鼓应将闻一多所辑佚文补于下章,并将下章之重述鲲鹏寓言,断为夏棘之言。义不可通。○南朝梁僧祐《弘明集》之《弘明论后序》:"昔汤问革曰:'上下八方有极乎?'革曰:'无极之外复无极,无尽之中复无尽,朕是以知其无极无尽也。'"又多"无尽之中复无尽,朕是以知其无极无尽"十六字,或为郭象所删此处庄文之全豹。可惜仅加"昔"字,未言引庄。●第三"四境范型"章:以庄学四境"无知↗小知↗大知↗至知(无知)",阐明"小知不及大知"、"大知不及至知"、"至知不能尽知天道"。

[56]
终北之北:终北之外复有北,上扣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。【校勘】"终北"旧讹为"穷发",义不可通。先于郭象的司马彪本、崔譔本已讹。据《列子·汤问》作"终北之北"校正。

[57]
其广数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:广,鲲之体宽。修,鲲之体长。【辨析三】首章"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",言彼鲲之体长。本章"有鱼焉,其广数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","其广数千里"言此鲲之体宽,"未有知其修者"言此鲲之体长。可证此鲲大于彼鲲,本章之鲲并非首章之鲲。○首章为初述大知寓言,即大知超越寓言,"鲲化为鹏",明言彼鲲不愿陷溺北溟,遂化为彼鹏。本章为重述大知寓言,即大知两歧寓言,"有鱼焉,其名为鲲","有鸟焉,其名为鹏",暗示此鲲陷溺北溟,此鹏超越北溟。《天下》"以重言为真",谓内七篇"重言"晦藏庄学真义。

[58] 背若泰山:言鹏之大,暗示鹏非至大。《齐物论》"泰山为小"。

[59]
【校勘】"搏"旧讹为"摶"(抟)。"扶摇"下旧衍"羊角"二字,马叙伦认为注文羼入而删。○"扶摇"非谓"羊角风"(详首章注),乃谓大鹏在近地风薄之处,扶风摇摆,随时可能"夭阏"。

[60]
且适南溟:"且"训将,尚未"至"。"适"训往,上扣三"适"卮言。○鹏适南溟,是无待庙堂的"自适其适"(《大宗师》)。鲲溺北溟,是倚待庙堂的"适人之适"(《大宗师》)。●第四鲲不化鹏章:重述大知寓言,大知两歧寓言。鲲鱼陷溺北溟,鹏鸟将适南溟。

[61]
尺鴳:鴳yàn,又作"鷃",同"鹌"ān。小鸟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小知"。【校勘】"尺"旧讹为"斥",形近而讹。郭庆藩据陆释引一本、崔譔本、《文选》江淹《杂体诗》注引均作"尺鴳"、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"凤皇不能与之俪,而况尺鴳乎"、《一切经音义》"鴳长唯尺,即以名焉"校正。

[62] 尺鴳之言,首尾重言"彼且奚适也",上扣三"适"卮言、"且适南溟"。

[63]
此亦飞之至也:尺鴳自矜"飞之至",反扣蜩、鸠承认"时则不至"。○庙堂等级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,小知蜩、鸠居于下层,故其虽笑大鹏,自承"不至"。小知尺鴳居于上层,故其既笑大鹏,又自矜"飞之至"。●第五尺鴳笑鹏章:重述小知寓言,小知自矜寓言。重言小知不解大知,引出下文"小大之辨"。

[64]
小大之辨:小知、大知的区别。【辨析四】"小大之辨"仅谓小知(蜩、鸠、尺鴳)、大知(鲲、鹏)的境界之异,非谓庄学仅有"小"、"大"二境。《大宗师》"藏小大有宜,犹有所遁。若夫藏天下于天下,而不得所遁",可证小大二境"犹有所遁",至境"不得所遁"。

[65]
知效一官、行比一乡、德合一君、能征一国:四种鴳型"小知"。【校勘】"能"旧作"而"。郭庆藩、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、《吕览》之《去私》、《不屈》及《士容》高诱注"而,能也"、刘向《说苑》"能"字皆作"而"校正。○郭庆藩:"'能'、'而'古声近通用也。'官'、'乡'、'君'、'国'相对,'知'、'行'、'德'、'能'亦相对。"

[66]
其自视也,亦若此矣:此,尺鴳。【辨析五】郭象官至黄门侍郎、太傅主簿,"任职当权,熏灼内外"(《晋书·郭象传》),正是倚待庙堂的成功小知。尺鴳自矜"翱翔蓬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",正是郭注宗旨"圣人虽在庙堂之上,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"。庄子贬斥"知效一官、行比一乡、德合一君、能征一国"、自矜"至知"的鴳型"小知",无异于贬斥郭象倚待庙堂,故郭象必欲反注。倚待庙堂的郭象追随者亦然。◎第六章第一节:鴳型"小知",自矜"至知",实非"至知"。

[67]
宋荣子(约前360---约前290):即宋钘(《天下》)。战国中期宋人,与庄子同国同时。○对应于上文"鲲"(大知)。

[68]
"举世"二句:义同《德充符》"以可不可为一贯"、《大宗师》"过而弗悔,当而不自得"。【校勘】两"举世"后,旧皆衍"而"字。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引文均无"而"字校删。

[69]
数数shuò然:汲汲以求。斯已矣:止于"大知"之境。对宋荣子"不然于不然"(《齐物论》)。彼其于世,未数数然也:宋荣子嘲笑倚待庙堂的悖道"小知",对世俗声名、庙堂富贵不汲汲以求。对宋荣子"然于然"(《齐物论》)。犹有未树:宋荣子仅是"大知",尚非"至知"。◎第六章第二节:鲲型"大知",犹有未树,尚非"至知"。

[70]
列子(前450---前375):名御寇,战国初期郑人,老聃弟子关尹之弟子,与郑公(前422---前396在位)、郑相泗子阳(?---前398)同时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列子》八篇,久佚,今本为东晋张湛伪托编纂。○对应于上文"鹏"(大知)。

[71]
列子御风而行,泠líng然善也:列子由鲲化鹏。对列子"然于然"。彼于致福者,未数数然也:列子对致福的天道不汲汲以求。对列子"不然于不然"。

[72]
犹有所待:列子"御风"一如大鹏"培风",均属有待于"风"的"大知",尚非逍遥的"至知"。○郭象反注:"得其所待,然后逍遥。"(《世说新语·文学》刘孝标注引)◎第六章第三节:鹏型"大知",犹有所待,尚非"至知"。

[73]
无穷:上扣"无极"。乘天地之正......以游无穷:内七篇"乘↗游"句式(五见)之范型。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(于道)"点破寓意。【校勘】御六气之变:"变"旧作"辩",字通。王念孙、王叔岷据陆释引《胠箧》向秀注"乘天地之正,御日新之变"校正。

[74]
恶wū乎待:本篇设问。《齐物论》异篇回答:"待彼。"○《逍遥游》"恶乎待"谓无待外物,《齐物论》"待彼"谓独待彼道,是为"至待无待"。○或驳郭注"得其所待,然后逍遥",以为庄义是"无待逍遥",仍非庄义。

[75]
至人、神人、圣人:"至知"及其变文。《知北游》所引庄言"异名同实,其指一也",《老子》"同出而异名"。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:"至境"三句,庄学至境"至知无知"之范式。"无"训致无、丧忘,义同《齐物论》"寓诸无",即自"逍"己德。◎第六章第四节:达道至人,无待外物,方为"至知"。●第六小大四境章:首句"小大之辨",总领鴳型"小知"、鲲型"大知"、鹏型"大知"、达道"至知"四节。省略"无知",同于"三适"卮言。

[76] 尧yáo:唐尧,上古华夏部落联盟首领。许由:与唐尧同时的至人。

[77]
日月、时雨、夫子立而天下治:唐尧比拟、褒扬许由之顺应无为天道。爝jué火、浸灌、自视缺然:唐尧自比、自贬其开创有为人道。《字林》:"爝,炬火也。"

[78]
尸:代替死者接受祭拜的人,引申义"尸位素餐"、无功得利。吾自视缺然:反扣鴳型小知"自视"至知。

[79]
"吾将为名乎"设问,"名者实之宾"否定,上扣"圣人无名"。"吾将为实乎"设问,"鹪鹩巢于深林,不过一枝;鼹鼠饮河,不过满腹"否定,上扣"神人无功(实)"。【校勘】"實"(实)旧讹为"賓"(宾)。俞樾校正:"本作'吾将为实乎',与上'吾将为名乎'相对成文。"

[80]
"鹪jiāo鹩liáo"、"鼹yǎn鼠"二喻:保身所需外物极其有限。隐斥庙堂君主之有为治民,实为贪求多于保身所需的外物。○《至乐》"多积财而不得尽用,其为形也,亦外矣"。

[81]
"庖人"二句:"庖人"指唐尧,隐喻有为治民的庙堂人道。"尸祝"指许由,隐喻无为不治的江湖天道。许由不欲代替唐尧有为治民,隐斥庙堂人道"代大匠斫"(《老子》)。○郭象反注,贬斥许由是"俗中之一物",又谓"尧、许之行虽异,其于逍遥一也"。●第七尧许异治章:贬斥庙堂大知唐尧有为治人,褒扬江湖至知许由无为不治。

[82]
肩吾:泰山之神。《大宗师》"肩吾得之,以处泰山"。连叔:连,参看《大宗师》"连乎其似好闭"(对庙堂人道关闭心扉)。叔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小知"(《德充符》辨析八)。○肩吾、连叔、接舆、神人,分别对应于庄学四境。【辨析六】内七篇寓言问答范式:庄子模拟寓言人物之言,无不符合四境定位,毕肖人物口吻。由于先言为"唱",后言为"和",至人"和而不唱"(《德充符》)、"感而后应"(《刻意》),因此先言者(大知小知)均非庄学代言人,后言者(至知至人)均为庄学代言人。外杂篇寓言,大多仿拟内七篇的寓言问答范式。○郭象及其追随者,常据先言者之言,反驳后言者之言(其例散见各篇),貌似有据,实反庄义。

[83] 接舆:春秋末年楚人,佯狂不仕。与孔子同时,反孔始祖。

[84]
无极:上扣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。径:门外路。庭:门内院。不近人情:义同《德充符》"无人之情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天道、人道"两行",《列御寇》所引庄言"古之至人,天而不人"。○庄学褒词"不近人情",因郭象反注转为贬义。

[85]
藐:同"邈",训远。"遥"之变文。姑射yè:《山海经·东山经》有"北姑射山"、"南姑射山",《海内东经》有"列姑射":"朝鲜在列阳东,海北山南。列阳属燕。列姑射在海河洲中,姑射国在海中。"藐姑射之山:山,岛。远离姑射国之岛。虚构岛名,"南溟"变文。○《列子·黄帝》:"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,山上有神人焉。"把《逍遥游》的"藐姑射之山"等同于《山海经》的"列姑射山",即海岛,非陆山。○郭象妄注"藐姑射之山"在尧都"汾阳"(今属山西)。无据。

[86]
【校勘】"绰"旧讹为"淖"。王叔岷据覆宋本、道藏成疏本、王元泽本、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《文选》之《上林赋》、《射雉赋》及《舞赋》注、《后汉书·张衡传》注、《艺文类聚》七八、《初学记》二、《太平御览》一二及八八二、《事类赋》三及八、《记纂渊海》八一及八六引均作"绰"校正。○成疏:"绰约,柔弱也。"

[87]
乘云气......游乎四海之外:第二次"乘↗游"句式。义即"乘物以游心(于道)"。

[88]
吾以是狂而不信:"是",指接舆之言。"狂",接舆佯狂装疯。肩吾以其言为疯话而不信。

[89]
【校勘】陆释:"崔、向、司马本此下更有'眇者无以与乎眉目之好,夫刖者不自为假文屦'。"二句预伏《德充符》"刖者之屦,无为爱之"。义难衔接,故不补入。○王叔岷:"有此二句,与下文仅承以'聋、盲'不符,郭本删之,是也。"王辨殊非。义难衔接,只能证明郭删不止二句,不能证明郭删正当。

[90]
岂唯形骸有聋盲哉?夫知亦有之:庄子认为天道无极限,物德有极限,故心知亦有聋盲。○《齐物论》"人固受其黮暗",《养生主》"吾生也有涯",《山木》"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"。

[91]
是其言也,犹时汝也:所谓知有聋盲之言,(说的)犹如此时的你。○"时汝"旧作"时女","女"通"汝",司马彪、成疏、郭庆藩误释为"处女"。焦竑、钱穆、王叔岷驳正。

[92]
旁薄:混同(司马彪)。旁、薄,均训趋近,合词仍训聚合。○今语"磅礴"本此,义有引申。

[93]
世祈乎乱:世人祈求神人治理乱世。○《天运》"三王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"。

[94]
陶铸:范土曰陶,熔金曰铸。○古人用陶范铸造青铜器。《大宗师》"大冶铸金"、"范人之形","范"即陶范(用作动词)。其尘垢秕bǐ糠,将犹陶铸尧yáo舜shùn:其,神人。《让王》"道之真以持身,其绪余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"。○庄义:尧舜仅得神人之尘垢秕糠,必无神人之实。郭象反注:"尧舜必有神人之实焉。今所称尧舜者,徒名其尘垢秕糠耳。"

[95]
【校勘】"孰肯"下旧脱"分分然"三字,"分"通"纷"。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有此三字校补。○连叔之言,至此已终。旧或断第九宋人章、第十尧治章为连叔之言,义颇难通。●第八藐姑射神人章:至知寓言。无为不治的江湖至知的尘垢秕糠,即可陶铸有为治人的庙堂大知。

[96]
宋人:隐喻有为治人的庙堂。宋人庄子(前369---前286),与暴君宋王偃(即宋康王,前337---前286在位五十二年)毕生共始终。内七篇涉及当时的首则寓言即斥宋国,又内七篇贬斥最多的当时邦国亦为宋国,均非偶然。庄子贬斥宋人,实为隐斥宋王偃。○《曹商》所引庄言:"今宋国之深,非直九重之渊也;宋王之猛,非直骊龙也。子能得车者,必遭其睡也。使宋王而寤,子为齑粉夫?"章甫:宋人礼冠,束发冠。此指衣冠。○孔子远祖为宋人,故孔子及其弟子均着"章甫"(《论语·先进》、《礼记·儒行》),后成儒服衣冠之标志。

[97]
越人:隐喻无为不治的江湖。断发:越人剪掉头发,无需束发冠。文身:越地炎热,文身而无需穿衣。宋越异道,冠服皆异。无所用之:无用于庙堂人道。○嵇康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:"不可自见好章甫,强越人以文冕也。"深明本章之旨。●第九宋越异道章:贬斥有为治人的庙堂人道,褒扬无为不治的江湖天道。

[98]
汾水之阳:尧都。此指汾阳民众。郭象误断之后,妄释藐姑射之山在尧都汾阳。汾阳在今山西省,藐姑射之山为海岛,两地远隔。若在一地,无须"往见"。丧其天:丧失真德的民众,以君为天。一日无君,如丧其天。【校勘】"天"下旧衍"下"字。○郭象先误断"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、汾水之阳",使"丧其天"的主语"汾水之阳",承上变成"尧"。"尧丧其天"仍不通,郭象再于"天"下妄增"下"字,变成"尧丧其天下",唐尧遂从被庄子贬斥的俗君,变成被庄子褒扬的圣君。●第十尧治悖道章:贬斥唐尧有为治民,导致民众丧失真德不能自立,因而唐尧乍离汾阳,民众如丧其天。

[99]
惠子(前380---前300):名施,战国中期宋人,约长庄子十一岁。仕魏四十余年,任魏惠王之相十九年(前340---前322)。战国中期与公孙衍共同主持"合纵",因被主持"连横"的秦相张仪取代魏相,又在大梁名辨中被公孙龙击败,先后两次自魏返宋,成为庄子论敌及畏友,最后死于宋,葬于宋。

[100]
魏王:魏惠王(前369---前319在位)。惠施称之,表明庙堂立场。大瓠hù:大葫芦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惠施隐指庄子。○惠施批评"大瓠大而无用",略同孔子反对"匏瓜系而不食"(《论语·阳货》)。"瓠"即"匏"。内七篇贬斥"儒墨"(《齐物论》),出场最多的孔子(四篇十次),是"儒"之代表。出场次多的惠施(三篇四次),是"墨"之代表。

[101]
廓落:廓,同阔。空落落。【校勘】"廓"旧作"瓠",字通(下同)。王叔岷据陆释引简文帝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七九引,均作"廓落"校正。

[102]
枵xiāo然:空虚。无用:对庙堂无用。掊pǒu之:击之。动用庙堂斧斤,惩罚顺道之人。

[103] 宋人:庄子隐指宋人惠施。龟jūn:同"皲"。皮肤开裂。

[104]
洴píng澼pì:漂洗麻絮的拟声词。纩kuàng:麻絮。【校勘】"纩"旧作"絖"kuàng,字通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韵府群玉》二○引作"纩"校正。

[105] 鬻yù:卖。所用之异:大知小知用于庙堂人道,至人用于江湖天道。

[106]
虑:考虑。樽:酒樽。○司马彪:"樽如酒器,缚之于身,浮于江湖,可以自渡。"陆释:"所谓腰舟。"江湖:"庙堂"之对词,庄学重要名相,隐喻"天道"。○"庙堂"见于《秋水》庄拒楚聘之言。

[107]
有蓬之心:蓬草堵塞之心。"蓬"字上扣尺鴳自矜"翱翔蓬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"。○本章寓言,以真实对话为据。《外物》:"惠子谓庄子曰:'子言无用。'庄子曰:'知无用,而始可与言用矣。夫地非不广且大也?人之所用容足耳。然则侧足而堑之至黄泉,人尚有用乎?'惠子曰:'无用。'庄子曰:'然则无用之为用也,亦明矣。'"●第十一庄惠辩用章:大知倚待庙堂,拙于用大;至知笑傲江湖,致无其用。惠施笑庄,正如尺鴳笑鹏。庄子斥惠,乃代大鹏斥鴳。

[108]
大樗chū:大树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惠施隐指庄子。【辨析七】"大樗"与"至知"范型"大椿"同种,椿香樗臭,樗即"臭椿"。以天道观之,至人属"香椿"。以人道观之,至人属"臭樗"。"天之香椿"="人之臭樗",是为庙堂人道颠倒价值之范式,亦为天道、人道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之范式。应用于《齐物论》"天之所是"="人之所非",《养生主》"天之所善"="人之所恶",《人间世》"天之异材"="人之不材",《德充符》"天之美人"="人之恶人",《大宗师》"天之君子"="人之小人","天之小人"="人之君子"。

[109]
狸狌shēng:小兽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小知"。庄子隐指惠施。○《秋水》:"骐骥骅骝,一日而驰千里,捕鼠不如狸狌。"

[110]
中zhòng于机辟bì:机,弩机。辟,通"繴"bì,自动翻盖的捕鸟器。死于网罟gǔ:网,捕兽网。罟,捕鱼网。斄lí牛:旄牛(司马彪)。大兽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大知"。庄子自喻。○庄子自比"大知"斄牛,自谦尚非"至知","大知"惠施同步降为"小知"狸狌。此为应用四境范型定位人物的变通之例。其大若垂天之云:上扣大鹏"翼若垂天之云",暗示"斄牛"、"大鹏"之四境定位相同。○不明四境定位,无法解释为何把"斄牛"之大,夸张为"若垂天之云"。

[111]
无:致无,丧忘。何:任何,一切(物德)。有:持有,即不"逍"己德。无何有:致无一切物德之持有,即自"逍"己德。○"无何有之乡",义同"藐姑射之山",亦为"南溟"变文。《应帝王》重言。

[112]
彷páng徨:义同"以德为循"、"自适其适"(《大宗师》)。无为:不作悖道之为。不以有限心知,损益天道。《大宗师》"不以心损道"、"不以人助天"("助"同"益")。○"无为"乃道家核心名相,常与"无不为"连用(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)。旧多误释"无为"为"无所作为",误释"无不为"为"无所不为"。不合老、庄之义。

[113]
逍遥:全篇唯一的篇名点题。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道(详见题解)。○王夫之:"逍者,向于消也,过而忘也。遥者,引而远也,不局于心知之灵也。"

[114]
斤斧:"代大匠斫"的庙堂人道之身心二刑。○德心罹患以名治心的人道心刑"名教",则心残、心死。身形罹患以刑治身的人道身刑"刑教",则身残、身死。不夭斤斧,物无害者:因应外境,首当"不近刑"(《养生主》)、不"中道夭于斧斤"(《人间世》)、"免刑"(《德充符》)、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"(《大宗师》)。●第十二庄惠辩樗章:天之香椿,人之臭樗;天之君子,人之小人。

[115]
南郭子綦qí:"南"指"南溟",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○《人间世》"南伯子綦",《德充符》"伯昏无人",《大宗师》"南伯子葵",均为"南郭子綦"的变文化身。隐几jī而坐:几,弧形三足凭几,坐时上身前倾倚靠之具。靠着凭几而坐。仰天而嘘:嘘,复义偏举,嘘吸。仰天嘘吸(呼吸)。

[116]
嗒tà焉:解体貌(《集韵》)。偶:与己匹偶对待的外物。○司马彪训"偶"为"身",未明"丧偶"之义。俞樾认为"丧偶"即"丧我",未明"丧偶/丧我"之异。丧其偶:超越与外物的对待。义同下文"彼是莫得其偶"。

[117]
颜成子游:名偃。子綦弟子,定位于"小知"。其名杂合四人:孔子弟子颜回;孔子弟子言偃,字子游;宋国暴君宋王偃;窃国大盗田成子。

[118]
形如槁gǎo木:义同《大宗师》"堕其肢体"。木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心如死灰:义同《大宗师》"黜其聪明"、《德充符》心如"止水"。【辨析一】"心如死灰"并非德心之死,而是对外境之撄yīng扰、伪道之黥qíng劓yì,关闭心扉(《大宗师》"连乎其似好闭"),心如"止水"(《德充符》)。旧释庄子主张"心死",既与下文"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"、"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"抵牾,又与《德充符》"心未尝死"、《田子方》"哀莫大于心死,而人死亦次之"抵牾。

[119] "今之"二句:子綦由鲲化鹏,已至南溟。

[120]
偃yǎn:子綦开言,双关颜偃、宋王偃。○子綦对子游之教诲,亦可视为对庙堂俗君、倚待庙堂的大知小知之教诲。【校勘】"之问"旧误倒为"问之",义不可通。

[121]
吾:人称代词。丧:丧忘、致无、"寓诸无"(下文)。我:哲学名相,义近今语"主体"。吾丧我:《逍遥游》"至人无己"之变文,即自"逍"己德,超越"物/我"对待,消泯分别之心,达至"齐物"之境。○"丧其偶"、"吾丧我"合义,即后世常言"物我两忘"。【辨析二】元人赵德《四书笺义》:"'吾'、'我'二字,学者多以为一义,殊不知就己而言则曰'吾',因人而言则曰'我'。"胡适《吾我篇》:"'吾'、'我'用此二字分别甚严。'我'字自别于他人。"开篇子綦之"丧其偶",取子游视角。子綦先肯定子游善于观察,再纠正子游浅见,抉发"丧偶"之前提"丧我":必先达至主体超越之"丧我",而后方能达至超越客体之"丧偶"。

[122]
籁lài:排箫。人籁:譬解人类之言。分为"顺道人籁"、"悖道人籁"。地籁:譬解物类之吹。物类无知,亦无成心,故无对待。○《老子》主张"人法地",庄子主张"人籁效法地籁"。下文先褒地籁"吹万不同",无不应和"天籁"。再斥大知小知的"悖道人籁",再褒至知至人的"顺道人籁"。天籁:"道"之变文。异于地籁、人籁,无声。○道不可名,故以假名"天籁"、"真宰"、"化声"比况譬解。旧多未明诸多假名均为"道"之变文,导致本篇义理千古聚讼。

[123]
大块:大地。【辨析三】郭象反注:"大块者,无物也。物之生也,莫不块然而自生。"俞樾驳正:"大块者,地也。此本说地籁,大块者非地而何?"此非一名训诂之偶误,而是服从于郭象之系统篡改、全面反注。老、庄之义"道生万物",肯定"道"之存在。郭象之义"物皆自生"、"独化自得",否定"道"之存在。噫ài气:譬解风之形成,如同大地噫吐胃气。《说文》:"噫,饱出息也。"○或误注"噫"音为yī(叹词)。

[124]
飂飂liáo:风声。嵔wěi崔cuī:即"崔嵔",今作"崔巍"。形容山之高峻。【校勘】"嵔崔"旧作"畏隹","隹"又讹为"佳"。刘师培据《玉篇》引作"嵔崔"校正。

[125]
枅jī:柱上方木(陆释)。柱上横木上的方孔(方勇、陆永品)。洼、污:深池为洼,小池为污(《说文》)。"似鼻"三项:拟人形。"似枅"五项:拟物形。○八项拟窍穴之形不齐,譬解万物之物形不齐。

[126]
"激者"二项:拟物声。"激"为水下坠、溅上之声,"滈"为水上涌、下落之声,均为水声。○《说文》:"滈,久雨也。从水,高声。"《广韵》:"滈,瀑水涌。"【校勘】"滈"hào旧讹为"謞"hè。《尔雅·释训》:"謞謞,谗慝也。"简文帝、成疏均释"謞"为"箭去之声",无据。○"笑"旧讹为"宎"yǎo、"穾"yào。"宎"、"穾"异体字,均释屋之东南角。司马彪、成疏均释"宎"为"深",无据。"叱者"六项:拟人声。○八项拟窍穴之声不齐,譬解万物之物德不齐。

[127]
前者唱于,而随者唱喁yú:物类无知,亦无"物/我"对待,无须"丧偶"、"丧我",因而随者并不附"和",像前者一样自"唱"。泠风则小和,飘风则大和:地籁之"前者"、"随者",均为应和天籁的自适之唱,无心于"和"(hè),而无不"和"(hé)。【辨析四】人类有知。顺道人籁能够"丧偶"、"丧我",超越"物/我"对待,效法地籁,应和天籁,"自适其适"(《大宗师》),"和而不唱"(《德充符》)。悖道人籁未能"丧偶"、"丧我",坚执"物/我"对待,故"前者"为"唱"(倡),"随者"无论赞成、反对,均非自适之"唱",均属适人之"和"(hè),故常不"和"(hé)。

[128]
众窍为虚:地籁众窍能虚,故能应和天籁。《人间世》"唯道集虚"。○"虚"字下伏顺道人籁、悖道人籁之异:悖道人籁不能"虚"己,不"逍"己德,故而违背天籁。顺道人籁能够"虚"己,自"逍"己德,故能应和天籁。

[129] 调调tiáo:树枝摇动。刁刁:树叶微动。

[130]
比竹:排箫(之乐声),譬解一切"人籁",包括人类之言。○旧多以为"人籁"仅指人类的音乐。"地籁"、"人籁"、"天籁"三句:子游先说明"地籁"、"人籁",再问"天籁",可证三籁绝无重叠。三籁若有重叠,上文子綦,此处子游,均无必要分举。

[131]
吹万不同:众窍承受天籁之风,发出万千不同之地籁。庄子以此褒扬"地法天",引出下文主张"人法地"。○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不同同之之谓大,有万不同之谓富",《管仲》"德总乎道之所一。道之所一者,德不能同也",《庚桑楚》"德非不同,才有巨小"。【辨析五】郭象反注:"此天籁也。夫天籁者,岂复别有一物哉?"由于郭象否定"道"之存在,主张万物"独化自生",遂予反注,混淆"天籁"、"地籁"为一。王叔岷被郭象反注误导,早年著作《庄子校释》(1947)曰:"《世说新语·文学篇》注引'吹万不同'上,有'天籁者'三字,文意较明。"严灵峰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又被王氏误导,误将"天籁者"三字补入"夫"下,改原文为"夫天籁者,吹万不同"。○郭注"此天籁也",足证原文必无"天籁者"三字。王叔岷晚年著作《庄子校诠》(1988)纠正前书误辨曰:"《世说新语·文学篇》注引'天籁者'三字,盖据郭注所增。"古今注家既被郭象反注误导,又据郭象反注妄改原文,越改越合郭义,越改越反庄义。

[132]
使其自已:地籁之"自已",背后另有"使"之者,即天籁。【校勘】郭象改"已"为"己",然后加注:"自己而然。"取消"使其自已"之"使"的涵义,亦即取消"道"的存在。○《文选》江淹《杂体诗》、谢灵运《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诗》、《道路忆山中诗》注引先于郭象的司马彪之注,均作"已,止也"。

[133]
怒者其谁:怒,使动,使其怒;怒者,指"天籁",即道。○郭象反注:"物皆自得之耳,谁主怒之使然哉!"【辨析六】"咸其自取,怒者其谁",言地籁之"吹"(发声)、"已"(止声),虽皆"自取"(自循物德),但是物德禀自天道,所以天籁(天道)是地籁自循物德发声、止声的终极驱"使"者。故而下文贬斥大知小知"不知其所为使"。○子綦不欲立刻回答何为"天籁",才以"(使之)怒者其谁"启发子游。下文直至篇末,均为子綦展开"怒者其谁"之言(子游插入三问)。●第一地籁章:先明至人丧偶丧我,超越对待;然后标举"三籁",阐明物类无偶无我,超越对待,所以地籁因循内德,应和天籁(值得人籁效法)。

[134]
大知:其知达于相对的大境。闲闲:自矜自得貌。小知:其知达于相对的小境。閒閒:亦步亦趋貌。【辨析七】郭象只有把庄学四境缩减为"小知↗大知"二境(《逍遥游》辨析二),方能谬解庄子"褒大知贬小知",但与《逍遥游》郭注"小大虽殊,逍遥一也"自相矛盾。

[135]
大言:大知倡导之言。炎炎:狂妄炽烈。小言:小知附和之言。詹詹zhān:卑怯琐碎。【辨析八】《逍遥游》"众人匹之,不亦悲乎",兼斥小知小言及其匹偶追随的大知大言。参看《田子方》贬斥"夫子步亦步,夫子趋亦趋"。○郭象反注《齐物论》褒"大言炎炎",贬"小言詹詹"。古人多知"大言炎炎"义同"徒托大言",均含贬义,从无褒义。下文之"其",无不兼斥"大知""大言"、"小知""小言"。整章未有一字褒扬"大知""大言"。

[136]
二句"魂/形"对举,互文省略,补足当作:其寐也形魂相交,其觉也形魂相开。意为:大知小知习染后天伪德,压抑先天真德,睡寐之时,受先天真德(潜意识)驱使,身形、心魂交融,成为真际的真人;醒觉之时,受后天伪德(明意识)驱使,身形、心魂分裂,成为实际的假人。○下文展开"其觉也形魂相开"的种种假人之状。

[137]
接:与人交接。构:勾结。心:成心(见于下节)。缦màn者:掩盖(嗜欲)。窖jiào者:深藏(机心)。密者:密谋(捣鬼)。

[138]
小恐惴惴,大恐缦缦:惴惴,不安貌。缦缦,笼罩貌。○郭义"褒大知贬小知",延至"褒大言贬小言"已不可通,延至"褒大恐贬小恐"更不可通。

[139]
机:弩机。栝:箭栝kuò,箭末扣弦之处。司是非:司,专职。专管是非。

[140] "其留"二句:坚执"我是人非"之成心,以固守到底为胜。

[141]
"其杀"二句:春夏阳气渐盛而万物生,秋冬阴气渐盛而万物杀。譬解德心之阳气,日日消杀,趋近死亡。参看下文贬斥"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"。

[142]
"其溺"二句:陷溺其所为,难以使之复归。参看下文贬斥"不知其所归"。【校勘】"其溺之所为"下,旧衍"之"字。

[143]
缄jiān:封闭(不言)。洫xù:败坏(体衰)。○二句预伏下篇"养生"之义。

[144]
喜怒哀乐,虑叹恋慹zhí:人籁八字。"喜/怒","哀/乐","虑(忧虑)/叹(叹息)","恋(留恋)/慹(恐惧)",四组对举。【校勘】"戀"(恋)旧作"變"(变),形近而讹。若作"变/慹",义不可通。○"摇曳"旧作"姚佚",字通。摇曳yè启态:上承八字,概括大知小知神态不定,下启"其所言者特未定"。【辨析九】人籁八字,与地籁之八形、八声对比,阐明无心地籁之有定,有心人籁之无定。○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认为庄子抹煞是非,主张不定是非。下章贬斥"其所言者特未定",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非至人孰能定之"、"至人之心有所定矣",《寓言》"定天下之定",《至乐》"无为可以定是非",《管仲》"知大定",《宇泰定》"以有形者象无形者,而定矣",《泰初》"神性不定者,道之所不载也",均证旧解之谬。◎第二章第一节:大知小知身心分裂,坚执对待,人籁无定。

[145]
乐yuè出虚:上扣"众窍为虚"。○《人间世》"唯道集虚"。蒸成菌:"蒸"即湿气。"菌"前射《逍遥游》"朝菌"。○成疏:"湿暑气蒸,故能生成朝菌。"日夜相代乎前:昼夜有规律地交替相代于天地万物面前。○以上三句列举"天籁"之显证。莫知其所萌:其所萌,"道"之变文。句谓大知小知无视诸多显证,不知萌生万物的"天籁"之存在。上扣首章悬念"怒者其谁"。

[146]
"已乎"四句:感叹被萌生之物(大知小知)领悟萌生者(天道)之难。○郭象反注:"言其自生。"◎第二章第二节:大知小知萌生于天道,却不知萌生他们的天道之存在。

[147]
非彼无我:彼,上扣"其所萌"(道)。没有萌生万物的彼道,就没有被萌生的"我"。非我无所取:没有被萌生的"我",就无法"自取"行止。○此句上扣"咸其自取"。没有"天籁","地籁"就无法"自取"发声止声。【辨析十】"彼↘我",即"道↘物"。郭象反注:"彼,自然也。自然生我,我自然生。故自然者,即我之自然,岂远之哉!"郭义"自然",即"自己而然",与"道"无关,故曰"独化自生"。庄老"自然",即"自道而然",故曰"道生万物"。

[148]
是亦近矣:能知"自取"行止(自循物德),已近萌生万物、分施物德的彼道。不知其所为使:能知"自取"行止,仍然不知使我"自取"行止的驱使者。○此句上扣"使其自已"之"使"。【辨析十一】郭象反注:"凡物云云,皆自尔耳,非相为使也。"郭象"自尔"、"自然"义同,均谓"独化自生"、"自己而然"。庄义"所为使",意为道使万物,非谓物与物"相为使"。郭象先谬解庄义,再反驳庄义。◎第二章第三节:大知小知均被天道驱使,却不知驱使他们的天道之存在。

[149]
真宰:"天籁"之转辞,"道"之变文。○严复:"一切世间所可言者,止于对待。若真宰,则绝对者也。"不得其朕:大知小知不得天道之朕象。○非谓庄子不得天道之朕象。郭象反注:"起索真宰之朕迹,而亦终不得,则明物皆自然,无使物然也。""可行"三句:义同《大宗师》"夫道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"。

[150]
"百骸"首问:赅gāi,完备。组成人身之各部分,完备存于一人之身,吾人有无亲疏?○人身百骸,隐喻天地万物。德心真君,隐喻天道真宰。

[151] 汝皆悦之乎:德心真君对人身百骸全都爱悦。

[152] 其有私焉:德心真君对人身百骸无所偏私。

[153] 如是皆有,为臣妾乎:人身百骸均为吾人所有,都是德心真君的臣妾。

[154] 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:人身百骸不能相互统治,只受德心真君的统治。

[155]
其递相为君臣乎:人身百骸不能逐级隶属为君臣,只能全部隶属于德心真君。○参看下文贬斥庙堂伪道"以隶相尊"。

[156]
其有真君存焉:此句总答上问。人身百骸不能相互统治、逐级隶属,是因为有统治人身百骸的德心真君存在。

[157]
"如求得其情"三句:无论能否求得德心真君存在的征象,都不影响德心真君的真实存在。【辨析十二】德心"真君"隐喻天道"真宰",合词"真君真宰",晦藏对词"假君假宰"(俗君僭主)。伪道俗见多以天道真宰找不到征象,而否定天道的存在(郭象正是如此)。庄子以德心真君同样不易找到征象,但是不影响德心真君的真实存在,贬斥伪道俗见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认为庄子否定天道的存在,认为庄子主张人类应该"递相为君臣"、"以隶相尊"。○人类社会之管理,必须假借"君宰"(或名君主,或名总统)。顺道的管理者自知其为"假君假宰",知有"真君真宰",故非僭主;悖道的管理者不自知其为"假君假宰",自居"真君真宰",故为僭主。◎第二章第四节:以德心真君之真实存在,譬解天道真宰之真实存在。

[158]
化:"物化"之略。此取"物化"之狭义:死亡。【校勘】"化"旧讹为"亡"、"忘"。刘师培、王叔岷、严灵峰、陈鼓应据《田子方》"一受其成形,而不化以待尽"校正。"一受"二句:插语,正面主张。以下继续贬斥大知小知。

[159]
相刃相磨:大知小知有我有偶,坚执对待,故与外物相刃相磨。【校勘】"磨"旧作"靡"。孙诒让、王闿运、马其昶、奚侗、朱桂曜、王叔岷校正。【辨析十三】"刃"、"磨"程度虽异,均属贬词。郭注:"群品云云,逆顺相交。"成疏:"刃,逆也。靡,顺也。"谬解"靡"为"顺"、"刃"为"逆",谬解大知"顺"物、小知"逆"物,乃是自圆谬解"褒大知、贬小知"。既反本句之义,又与下句"其行尽如驰,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"抵牾。

[160]
役役:前"役"动词,后"役"名词。义同《大宗师》"役人之役"(受役于人道假宰之役使)。参看下文贬斥"以隶相尊,众人役役"。

[161]
苶nié然疲役:疲倦于"役人之役"。【辨析十四】本章先后三句"莫知其所萌"、"不知其所为使"、"不知其所归",贬斥大知小知不知天地万物的终极萌生者、终极驱使者、终极复归处------"天籁"、"真宰"、"道"。《田子方》"生有所乎萌,死有所乎归"承之。

[162]
"其形化"三句: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,主张"身形外化"(身形随外境而化)。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,主张"德心不化"(德心不随外境而化)。○《知北游》"外化内不化"承之。◎第二章第五节:大知小知,不知天地万物归宿之道。相刃相磨,莫之能止;役人之役,心死大哀。

[163]
成心:小成而"雄成"、自矜"自得"、不"逍"己德之心。参看下文"道隐于小成"、《大宗师》"不雄成"、"不自得"。○庄义贬斥"成心"。郭注褒扬"成心":"人自师其成心,则人各自有师矣。人各自有师,故付之而自当。"

[164]
知化:化,"造化"之略,"道"之变文。知造化之存在。【校勘】"知化"旧讹为"知代",不可通。钱穆、王叔岷校正。○《吕览》有"知化"篇。

[165]
"而心"句:大知小知自师成心,不师天道,并无真师,实为愚人。○至人以道为师,方有真师。《大宗师》"以天为父",又称天道为"吾师",《则阳》"以天为师"承之。

[166]
今日适越而昔至:借用惠施辩题"今日适越而昔来"(《惠施》),以其不可能,譬解"未成乎心而有是非"之不可能。

[167] 是以无有为有:自师成心,乃是以无师为有师。

[168]
【校勘】"偊yǔ"旧作"禹"。《人间世》斥禹"求实无已"。《庄子》多处斥"禹",未曾褒"禹"。据《大宗师》"女偊"校正。◎第二章第六节:自师成心,遂有是非;坚执成心,莫可奈何。●第二人籁章:大知小知有偶有我,坚执对待,自师成心,不师天道。

[169]
言非吹:人籁异于地籁。○第一章专论地籁有定,第二章专论人籁无定。第三章专论人籁应该效法地籁,应和天籁。

[170]
其所言者特未定:人籁之无定,与地籁之有定对比。○物类无偶无我,亦无对待,故地籁之吹因循内德,自适其适,所吹有定而皆和。悖道人籁有偶有我,亦有对待,故追逐外境,适人之适,所言无定而不和。

[171]
果有言邪?其未尝有言邪:邪,疑问词,犹"耶"。句谓无定之人籁,可否称为有言?其以为异于鷇音:鷇kòu音,雏鸟之鸣。大知小知认为其无定人籁异于(高于)鸟鸣。亦有辩乎?其无辩乎:问其对于"无定人籁高于鸟鸣"能否自我辩护。◎第三章第一节:言异于吹,吹胜于言;地籁无成心而有所定,悖道人籁有成心而无所定。

[172]
前二问之"隐":被隐藏,被遮蔽。第三问"往而不存":义同"隐"。第三问上承第一问,乃问"真道恶乎隐而(如同)不存"。第四问"恶乎存":第三问"恶乎往而不存"之缩略。第四问上承第二问,乃问"(超越是非之)至言恶乎隐而不(被认)可"。

[173]
小成:上扣"成心"。荣华:荣,草木茂盛。华,同"花"。对词"根本"。"道隐"、"言隐"二句:概括回答"道"、"言"四问。阐明小成者自矜大成,明德,明物,明技,明术,同时"非所明而明之"(下文)地拔高为道,因而遮蔽天道。大成者不自矜大成,亦明德,明物,明技,明术,但不拔高为道,所明一切,均为彰明天道。

[174]
故有儒墨之是非:举"儒墨"显学为例,贬斥无定人籁。以是其所非,而非其所是:上扣"其所言者特未定"。"故有"三句:举例回答"道"、"言"四问。道因"儒墨"而有"真伪",言因"儒墨"而有"是非";真道因"儒墨"显学而不显,至言因"儒墨"被人认可而不被认可。

[175]
以明:彰明天道。○"明"喻"道","光"喻"德"(参看下文"葆光"),义本《老子》"用其光,复归其明"(参看《老子》"知其子,复守其母")。◎第三章第二节:天道隐于小成,至言隐于荣华。儒墨坚执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对待,导致人籁无定而不和(下节破之)。

[176]
物无非彼,物无非是:"彼/是"对待,兼言"彼/此"、"是/非"对待。○严复:"彼、是,对待之名词。"章太炎:"'彼'、'是'对举,即'非'、'是'对举。"

[177]
【校勘】"自是"旧讹为"自知"。王叔岷校正:"既'自知'矣,何待言'则知之'邪?"○上句"物无非彼,物无非是",下句"彼出于是,是亦因彼",均证原文"自彼"、"自是"对举。○郭注"自知其所知",可证郭改原文"自是"为"自知"。

[178]
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:方,同时。相对的"彼/此"、"是/非",同时生死。○化用惠施辩题"物方生方死"(《惠施》)。方可方不可,方不可方可:相对的"彼/此"、"是/非",可以同时认可,也可以同时不认可。

[179]
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:因,因循,因任。"彼/此"、"是/非"相对之时,因"此"之"是",即因"彼"之"非"。因"此"之"非",即因"彼"之"是"。【辨析十五】"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"二句,乃是庄子破除相对的"彼/此"、"是/非"之绝对性,并非正面主张。旧释庄子主张"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"(意为庄子抹煞是非),与下句"圣人因是"(不因非)抵牾。

[180]
圣人不由:圣人不因循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之对待。照之于天:圣人以道极视点超越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之对待。因是:圣人"丧偶丧我",故其所"因"之"是",并非与"偶彼非"对待的"我此是",而是因任天道,因循内德。【辨析十六】"因是"二义:其一,因任天道(天籁、真宰,绝对之是),即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。其二,因循真德(超越对待的相对之是),即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○此处"因是"侧重前义,下文"因是已"侧重后义。◎第三章第三节:儒墨坚执对待,拔高一己相对之是(德);圣人超越对待,因任万物绝对之是(道)。

[181]
是亦彼也,彼亦是也:庄子之破论。破除"彼/此"、"是/非"之相互对待。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:庄子之破论。破除彼人之"是/非"与此人之"是/非"的相互对待。○王叔岷:"是、非(彼),乃对待之名。道之要,在去对待也。"【辨析十七】上文"莫若以明"、"照之于天"、"圣人因是"(不因非),下文"彼是莫得其偶,谓之道枢"、"圣人和之以是非,而休乎天均",均证庄子彰明天道超越"彼/此"、"是/非"之相互对待,主张破除"彼/此"、"是/非"之相互对待,可证四句均为庄子之破论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认为四句是庄子之立论。

[182]
"果且"二句:认为"彼/此"对待的相对"是/非",仅有相对价值,没有绝对价值。

[183]
彼是莫得其偶:上扣篇首"丧其偶"。足证"丧偶"异于"丧我"。道枢:即道。枢,门之枢轴。以门户围绕枢轴旋转,譬解万物围绕天道旋转,每物相对之是围绕绝对之是旋转。超越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之对待,即可抵达超越"物/物"对待的天道中枢。

[184]
环中:"道枢"变文。枢始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:达至"道枢"、"环中"的绝对之是,方能因应无穷的每物相对是非。

[185]
【辨析十八】"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也"二句,上接"以应无穷",下接"故曰莫若以明",故"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也"外在于"圣人",是"圣人"必须因应的外境之"无穷是非",并非"圣人"自己"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"地混淆是非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视为后义。○成疏:"物莫不自是,故是亦一无穷;莫不相非,故非亦一无穷。""自是"、"相非"均被庄子否定(《老子》"自是者不彰",《列御寇》"自是,有德者已不知也,而况有道者乎?"),可证成疏已知"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"并非庄子之立论。

[186]
故曰莫若以明:重言第二节"莫若以明"。主张彰明天道,不被"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"的无穷相对是非左右。◎第三章第四节:悖道人籁有我有偶,坚执"彼/此"、"是/非"之相互对待,拔高一己相对之是为绝对之是;顺道人籁丧我丧偶,超越"彼/此"、"是/非"之相互对待,不拔高一己相对之是为绝对之是,仅以天道为绝对之是。

[187]
"指"、"马"四句:隐驳公孙龙辩题"指非指"、"(白)马非马"。公孙"离"万物之名实,庄子"合"万物之名实,故隐驳之。上文合"彼/此",业已隐破公孙龙《名实论》之离"彼/此"。○公孙龙(前325---前250)早年成名(约前305与惠施辩论),庄子(前369---前286)晚年著书,故可隐驳。庄子卒年,公孙龙约四十岁。【辨析十九】公孙龙《指物论》,辨析"指/物",即辨析"一物之名/一物之实"。首句"物莫非指",定义篇名之"物",意为每物莫非"受指"。次句"而指非指",定义篇名之"指",意为一物的"能指"并非一物的"受指"。所以公孙之"指"有二义:一物的能指、名相,一物的受指、实体。○庄子之"指"也有二义:万物的能指、名相,万物的受指、实体。庄子认为:一物的能指固然并非一物的受指,万物的能指亦非万物的受指。由于"道行之而成"(下文),道的实体可以"行"于万物的实体,道的名相未必可以"行"于万物的实体,因此道的实体是终极认知对象、至高受指,即"天地一指"。庄子遂以二句隐驳之。庄义实为:道的能指、名相,并非道的受指、实体(下文"一与言为二")。以"指"喻指之"非指":此句隐指公孙辩题"指非指"。第一、第二"指"是一物的能指。第三"指"是每物的受指。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:此句隐驳公孙辩题"指非指"。"以非指",承于上句"以指"。"以指"意为"用一物的能指","以非指"意为"不用一物的能指",即"用万物的能指"。"喻"即"说明","指之非指"即"万物的能指并非万物的受指"。

[188]
【辨析二十】公孙龙《白马论》,辨析"白马非马",即辨析"小名、分名/大名、总名"。"白马"是小名、分名,"马"是大名、总名。"白马非马"意为:小名、分名"白马",并非大名、总名"马"。○庄子认为:与小名、分名"白马"相比,"马"确实是(相对的)大名、(一类的)总名。但与万物的大名、总名相比,"马"也是(相对的)小名、(万物的)分名。由于"物谓之而然"(下文),因此万物也可冠以终极大名、至高总名"马",即"万物一马"。庄子遂以二句隐驳之。以"马"喻马之"非马":此句描述公孙辩题"白马非马"。第一、第二"马"都是小名(马的分名),均略"白"字,因为"白马"仅是马的分名之一,庄子又欲与上句一律。第三"马"是大名(马的类名)。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:此句隐驳公孙辩题"白马非马"。"以非马",承于上句"以马"。"以马"意为"用小名马","以非马"意为"不用小名马",即"用总名马"。"喻"即"说明","马之非马"即"大名马并非总名马"。

[189]
天地一指,万物一马:"天地"、"万物"互文,均指"天地万物"。"指"、"马"互文。上文"指"、"马"均兼名相、实体,此处亦然。句义:天地可冠同一能指,万物均属同一马体。◎第三章第五节:天地可冠同一能指,万物均属同一马体。

[190]
【辨析二一】"道行之而成,物谓之而然"二句,承"天地一指也,万物一马也"二句,分谓名实,义亦相接。此前"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"二句,与下"恶乎可?可于可。恶乎不可?不可于不可"重复,或为注文羼入,无据不删。

[191]
道行之而成:上扣"万物一马"。以"马"之"行",隐喻"道"之实体"行"于万物之实体。○道之"大成",永无"亏损"(死亡)。物之"小成",则有"亏损"(死亡)。物谓之而然:上扣"天地一指"。每物之小名,一类之大名,谓之而然,是相对之然。万物之总名(道),也谓之而然,则是绝对之然。"道"、"物"二句:标举"道↘物"单向绝对关系,总破"物/物"双向相对关系。引出庄学俗谛。

[192]
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:名相范畴的庄学俗谛。肯定每物小名的相对意义,不肯定每物小名的绝对意义(即反对拔高)。

[193]
可于可,不可于不可:实体范畴的庄学俗谛。认可每物小实的相对价值,不认可每物小实的绝对价值。○庄学同时超越"此小名/彼小名"、"此小实/彼小实"之对待,所以庄学俗谛有名相范畴、实体范畴的两种表述。为免繁琐,本书注引庄学俗谛,不论名相范畴、实体范畴,均引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。【校勘】"恶乎可?可于可。恶乎不可?不可于不可"十五字旧脱,王先谦、王闿运、刘文典、严灵峰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寓言》校补。○陆释引崔譔本"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"下有"可于可,而不可于不可,不可于不可,而可于可也"十九字,亦证此有脱文。

[194]
"物固有所然"四句:重言。强调每物小名,均有相对之"然",每物小实,均有相对之"可"。【辨析二二】如果仅以一己之是为"相对之是",那么庄学俗谛就运用肯定原则"然于然",即主张每物"因"己之"是",主张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(《大宗师》)。如果拔高一己相对之是为"绝对之是",那么庄学俗谛就运用否定原则"不然于不然",即反对"因"他人之"是"(亦即"因非"),反对"适人之适,役人之役"(《大宗师》)。◎第三章第六节:阐明庄学俗谛。主张每物皆有一己相对之是,反对拔高一己相对之是为万物绝对之是。

[195]
莛tíng:草茎。楹yíng:屋柱。厉:喻丑人。西施:美女。"故为是举莛与楹"四句:举例譬解"无物不然"(每物皆有相对之是)。以"小/大"、"美/丑"之对待,譬解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之对待。超越双向、可逆的"物/我"相对关系,达至单向、不可逆的"道↘物"绝对关系。

[196]
其分也,成也:道分施物德于每物,每物方有小成。其成也,毁也:每物既有小成,也有小毁(死亡)。○小毁之后,复归于道,重新成为别物(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)。唯有天道永无损毁,故每物不可自矜小成,不可拔高小成之德为大成之道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:每物无论小成、小毁,无不复归通约为一体。○《大宗师》"假于异物,托于同体",《达生》"合则成体,散则成始",《知北游》"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。故万物一也。通天下一气耳"。

[197]
达者:"至人"变文。不用:不用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对待之"成心"。寓诸庸:寓诸凡庸,自"逍"己德。○《老子》:"大白若辱,广德若不足。知其雄,守其雌。知其白,守其黑。"《山木》:"去名与功,而还与众人同。"

[198]
通也者,得也:"得"是动词,"德"是名词。物德得于天道,与天道同质,故"德"通于"道"。

[199]
适得而几矣:"得"即"德",上承"通也者,得也",故作"得"不作"德"。"适得"即"因循内德"(《大宗师》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)。"几矣",谓"因循内德"近于顺应天道。因是已:因是而止。因循内德,必须知止。○钱穆:"王敔曰:'已,止也。谓因是而即止也。'圣人因是而止,不复因于是非也。"旧多误训"已"通"矣",未明庄义。【辨析二三】上文圣人"因是",即因任天道(万物绝对之是);此处"因是已",即因循物德(一己相对之是)而又知止。人难尽知天道,因任天道,唯有落实于因循物德。物德必有极限,因循物德也有极限。止于物德极限,方可免于从"因是"转为"因非"。大知小知"莫之能止"(第二章),不止于物德极限,拔高一己相对之是为万物绝对之是,拔高小成之德为大成之道,必然否定别物均有的一己相对之是,遂从"因是"转为"因非"。

[200]
"已而"二句:止于物德极限之后,承认不知绝对之然,谓之"道"。【辨析二四】"不知其然,谓之道",强调人难尽知天道。"道"是实体之道的假名(实体之道异于名相之道,非谓道如万物之有实体之形)。《老子》"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",《则阳》"不知其然,性也",《山木》"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"。"遥"达彼道,非谓自矜尽知天道,乃谓信仰天道之遍在永在。◎第三章第七节:天地万物,道通为一;道难尽知,因是当止。●第三言吹章:悖道人籁之无定,异于地籁之有定。标举庄学俗谛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。

[201]
劳神明为"一":大知小知"因是"而不"已",转为"因非",劳心伤神地修剪物德之量使之齐一(假一)。不知其同:不知物德之质原本齐同于道一(真一)。谓之"朝三":讽刺庙堂"假一"并非江湖"真一"。

[202]
子游插入第一问。○"朝三"讽刺庙堂假一,是本篇支离其言、晦藏其旨的重要关目。不作"谓之朝三暮四",仅作"谓之朝三",正是支离其言。故让子游插入一问,以醒读者眼目。

[203]
狙jū公:隐喻庙堂假君。赋:义同《山木》"赋敛"、《渔父》"征赋"。芧xù:橡实。【辨析二五】橡实为众狙采摘,非狙公采摘。旧释狙公分施橡实给众狙,义不可通。唯有释为狙公命令众狙采摘橡实上交赋税,义始可通。"赋"与上文"终身役役"、"苶然疲役"、下文"以隶相尊,众人役役"之"役",是庙堂假君奴役江湖民众的基本两项。明人刘基《郁离子》:"楚有养狙以为生者,楚人谓之狙公,旦日必部分众狙于庭,使老狙率以之山中求草木之实,赋什一以自奉。或不给,则加鞭棰焉。群狙皆畏苦之,弗敢违也。一日有小狙谓众狙曰:'山之果,公所树欤?'曰:'否也,天生也。'曰:'非公不得而取欤?'曰:'否也,皆得而取也。'曰:'然则吾何假于彼而为之役乎?'言未既,众狙皆悟。其夕相与伺狙公之寝,破栅毁柙,取其积,相携而入于林中,不复归。狙公卒馁而死。"释"赋"为狙公"赋什一以自奉",深明本章之旨。

[204]
众狙:隐喻江湖民众。皆怒:因狙公征税而怒,属"因是"。○"赋"若训"赋予",难以解释众狙之怒。

[205]
然则朝四而暮三:"朝三暮四"遭到反对,易为换汤不换药的"朝四暮三",讽刺庙堂伪道之"所言未定"。

[206] 众狙皆悦:被狙公愚弄而悦,属"因非"。

[207]
名实未亏:省略主语"狙公"。众狙名实皆亏。喜怒为用:省略主语"众狙"。狙公并未喜怒。亦因是因非也:也是时而因循相对之是,时而因循相对之非。【校勘】郭象删去"因是"下"因非"二字,义不可通。狙公、众狙均属"因是因非",下句"圣人和之以是非"又兼言"是非",均证原文必作"亦因是因非也"。狙公、众狙若属"因是",则与"圣人"并非"两行"(详下)。

[208]
均:本义陶均(崔譔),陶轮。使用陶轮所制陶器,比不用陶轮所制陶器,表面更为均平,故引申义为均平。天均:取"陶均"本义。以陶泥围绕陶轮旋转,譬解万物围绕天道旋转,每物相对之是围绕天道绝对之是旋转。【校勘】"天均"旧作"天钧"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道藏成疏本、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陈景元本、罗勉道本、覆宋本皆作"天均"校正。○《寓言》亦作"天均",《宇泰定》则作"天钧"。《管仲》"大均缘之","大均"即"天均"。【辨析二六】"道枢"、"环中"、"天均",均以围绕(枢轴、圆心、陶轮)旋转,譬解万物围绕天道旋转。《老子》"三十辐,共一毂,当其无,有车之用",亦以车轮围绕车毂旋转,譬解万物围绕天道旋转。○郭象反注:"莫之偏任,故付之自均而止也。"无视崔譔正解,用引申义"均平"。

[209]
是之谓两行:狙公、众狙奉行人道"假一",圣人躬行天道"真一",是为人道、天道之"两行"。【辨析二七】庄子欲明的真是非,正是"天道/人道"之"两行",此义遍布全书。内七篇如《逍遥游》"香椿/臭樗"、"江湖/庙堂"、"无用/有用"。《齐物论》"天籁/人籁"。《养生主》"不祈畜乎樊中/畜乎樊中"。《人间世》"与天为徒/与人为徒"、"阴阳之患/人道之患"、"天命/人义"、"散木/文木"。《大宗师》"知天之所为/知人之所为"、"自适其适/适人之适"、"游方之外/游方之内"。外杂篇如《外物》"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",即谓众人忧虑深陷于天道、人道"两行"之交战,不知如何逃脱。《列御寇》所引庄言"古之至人,天而不人",是对"天人两行"的抉择。○庄义可以概括为"天人两行,天而不人",郭义可以概括为"天人一行,人而不天"。郭义"名教即自然",正与"天道人道两行"抵牾,故先篡改(删去"因非"),后妄断("两行"系于圣人),再反注:"己无是非,故恣物两行"(《天下》郭注)。○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认为庄子主张"此亦一是非,彼亦一是非"、"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"、推动是非"两行",厚诬庄学为"相对主义"。《秋水》贬斥公孙龙"知不知是非之境,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,是犹使蚊负山,商蚷驰河也,必不胜任矣",正可移于此辈。●第四狙公章:庙堂狙公,朝三暮四;江湖众狙,皆被愚弄。天道、人道交战,众人、圣人"两行"。

[210]
知有所至:"至知"的支离其言。○上篇贬斥大知小知,下篇之始即褒扬至知,而托于古人。以下应用庄学四境,分言对于天地万物的四种认知。

[211]
未始有物:超越"道↘物"之"物"。《大宗师》"乐通物,非圣人也"。至矣,尽矣,不可以加矣:至人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"道"。○至境。

[212]
有物矣,而未始有封:虽已有"物"(浑沌未分的万物总德、始基、元气),尚无"物/我"对待。○大境。

[213]
有封焉,而未始有是非:不仅有"物",且有"物/我"对待,尚无"是/非"对待。○小境。

[214]
是非之彰也,道之所以亏也:坚执对待,彰明、拔高一己相对"是/非"为万物绝对是非,导致绝对之是(道)亏损。○末境。

[215]
爱:偏私。兼言儒家"仁爱"、墨家"兼爱"。道之所以亏,爱之所以成:天道之亏,才有偏私之成。○天道无为,不"仁"一人,不"爱"一物,至仁至爱遍及天地万物。人道有为,"仁"及一人,"爱"及一物,仁爱有偏,未能遍及天地万物,无为天道因而亏损。◎第五章第一节:应用庄学四境,辨析认知四境。

[216]
"果且"二问:为免上文"成"、"亏"二句被人误解,先出二问。然后举例说明,人道之小成,导致天道之用的亏损,但是不能导致天道之体的亏损。○天道之体永不亏损。《管仲》"古今不代,不可以亏",《骈拇》"古今不二,不可亏也"。

[217]
昭氏:姓昭,名文,春秋晚期郑国乐师。有成与亏,故昭氏之鼓琴也:昭文鼓琴,一声之成,余音俱亡。譬解人道之成,天道之用即亏。无成与亏,故昭氏之不鼓琴也:昭文不鼓琴,一声未成,每音俱在。譬解人道不成,天道之用不亏。○"成/亏"之辨,上扣"成心"、"名实未亏"。坚执对待"成心"的大知小知,仅求自己"名实未亏",不顾他人"名实皆亏",不顾天道之用的亏损。

[218]
师旷:春秋晋平公时乐师。定位于"大知"。杖策:举杖击节。【校勘】"杖"旧讹为"枝"。刘文典据陆释引崔譔本作"杖"及《让王》"杖策"校正。梧:凤(鹏)栖之树。○《秋水》所引庄言"鹓雏(凤)非梧桐不栖"。《诗经·大雅·卷阿》:"凤凰鸣矣,于彼高岗。梧桐生矣,于彼朝阳。"据梧:隐喻惠施身负大才,却"拙于用大"。○《德充符》"(惠施)倚树而吟,据梧而瞑"。三子之知几乎:以易于直观的昭文、师旷之精于技,譬解惠施之精于技而未达道。

[219] 皆其盛者:三子皆为精于一技的大知。载之末年:盛名传于后世。

[220]
唯其好之也,以异于彼:甲好甲技,乙好乙技,所好之技,彼此互异。其好之也,欲以明之:自好其技,必欲彰明为道。即"拔技为道"。彼非所明而明之:拔技为道,无助于彰明真道,反而遮蔽真道。【辨析二八】庄子贬斥"儒墨",非谓儒墨二家全无相对之是,乃斥儒墨二家拔技为道、拔德为道,拔高一己相对之是为万物绝对之是,即"非所明而明之"。《天下》:"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,皆以其有,为不可加矣。天下各得一察焉以自好,百家众技也。虽然,不赅不遍,一曲之士也。"

[221]
坚白:名家著名辩题。石,手触为坚,目视为白。【辨析二九】名家出于墨家。惠施主张"盈坚白",合于墨家正统(证见《墨子·经上》"坚白不相外")。公孙龙《坚白论》主张"离坚白",不合墨家正统。前305年左右,二人曾在魏都大梁辩论(详见《惠施》)。昧:庄子认为道合万物,公孙龙"离坚白"悖道,惠施"盈坚白"所合太小,辩之愈明,愚昧愈甚。终:惠施于大梁辩论失败之后归宋,殁于宋,葬于宋(《徐无鬼》庄过惠墓)。○惠施盛名"载之末年"、"以坚白之昧终",均证惠施殁后,庄子于晚年撰定内七篇。

[222]
其子:昭文之子,兼及师旷之子、惠施之子(弟子后学)。以昭文起譬,亦以昭文之子终譬。文:昭文。纶:绪余。终身无成:终身攻技而小成,未能达道而大成。○《养生主》"技进乎道"。

[223]
【校勘】"无成"、"可谓"四字旧脱。刘文典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校补。

[224] "若是"二句:技之小成不可谓道之大成,万物均不可自矜大成。

[225]
是故滑gǔ疑之耀,圣人之所鄙也:滑,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外耀己德,即不"逍"己德,圣人鄙之。【校勘】"鄙"原作"啚",后讹为"圖"(图),字讹而义反。○《天下》"鄙傲乎救世之士","鄙"原亦作"啚",后亦讹为"圖"(图)。◎第五章第二节:拔高小技,亏损大道;道体无亏,道用有亏。

[226]
今且有言于此:指下文"请尝言之"与"今我则已有谓矣"之间的道论九句。与"是"类、与"是"不类:此"是"不与"非"对待,属绝对之"是"(道),即上文"圣人因是"、下文"物所同是"之"是",故作"与'是'不类",不作"与'非'类"。类与不类,相与为类:无论下文吾言是否合于绝对之"是"(道),均属一类(即不与"非"对待)。则与"彼"无以异矣:不以与"彼"相异为旨。下文"众人辩之以相示",才是以与"彼"相异为旨。○上扣"唯其好之也,以异于彼,其好之也,欲以明之,彼非所明而明之",此谓庄子彰明天道,并非因己所好,欲与"彼"异而明之,乃是当所明而明之。【辨析三十】上节斥技,本节言道。言道之先,先以六句上接"彼/是"对待,申明己言无论是否属"是",均不志在与"彼"相异,均属超越对待之言。一欲读者知其假言,二欲读者得意忘言。

[227]
道论九句:属于宇宙发生论(《大宗师》道论八字属于宇宙本体论),分为三层。前三句,逆溯"宙"(时间)之发生。中四句,逆溯"宇"(空间)之发生。末二句,致无前七句,"自言自扫"(王夫之)。【辨析三一】道论九句之前七句,均用"有......也者"句式,义同"有......之发生阶段"。如"有有也者,有无也者",去其句式,名相仅为"有"、"无"。旧多混淆句式与名相,误读为"有有"、"有无"。义遂难明。

[228]
"今我"四句:反扣上文"(大知小知)果有言邪?其未尝有言邪?"○大知小知坚执对待而"所言未定",故其有言如同无言。庄子超越对待而致无其言,故其有言均属假言。【校勘】"之所谓"旧误倒为"所谓之"。◎第五章第三节:宇宙发生,先后有序;彰明天道居先,彰明人技居后。

[229]
泰山为小、彭祖为夭:前射《逍遥游》大鹏"背若泰山"、"彭祖乃今以久特闻,众人匹之,不亦悲乎"。可证大鹏、彭祖象征大知,并非象征至知。【辨析三二】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未明庄学四境,认为大鹏、彭祖代表庄学至高之境,认为《齐物论》主张秋毫大于泰山,殇子寿于彭祖,视为颠倒常识的相对主义诡辩。实则《齐物论》乃以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的道极视点,突破以秋毫为至小、以泰山为至大、以大鹏为至知、以彭祖为至年的普通常识,阐明毫末、殇子只要达至道极视点,则至大至寿,泰山、彭祖若不能达至道极视点,则至小至夭。○《秋水》:"以差观之,因其所大而大之,则万物莫不大;因其所小而小之,则万物莫不小。"《徐无鬼》:"登高不可以为长,居下不可以为短。"《骈拇》:"长者不为有余,短者不为不足。"《庄子》佚文:"人长七尺,不以为大;蝼蚁七寸,而得大名。""以足言之,则殇子为寿;不足论之,则彭祖为夭。"均演此义,均非颠倒常识的相对主义诡辩。

[230]
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:揭破"齐物"篇旨。二"我"上扣"毫末"、"殇子"。消泯并超越"天地万物"与"我"之对待。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万物一府,死生同状"。○"毫末"、"殇子"一旦"丧我"而自"逍"己德,就与天地万物为一,就能至大至寿。未能"丧我"而自"逍"己德的"泰山"、"彭祖",终有毁夭之时,难以至大至寿。

[231]
既已为一:天地万物为一,属实体一。既已谓之"一":认知、表述"天地万物为一",属名相"一"。○本节加引号者为名相(能指),不加引号者为实体(受指)。且得有言乎、且得无言乎:人类言道,均属假言。【辨析三三】庄子认为道不可言,只可假言。原因有三:其一,人类是道生万物之一,人类言说万物及万物之道,均属自我指涉的吊诡之言。其二,有限物德低于无限天道,人类不可能尽知天道。其三,道之名相(能指),异于道之实体(受指)。

[232]
一与言为"二":一,实体一;言,名相"一"。实体一+名相"一"="二"。"二"与一为"三":"二"(实体一+名相"一")+一(实体一)="三"。【辨析三四】庄子区分实体一、名相"一"。理由有三:其一,实体一,不与天地万物对待,也不与名相"一"对待;名相"一",既与实体一对待,又与他人之名相"一"对待。其二,实体一,有真无伪;名相"一",有真有伪。其三,人难尽知天道,唯有永远超越名相"一",方能不断增进对于实体一的认知。○《齐物论》"既已谓之'一'矣......一与言为'二','二'与一为'三'",似为戏仿隐斥公孙龙《通变论》"谓鸡足一,数足二,二而一故三"。两者之义虽异,均属演绎《老子》"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"。王弼《老子注》:"已谓之一,岂得无言乎?有言有一,非二如何?有一有二,遂生乎三。"《老子》并未及"言",王弼以庄注老,不合老义,颇合庄义。

[233] 巧历:精通历法计算者。凡:凡夫,盲从伪道的众人。

[234]
自无适有:从实体一无名相,到实体一有名相。自有适"有":有,永恒不变的天道真有。"有",永恒物化的万物假有(《知北游》"汝身非汝有")。四字之义:从天道真有(实体一)有名相,到万物假有(分自实体一)均有名相。○庄子贬斥大知小知"非所明而明之"地辨析万物名相,越辨析越琐碎(如惠施、公孙龙从"石"辨析出"坚/白"),离实体一越来越远,而自以为彰明天道。

[235]
无适焉,因是已:与上文"适得而几矣,因是已",似相反,实相成。"适得"落足于"因是"(因任天道),"无适"落足于"已"(因循内德达于极限而止)。二义合观,即庄学至境"至适无适"。◎第五章第四节:实体之道,高于天地万物,异于名相之道。

[236]
道未始有封:道,实体一。实体一遍在永在于万物,无有封疆、局限。言未始有常,为是而有畛zhěn也:言,名相"一"。名相"一"所言未定,是非无常,为此而有畛域、局限。【辨析三五】实体一,属"道";名相"一",属"德"。"德"低于"道",故名相"一"低于实体一。以名相"一"为实体一,即拔"德"为"道",与拔技为道相同,必属伪道。"道"是没有封畛、遍在永在的绝对价值,"言"、"德"是必有封畛、此有彼无、此多彼少、此正彼反、此是彼非的相对价值。

[237]
请言其畛:请言"言"、"德"之畛域、局限。【校勘】"论"、"议",旧讹为"伦"、"义"。俞樾、王先谦据陆释引先于郭象的崔譔本作"有论有议"校正。○下文"圣人存而不论"、"圣人论而不议",可证原文必作"论"、"议"。○郭注:"物物有理,事事有宜。""理"释"伦","宜"释"义",可证郭象以儒解庄,妄改原文。

[238]
八德:"言"之"八畛"。○"言"(人籁)之畛域、局限,即"德"(物德)之畛域、局限。

[239]
六合之外:道。六合之内:德。《春秋》经世,先王之志:仁义礼乐。○"圣人"三句,先言"道",次言"德",再言"仁义礼乐"。【辨析三六】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↘乐",义本《老子》"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"。老、庄不反对"仁义",仅是反对拔高"仁义"僭代"道德",反对把"道↘德↘仁↘义"颠倒为"仁义=道德",尤其反对不仁不义、假仁假义的俗君僭主自诩"仁义道德"(《大宗师》辨析八)。

[240]
"故分也者"四句:非言"圣人",而是与"圣人"对比的众人。因为上文明言圣人"不辩",隐含圣人"不分"。◎第五章第五节:天道无封,人籁有畛;"道↘德↘仁↘义",价值序列。

[241]
子游插入第二问。○子游插入三问,独此一问有"曰"字。若属庄子自问,当无"曰"字。此字可证,三问均属子游所问。子游所问之外,均为子綦之言。

[242]
圣人怀之:此释圣人为何"不分"、"不辩"。圣人超越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之对待,自"逍"己德。○《老子》"圣人被褐怀玉"。众人辩之以相示:此释众人为何欲"分"、欲"辩"。众人坚执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之对待,不"逍"己德。

[243]
辩也者,有不见也:变文重言上文"辩也者,有不辨也"。可证上文"故分也者"四句,非言"圣人",乃言"众人"。

[244]
至勇不忮zhì:忮,《说文》训"很",今作"狠"。逞强。【校勘】"至道"、"至辩"、"至仁"、"至廉"、"至勇"之"至",旧皆作"大",不合庄学四境之褒至境、贬大境。外杂篇十见"至道",七见"大道";五见"至仁",无一"大仁"。可为旁证。○"至仁不亲"之"亲"旧讹为"仁",王叔岷据《大宗师》"有亲非仁也"及其郭注"至仁无亲"、又《天运》亦有"至仁无亲"校正。

[245]
道昭而不道:大知小知昭彰明示、自诩揭示天道无遗的名相之道,必非真道。○《老子》"明道若昧",《知北游》"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。道不当名"。言辩而不及:言语虽辩,难以遍及一切。仁常而不周:仁义常施,难以周遍万物。○《知北游》所引庄言,谓道"周、遍、咸"。【校勘】"周"旧讹为"成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、郭注"常爱必不周"、《列御寇》(本书在《曹商》,郭象拼接于《列御寇》)郭注"爱之则有不周"校正。

[246]
方:即"道术"(《大宗师》)。又作"大方"(《山木》、《秋水》、《则阳》、《管仲》),义本《老子》"大方无隅"。【校勘】"无弃"旧讹为"园"。奚侗、陈鼓应据《淮南子·诠言训》"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"校正。

[247]
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:义同《老子》"知不知,上"。庄言"所不知",义同老言"不知",均指人必有不知之域。对于"物"之不知,能够从不知变成知,对于"道"之不知,不能从不尽知变成尽知。【辨析三七】至人不仅"尽其所受乎天"(《应帝王》),充分展开天赋物德,尽己所能认知、趋近天道;同时"因是已"(《齐物论》)、"不雄成,不自得"(《大宗师》)、"无见得"(《应帝王》),止于物德极限,不妄称尽知天道,自知无知,致无其知。此即庄学至境"至知无知"。

[248]
天府:天赋物德。义同《逍遥游》"天池"。"不满"、"不竭"二句:譬解下句"葆光"之二义。葆光:一义,葆德之光,使之"酌焉而不竭"。二义,光而不耀(《老子》),使之"注焉而不满"。○"葆光"上扣"以明","光"喻"德","明"喻"道",义本《老子》"用其光,复归其明"(参看《老子》"知其子,复守其母")。【辨析三八】"葆光"二义:永"葆"己德,自"逍"己德。内七篇兼言"葆光"二义之例有四:《养生主》"善刀而藏之",《德充符》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,《应帝王》"尽其所受乎天,而无见得"。单言"葆光"一义之例,遍布内七篇。外杂篇单言二义、一义者无数。◎第五章第六节:圣人怀德而葆光,众人矜德而耀光。●第五至知章:拔德为道,道必亏损;道难尽知,德当永葆。

[249]
尧舜:唐尧虞舜,已见《逍遥游》"是其(至人)尘垢秕糠,将犹陶铸尧舜"。○《礼记·中庸》:"子曰:'舜其大知也欤!'"亦证庄子不褒尧舜、不褒"大知"。

[250]
宗、脍kuài、胥敖:三苗。○《人间世》作"丛、枝、胥敖"。宗、丛,音近相通(孙诒让、王叔岷)。奚侗:"'枝',疑'快'之误。'快'、'脍',音近也。"

[251]
昔者十日并出,万物皆照:上扣"圣人照之于天"、"莫若以明"、"葆光",借用"尧令羿射九日"神话,譬解唐尧以前道之用未亏,唐尧以后道之用已亏。○"尧令羿射九日",乃是"葆光"的反动,导致十日仅剩一日,人道假君假宰僭代天道真君真宰;从"照之于天"的"因是",降至"照之于人"的"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"。

[252]
德之进乎日:臣子虞舜面谀君主唐尧,与《逍遥游》唐尧自况"爝火"而誉许由为"日月"相反。【辨析三九】尧伐三苗,未因虞舜之劝阻终止。臣子既谀君德"进乎日",俗君必然自矜代表天道,必然"代大匠斫"。谀君然后谏君,自相矛盾,必然失败。○此言虞舜劝阻唐尧征伐三苗,异于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"舜迁三苗于三危"、《后汉书·西羌传》"舜流三苗,徙之三危",当属寓言。●第六尧舜章:庙堂假君,不"逍"己德;坚执对待,征伐同类。

[253]
啮niè缺:隐喻真德被伪道啃啮而缺损,定位于"小知"。王倪:下文"天倪"之变文,道极之人格化,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王,"王德之人"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倪,极。

[254]
物之所同是:"道"之变文,绝对之"是"。义同《徐无鬼》所引庄言"公是"。

[255]
"庸讵jù"二问:"知之非不知","不知之非知",上扣"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"。○《知北游》:"弗知乃知乎?知乃不知乎?孰知不知之知、知之不知乎?"

[256]
偏死:半身不遂。刍:素食。豢huàn:荤食。荐:草。蝍jí蛆jū:蜈蚣。带:蛇,小蛇。鸱chī鸮xiāo:猫头鹰。【校勘】"鸮"旧讹为"鸦",形近而讹。鸦无嗜鼠之性。○初版漏校,修订版补校。

[257]
猿,猵piàn狙以为雌:旧多连读"猿猵狙",义颇难明。○司马彪、崔譔读作"猿,猵狙以(之)为雌",意为雌猿与雄猵狙交配。亦可读作"猿,以猵狙为雌",则意为雄猿与雌猵狙交配。

[258]
鱼见之深入,鸟见之高飞:鱼鸟不以为美。○成语"沉鱼落雁"本此,反用为鱼鸟惊艳其美。庄义多反俗见,故俗见多予反用。麋mí鹿见之决骤:麋鹿不以为美。○王叔岷:"决与赽通,亦与通,《广雅·释诂一》:'赽,疾也。'《释宫》:',犇也。'《说文》:'骤,马疾步也。'"【校勘】"西施"旧涉下文"丽之姬"讹为"丽姬"。刘文典、朱桂曜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陆释引崔譔本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八一、《初学记》一九、《白孔六帖》七引作"毛嫱西施"、《抱朴子·广譬篇》"飞鸟睹西施而惊逝"校正。

[259]
"正处"、"正味"、"正色"三喻:扩展《逍遥游》"天之苍苍,其正色邪",譬解一类独有之是、相对之是(理),并非万类共有之是、绝对之是(道),阐明不可拔高一己相对之是(理)为万物绝对之是(道)。○上篇专明庄学俗谛"万物殊理"(《则阳》),下篇专明庄学真谛"万物同道"。《齐物论》篇旨即"万物同道殊理"。

[260]
我:"物/我"对待之"我"。自"我"观之:囿于"物/我"对待的人间视点,义同《秋水》"以物观之"。又《秋水》"以道观之",即超越"物/我"对待的道极视点。端:义同王倪之"倪",亦训极。合词"端倪"。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。仁义之端,是非之途,樊fán然淆xiáo乱:上扣"其所言者特未定"。○仁义之"端",即人道之极。天道之"倪",即天道之极。

[261] 至人神矣:揭破《逍遥游》"藐姑射神人"即"至人"。

[262]
"大泽焚"四句:略同《逍遥游》对"藐姑射神人"的文学夸张。冱hù:冻(向秀)。【校勘】"而不能伤飘"五字旧脱。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"大雷毁山而不能惊也,大风晦日而不能伤也"校补"而不能伤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"飘风涛荡而振海"、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李氏本校补"飘"。

[263]
乘云气,骑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:第三次"乘↗游"句式。变文重言《逍遥游》"藐姑射神人"之"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之外"。●第七王倪章:江湖至人,自"逍"己德;超越对待,尊重异类。

[264]
鸜qú鹊què子:小鸟之人格化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小知",虚构的孔子弟子(颜回化身)。长梧子:梧桐之人格化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○孔子"长"人,被喻为"凤"(鹏),而"凤"栖于"梧",故"长梧子"实可视为真际孔子(庄学代言人)。○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:"孔子长九尺有六寸,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。"先秦一尺约23.1厘米,九尺六寸超过2.2米。未知是否神化夸大。

[265]
吾闻诸夫子:使动句,吾使夫子得闻"圣人不从事于务"八句。○旧多误释"圣人不从事于务"八句为"夫子"(孔子)之言,与"夫子以为孟浪之言"抵牾。

[266]
圣人不从事于务:前射《逍遥游》"孰肯纷纷然以物为事",后伏《德充符》"何肯以物为事"。

[267]
不就利:不趋近庙堂富贵。预伏《德充符》哀骀它鄙弃相位。○《天运》所引庄言"至贵,国爵摒焉;至富,国财摒焉;至显,名誉摒焉",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天下奋柄,而不与之偕"。不违害:不惧怕因为顺应天道而被庙堂刑教惩罚。预伏《养生主》右师、《德充符》三兀者之被刖足。○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过而弗悔"。

[268]
不喜求:不妄求尽知天道。○《山木》"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"。不缘道:不盲从名相之道(顺应实体之道,因循自身真德)。○上文"一与言为二"。

[269]
无谓有谓,有谓无谓:圣人不言名相之道,假言实体之道,又致无假言之名相。○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得意而忘言",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语之所贵者,意也",《寓言》"终身言,未尝言",《则阳》"其口虽言,其心未尝言"。

[270]
游乎尘垢之外:游心于道。前射《逍遥游》"其尘垢秕糠,将犹陶铸尧舜",后伏《大宗师》"游方之外"。○"圣人"八句,高度浓缩庄学要义。

[271]
孟浪之言:鄙野之言(司马彪),不精要之言(崔譔),无稽之言(释德清)。"夫子以为"二句:应用《逍遥游》"鱼卵成长为鲲"的"小知"成长范式,表明小知鸜鹊子之成长、改宗,预伏《人间世》、《大宗师》孔子弟子颜回之成长、改宗。

[272]
听荧:听了疑惑。丘:孔丘(前551---前479),儒家祖师。小知鸜鹊子之师,至知长梧子斥之,定位于"大知"。○崔譔、成玄英出于尊孔成心,谓"丘"为长梧子自称。与长梧子下言"丘也与汝皆梦也,予谓汝梦亦梦也"抵牾。俞樾驳正。丘也何足以知之: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"庄周著书,诋訿孔子之徒"。【辨析四十】长梧子之"梧",即凤栖之树:《秋水》所引庄言"鹓雏(凤)非梧桐不栖"。《逍遥游》"鲲化为鹏(凤)"之"大知"改宗范式,预伏贯穿内七篇之孔子改宗,即从信奉人道的实际孔子,化为信仰天道的真际孔子。《齐物论》长梧子贬斥实际孔子,即斥实际孔子尚未凤栖于梧。《人间世》孔子三章,从俗谛层面对孔学之合道部分"然于然",篇末斥孔虽为人中之"凤",却不葆真德而"德衰"。《德充符》孔子三章,从真谛层面对孔学之悖道部分"不然于不然"。至《大宗师》孔子三章,信奉人道的实际孔子经过"积厚"渐变,终于积渐为顿,化为信仰天道的真际孔子,完成鲲化为鹏(凤)、凤栖于梧之改宗。详后各篇。

[273]
"且汝亦太早计"三句:譬解小知鸜鹊子急于让大知孔子理解至人之言,使之改宗。【辨析四一】庄子不急于让孔子改宗,而用四篇十章虚构了孔子"积厚"渐变的全过程,所以《大宗师》孔子改宗之前,又重言"卵"、"弹"二喻,暗示经过数篇"积厚"渐变,鸡蛋已经孵出雄鸡,弹弓已经求得鸮炙,真际孔子终于鲲化为鹏(凤),凤栖于梧。

[274]
宇宙:四方上下曰宇,往古来今曰宙(《尸子》)。○《墨子·经上》:"久,弥异时也。宇,弥异所也。"《墨子·经说上》:"久,合古今旦暮。宇,蒙东西南北。"《淮南子·齐俗训》:"往古来今谓之宙,四方上下谓之宇。"奚傍日月,挟宇宙:傍,倚待。挟,强制。反"乘↗游"句式,反扣上文至人"乘云气,骑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"。○郭象误将"奚"字断于上句之末,王先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等盲从,导致原义反转。内七篇"奚"字十五见,或在句首,或在句中,无一在句末。为其吻合:上扣"劳神明为一,而不知其同"。剪齐民众物德之量,使成"编户齐民"。置其滑gǔ涽hūn:滑,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"滑涽",义同《应帝王》"浑沌",参看《泰初》"溟涬"、《在宥》"涬溟"。句谓对于物德之质原本齐同于道,弃置不顾。

[275]
以隶相尊:贬斥庙堂伪道,凭借相互隶属役使,显示尊卑贵贱。众人役役:上扣"终身役役"。"役役"义同《大宗师》"役人之役"(受役于人道假宰之役使)。○成疏:"役役:驰动之容也。"郭嵩焘:"众人役役:较量今日,又较量明日,今日见为是,明日又见为非。"方勇、陆永品:"众人役役:谓凡人驰逐是非之境,劳役不息。"均非。

[276]
圣人愚钝:圣人自"逍"己德,上扣"不用而寓诸庸",义同后世常言"大智若愚"(《老子》有此义,无此语)。参万岁而一成纯:圣人"遥"达彼道,参透万古不变、大成纯一之道的遍在永在(但不自矜尽知)。【校勘】"纯"旧作"芚"chūn,字通。朱骏声、王叔岷校正。

[277] 万物尽然:上扣"无物不然"。以是相蕴:以相对之是,相互蕴涵。

[278]
弱丧:年少离开故乡。不知归:不知归宿。上扣"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"。"生"、"死"二句:譬解"万物尽然,以是相蕴"。死生亦相互蕴涵,"道通为一"。○上扣"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",【辨析四二】唯有"齐死生",方能"齐万物"。不能"齐死生",必然不能"丧我",必然坚执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对待,从而不能"齐万物"。唯有"齐死生",方能"丧我",方能超越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对待,从而"齐万物"。

[279]
成疏:"昔秦穆公与晋献公共伐丽戎之国,得美女一,玉环二。秦取环而晋取女,即丽戎国艾地守封疆人之女也。"

[280]
"梦饮酒者"四句:饮酒、畋猎,均指乐事。以梦中、醒后之相反,譬解大知小知之身心对立、人格分裂。○上扣"(大知小知)其寐也魂交,其觉也形开"。

[281]
"方其梦也"四句:梦者不知身陷梦境,觉者方知曾陷梦境,譬解大知小知信奉庙堂人道,不知所奉之道实属伪道,至知觉醒达至天道之后,始知庙堂人道属于伪道。

[282] "大觉"、"大梦"三句:以身形之"小梦/小觉",譬解德心之"大梦/大觉"。

[283]
君乎牧乎,固哉:牧,牧民之臣。隐斥孔子鼓吹"君君臣臣父父子子"(《论语·颜渊》)。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《让王》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。○郭象反注:"夫愚者大梦而自以为寤,故窃窃然以所好为君上,而所恶为牧圉,欣然信一家之偏见,可谓固陋矣。"

[284]
丘也与汝皆梦也:贬斥鼓吹君臣纲常、庙堂人道的大知孔子,德心、身形均陷大梦。

[285]
予谓汝梦亦梦也:我说你们德心、身形均陷大梦,因为我的德心不在梦中,但是我的身形仍然陷于大梦(身陷悖道语境,《人间世》"无适而非君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"),因而不能明言,只能支离其言。○此为庄子自言内七篇"支离其言,晦藏其旨"之原因,其义极其隐晦。庄子自知其义极其隐晦,故有下语。

[286]
吊诡:违背排中律的自涉吊诡。是其言也,其名为吊诡:此谓"予谓汝梦亦梦也",属于自涉吊诡。兼扣上文"既已为一矣,且得有言乎",亦属自涉吊诡。【辨析四三】《齐物论》两大吊诡:"齐物"吊诡"一与言为二",乃谓江湖天道不可明言,只能勉强假言,得意忘言。"大梦"吊诡"予谓汝梦亦梦也",乃谓庙堂人道难以明斥,只能支离其言,晦藏其旨。

[287]
万世之后而一遇知其解者,是旦暮遇之也:《齐物论》两大吊诡,总摄庄学大要。由于庄子支离其言、晦藏其旨(内七篇皆然),两大吊诡极其隐晦,庄子预言万世之内,无人能解其义。【校勘】"一遇"后旧衍"大圣"二字。"大圣"与"知其解者"语义重叠,文法不通。或为郭象自居其注得庄真义,妄增"大圣"二字以自况。●第八长梧斥孔章:内七篇之孔子初见章。孔丘如凤,尚未栖梧;人道大梦,至人先觉。

[288]
若:子綦称子游。本章"若""尔"皆然。○此证第二章以下,均为子綦对子游所言(上文子游已插入二问)。本章"待彼"(待道)至关重要,子綦遂直接对子游言说。

[289]
黮dǎn暗:反扣上文"以明"、"葆光"。人固受其黮暗:物德必有极限,人皆有其无知。○《逍遥游》"知有聋盲",《养生主》"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",《山木》"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"。

[290]
"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"三句:庄子偶误。【辨析四四】上列四种可能裁断者,前三种均属客观实有,第四种"同乎我与若者"并非客观实有。因为"我"与"若"辩论之前提,即观点不同,故"同乎我与若者"决非客观实有。庄子小失,仅此一见。○假设某丙裁断某甲、某乙之不同观点,既同意某甲之观点,又同意某乙之观点,复谓某甲、某乙之不同观点并无不同。如此情形,固为世间常有,然而纯属某丙主观故意胡搅,与前三种裁断者之观点,客观同异于某甲、某乙之观点,不属同一逻辑层面,仍当视为庄子偶误。

[291]
待彼:待道。【辨析四五】"待彼"是对首章预伏的通篇悬念"怒者其谁"的最终回答。庄义"此待彼而正",郭象反注为"待彼不足以正此",成疏反注为"言其不待之也",盲从者进而厚诬庄学为"不待道"的"相对主义"。王叔岷既知郭注不通,遂谓"待彼"是待"第四人"。实则原文"我与若与人",业已囊括全体人类,决不存在"第四人"。○"待彼"即"待道",除了本章文义,尚有诸多外证。《人间世》:"虚而待物者也。唯道集虚。"《大宗师》:"而况万物之所系,而一化之所待乎?夫道,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。"《山木》"正而待之"、"所以待天",《田子方》"待是而后成功",《知北游》"六合为巨,未离其内;秋毫为小,待之成体"。六例之"待",均为"待彼"之"待"。○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",《达生》"正平则与彼更生",《宇泰定》"敬中以达彼",《管仲》"冥有枢,始有彼",《在宥》"彼其物无穷,而人皆以为有终;彼其物无测,而人皆以为有极"。五例之"彼",均为"待彼"之"彼"(道)。○"待彼"可明"无待"二义:无待此岸之物,独待彼岸之道。"待彼"又明庄学二谛:庄学俗谛,物德相对,故有局限;庄学真谛,道极绝对,故无局限。

[292]
化声:化,造化。声,天籁。○地籁之吹、人籁之言,都是天籁之声(造化之声)的回响。"声/响"对举,参看《惠施》"穷响以声"、《在宥》"声之于响"。化声之相待,若其不相待:造化之声被万物(之响)倚待,又好似不倚待(此谓道之无形,故当循"德"进"道",据"响"溯"声")。○二句为首章"敢问天籁"之最终回答。【校勘】本节"化声之相待"至"寓诸无境"八句三十八字,旧错简于"何谓和之以天倪"至"亦无辩"四十六字之后,义不可通。唯有子綦先言"和之以天倪",子游方能询问"何谓和之以天倪"。错简移正之后,"化声之相待"上接"待彼",整章始于"既使我与若辩矣",卒于"亦无辩",义理全通。○吕惠卿、褚伯秀、宣颖、王先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移正"化声之相待"至"所以穷年也"五句二十五字,"忘年忘义"至"寓诸无境"三句十三字仍保留于"亦无辩"之后,义仍难通。

[293]
天倪:"道极"变文,即道极视点。○义同上文"道枢"、"环中"、"天均"。和之以天倪:以道极视点和合天地万物。○义同上文"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"。【辨析四六】郭象反注:"天倪者,自然之分也。"同于反注上文"天均"。庄义一再言"和",主张独待天道,齐一万物的物德之质,听任人籁"吹万不同"。郭义一再言"分",主张倚待人道,剪齐万物的物德之量,强迫人籁"舆论一律"。贬斥儒墨的庄义"齐物/论",遂成以儒解庄的郭义"齐/物论"。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不同同之之谓大,有万不同之谓富",亦证庄义言"同"不言"分",兼证郭义全反庄义。

[294]
因之:因任天道。义同上文"因是"。○本篇辨析十六"因是"二义:因任天道(万物绝对之是),因循内德(一己相对之是)。以蔓衍:(因应外境)推移屈伸。义同"彷徨"(《逍遥游》、《大宗师》)。○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无誉无訾,一龙一蛇;与时俱化,而无肯专为"。因之以蔓衍:因任天道而推移屈伸。义同"与造物者为人"(《大宗师》、《应帝王》)、"与化为人"(《天运》)、"与道徘徊"(《子张》)。○五字囊括庄学三义"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"。所以穷年也:庄学三义,必须贯彻、穷尽于人生小年。

[295]
忘年忘义:丧忘个体人生之小年,丧忘庙堂人道之小义。○《人间世》"彼其所保与众异,尔以义誉之,不亦远乎?"《大宗师》"黥汝以仁义"、"齑万物而不为义,泽及万世而不为仁"、"回忘仁义矣"。

[296]
振于无境:"无境"二字连读,义同"道无之境"。意为自我振拔,循德趋道,"遥"达彼道。寓诸无境:"寓诸无"三字连读,"无境"二字不连读,义同"寓诸无之境"。"寓诸无"意为,致无,丧忘,致无我执,葆光不耀,自"逍"己德。

[297]
子游插入第三问。○下言庄学真谛,故让子游插入最后一问,以醒读者眼目。

[298]
是不是,然不然:庄学真谛之肯定原则:"是"此岸人道之"不是","然"此岸人道之"不然"。晦藏庄学真谛之否定原则"不是是,不然然":"不是"此岸人道之"是","不然"此岸人道之"然"。【辨析四七】庄学俗谛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,适用于人间视点的物德相对领域。庄学真谛"然不然,不然然",适用于道极视点的道极绝对领域。庄学二谛之价值标准、适用范围,完全不同。庄学真谛,是对庄学俗谛的超越。○旧谓庄子主张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,反对"是不是,然不然";或谓庄子自相矛盾,既主张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,又主张"是不是,然不然"。未明庄学二谛及其不同价值标准、不同适用范围。《荀子·性恶》:"不恤是非,然不然之情,以期胜人为意,是下勇也。"荀况深明庄学真谛"然不然"之旨而隐斥之。

[299]
【校勘】上下二句,旧均作"亦无辩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上句作"其无辩"、下句作"亦无辩",校正上句。是若果是、然若果然:前"是"、前"然",你之所"是"、所"然",上扣"我与若辩"的你之所"是"、所"然"。后"是"、后"然",即天道绝对之"是"、绝对之"然",上扣"我与若辩"的"若果是邪"、"我果是邪"、"待彼"之"彼"。"是若果是也"六句:你之所"是"倘若"果是"而合于彼岸天道,那么你之所"是"即使异于我之所"是",亦可"以是相蕴",无须争辩(否定对方的相对之是)。【辨析四八】待彼章结论:囿于此岸人道,坚执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对待,必定不能说服对方,他人裁断亦然。因此唯有超越"物/我"、"彼/此"、"是/非"对待,超越一己相对之是,超越此岸人道,方能齐一天地万物,抵达万物绝对之是,独待彼岸天道。●第九待彼章:天倪道极,庄学真谛;超越此岸人道,独待彼岸天道。

[300]
魍wǎng魉liǎng:影之影,副影。隐喻民众(众狙)。○魍魉倚待影子,隐喻民众倚待官吏牧守。影:隐喻臣子(牧)。○影子倚待人形,隐喻官吏牧守倚待庙堂假君(狙公)。曩nǎng:原先。特操:特,超出平常。特定操守。

[301]
吾有待而然者邪:影子承认有待。同时自我辩护:影子之"无特操",源于影子倚待的人形"无特操"。【辨析四九】庄子贬斥影子"坐起有待"地倚待外物,即贬斥众人"以隶相尊"地倚待外物。郭象反注:"言天机自尔,坐起无待。"此处郭注"天机自尔",义同首章郭注"自己而然"。可证郭改首章"皆其自已"为"皆其自己",再注"自己而然",乃是系统篡改、故意反注。又证郭义"名教即自然",意为信奉名教出于臣民自愿。郭象认为,只要自愿倚待外物,"坐起有待"即可视为"天机自尔,坐起无待"。

[302]
吾所待又有待:影子所待外物,徒具人形,并无真德,又有待于地位更高的外物。○上扣"以隶相尊,众人役役"。臣民都是上级的奴隶,都是下级的主人。

[303]
蛇蚹fù蜩tiáo翼:蛇皮、蝉蜕,隐喻庙堂假君(狙公)。○影子倚待的并非真人,而是徒具人形的假人。【辨析五十】庄义:魍魉倚待影子,影子倚待人形,卒至于有待,而造化之道暗矣。郭象反注:"卒至于无待,而独化之理明矣。"

[304]
"恶识"二句:上扣"吾有待而然"、"吾所待又有待而然"。影子无法明白主人为何忽止忽坐、毫无"特操"。○"然"、"不然"之寓言语境的字面义,是"这样"、"不这样",即忽止忽坐。超越寓言语境的深层义,则是应用庄学真谛"然不然,不然然","然"人道之"不然","不然"人道之"然"。【辨析五一】《齐物论》承前《逍遥游》之破"倚待"。篇首先破"倚待"之前提:与外物"对待"。篇终再破"对待"之结果:对外物"倚待"。贬斥庙堂伪道"以隶相尊",逐级倚待,逐级依附,逐级奴役,认为文化"名教"违背造化"自然"。○郭象信奉庙堂伪道,系统反注庄学,认为庄学宗旨是"名教即自然",否定"造化"天道之存在,主张万物"独化自尔"。郭象认为,"以隶相尊"的逐级倚待、逐级依附、逐级奴役,合于"自己而然"的所有臣民之自愿。●第十魍魉章:庙堂伪道,以隶相尊;逐级倚待,终身役役。

[305]
栩栩xǔ然:生动貌。俄然觉:上扣"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",隐喻庄子中年悟道之前,亦不明庙堂人道实为伪道,大觉之后始知江湖天道方为真道。参看《山木》庄子雕陵悟道章。蘧蘧qú然:惊觉貌,上扣"俄然觉",参看《大宗师》"蘧然觉"。此喻庄子之自我觉醒,彻悟天赋真德为天道分施,因循内德即顺应天道,因而反对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,主张"自适其适"、"以德为循"(《大宗师》)。【校勘】此下旧衍"自喻适志欤"五字。郭注"自快得意",可证五字乃郭象自圆"独化---自得"、"自己而然"谬说而妄增。○陆释仅引郭象之后的李颐对此五字之注,未引郭象之前的司马彪、崔譔、向秀对此五字之注,可证司马彪本、崔譔本、向秀本均无五字。○刘文典:"'自喻适志与'五字隔断文义,似是后人羼入正文。《艺文类聚·虫豸部》、《太平御览》九四五引并无此五字(三九七引有),盖唐代犹有无此五字之本。"○蝴,旧作"胡",字通。后同。

[306]
"不知"二句:上扣"方其梦也,不知其梦也,梦之中又占其梦焉,觉而后知其梦也。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"、"丘也与汝皆梦也,予谓汝梦亦梦也"。○"庄周/蝴蝶",同构于"梦者(丘)/觉者(长梧子)"。庄子自"逍"己德,未必对位于"觉者长梧子",也可对位于"梦者丘"。丘、梧均属假言,得意即可忘言。○欤,旧作"与",字通。后同。

[307]
周与蝴蝶,则必有分矣:篇末反扣篇首"丧偶"、"丧我"。不能"丧偶"、"丧我",坚执"物/我"对待,则以为"物/我"有分,不能齐一万物。这是俗谛之浅见。

[308]
物化:"造化"之对词(《大宗师》)。○前射《逍遥游》"鲲化为鹏"。此之谓物化:"丧偶"、"丧我",超越"物/我"对待,则以为"物/我"无分,仅是"物化",遂能齐一万物。这是真谛之洞见。●第十一梦蝶章:此岸俗谛观之,万物不齐有分;彼岸真谛观之,万物齐一无分。

[309]
吾:"吾丧我"之"吾"。○《人间世》"古之至人,先存诸己,而后存诸人",《大宗师》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,是知之盛也",均言为知"丧我"以后,仍当为行"存吾"。参看《老子》:"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非以其无私邪?故能成其私。"老义"后其身"、"外其身"、"无私",即庄义"丧我"。老义"身先"、"身存"、"成其私",即庄义"存吾"。生:兼言身形、德心。吾生也有涯:吾人天赋物德(身形、德心),均有极限。○《逍遥游》"知有聋盲",《齐物论》"人固受其黮暗",《山木》"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"。而知也无涯:吾人对宇宙的认知,永无极限。○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,《齐物论》"不知其然,谓之道",《秋水》"计人之所知,不若其所不知"。

[310]
殆dài已、殆而已矣:"已"均训"止"。义本《老子》"知止不殆"。○《齐物论》"因是已",意在免于"因非",必须"丧我"。《养生主》"殆而已",意在免于危殆,从而"存吾"。【辨析一】旧训"已"通"矣",义不可通。"已"训"止"之本篇内证:下文"无近名"、"无近刑"、"缘督"、"官知止"、"视为止,行为迟"。又有异篇外证:本篇"殆已,已而为知者"之顶真句式,同于《齐物论》之顶真句式"因是已,已而不知其然"。《齐物论》贬斥大知小知"莫之能止",主张"知止其所不知"。《人间世》"不止"、"无已"互文:"其用兵不止,其求实无已"。又重言"殆乎"、"已乎":"已乎已乎,临人以德;殆乎殆乎,画地而趋。"《德充符》:"人莫鉴于流水,而鉴于止水。唯止,能止众止。"

[311]
无近名:前射《逍遥游》"圣人无名"。为wéi善无近名:所"为"被人道赞誉为"善",不要趋近以名治心的庙堂名教。○第二章庖丁所"为"被文惠君誉为"善",庖丁驳之,即不"近名"。无近刑:前射《逍遥游》"不夭斤斧"。为wéi恶无近刑:所"为"被人道非议为"恶",不要趋近以刑治身的庙堂刑教。○第三章右师所"为"被庙堂伪道非议为"恶",未能知殆而止,即"近刑"。【辨析二】庙堂伪道定义的"善"、"恶",庄子不视为"善"(《老子》"天下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矣"),不视为"恶"。"善"、"恶"二句运用庄学真谛"然不然,不然然"(《齐物论》),善(伪道之)不善,恶(伪道之)不恶,不善(伪道之)善,不恶(伪道之)恶。○旧或以为"为恶无近刑"是主张"为恶"必须有度,乃以俗见妄解庄子。

[312]
缘督:缘,因循。督,中(司马彪、李颐)。因循"道枢"、"环中"(《齐物论》)。【辨析三】"缘督"即因循中道。由于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(《逍遥游》),"不知其然,谓之道"(《齐物论》),"吾生有涯,而知无涯"(《养生主》),因此人类所窥道体,均为局部。每人所窥局部有小大,所缘中道亦不同。小知仅窥123,大知仅窥12345,然而无不自矜窥见道体之全部,因而坚执其知。至知已窥1234567,然而自知仅窥道体之局部,因而致无其知。故小知以2为中,以1、3为偏,而独断坚执。大知以3为中,以2、4为稍偏,以1、5为大偏,而独断坚执。至知以4为中,以3、5为稍偏,以2、6为更偏,以1、7为极偏,而不独断,不坚执。

[313]
保身:养生第一义,即养身。养身是养心的物质基础,顺应天道的人生起点。

[314]
全生:养生第二义,即养身之后继以养心,此为"养生"之"主"。"养心"即"葆全初始真德",参看《德充符》"葆始"、"全德"、"才全"。因应外境而养身的终极目标,就是因循内德而养心。【辨析四】养生四义之核心"全生",本于子华子(约前380---约前320)"人生四境":"全生为上,亏生次之,死次之,迫生为下。"(《吕览·贵生》)亏身亏德,均属"亏生"。亏德之"亏生",其害大于亏身之"亏生"。参看下文右师刖足章、《德充符》兀者三章。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(《大宗师》),属"迫生",其害大于死亡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终身役役,不死奚益?"《田子方》"哀莫大于心死,而人死亦次之"。

[315]
养亲:养生第三义,即全生之后上养父母,下养子女。行有余力,则遵循"天之道,损有余而补不足"(《老子》),兼养万物。

[316]
尽年:养生第四义,即"穷年"(《齐物论》)、"终其天年"(《人间世》、《大宗师》重言四次)。尽年是顺应天道的人生终点。●第一知止全生章:近名亏德,近刑亏身;知殆知止,保身葆德。

[317]
庖丁:宋君之庖人,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《吕览·精通》:"宋之庖丁好解牛。"《论衡·订鬼》:"宋之庖丁学解牛。"文惠君:虚构宋君。○司马彪、崔譔、成玄英释"文惠君"为魏惠王,刘文典释为赵惠文王,无据。宋之宫廷庖人,不得为魏、赵之君解牛。魏惠王,谥"惠成",不谥"文惠"。赵王何,前266年死后得谥"惠文",庄子已殁20年。

[318]
足之所履:内七篇"履"为动词,"屦"为名词。外杂篇"履"、"屦"混用,"履"亦常作名词。是为外杂篇非庄所撰之一证。膝之所踦yǐ:踦,同"倚"。○马其昶:"《说文》:踦,一足也。谓屈一足之膝,以案之也。"

[319] 砉huā然:动作迅疾声。奏刀:舞刀如奏乐。huō然:以刀解牛声。

[320]
桑林:商汤乐舞(司马彪、孙诒让)。宋乃商后,此亦扣宋。经首:黄帝乐舞《咸池》之乐章。参看《天运》"(黄)帝张《咸池》之乐于洞庭之野"、《天下》衍文"黄帝有《咸池》"。○或谓《咸池》为虞舜之乐舞。《礼记·乐记》"《咸池》"郑玄注:"黄帝所作乐名也,尧增修而用之。"

[321]
善哉:庖丁所"为",被文惠君赞誉为"善",上扣首章"为善"。可证首章"为善"并非主观意欲"为善",乃是所"为"被外境赞誉为"善"。庖丁斥之,即"无近名"。【校勘】盍:训"为何"。繁体字本旧讹为"蓋"("盖"之繁体字),简体字本旧讹为"盖"。○初版漏校,修订版补校。

[322]
所好者道也,进乎技矣:"道↘技"之辨。庖丁"当所明而明之"。○《齐物论》贬斥大知小知"非所明而明之",即贬斥拔"技"为"道"。【辨析五】《说文》:"术,邑中道也。"段注:"引申为技术。"学之四境:道↘术↘方↘技。《骈拇》"小惑易方,大惑易性","小惑"谓不明"术"、"方"、"技","大惑"谓不明"道"。若不明"道",则"术"、"方"、"技"越精,悖道越甚,亏生越甚,无益于顺道全生,必失"养生"之"主"。○"术"、"方"、"技"(艺)常可混用为"方术"、"方技"、"技术"、"技艺"。明于一"术"一"方"一"技"一"艺"者,谓之"术士"、"方士"。

[323]
全牛:譬解道体大全。【校勘】"全"字旧脱。王孝鱼、陈鼓应据赵谏议本校补。

[324]
三年:技有小成之年。【辨析六】《应帝王》"列子三年不出",《寓言》"三年而通",《庚桑楚》"居三年,畏垒大穰"、"若此三年,则可以及此言矣",《列御寇》"三年而缓为儒"、"三年技成",《管仲》"三年而国人称之",《百里奚》"三年,文王观于国",《在宥》"三年躬身求之,乃今也得"。"三年"均谓技有小成之年。

[325]
天理:汉语史首见。牛体譬解道体。既言牛体,遂言一类独有之"天理",不言万类共有之"天道"。【辨析七】宋儒朱熹承认"天理"名相取自《养生主》。宋明"理学"又称"道学",混淆"道"、"理",未明"万物殊理(同道)"(《则阳》),故将偶在暂在的相对之"理"(如君臣纲常),拔高为遍在永在的绝对之"道"。拔"理"为"道",即拔"技"为"道"。○理学名言"理一分殊",义不可通。庄学义理"道一理殊",义始圆通。

[326]
窾kuǎn:中空。因其固然:因循物理固有的相对之是。《齐物论》"因是"、"无物不然"。

[327]
枝:通"肢",训肢节(关节)。经:经络。肯:附骨之肉。綮qìng:筋腱纠结之处。【校勘】"枝"旧讹为"技"。俞樾、王叔岷、李桢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纂图互注本作"枝"校正。

[328]
良庖:隐喻大知。族庖:隐喻小知。割、折:隐喻大知小知"与物相刃相磨"(《齐物论》)。○庖丁隐喻至知,故不割不折,与物不相刃不相磨,"因是"而"已",知殆而止。

[329]
十九年:技进于道之年。○太阴历、太阳历不尽相合,古人置闰月以修正。十九年七闰,为一循环周期。庄子遂以"十九年"为天道循环、技进于道之年。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:刀刃,隐喻天赋真德,故要"善刀而藏",常葆如初,即葆德。硎,磨刀石。隐喻至人顺应天道之循环,葆全天赋真德。

[330]
刀刃者无厚:隐喻至人葆全真德又自"逍"己德。以无厚入有间:隐喻至人自"逍"己德以处世。与《老子》"无有入无间"文异而义近。预伏《人间世》之"间世",《德充符》之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。

[331]
族:筋腱骨肉纠结之处。见其难为,怵chù然为戒:怵,害怕。戒,防备。上扣"殆已"、"殆而已"之"殆"。视为止,行为迟:上扣"殆已"、"殆而已"之"已"。

[332]
磔zhé:开也(《广雅》)。【校勘】"磔"旧作"謋"huò。王闿运、奚侗校正。

[333]
为之四顾:因应外境。为之踌chóu躇chú满志:因循内德。踌躇,义近《逍遥游》"彷徨"、《大宗师》"自适其适"。○"为之四顾,为之踌躇"整饬成韵(《百里奚》"方将踌躇,方将四顾"亦然),"满志"与《齐物论》"注焉而不满"、《大宗师》"不自得"抵牾,合于郭义"自得",疑为郭象妄增。无据不删,存疑待考。

[334]
善刀而藏之:此谓"葆光"二义(《齐物论》辨析三八),义同《德充符》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、《应帝王》"尽其所受乎天,而无见得"。

[335]
得养生:扣题。●第二庖丁全生章:所为被誉为善,知殆而止远名;因循间世中道,保身葆德全生。

[336]
公文轩xuān:宋人(司马彪)。右师:宋人。【辨析八】《辞源》"右师":"春秋宋官名。《左传·成公十五年》:'于是华元为右师。'战国齐也有右师。"当属宋国首创,齐国仿效。庖丁、右师、公文轩均为宋人。右师被刖,隐斥宋王偃之残暴嗜杀。

[337]
介:独足。《广雅》:"介,独也。"○司马彪、崔譔、郭象、成玄英释"介"为被刖独足。宣颖驳正:"介,谓一足。"王叔岷亦驳正:"公文轩既问右师,不得先以为偏刖。"王先谦、刘武、陈鼓应释"介"为先天独足,不合篇旨、章旨。

[338]
天欤、人欤:公文轩问右师,独足究为天道之身刑,抑或人道之身刑。【辨析九】"生"分"身/心","刑"分"天/人",合计"天人四刑":天道之心刑(物德厚薄、天池小大、天机深浅),天道之身刑(性别、残全、寿夭);人道之心刑(以名治心之庙堂名教),人道之身刑(以刑治身之庙堂刑教)。○庄义:不逃天刑,仅逃人刑。天道之身刑、心刑,皆当"受而喜之"(《大宗师》)。人道之身刑、心刑,皆当"知殆而止"。参看第四章贬斥"遁天之刑"(《大宗师》重言)。

[339]
曰:前略"右师"。"曰"字以下至"不善也",均为右师答公文轩之言。○释德清、张默生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等,释为公文轩之言(自答上问),义不可通。

[340]
天也,非人也:是天道心刑,而非人道心刑。【辨析十】公文轩所问为身刑,右师所答为心刑(详下)。《人间世》"彼其所保与众异"(信奉人道者保养身形,信仰天道者葆全德心),《德充符》"犹有尊足者存"(德心比身形尊贵)。

[341]
天之生是使独也:独,(被刖)独足。天道生我德心浅薄,使我(不能知殆而止而被人道身刑)刖足。人之貌有与也:与,双足(郭注、成疏)。天道生我原有双足。○王叔岷:"《治要》引《慎子·德立篇》:'吾在有与,不在独也。''与'、'独'亦对言。"

[342]
以是知其天也,非人也:因此知道是天道心刑使我德心浅薄未能知殆而止,而非人道心刑。【辨析十一】右师未受人道心刑,所以信仰天道、"不祈畜乎樊中",但是德心浅薄,不知庙堂人道必然惩罚信仰天道者,未能知殆而止,因而被刖。○《宇泰定》:"备物以将形,藏不虞以生心,敬中以达彼,若是而万恶至者,皆天也,而非人也。"亦言"天也,非人也"。其言"万恶至",实为悖道人境之恶运,然而至人不归咎于悖道人境之险恶,而归咎于自己天赋物德太薄,未能"知殆而止"、"知止不殆",未能"善刀而藏之"、"才全而德不形"("葆光"二义)。至人彻悟悖道人境之险恶,故有不傻不天真的无畏。众人幻想悖道人境不险恶,故有很傻很天真的愚勇。

[343]
泽雉zhì:泽,"江湖"变文。雉,野鸡。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小知"。右师实为顺道大知,自谦为"小知"。泽雉常常单足而立,右师以此自嘲。○王先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,断"泽雉"至"不善也"为客观陈述,非右师之言。义不可通。不祈畜xù乎樊中:躬行天道者,"不祈畜乎樊中"。奉行人道者,必欲"畜乎樊中"。此扣《齐物论》天道、人道之"两行"。

[344]
形虽王wàng,不善也:身形虽王,德心已亏,亏生不善。【校勘】"形"旧讹为"神",疑为郭象所改。褚伯秀校正:"'神'为'形'之误,'神王'不得谓之'不善也'。"【辨析十二】郭象倚待庙堂而"畜乎樊中",故本章"不祈畜乎樊中,形虽王,不善也"深触其痛。郭注宗旨:"圣人虽在庙堂之上,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。"正与本章之旨针锋相对。本章文字之支离,超出庄子支离其言之常态,当与郭象删改有关。○"形虽王,不善也",运用庄学真谛"不是是,不然然"(《齐物论》辨析四七),不善(伪道之)善,不恶(伪道之)恶。右师所"为",被庙堂人道非议为"恶",上扣首章"为恶",可证首章"为恶"亦非主观意欲"为恶",乃是所"为"被伪道非议为"恶"。右师未能"知殆而止",未能"无近刑",因而被刖。○庄子主张"知殆而止"、"知止不殆",并非主张为免危殆而信奉人道、"畜乎樊中",而是主张既要顺应天道、因循内德、"不祈畜乎樊中",又要善于因应外境,即"善刀而藏之"(《养生主》),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(《德充符》),从而"无近刑"、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"(《大宗师》)。"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"者,若是不善"因应外境"而"近刑",亦不后悔,故《齐物论》曰"圣人不违害",《大宗师》曰"古之真人,过而弗悔"。本篇右师、《德充符》三兀者皆然。●第三右师葆德章:所为被非为恶,不知有殆近刑;不入庙堂樊笼,亏身仍可葆德。

[345]
老聃dān(约前570---约前480):春秋末期陈人,约长孔子(前551---前479)二十岁。道家祖师。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:"老子者,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。姓李氏,名耳,字聃。周守藏室之史也。著书上下篇,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。"战国学派竞争,儒家后学神化(圣化)孔子,道家后学亦神化(仙化)老聃,遂谓老聃不死,妄言前479年楚灭陈后老聃仍在,遂谓楚人,《史记》采之。庄子超越学派竞争,本章老聃之死,即破老聃不死之神话。

[346] 秦佚:老聃之友。诸籍未见,或属虚构。

[347]
三号而出:《大宗师》"孟孙才其母死,人哭亦哭",《至乐》"庄子妻死,鼓盆而歌",均属"简之不得,已有所简"(《大宗师》)。

[348]
弟子:老聃弟子。【辨析十三】老聃弟子面斥秦佚不哀恸,实赞哀恸者。秦佚遂面斥老聃弟子,兼斥其他吊丧哀恸之徒"遁天悖情"。郭象误以为"弟子"是秦佚弟子,遂误以为"弟子"所称"夫子"是秦佚,与下文秦佚称老聃为"夫子"抵牾。此误导致郭象误以为秦佚是对自己弟子背斥老聃,因而后解全误。

[349]
始也吾以为至人也:秦佚原本以为老聃弟子必为至人。【校勘】"至"旧讹为"其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文如海本校正。○郭象以为秦佚对自己弟子背斥老聃非"至人",又以为庄子不应贬斥老聃非"至人",遂妄改"至人"为"其人"。

[350]
忘其所受:忘了人的身形、德心受自天道。遁dùn天之刑:逃遁天道之身刑。此指逃避死亡,死亡是天道身刑之一。详上辨析八。

[351]
"脂穷"三句:"脂薪"隐喻个体生命,"火种"隐喻群体生命。"薪尽火传"隐喻个体生命有尽,群体生命无尽,譬解生死物化之无尽。○旧多误释为身形死亡,灵魂不灭。庄学无"灵魂不灭"之义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脂"为"指",证见郭注"手指"。朱得之、朱桂曜、闻一多、方勇、陆永品校正。○"脂穷于为薪"至"不知其尽也"均为秦佚之言,旧多误断为非秦佚之言。●第四老徒亏德章:逃遁天道身刑,闻道未能行道;甘受人道心刑,近名必然亏德。

[352]
颜回(前521---前481):孔子弟子,小孔子三十岁,定位于"小知"。前521年生于鲁,前497年二十五岁随孔子自鲁适卫,前484年三十八岁随孔子自卫返鲁,前481年四十一岁死于鲁。颜回长期随孔在卫却不谏卫君,返鲁之后不可能请求往谏卫君。此为虚构寓言。仲尼:孔子,名丘,字仲尼。仲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大知"(《德充符》辨析八)。《齐物论》长梧斥孔章,孔丘亦定位于"大知"。

[353]
卫:象征专制邦国。卫君:象征专制君主。【辨析一】司马彪坐实"卫君"为卫庄公蒯聩,然而颜回死于蒯聩(前480---前478在位)逐子为君前一年。陆德明坐实"卫君"为卫出公辄,然而卫出公继祖父卫灵公为君之时(前492---前481,前元),其年尚幼,不合"其年壮"。卫庄公死后,先是卫公子斑师、卫公子起短暂为君(前477),随后出奔鲁国的卫出公返国复位(前476---前456,后元),其时颜回已死五年。寓言之"卫"、"卫君"均属虚指,旨在遍斥庙堂伪道、俗君僭主。坐实"卫"、"卫君",则使遍斥之旨,转为偏斥之旨。

[354]
蕉:生麻。○章太炎:"蕉,《说文》云:'生枲xǐ也。'言死者其多如枲,犹云死人如麻耳。"死者以国,量liàng乎泽若蕉:《吕览·期贤》"死者量于泽矣",高诱注:"量,犹满也。"

[355]
【辨析二】《论语·泰伯》孔言:"危邦不入,乱邦不居。天下有道则见,无道则隐。"与颜引孔言"治国去之,乱国就之"义反。庄子乃借颜回之口,隐讽孔子"所言未定"(《齐物论》)。本章孔、颜之辩,展开《齐物论》长梧斥孔章"夫子(孔子)以为孟浪之言,而我(鸜鹊子)以为妙道之行"之对立、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虚构孔子弟子"鸜鹊子",即颜回化身。

[356]
愿以所闻,思其所行:颜回以此隐讽孔子言行不一。瘳chōu:病愈。【校勘】"思其"下旧脱"所行"二字,讽孔言行不一之义遂湮。当属尊孔后儒所删,而非无意脱文。○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李氏本校补。下文孔言"非所以尽行",亦证原文应作"思其所行"。

[357] 往尔刑:反扣《养生主》"无近刑"。孔言首句总领,以下三层分疏。

[358]
德之所荡、德荡乎名:外荡己德,即不"逍"己德;外求俗名,悖于"圣人无名"(《逍遥游》)、"无近名"(《养生主》)。知之所为出、知出乎争:外显己知,即不"逍"己知;外争俗功,悖于"神人无功"(《逍遥游》)。○孔言第一层:批评颜回往谏的主观动机:趋近俗名,趋近俗功。

[359] 德厚:物德深厚。信矼kòng:信用笃实。

[360]
暴人、人:卫君。人恶其有美:其,颜回。卫君憎恶颜回拥有美德。【校勘】"炫"旧作异体字"衒",后讹为"術"(术),形近而讹。郭庆藩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校正。○"其有"旧误倒为"有其",作"人恶有其美",句义反转。成疏:"必遭卫君憎恶。"可证成本未倒。《德充符》"未尝闻其有唱","其有"旧亦误倒为"有其"。

[361]
不信厚言:交浅言深(王叔岷)。○《论语·子张》:"信而后谏,未信则以为谤己也。"○孔言第二层:批评颜回往谏的客观效果:无诏往谏,多嘴招杀。

[362] 关龙逢:夏桀之贤臣。王子比干:殷纣之叔父。

[363]
修其身:修剪自身真德,属于自我"黥劓"(《大宗师》)、自我"雕琢"(《应帝王》)。○庄学贬斥"修身"、"修心",主张"至人不修"("修"训修剪),参看《田子方》辨析二。以伛yǔ拊fǔ人之民:伛,折腰。拊,通"附",训依附。人,君主。民,臣民。句谓:(大臣好名修身)而赢得君主的臣民折腰依附自己。○参看《应帝王》贬斥"臧仁以要人"。【校勘】"伛拊"前旧衍"下"字。俞樾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文义校删。

[364]
好名者:指关龙逢、比干。○郭象反注"好名者"为桀、纣,与"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"抵牾。

[365] 丛、枝、胥敖:三苗。《齐物论》作"宗、脍、胥敖"。

[366]
有扈hù:禹之庶长子,禹嫡长子启之庶兄。【辨析三】《史记·夏本纪》:"帝禹东巡狩,至于会稽而崩。启遂即天子之位。有扈氏不服,启灭有扈氏,天下咸朝。"可证灭有扈者非禹,乃启,然而《史记》仅言"有扈氏不服",未言有扈氏乃是义兵。○《淮南子·齐俗训》:"有扈氏为义而亡,知义而不知宜也。"高诱注:"有扈以尧、舜举贤,禹独与子,故伐启。启亡之。"明言有扈氏"为义而亡",后世反谓"不义而亡",是为伪道篡改史实之沧海一粟。○庄谓"禹攻有扈",正是晦藏其旨的追本溯源,隐斥禹开创违背天道的"家天下"政体。

[367]
其用兵不止,其求实无已:两"其"均指尧、禹。○郭象反注两"其"指丛、枝、胥敖之君,与"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"抵牾。○孔言第三层:列举历史成例,批评颜回与关、比、尧、禹相同,均属"求名实者"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颜回欲谏卫君,孔子斥为往刑。

[368]
端而虚:虚,态度谦虚。实属假装谦虚,进谏即非谦虚。○异于下文孔言"气也者,虚而待物者也。唯道集虚。虚者,心斋也"之"虚"。勉而一:一,话题专一。意为对事不对人,仅批评治国之策,不批评治国之君。○异于下文孔言"一若志"之"一"。

[369]
恶wū!恶wū可:王引之:"上'恶'字,不然之词。下'恶'字,训为安。"安,反问之词。

[370]
夫以阳为充孔扬:阳,通"佯"。充,冒充。孔扬,激昂。○此谓颜回不可能"端而虚"。采色不定:神色不定。○此谓颜回不可能"勉而一"。常人之所不违:常人难以违背这种情形(而神色镇定)。○此谓颜回为何不可能"端而虚,勉而一"。

[371]
因案人之所感,以求容与其心:因循卫君之感受,以求谏言容纳于卫君之心。○以上二句所略主语为颜回。或释二句主语为卫君,义不可通。

[372]
日渐之德:后天习染而得。小德,习性。大德:先天禀受而得。本性。将执而不化:孔子认为,卫君仍将坚执己见,顽固不化。○以上三句所略主语为卫君。或释三句主语为颜回,义不可通。

[373]
外合而内訾zǐ,其庸讵jù可乎:孔子认为,颜回仍不可免刑。○以上二句所略主语为颜回。或释二句主语为卫君,义不可通。【校勘】郭象于"訾"前妄增"不"字,证见郭注"外合而内不訾"。义不可通。○颜回对卫君"外合而内訾",即外合内不合,与"庸讵可乎"义通。颜回若对卫君"外合而内不訾",则内外皆合,无须往谏,又与"庸讵可乎"抵牾。

[374]
内直而外曲:颜回主张"内直"(神离)居先、"外曲"(貌合)居后,小驳孔言"外合"(貌合)居先、"内訾"(神离)居后。○颜回再拟进谏策略,不仅反击孔子,而且长篇大论教诲孔子,异于实际颜回对孔子"无所不悦"(《论语·先进》)。

[375]
内直者,与天为徒:徒,步行(《说文》),引申义同行。内德正直,与天道同行。此言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

[376]
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:十字金言。大破孔子仅奉庙堂假君为"天子",不承认江湖民众亦为"天之所子"。《让王》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承之。○郭象反注:"物无贵贱,得生一也。"

[377]
而独以己言祈乎人善之、祈乎人不善之邪:此言运用庄学真谛"善不善,不善善"(《齐物论》辨析四七、《养生主》辨析二)。【校勘】两"祈乎"后,旧皆衍"而"字。○《逍遥游》两"举世"后,旧亦皆衍"而"字。

[378]
外曲者,与人为徒也:婉曲因应外境,与人道同行(周旋)。此言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【校勘】"与人"后旧衍"之"字。闻一多、王孝鱼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褚伯秀本、赵谏议本、释德清本均无"之"字校删。

[379] 擎qíng跽jì曲拳:擎手跽足,磬折曲躬(成疏)。

[380]
为人之所为者,人亦无疵cī焉:"与人为徒"的俗谛目标。【辨析四】以"与人为徒"的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言之,当求"人亦无疵"。以"与天为徒"的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言之,则当不祈乎"人善之"、"人不善之"(上文)。参看《逍遥游》"举世非之而不加沮",《德充符》"以可不可为一贯"。○孔学属"与人为徒"之学,与庄学俗谛稍有相合,故庄子让孔子充当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的代言人。孔学无"与天为徒"之学,与庄学真谛完全不合,故庄子让颜回充当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的代言人。○颜回之化身"鸜鹊子",已于《齐物论》长梧斥孔章完成"改宗",故本篇之颜回,并非实际颜回,而是真际颜回。本节是真际颜回对实际孔子之初步教诲,预伏《大宗师》坐忘章之真际颜回对实际孔子的最终教诲(孔子因此"改宗")。

[381]
责之实也:"责"旧作"谪",字通。《广雅·释诂》:"谪,责也。"证诸史实。○郭注、成疏训"谪"为"责"不误,训"责"为"谴责"则非。"责"当训"核查",义同"循名责实"(先秦诸子常言)之"责"。

[382]
若是,则可乎:真际颜回临时充当庄学真谛代言人之后,回归实际颜回之弟子身份,仍问孔子"可乎"。

[383]
恶!恶可:孔子仍不赞成。但是已非不赞成往谏,而是退而仅斥颜回往谏的方法。

[384]
太多政:政,动词,匡正。匡正的方法太多。法而不谍dié:法,动词,效法,引申为实行。谍,动词,传递信息,通达己意。义同《列御寇》"形谍成光"之"谍"。虽固亦无罪:孔子默认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承认颜回往谏并非往刑,卫君不应对颜回治罪,即在真谛层面同意颜回往谏卫君。○孔颜之辩至此,真谛层面颜回胜利。

[385]
虽然,止是耳矣,夫胡可以及化:孔子进而认为,真谛与俗谛不属同一层面(略同今语"理论与实际不属同一层面")。颜回往谏,真谛层面可行而无罪,俗谛层面未必能够感化卫君。

[386]
犹师心者也:师心,自师成心。此句省略主语,兼指颜回、卫君。孔子认为,颜回自师成心,尚未"丧我",往谏在俗谛层面必然失败(故下言"坐忘",教颜"丧我")。卫君亦将不纳谏言,仍然自师成心,独断专行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颜回阐明真谛,孔子默许真谛。

[387]
【校勘】"有"下旧脱"心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郭注、成疏均作"有其心而为之",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亦有"心"字校补。暤hào天:暤,明亮。同"昊",异体字。

[388]
一若志:反扣上文"端而一"。○上言"与人为徒"的身形之"一",此言"与天为徒"的德心之"一"。【校勘】"一若志"旧误倒为"若一志"。释德清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闻一多、钱穆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"志一汝心"校正。○方勇、陆永品:"《知北游》'一汝视'、'一汝度',亦可作为佐证。"

[389]
心:后天成心。气:先天德心。先天德心,得于天道。先天之"气",得于"气母"(《大宗师》)。○《文子·道德》:"上学以神听,中学以心听,下学以耳听。"袭用此文,以"神"易"气"。

[390]
耳止于听:人耳止于听闻有声之声(地籁、人籁),无法听到无声之声(天籁)。【校勘】旧误倒为"听止于耳"。俞樾、郭庆藩、马叙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"止于听"校正。心止于符:后天成心止于有形符征(天道符征),无法感悟有形万物背后的无形之道。

[391]
虚而待物:虚而待道。反扣上文"端而虚",前射《逍遥游》"无己"、《齐物论》"丧我"。○上言"与人为徒"的身形之"虚",此言"与天为徒"的德心之"虚"。唯道集虚:自"逍"己德,方能"遥"达彼道。【辨析五】"虚而待物"之"待物",即"待道",义同《齐物论》"待彼"。老、庄偶尔称"道"为"物",乃是"道不可名"的无奈之举,均有上下文限定,如《老子》"道之为物,惟恍惟惚","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"。此处"虚而待物",则被"唯道集虚"限定。

[392]
心斋:自"逍"己德。义同《逍遥游》"无己"、《齐物论》"丧我"、《大宗师》"坐忘"。

[393]
回之未始得使,实有回也:颜回承认孔子开始不许颜回使卫有理,自己确实尚未"丧我"。【校勘】"有"旧讹为"自"。奚侗、陈鼓应据下句"未始有回"校正。○郭注:"未使心斋,故有其身。"成疏:"谓颜回之实有也。"均证原文作"有"。得使之也,未始有回也:颜回表示,得到孔子允许使卫,自己现在已能"丧我"。【辨析六】上节孔言"固亦无罪",已经放弃"往刑"之说,默许颜回所言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同意颜回使卫,仅仅认为颜回尚未"丧我",仍难感化卫君。本节遂教颜回"心斋"而"丧我",孔言"若能入游其樊"、"入则鸣,不入则止",无不教诲颜回使卫之后如何进谏。旧皆盲从郭象反注,导致"心斋"一节与颜回往谏卫君无关。

[394]
夫子曰:异于上文"仲尼曰"。暗示"曰"者已非实际孔子,而是真际孔子(庄学代言人)。因为孔子已经默认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正从实际孔子向真际孔子渐变。

[395]
入游其樊fán:前射《养生主》"畜乎樊中"。无感其名:上扣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即不被"君主"假名迷惑。前射《齐物论》"真君真宰"晦藏的"假君假宰"。○两"其"均指卫君。

[396]
入则鸣,不入则止:卫君入耳则谏,不入耳则止。○《论语·颜渊》所引孔言"忠告而善道之,不可则止,毋自辱焉",《论语·先进》所引孔言"以道事君,不可则止",均证"与人为徒"的孔学,与"与天为徒"的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略有相合。

[397]
无门:勿开医国之门(隐喻"治国")。上扣"医门多疾"。无毒:勿近毒民之药(隐喻庙堂伪道之虚假"仁义")。

[398]
绝迹易,无行地难:不行无迹(出世)较易,行地无迹(间世)较难。【辨析七】二句以"行地有迹"(入世)为前提,仅是省略未言。马其昶:"不行而绝迹,此出世法。行而不践地,则入世而不为世撄者。"已悟庄义"间世"(入世而不为世撄),仅是未明篇名读法。旧之已悟庄义"间世"而不明篇名读法者,多谓所悟庄义为"超世"。

[399]
为人使,易以伪;为天使,难以伪:人道属伪道,天道属真道。故而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

[400]
闻以有翼飞、闻以有知知:承上"为天使,难以伪"。庄子褒之。未闻以无翼飞、未闻以无知知:承上"为人使,易以伪"。庄子贬之。【辨析八】"闻......未闻"句式,无不前褒后贬。庄子认为,"为天使",则有真德之"翼",方能如鹏而"飞";"为人使",则无真德之"翼",不能如鹏而"飞"。"知"亦然。○旧释庄子认为"无翼"方能"飞","有翼"不能"飞"。既反庄义,亦反常识。

[401]
阕què:古代宫殿之前的仪式性高峻建筑。合词"宫阕"。彼阕:隐喻彼岸天道。○司马彪释"阕"为"空"(视"阕"通"缺"),读作"瞻彼/阕者",义不可通。当读"瞻/彼阕/者",义始可通。虚室生白:上扣"虚者,心斋也"。虚己心室(自"逍"己德),方生洁白。吉祥止也:上扣"唯道集虚"。道集德心("遥"达彼道),吉祥永驻。○下伏第六章"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"。【校勘】"也"旧讹为"止"。俞樾、奚侗、杨伯峻、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"虚室生白,吉祥止也"、《列子·天瑞》唐人卢重玄解"虚室生白,吉祥止耳"、《刘子·清神》"虚室生白,吉祥至矣"校正。○旧多不知字讹,曲说"止止",义均难通。

[402]
循耳目内通:因循耳目感官,自悟道施之德。外于心知:外于违背内德的成心之知。《大宗师》"离形去知"。鬼神将来舍,而况人乎:鬼神低于道(《大宗师》"道,神鬼神帝"),高于人。"人"隐指卫君。○参看《寓言》学道九阶"六年而鬼入"。

[403]
禹、舜、伏羲、几蘧qú:圣明之君。散焉者:凡庸之君(隐指卫君)。◎第一章第三节:孔子教诲颜回,丧我方可往谏。●第一颜回往刑章:"俗谛"三章之首章。本章孔子是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的代言人,隐含庄子对孔学相对之是"然于然"。颜回是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的代言人,隐含庄子对孔学相对之非"不然于不然"。因此真谛层面是颜回胜利,主张因循内德,人皆天子;俗谛层面是孔子胜利,主张因应外境,切勿往刑。

[404]
叶shè公子高:楚庄王玄孙,姓沈,名诸梁,字子高,封于叶(今河南叶县)。【辨析九】前480年(楚惠王九年,颜回殁后次年),叶公平定楚国白公之乱,扶佐楚惠王复位,此后功成身退,是游方之内的知殆而止者。前489年(楚昭王二十七年),孔子六十三岁,至叶公封地叶(今河南叶县)。《论语·子路》载有孔、叶对话二条。本章是人真事虚的寓言,孔子仍是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的代言人,庄子再对孔学相对之是"然于然"。

[405]
凡事若小若大,寡不道以欢成:无论事之小大,没有不合天道而能欢成。○郭象反注:"夫事无小大,少有不言以成为欢者耳。"奚侗驳正:"郭注训'道'为'言',于义未允。"郭象否定"道"之存在,故意误注"道"字。

[406]
人道之患:受到人道惩罚。人之身刑。○《曹商》:"罹外刑者,金木讯之。"阴阳之患:受到天道惩罚。天之身刑。此谓违背真德而内疚,阴阳失调得病。○《曹商》:"罹内刑者,阴阳食之。"

[407] 臧zāng:好。爨cuàn:灶火,引申为饮食。

[408] 朝受命:叶公误将人君之"令"视为天道之"命"。下文孔子一再驳正。

[409]
是两也:"两"前射《齐物论》"两行",即天道、人道之"两行"。违背天道则有"阴阳之患",违背人道则有"人道之患",故叶公忧虑、陷入天人交战。○《外物》"甚忧两陷而无所逃"。

[410]
天下有大戒二:二,即"两"。大戒二,即"两行"的天道、人道。其一命也,其一义也:孔子驳正叶公,君令并非天道之"命",仅是人道之"义"。【辨析十】庄义:顺应天道之"命",证见《德充符》"受命于天"(蕴涵"受令于人")。丧忘人道之"义",证见第四章"以义誉之,不亦远乎",《齐物论》"忘义",《大宗师》"黥以仁义,劓以是非","息黥补劓"、"忘仁义",《应帝王》"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,是欺德也"。○王叔岷:"受之于天,自然而然,谓之'命'。属之于人,不得不然,谓之'义'。"辨析"天命↘人义"甚明。

[411]
子之爱亲,命也,不可解于心:天道之命,不可稍忘。臣之事君,义也,无适而非君也:人道之义,亦当因应。○郭象反注:"多贤不可以多君,无贤不可以无君,此天人之道,必至之宜。"庄子之理想是"无君",决不主张"不可以无君",更不主张君主专制是"天人之道,必至之宜"。

[412]
无所逃于天地之间,是之谓大戒:二句另起,概括"天命"、"人义"。【辨析十一】庄义:"子之爱亲"的天道之"命",是永恒不变的第一"大戒"。"臣之事君"的人道之"义",是随时变化的第二"大戒",前者高于后者。○郭象连读"臣之事君,义也,无适而非君也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,是之谓大戒",遂成郭义"人义即天命"、"名教即自然"。盲从郭义者,遂谓庄学不异儒学,"庄子盖助孔子者"(苏轼)。

[413]
忠:会意字。中于己心。自事其心:上扣"忠"。忠于己心,即忠于内心真德。

[414]
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:孔子驳正叶公,人君之"令"仅是庙堂人道的后天"假命"("若命"),并非江湖天道的先天"真命"。○《齐物论》"真君真宰"(蕴涵对词"假君假宰")。

[415]
不得已:老、庄常言。"已"训止。"不得已"即不得停止。"天命"永远不得停止,"人义"暂时不得停止。为人臣、子者,固有所不得已:因应"人义"俗谛,乃是"为人臣者"之暂时"不得已";顺应"天命"真谛,乃是"为人子者"之永恒"不得已"。○旧多连读"臣子"。"子之爱亲"的"天命"第一"大戒",遂被遮蔽。"臣之事君"的"人义"第二"大戒",遂被拔高为第一、唯一"大戒"。◎孔言第一层:天道永恒之"命",高于人道暂时之"义"。

[416]
丘请复以所闻:暗示此下并非孔子之言,亦即暗示"寓言孔子"实为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的代言人。

[417] 忠之以言:运用言语忠诚表达真实思想。

[418] 信之也莫:不能忠诚表达真实思想的言语,自己也不信,他人更不信。

[419]
《法言》:庄子虚构之书。与《逍遥游》之《齐谐》同例。○王先谦:"扬子《法言》,名因此。"

[420]
几乎全:趋近于保全自身。上扣首章"古之至人,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"。前射《养生主》"全生"。◎孔言第二层:因应"人义"俗谛,不可不慎;顺应"天命"真谛,乃可全生。

[421]
厉心:害人之心。义同下句"不肖之心"。【校勘】"厉心"旧误倒为"心厉"。武延绪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校正。

[422] 无迁令、迁令:重言驳正叶公把人君之"令"误视为天道之"命"。

[423]
乘物以游心:第四次"乘↗游"句式(点破寓意)。点破《人间世》篇名之"间世"寓意。【辨析十二】庄学俗谛:身形"乘物"(异于"待物")而"入世"。庄学真谛:德心"游心(于道)"而"出世"。二谛圆融的"缘督"中道:身心合一而"间世"。托不得已以养中:身形"入世",寄托于因应"人义"俗谛的暂时"不得已";德心"出世",寄托于顺应"天命"真谛的永恒"不得已";中道"间世","缘督"而身心兼养。至矣:明于"间世"为"入世"、"出世"之"中",即为"得其环中"(《齐物论》),即达庄学至境。

[424]
致命:达至天命,义同《应帝王》"尽其所受乎天"(《泰初》"致命尽情"承之)。最后驳正叶公把人君之"令"误视为天道之"命"。○旧释"致命"为忠实传达楚王之"令",未明"天命↘人令"之辨。忠实传达楚王之"令"极易,与"此其难者"抵牾。不明本章"天命↘人义"、"天命↘人令"、"真命↘假命(若命)"三辨,所释必非。◎孔言第三层:乘物游心,缘督间世;达至天命,庄学至境。●第二叶公近刑章:"俗谛"三章之次章。天命人义,间世二谛;二谛圆融,得其环中。

[425]
颜阖hé:鲁人,与孔子同时。○颜阖未见于先秦诸籍、《史记》,仅见于《吕览》。然而《吕览·适威》颜阖章全钞《庄子·达生》,《吕览·贵生》颜阖章全钞《庄子·让王》。《达生》、《曹商》、《让王》之颜阖章,均仿拟本章。卫灵公太子:蒯聩(后为卫庄公)。详见首章"卫君"注。

[426]
蘧qú伯玉:春秋末年卫相。名瑗,字伯玉。伯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(《德充符》辨析八)。【辨析十三】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:"孔子之所严事:于卫,蘧伯玉。"《孔子世家》:"(孔子)反乎卫,主蘧伯玉家。"《吕览·召类》:"蘧伯玉为相,史鰌佐焉,孔子为客。"《论语·卫灵公》孔言:"直哉史鱼!邦有道,如矢;邦无道,如矢。君子哉蘧伯玉!邦有道,则仕;邦无道,则可卷而怀之。"○本章上承首章。蘧伯玉是首章、次章孔子之替身,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之代言人。颜阖是首章颜回之替身。卫太子是首章卫君之替身。本章情节是首章情节之延伸,申论如何"入游其樊"(首章)。庄子反对"畜乎樊中"(《养生主》)、"画地而趋"(末章),不反对"入游其樊",唯当"卷而怀之",知殆而止。

[427]
其德天杀:天杀,即"天刑"。谓太子天赋物德甚薄。《德充符》"天刑之,安可解",《大宗师》"天之戮民"。○旧释"其德天杀"为太子天性嗜好杀人,未明庄学"天刑"之义。古文"杀"、"殺"形义均异。"杀"训减损,不可作"殺"。"殺"训杀生,不可作"杀"。

[428]
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,而不知其所以过:义同《天地》"彼审乎禁过,而不知过之所由生"。○太子据人道判断"过"与"未过",仅知违背人道有过,不知人道悖逆天道,遂将顺应天道的无过者视为有过(《德充符》辨析五)。

[429]
和hè:动词,与"就"互文,与"唱"相对。《德充符》"和而不唱"。【辨析十四】蘧伯玉因史鰌尸谏卫灵公,被迫出任卫相,始终"和而不唱"。《韩诗外传》卷七:"昔者卫大夫史鱼病且死,谓其子曰:'我数言蘧伯玉之贤而不能进,弥子瑕不肖而不能退。为人臣生不能进贤而退不肖,死不当治丧正堂,殡我于室足矣。'卫君问其故。其子以父言闻。君造然召伯玉而贵之,而退弥子瑕。"卷二:"外宽而内直,自设于隐括之中,直己而不直人,善废而不悒悒,蘧伯玉之行也。"《左传·襄公十四年》:"文子曰:'君之暴虐,子所知也。大惧社稷之倾覆,将若之何?'对曰:'君制其国,臣敢奸之?虽奸之,庸知愈乎?'"又《左传·襄公二十六年》:"蘧伯玉曰:'瑗不得闻君之出,敢闻其入?'"

[430]
就不欲入:异于"入世"。和不欲出:异于"出世"。○八字揭破篇名"间世"之义。《达生》"无入而藏,无出而阳,柴立其中央",《天运》"圣人不出,圣人不隐"。

[431]
形就而入,且为颠为灭,为崩为蹶:身形入世将会趋近以刑治身的庙堂刑教。前射《养生主》"无近刑"。心和而出,且为声为名,为妖为孽:德心外荡将会趋近以名治心的庙堂名教。前射《养生主》"无近名"。

[432]
无町tīng畦qí:町,田埂。畦,田埂分开之土区。引申为无界限、无规矩、无约束。○"为婴儿"、"为无町畦"、"为无崖"三喻,譬解"支离其德"(下文)。

[433]
达之,入于无疵cī:上扣首章"为人之所为者,人亦无疵焉"。义有递进。◎蘧言第一层:因应暴君,宜戒宜慎;虚而委蛇,和而不唱。

[434]
是其才之美者:是,动词,自是(林云铭),自我肯定。自我肯定其才之美。积伐尔美以犯之,几矣:积,持续。伐,义同"矜",自夸。《老子》"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"。自矜美德,即不"逍"己德。犯之,冒犯。几矣,危殆。○上扣首章"是以人恶其有美也。命之曰灾人。灾人者,人必反灾之"。

[435]
顺:顺道的因应外境。逆:悖道的因应外境。【校勘】"杀"下旧脱"之"字。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列子·黄帝》校补。

[436]
蜃shèn:大蚌。此指其壳。蚊虻méng:吮吸人兽血液的昆虫。拊fǔ:拍击。【辨析十五】三喻大义略同,侧重小异。"螳螂"泛喻人臣,"养虎者"专喻善应之臣,"爱马者"专喻误应之臣。"车辙"泛喻人君,"虎"专喻德薄之君,"马"专喻德厚之君。○德薄之君多于德厚之君,卫君、卫太子皆其例。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今处昏上乱相之间",《曹商》所引庄言"宋王之猛,非直骊龙也",《则阳》"夫楚王之为人也,形尊而严;其于罪也,无赦如虎"。◎蘧言第二层:德薄之君如虎,德厚之君如马,不善因应皆亡。●第三颜阖远刑章:"俗谛"三章之末章。置身庙堂,伴君如同伴虎;因应假君,不戒不慎危殆。【辨析十六】以上"俗谛"三章,从俗谛层面阐明"因应外境":"入游其樊"(《人间世》)、"畜乎樊中"(《养生主》)者,如何知殆而止地"远刑"、"远名",远离庙堂刑名之斧斤。

[437]
匠石:宋人(又见《徐无鬼》所引庄言)。孔子(其祖由宋至鲁)之替身。之齐:前517年,35岁的孔子携弟子游仕齐国受挫。○上扣次章"叶公使齐"。上章义承首章,以蘧伯玉为首章孔子之替身。本章义承次章,又以匠石为次章孔子之替身。曲辕:虚构的寓意地名。孔子故邑"曲阜"之变文。

[438]
社:土地庙。引申为社稷、庙堂。栎lì社树:栎树之人格化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

[439]
絜xié:度量周长。围:两手拇指、食指合拢为一围。辍chuò:停止。观者如市,匠石不顾:前射《逍遥游》惠施谓庄子"立之途,匠者不顾"。匠石斥栎树(对庙堂)无用,义同《逍遥游》惠施斥庄子(对庙堂)无用。

[440]
斧斤:"代大匠斫"的庙堂"人刑"。前射《逍遥游》"斤斧"。执斧斤:隐喻孔子弟子向孔子学习"代大匠斫"地剪齐原本不齐之物德,使成"编户齐民"。

[441]
餍yàn:饱食,引申为满足。夫子、先生:匠石弟子对匠石先称"夫子"后称"先生",全同《德充符》常季对孔子先称"夫子"后称"先生"(《德充符》辨析一),亦证匠石为孔子之替身。

[442] 散木:无用之木。隐喻无用于庙堂的至人。

[443]
液樠mán:树液渗出。蠹dù:蛀蚀器物之虫。是不材之木也,无所可用,故能若是之寿:三句义同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此木以不材,得终其天年"。

[444]
文木:有用之木。隐喻用于庙堂的大知小知。【辨析十七】"散木↘文木"之辨:散木,"造化"之木,永葆道施之德,"不祈畜乎樊中"(《养生主》)。文木,"文化"之木,不葆道施之德,必欲"畜乎樊中"。前射《齐物论》信仰天道的至人、信奉人道的众人之"两行"。

[445]
柤zhā:同"楂",山楂树。果蓏luǒ:在树曰果,柤梨之类。在地曰蓏,瓜瓠之徒(成疏)。

[446]
【校勘】"抴"yè旧讹为"泄",形近而讹。俞樾校正:"'泄'当读为'抴'。《荀子·非相》:'接人则用抴。'杨倞注:'抴,牵引也。'"郭庆藩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从之。

[447]
能苦其生、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:前射《逍遥游》"中于机辟,死于网罟"。自掊pǒu击于世俗:上扣首章"往刑"。前射《养生主》"近刑"。

[448]
物莫不若是:必欲有用之物(文木),无不如此(能苦其生、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)。

[449]
无所可用、为予大用:前射《逍遥游》"所用之异"、"无所可用,安所困苦"。

[450]
使予也而有用,且得有此大也邪:前射《逍遥游》惠施之言"非不枵然大也,吾为其无用而掊之"。

[451]
若与予也皆物:你我皆为道生之物。○此"物"为"齐物"之物。相物:未能"丧我"者,视外物为仅供开发利用之彼物。○此"物"为不齐之"物"。

[452]
几死:隐扣孔子"再逐于鲁,伐树于宋,削迹于卫,穷于商周,围于陈蔡之间"(《山木》、《让王》、《盗跖》、《天运》、《渔父》)。散人:"散木"之仿词。点破"文木"、"散木"均喻人。后世远离庙堂者,常自号"散人"。

[453] 匠石觉而诊其梦:前射《齐物论》长梧斥孔"丘也与汝皆梦也"。

[454]
彼:栎树。寄:寄身,即第三章"(身形)就不欲入",不同于"畜乎樊中"。身形"乘物"寄社,德心"游于"天道。

[455] 不知己者:匠石已悟前斥栎树为"散木",乃是不知栎树。

[456]
彼其所保与众异:至人葆德兼保身,身心皆不夭斧斤。众人保身不葆德,身亦常夭斧斤。

[457]
义:人道之"义"。上扣次章"天命↘人义"之辨。誉:"毁誉"之略。复义偏举。以义誉之,不亦远乎:前射《齐物论》"忘义",后伏《大宗师》"忘仁义",《应帝王》"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,是欺德也"。○匠石(孔子替身)自斥其所信奉的庙堂人道之"义",是为孔子"积厚"渐变、由鲲化鹏(凤)之又一环,预伏《大宗师》之孔子最终"改宗"。●第四栎树免刑章:"真谛"三章之首章。文木欲保身而不得,散木欲葆德而保身;至人身寄庙堂,心游江湖。

[458]
南伯子綦:《齐物论》"南郭子綦"之变文化身。南,喻"南溟"。伯,四境排行隐喻。双重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商之丘:宋都"商丘"变文。大木: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

[459]
千乘shèng:古代兵车,四马一车为一乘。将隐庇其所藾:藾lài,荫蔽。【校勘】"将隐"旧误倒为"隐将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作"将隐"、郭注"隐庇"连用校正。

[460]
异材:反扣上章匠石妄斥栎社树"不材"。○"天之异材"="人之不材",应用《逍遥游》价值颠倒范式"天之香椿"="人之臭樗"(《逍遥游》辨析七)。

[461]
拳曲:反扣首章"擎跽曲拳,人臣之礼"。○"与人为徒"的孔学,主张对外境主动"曲拳",祈求成为有用的"文木",以便倚待庙堂,建功立业。"与天为徒"的庄学,主张对外境主动"拳曲",祈求成为无用的"散木",以便逃刑免患,葆德全生。

[462]
轴解:严复:"轴解者,木横截时,见其由心而裂至于外也。"王叔岷:"轴,盖今所谓年轮。"棺椁guǒ:内棺曰棺,外棺曰椁。"仰而"、"俯而"二句:前射《逍遥游》惠施妄斥庄子"(大樗)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,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"。

[463] 舐shì:舌舔。酲chéng:酒醉神志不清。

[464]
神人......不材:《逍遥游》"神人无功"变文。○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"。●第五散木大用章:"真谛"三章之次章。葆德全生,散木异材大用;神人不材,拳曲逍遥江湖。

[465]
宋:庄子母邦。孔子远祖之母邦。荆氏:虚构的寓意人名。"荆"为"刑"之变文,扣人刑之"斧斤"。○旧或释为地名。楸qiū柏bǎi桑:上扣"文木"。

[466] 拱把:两手相握曰拱,一手相握曰把。杙yì:木桩。

[467]
名:名贵。欐lì:上扣"栋梁"。《秋水》"梁欐可以冲城","梁欐"即"栋梁"。

[468]
椫shàn傍:不拼接的整块棺木。斩之:三次重言,极言庙堂"斧斤"对"文木"(急于用世的大知小知)之戕害。

[469]
【校勘】"中道"下旧衍"之"字,王叔岷据道藏成疏本、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罗勉道本、宣颖本、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"中道"下皆无"之"字校删。

[470]
解:禳解,古人祛灾祈福的祭祀仪式。此处专指祭祀河伯(黄河之神)。○《汉书·郊祀志》:"古天子常以春解祠。"颜师古注:"解祠者,谓祠祭以解罪求福。"牛、豚、人:献祭天神地祇的"牺牲"。色纯为"牺",体全为"牲"。牛之白颡sǎng者:颡,额头。此言色不纯。豚tún之亢鼻者、人有痔zhì病者:此言体不全。○参看《德充符》:"为天子之诸御,不剪爪,不穿耳;娶妻者止于外,不得复使。形全犹足以为尔,而况全德之人乎?"不可以适河:不合格的牺牲品,不可投入黄河祭祀河伯。

[471]
不祥、大祥:揭破人道价值观(名教)与天道价值观(自然)之对立、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足证郭义"名教即自然"全反庄学。○宣颖、郭庆藩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断本章为南伯子綦之言(郭庆藩包括下章)。王先谦、刘武、方勇、陆永品断章,与本书同。●第六文木大患章:"真谛"三章之末章。亏德亏生,文木成材大患;自苦其生,夭于人道斧斤。【辨析十八】以上"真谛"三章,从真谛层面阐明"因应外境":不欲"入游其樊"(《人间世》)、"不祈畜乎樊中"(《养生主》)者,如何知殆而止地"远刑"、"远名",远离庙堂刑名之斧斤。

[472] 支离疏:虚构人物。其名寓意:以支离其形,隐喻支离其德。

[473]
颐yí:面颊。髀bì:大腿。胁:腋下至腰。会撮:会聚头发,绾成一撮(发髻)。五管:五藏之脉管(李颐、王叔岷)。○五句摹状支离疏上身下折之佝偻驼背,即以"支离其形",譬解上章"神人不材"之"拳曲",譬解至人之"支离其德",并非以支离之形为美(《德充符》辨析十)。

[474]
繲xiè:故衣(《集韵》、《类篇》)。治繲:缝补旧衣。筴cè:簸箕。精:脱糠之米。○司马彪:"挫针,缝衣也。治繲,浣衣也。"王叔岷驳正:"'挫针治繲'为一事,谓缝衣也;'鼓筴播精'为一事,谓筛米也。"

[475]
攘rǎng臂而游于其间:点破《人间世》篇名之"间"。○《养生主》"以无厚入有间,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"。

[476]
上有大役:前射《齐物论》"终身役役"、"众人役役",后伏《大宗师》"役人之役"。

[477]
支离其德:自"逍"己德。义同《齐物论》"不用而寓诸庸"、《养生主》"善刀而藏之"、《德充符》"才全而德不形"、《大宗师》"不自得"、《应帝王》"无见得"。●第七支离全生章:小结"真谛"三章。支离其形,足以保身;支离其德,足以葆德。【辨析十九】本章涵盖"真谛三章"(四至六)。"足以糊口"、"足以食十人"、"终其天年"、"支离其德",分别前射《养生主》之养生四义"保身"、"养亲"、"尽年"、"全生"(全德)。○本章五次重言"支离",暗示内七篇之"支离其言,晦藏其旨"。

[478] 孔子适楚:事在前489年(楚昭王二十七年),孔子六十三岁。

[479]
凤兮凤兮:喻孔为凤(鹏)。《齐物论》长梧斥孔,即斥实际孔子尚未凤栖于梧。本章接舆讽孔,喻孔为凤(鹏),是孔子"积厚"渐变、由鲲化鹏(凤)之又一环,预伏《大宗师》之孔子最终"改宗"。何尔德之衰也:贬斥实际孔子真德衰退。【校勘】"尔"原作"而",尊孔后儒妄改为"如"。俞樾驳正:"'如'、'而'古通用,此'如'字当读为'而',即'尔'。"奚侗校正:"'如'假作'而'。汉石经《论语》:'凤兮凤兮,何而德之衰也!'"○今本《论语》无"而"(尔)字,已被尊孔后儒删去。

[480]
"凤兮凤兮"四句:本于《论语》,而有小异。【辨析二十】《论语·微子》:"楚狂接舆,歌而过孔子,曰:'凤兮凤兮!何德之衰?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已而已而!今之从政者殆而!'"本章接舆之歌,据《论语·微子》接舆之歌改编,对观两者异同,可明庄子寓意。接舆之时孔子未殁,故曰"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"(《论语》),讽喻孔子以往信奉人道已不可改,余生犹可改弦易辙。庄子之时孔子已殁,故而改为"来世不可待,往世不可追"(本章),否定孔子希望"来世"追慕、恢复尧舜文武之"往世"。○庄子或受《论语》"来者犹可追"启发,遂以内七篇寓言十章,虚构孔子改宗之全过程。《寓言》所引庄言"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,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,即谓孔子六十三岁游楚,经接舆、长沮、桀溺、荷蓧(均见《论语·微子》)等人教诲,痛改前非而改宗。

[481]
天下有道,圣人成焉:天下有道,人人均成圣人。天下无道,"圣人"生焉:天下无道,产生唯一"圣人"。○前后"圣人"义异。无道之世不容圣人,所奉"圣人"必非圣人。

[482]
方今之时,仅免刑焉:前射《逍遥游》"不夭斤斧"、《养生主》"无近刑",上扣首章"勿往刑"。【辨析二一】《论语·公冶长》孔言:"邦有道,不废;邦无道,免于刑戮。"孔言后义合于庄学俗谛"不夭斤斧"、"无近刑"、"勿往刑"、"免刑"。○孔言前义乃视尧舜文武为"有道",庄子则视尧舜文武为"无道"。此为孔、庄之异。○庄子所处"方今之时",正是孔子寄望慕效尧舜文武之"往世"的"来世"。战国之"无道",孟子视为不行孔子倡导的仁义真道所致,庄子视为奉行孔子倡导的仁义伪道所致。此为孟、庄之异。

[483]
福:天道之福(《逍遥游》"致福者")。祸:人道之祸。莫之知载、莫之知避:上承"尔德之衰",省略主语"尔"。

[484]
已乎已乎、殆乎殆乎:"殆"、"已"连文重言,揭破《齐物论》"因是已"、《养生主》"殆已"、"殆而已","已"均训"止"。临人以德:上承"尔德之衰",省略主语"尔"。正扣上文"积伐尔美",反扣上文"支离其德",批评孔子不"逍"己德,更未"遥"达彼道。画地而趋:上承"尔德之衰",省略主语"尔"。义同《养生主》"畜乎樊中"。批评孔子自画人道牢狱,自趋庙堂樊笼。○"与人为徒"的孔学,以"画地而趋"、"畜乎樊中"为"善"。"与天为徒"的庄学,以"画地而趋"、"畜乎樊中"为"不善"。

[485]
迷阳:多刺之荆棘。○王应麟:"胡明仲云:荆楚有草,野人呼为'迷阳',其肤多刺,故曰'无伤吾行'。"王夫之:"迷阳,野草也。"王先谦:"谓棘刺也。生于山野,践之伤足。至今吾楚舆夫遇之,犹呼'迷阳踢'也。"

[486]
却曲:退却盘曲。时进时退,盘曲绕道。无伤吾足:前射《养生主》右师之近刑刖足,后伏《德充符》三兀者之近刑刖足。【校勘】"却曲却曲"旧讹为"吾行却曲"。陈继儒、焦竑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校正。●第八接舆讽孔章:小结"俗谛"三章。孔子临人以德,未能自"逍"己德;孔子画地而趋,未能"遥"达彼道。【辨析二二】本章涵盖"俗谛三章"(一至三)。本篇孔子三章:第一颜回往刑章,兼有实际孔子、真际孔子;第二叶公近刑章,纯为真际孔子;第八接舆讽孔章,纯为实际孔子。第一章、第二章之真际孔子,为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代言人,亦即庄子对孔学相对之是"然于然"。第一章之颜回,第八章之接舆,为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代言人,二者批评实际孔子,亦即庄子对孔学相对之非"不然于不然"。

[487] 山木,自寇也:典出庄子与弟子蔺且亲历之事(《山木》首章)。

[488] 漆可用,故割之:源于庄子早年为漆园吏时之感悟。

[489]
有用之用:用于庙堂之小用。无用之用:用于江湖之大用。上扣"无所可用,为予大用"。前射《逍遥游》"无所可用,安所困苦哉",《齐物论》"不用而寓诸庸"。●第九终篇卮言章:总结全篇。小用于庙堂人道,亏身亏德亏生;大用于江湖天道,全身全德全生。

[490]
兀wù:刖足。奚侗:"兀借为肚,肚为跀之或体。《说文》:'跀,断足也。'"王骀tái:王,"王德之人"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骀,驽马,引申为愚。定位于"才全而德形"的"至知"(异于"才全而德不形"、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)。

[491]
常季:常,庸常。季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无知"(详下辨析八)。仲尼:仲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大知"(详下辨析八)。

[492]
王先生:王wàng,动词,天下归往谓之王。王骀之德,王(盛)于先生。【辨析一】常季对孔子先称"夫子"、后称"先生",前射《人间世》匠石弟子对匠石先称"夫子"、后称"先生",隐晦点破《人间世》之匠石即孔子替身。《人间世》称呼不一属于矛盾修辞,本篇称呼不一则非矛盾修辞:孔子既然转称王骀为"夫子",常季遂改称孔子为"先生"。

[493]
无假:"道"之变文。道为绝对之"真"(不假),又无所假借(无假)。○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审乎无假,而不与物迁,极物之真,能守其本","真"扣"无假",足证旧释"无假"为"无瑕"之误。审乎无假,而不与物迁:德心审察无所假借的真道,不随外物、身形之变迁而变迁。○参看《齐物论》"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?"

[494]
命物之化,而守其宗者也:义同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(于道)"。【校勘】"宗"下旧脱"者"字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校补。

[495]
自其异者视之,肝胆胡越也:譬解物德之量相异,相邻、相似之物亦然。○《庚桑楚》"德非不同,才有巨小",《管仲》"道之所一者,德不能同也"。【校勘】"胡"旧讹为"楚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"自其异者视之,肝胆胡越"、《抱朴子·嘉遁》"离同则肝胆为胡越,合异则万殊而一和"校正。

[496]
自其同者视之,万物皆一也:譬解物德之质相同,相远、不似之物亦然。○《逍遥游》"旁薄万物以为一",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,《管仲》"德总乎道之所一",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不同同之之谓大,有万不同之谓富"、"万物一府"。

[497]
耳目之所宜:万物表象。德之和:"道"之变文(道即物德之总和)。二句揭破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",即超越万物表象,游心于道。

[498]
常心:义同《老子》"常德"。人人皆有的天赋恒常德心。○众人或不自知天赋真德,误以庙堂人道鼓吹的伪德为真德;或自知天赋真德,但迫于庙堂人道而不敢因循真德。"彼为己"四句:特殊句法。首尾二句,是主层次,乃问王骀为己求道,众人为何追随。中间二句,是副层次,乃谓王骀"自觉"而自知己心,"觉他"而知人常心。○郭象妄断:"彼为己以其知,得其心以其心,得其常心,物何为聚之哉?"俞樾驳正。【校勘】"聚"旧作异体字"冣",后讹为"最",形近而讹。王念孙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校正。

[499]
人莫鉴于流水,而鉴于止水:鉴,即镜,此处用作动词,训鉴照。"止水"如镜,"流水"非镜。○《应帝王》"至人之用心若镜",《天道》"圣人之心静乎!天地之鉴也,万物之镜也"。

[500]
唯止,能止众止:唯有心如止水的至人,方能制止众人之盲动使之静止。前射《齐物论》贬斥大知小知"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"。○旧多牵扯《人间世》讹文"吉祥止止"(后"止"为"也"之讹),妄释此处。

[501]
受命于地,唯松柏独也正,在冬夏青青:植物受命于地(隐喻无知),唯有松柏独葆正德,"在冬夏青青"。语本《论语·子罕》"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雕(凋)也",命义则异。○松柏上扣"止水"、王骀。受命于天,唯尧舜独也正,在万物之首:人类受命于天(隐喻有知),唯有尧舜独居正德,"在万物之首"。○尧舜上扣"流水"。【校勘】(唯松柏独也)"正"、"尧"、"在万物之首"七字旧脱。禇伯秀、林疑独、林云铭、焦竑、刘文典、刘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校补。

[502]
众生:汉语史首见。后为佛经译者借用,成为佛学重要名相。庄义"万物齐一",略同佛义"众生平等"。幸能正生,以正众生:二句之前省略的主语是"王骀"。【辨析二】庄义:王骀形如松柏,心如止水(义同《齐物论》"形如槁木,心如死灰"),齐一万物,顺道无为而自正己生;众生鉴于止水,亦得自正其生。尧舜心如流水,"在万物之首",悖道有为而不自正己生,却欲妄正众生;众生鉴于流水,无法得正其生。○郭象删去二句之前的"在万物之首",导致二句承前省略的主语"王骀"变为"尧舜",方能反注"不正者皆来求正"于尧舜。

[503]
葆始:葆全初始真德。义同《齐物论》"葆光"。○参看《寓言》学道九阶"一年而野",《缮性》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,《泰初》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。征:符征。扣《德充符》之"符"。实:充实。扣《德充符》之"充"。○二句分扣篇题,揭明篇旨:葆全初始真德之符征,即德心无惧而充实。三兀者(王骀、申徒嘉、叔山无趾)顺应天道,故而不惧伪道刑教,永葆"才全",因循内德;仅因未能"德不形",不善因应外境,遂被伪道惩罚。【辨析三】初始真德,即"故德"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《人间世》"与天为徒,人谓之童子",《大宗师》"不忘其所始"、"色若孺子",《老子》"能如婴儿乎"、"常德不离,复归于婴儿"、"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",均谓葆全初始真德。人难尽知天道之全部,初始真德则是天道之一端、天道之种子,故唯有葆全、因循初始真德,方能顺应天道。

[504]
勇士:身形不惧,异于至人之德心不惧。求名:异于至人之"无名"(《逍遥游》)。自要:自我"黥劓"、"雕琢"。○《应帝王》"有虞氏,其犹臧仁以要人","要人"意为"黥劓"、"雕琢"他人。

[505]
官:外摄之感官。府:内聚之府藏(今作腑脏)。○合词"官府",义有引申。庙堂"官府"自居代表天道,以"官"吏为民众之耳目感官,以政"府"为民众之六骸府藏。庄子否定之。"官天地"四句:特殊句法。以天地为耳目感官,以万物为六骸府藏。上扣"万物皆一"、"物视其所一"。

[506]
一:动词,齐一。所不知:"道"之变文(《齐物论》"不知其然,谓之道")。一知之所不知:齐一心知于人难尽知之道。【校勘】"不"字旧脱。俞樾、王叔岷据成疏"知与不知,通而为一"、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"观九钻一,知之所不知"校补。

[507]
登假:义同《大宗师》"登假于道"、《人间世》"游心(于道)"。假借外物,登达天道。○褚伯秀、王叔岷释"登假"为"登遐",义不可通。

[508]
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:义同《逍遥游》"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"、"孰肯纷纷然以物为事"。此谓王骀仅求"为己"达道,不以是否有人追随为事。●第一兀者王骀章:"兀者"三章之首章。王骀自正己生,众生鉴之亦正;尧舜僭居众首,众生鉴之难正。

[509]
申徒嘉:申,申斥(子产)。徒,刑徒。嘉,(庄子)嘉许。定位于"才全而德形"的"至知"(异于"才全而德不形"、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)。子产:春秋末年郑相(?---前522年),略先孔子。孔子替身,定位于倚待庙堂的"大知"。【辨析四】子产之言"天道远,人道迩,非所及也"(《左传·昭公十八年》),《大宗师》变文为孔言"彼游方之外者也,而丘游方之内者也,外内不相及",可证子产为孔子替身。○《仲尼弟子列传》:"孔子之所严事:于郑,子产。"《左传·昭公二十年》:"子产卒,仲尼闻之,出涕曰:'古之遗爱也。'"《论语》另有孔子褒扬子产二条。○子产侧重人道刑教,孔子侧重人道名教。前536年郑相子产铸刑鼎公布中国第一部成文法。前513年晋相赵鞅亦铸刑鼎公布成文法。《左传·昭公二十九年》孔言:"晋其亡乎!失其度矣。贵贱不愆,所谓度也。今弃是度也,而为刑鼎,民在鼎矣,何以尊贵?贵贱无序,何以为国?"《论语·泰伯》孔言:"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"伯昏无人:《人间世》"南伯子綦"之变文。伯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昏,浑沌。无人,致无人道,即致无子产、孔子信奉的"人道"。

[510]
子可以止乎:反扣上章"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"。子产心如流水,难止众生,所以申徒不肯"止"步居于子产之后。子齐执政乎:子产认为执政高于众生。○《齐物论》"以隶相尊,众人役役"。

[511]
固有执政焉如此哉:申徒否认执政高于众生。○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,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《徐无鬼》"天地之养也一,登高不可以为长,居下不可以为短"。

[512]
后人:后,动词,认为他人应居己后。【校勘】"子悦子之执政",前"子"之后,旧衍"而"字。

[513]
鉴明:正扣上章"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"。尘垢:前射《逍遥游》"其(至人)尘垢秕糠,将犹陶铸尧舜"。止:(尘垢)落下而栖止(于德心)。成为奉伪道为真道的"蔽蒙之民"(《缮性》)。

[514] 犹与尧争善:子产自比为"在万物之首"的"尧舜"(上章)。

[515]
自状其过,以不当亡者众:我承认自己有过,但是不当被刖足。二句为申徒自况无道之世难以免刑。不状其过,以不当存者寡:不承认自己有过,以为自己不当存足的人很少。二句为申徒贬斥子产之妄施刑教,滥用重刑。○《人间世》:"当今之世,仅免刑焉。"

[516]
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:已见《人间世》。天道之"命"高于人道"若命"(假命)。

[517]
羿yì:夏代有穷国之君,善于射箭。史称"后羿"、"夷羿"。彀gòu:弓矢所及范围。彀中:靶心(人道之枢)。与《齐物论》"环中"(天道之枢)对举。○参看五代王定保《唐摭言》卷一:"(唐太宗)见新进士缀行而出,喜曰:'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。'"游于羿之彀中:义近《大宗师》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。贬斥庙堂伪道"代大匠斫"之严酷。【校勘】"彀中"后,旧衍"中央者,中zhòng地也"六字。隔断文意,当属注文羼入正文。

[518]
不中zhòng者,命也:不被射中(刖足),仅是天命较好。被射中(刖足),仅是天命不好,与有过无过无关。【辨析五】庙堂伪道定义的"过"与"非过",属于伪是非。参看《人间世》第三章"其(卫太子)知适足以知人之过,而不知其所以过"。又《人间世》第一章,孔子先认为颜回欲谏卫君是"往刑",经颜回反驳以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孔子承认"固亦无罪"。○庙堂伪道定义之"过",小过或属真过,但是滥用重刑;大过均非真过(即顺应天道、违背人道),然而妄施极刑。众人奉伪道为真道,仅仅认为小过不当承受重刑。至人不奉伪道为真道,不仅认为小过不当承受重刑,而且认为无过不当受刑。

[519]
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:信奉人道而全足之众人,嘲笑信仰天道而被刖之申徒。○此斥伪道终成俗见。

[520]
废然而反:反扣子产上言"计子之德,不足以自反邪"。子产要求申徒反省违抗人道之罪过,申徒则反思顺应天道为何成为罪过,伪道为何终成俗见。

[521]
【校勘】"吾之自悟邪"五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有此五字、郭注"我为能自反邪"、成疏"为是我之性情能自反复"校补。

[522]
十九年:"技进于道"之年。参看《养生主》"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"。未尝知吾介者:不知申徒之独足。【校勘】"介"旧讹"兀",当属以为"兀"(被刖独足)、"介"(独足,不论先天、后天)同训者妄改。据陆释本作"介"校正。○《养生主》公文轩先见右师之"介"(独足),遂问是否属"兀"(被刖独足)。伯昏无人超越形骸,未见申徒之"介"(独足),而非未见其"兀"(被刖独足)。

[523] 形骸之内:内在德心。形骸之外:外在身形。

[524]
子产蹴cù然改容:子产被申徒折服。上扣首章"唯止能止众止"、"幸能正生,以正众生"。【辨析六】子产学道于伯昏,乃形式"改宗"。子产折服于申徒,乃实质"改宗"。子产为孔子替身,故子产之"改宗",亦为孔子"积厚"渐变、由鲲化鹏(凤)之又一环,预伏《大宗师》之孔子最终"改宗"。●第二兀者申徒章:"兀者"三章之次章。子产心如流水,难止申徒;申徒心如止水,遂止子产。

[525]
叔山无趾:叔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小知",成长为"才全而德形"的"至知"(异于"才全而德不形"、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)。山,前射《逍遥游》"藐姑射之山"。无趾,受刑斩去足趾。踵zhǒng见:踵,动词,以踵行走。

[526]
子不谨,前既犯患若是矣:上扣子产斥申徒"子既若是"。【辨析七】上章申徒之刖足易见,伯昏无人十九年不知。本章无趾之斩趾难见,孔子初会即见。○本章孔子同于上章子产,均以庙堂伪道之伪是非为真是非,不问受刑者所犯何罪,认定兀者身形有亏,必因德心有亏。亦证上章子产实为孔子替身。

[527]
犹有尊足者存焉:德心比身形尊贵。前射《齐物论》"真君"喻德心。务全之:宁残身形,务全德心。再申《养生主》"葆德重于保身"之义。【校勘】"存"下旧脱"焉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太平御览》六○七引文校补。

[528]
丘则陋矣:孔子佯装被无趾折服,略同上章子产被申徒折服。再扣首章"唯止能止众止"、"幸能正生,以正众生"。夫子:孔子前称无趾为"子",被无趾批评而惭愧,改称无趾为"夫子"。

[529]
请讲以所闻:《齐物论》长梧斥孔章,鸜鹊子对孔子讲以所闻"妙道之行",被孔子斥为"孟浪之言"。本章孔子仍然滞留此境,尚未由鲲化鹏、凤栖于梧。

[530]
其前行之恶:孔子佯称"陋矣",仍视无趾因"为恶"而受刑。○本篇三兀者,前承《养生主》右师,均属顺应天道而"为",均被庙堂人道视为"恶"而受刑。足证《养生主》"为恶无近刑"之"为恶",并非真为恶,而是所"为"被视为"恶"。【校勘】"其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六○七引文校补。

[531]
而况全德之人乎:孔子混淆"形/德"之辨,以为形全即德全,形亏即德亏。可证孔子未明无趾所言"犹有尊足者存焉"之义,"丘则陋矣"言不由衷,故下文无趾斥其"天刑之,安可解"。◎第三章第一节:小知叔山,明辨形、德。大知仲尼,混淆形、德。

[532]
老聃:已见《养生主》老聃之死章。氏老,姓李,名耳,字聃,又字伯阳。伯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孔丘之于至人,其未邪:孔子混淆"形/德"之辨,视保身重于葆德,并非至人。【辨析八】本篇"伯昏无人(又老聃字"伯阳")↘仲尼↘叔山无趾↘常季",晦藏"伯↘仲↘叔↘季"四境排行隐喻,是《逍遥游》四境动植范型的辅助系统。○《齐物论》小知鸜鹊子师事大知孔子而失望,转而师事至人长梧子。《德充符》小知无趾师事大知孔子而失望,转而师事至人老聃。二章同构,均应用《逍遥游》"鱼卵成长为鲲"的"小知"成长范式。○《德充符》叔山斥孔,又为《人间世》接舆斥孔之变文。《逍遥游》"连叔"称赞接舆,其名又与"叔山"共享"叔"字,正是"连"接叔山、接舆之人。

[533]
宾宾以学子:字面直解,老聃为师而居主位,孔子学之而居宾位。"宾宾"若通"彬彬(有礼)",则谓孔子执弟子礼。【辨析九】俞樾:"'宾宾'犹'频频'也。"内七篇未曾直接描述孔子学于老聃,难明孔子学于老聃是否史实。《知北游》、《田子方》、《天地》、《天运》、《天道》等外杂篇,反复言及孔子"频频"学于老聃,未知究属反复演绎史实,抑或反复演绎本章无趾之言。若属史实,似当视为仅有一次之反复演绎,不宜视为孔子"频频"学于老聃。

[534]
彼且祈以chù诡guǐ幻怪之名闻:正扣首章"求名自要",反扣《逍遥游》"圣人无名"。○《论语·卫灵公》孔言:"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。"《论语·子罕》孔言:"四十、五十而无闻焉,斯亦不足畏也已。"

[535]
桎zhì梏gù:在足曰桎,在手曰梏。古代刑具,类似现代的手铐、脚镣。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:外境毁誉,易于使人因循伪德、适人之适,不敢因循真德、自适其适,故至人视"名闻"为"桎梏",致无名闻。

[536]
以死生为一条:义同《大宗师》"知死生存亡之一体"、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死生同状"。此斥孔子未达"葆始之征,不惧之实",未能勘破生死,未能"顺应天道"。

[537]
以可不可为一贯:义同《逍遥游》"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"、《大宗师》"过而弗悔,当而不自得"。此斥孔子被外境认可、誉之则劝,被外境不认可、非之则沮,未能"因循内德"。

[538]
天刑:天道心刑(《养生主》辨析九"天人四刑")。义同《逍遥游》"知有聋盲"、《人间世》"其德天杀"、《大宗师》"天机浅"、"天之戮"。天刑之,安可解:天道施刑于德心,外力怎能解除。○外力虽有小助,终赖自悟自解。《大宗师》"不能自解者,物有结之"、"乐通物,非圣人也"。《人间世》接舆讽孔"画地而趋",即谓自画自趋,"不能自解"。◎第三章第二节:小知叔山,贬斥仲尼未至。至知伯阳,寄望仲尼改宗。●第三无趾斥孔章:"兀者"三章之末章。大知孔子,天赋德薄;重身轻德,盲从伪道。

[539]
鲁哀公(前494---前467在位):春秋末年鲁君,当孔子晚年。仲尼:经上章叔山无趾教诲,本章孔子化为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。故下文鲁哀公称其为"至人"(反扣上章叔山无趾贬斥实际孔子并非"至人")。

[540]
哀骀tái它:哀,同情。骀,"王骀"略语。它,兼及"申徒嘉"、"叔山无趾"、《养生主》"右师"。其名寓意:同情"才全"的众多兀者因为"德形"而"近刑"。定位于"才全而德不形"、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恶人:丑人。"美/恶"对举。

[541]
未尝闻其有唱者也,常和hè人而已矣:"唱/和"对举。"唱"同"倡"。详下"和而不唱"。【校勘】"其有"旧误倒为"有其",义不可通。○《人间世》"人恶其有美"之"其有",旧亦误倒为"有其"。

[542]
望人之腹:使人之肚腹圆满(饱肚)。望,动词,训圆,满。义同"月望"之"望"。

[543]
和hè而不唱:义同《老子》"不言而善应"。○《墨子·经说下》:"和而不唱,是不教也;智而不教,功适息。"即斥《德充符》此语。亦证《墨经》成书于《庄子》初始本之后。【辨析十】《齐物论》褒扬地籁皆"唱"无"和"(hè),而无不"和"(hé);贬斥人籁有"唱"有"和"(hè),而大不"和"(hé)。地籁皆"唱"属"自适",悖道人籁常"和"(hè)属"适人"。至人之"和"(hè)并非"适人",而是为免"近刑"的因应外境。至人"自适"而不"唱",则是顺应天道的因循内德。

[544] 四域:国之四境。引申为国中之人。句谓其知识并未超出国人。

[545] 雌雄:男女。古文"雌雄"谓男女,"男女"谓性事。

[546]
期jī年:周年,整年。传国:义同下文"卒授之国"。传授国政,非传君位。

[547]
闷然而后应,泛然而若辞:上扣"和而不唱"、"常和人而已矣"。○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顺人而不失己",《知北游》"外化而内不化"。【校勘】"泛"下旧脱"然"字。武延绪、陈鼓应据《田子方》"昧然而不应,泛然而若辞"校补。

[548] 恤xù:忧(《说文》、成疏)。今语"抚恤",意为抚慰忧者。

[549]
【校勘】"游"旧讹为"使"。马叙伦、王叔岷据孔子无使楚事、陆释一本作"游"、成疏"丘曾领门徒游行楚地"校正。【辨析十一】本章虚构实际孔子转变为真际孔子,兼有史实基础和文本铺垫。孔子于鲁定公十三年(前497)离鲁,于鲁哀公十一年(前484)返鲁,游楚事在鲁哀公六年(前489,楚昭王二十七年)。楚狂接舆讽孔,长沮、桀溺、荷蓧教孔,均在此年。本章孔子对鲁哀公言及游楚,设于返鲁之后,亦即众多至人讽孔、教孔之后,是为本章的史实基础。《齐物论》长梧斥孔,《人间世》颜回教孔,上文叔山斥孔,则是本章之前的文本铺垫。

[550] 豚tún子:小猪。眴shùn若:受惊貌。

[551] 不见己焉尔,不得类焉尔:"豚子"见其"死母",与"己"已非同"类"。

[552]
"所爱"三句:豚子爱其母,非爱其身形(初死之时,身形与生时无异),乃爱驱使其身形的德心。

[553]
翣shà资:翣,一义,棺具两头之雕饰方木。二义,送葬仪仗之长柄方扇。战死者"马革裹尸",既无棺头雕饰,亦无送葬仪仗。资,赍送,丧葬用品。

[554]
刖yuè:砍足之刑。屦jù:鞋子。天子之诸御:天子之嫔妃婢女。【校勘】"翦(剪)爪"旧误倒为"爪翦"。武延绪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成疏"穿耳翦爪"校正。

[555]
娶妻者止于外,不得复使:役使内廷之男仆,一旦成丁娶妻,或驱至外廷,或阉后复使。

[556]
形全、全德:"形/德"之辨。本篇义理核心。【辨析十二】上篇之实际孔子及其替身"子产"混淆"形/德",经三兀者王骀、申徒、无趾反复教诲,下篇之真际孔子业已明辨"形/德"。是为孔子"积厚"渐变、由鲲化鹏(凤)之又一环,预伏《大宗师》之孔子最终"改宗"。

[557]
其始者:"道"之变文。道为万物终极之始。人类可据"日夜相代"等天道显证,得悟天道之存在,然而难以尽知天道。

[558] 滑gǔ和:滑,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此言外境撄扰。和,内德和豫。

[559] 灵府:心灵之府。"德心"变文。

[560] 使之和豫:"使"之后,承前省略"灵府"。"豫"同"愉"。

[561]
通而不失于兑yuè:兑,通"阅",训门。《老子》"塞其兑,闭其门","塞"同"闭","兑"同"门"。句谓至人通达而不失心灵之门扉(对天道开通,对人道关闭)。○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连乎其似好闭也"。

[562]
使日夜无隙:"使"之后,承前省略"灵府"。至人使德心日夜没有裂隙。【辨析十三】《逍遥游》"藐姑射神人,其神凝",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其寝不梦,其觉无忧",均谓至人之德心"日夜无隙"。《齐物论》"其寐也魂交,其觉也形开",则谓大知小知之德心"日夜有隙"(内藏真德,外显伪德)。

[563]
与物为春:至人之德心,与万物皆和。"春夏"谓和气,"秋冬"谓杀气。参看首章"松柏(至人)在冬夏青青",《齐物论》"其(大知小知)杀若秋冬"。

[564]
接尔生时于心:尔生时,你初生之时(的真德)。承接你初生之时的真德于心。上扣首章"葆始"(葆全初始真德)。

[565] 才全:"才"同"德"。真德健全。

[566] 水停......可以为法:上扣首章"人鉴于止水"。

[567]
内葆之而外不荡:上扣"才全而德不形"。均谓"葆光"二义(《齐物论》辨析三八),义同《养生主》"善刀而藏之"。

[568]
德者,成和之修也:真德是成就和顺的修为。真德外荡外显,均属"临人以德"(《人间世》接舆斥孔之言)。

[569]
德不形:真德不形于外。义同《逍遥游》自"逍"己德,《人间世》"支离其德",《大宗师》"不自得",《应帝王》"无见得"。物不能离:物指人。上扣首章"从之游者,与夫子中分鲁"、"引天下而与从之"、"人则从是"、本章上文"雌雄合乎前"。【辨析十四】"才全/德不形"之辨,阐明上篇三兀者、下篇三恶人之异:上篇三兀者,仅能"善刀"、"才全"、"内葆之",未能"藏之"、"支离其德"、"德不形"、"外不荡",因而"近刑"。下篇三恶人,不仅"善刀"、"才全"、"内葆之",而且"藏之"、"支离其德"、"德不形"、"外不荡",因而"免刑"。

[570]
闵mǐn子(前536---?):姓闵,名损,字子骞。孔子弟子,小孔子十五岁,德行仅次于颜回。《论语·先进》:"德行:颜渊,闵子骞,冉伯牛,仲弓。"

[571]
吾:上文哀公八次自称"寡人",经真际孔子教诲,下文哀公六次自称"吾"。【辨析十五】哀公改其自称,业已解脱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、君尊臣卑之"桎梏",由鲲化鹏,完成改宗(虚构)。○《徐无鬼》仿拟这一笔法:魏武侯先四次自称"寡人",经至人徐无鬼教诲,改为自称"吾",也由鲲化鹏,完成改宗(虚构)。闻至人之言:"至人"即下句"孔丘"。【辨析十六】上篇无趾斥孔非"至人",下篇哀公称孔为"至人",乃是庄子既晦藏其旨,又自明其旨的矛盾修辞。暗示内七篇实有两个孔子:信奉伪道、外荡伪德的实际孔子,信仰天道、内隐真德的真际孔子(《寓言》辨析四)。

[572]
吾与孔丘,非君臣也,德友而已矣:哀公改宗,鄙弃庙堂人道,皈依江湖天道。●第四孔赞哀骀章:"恶人"三章之首章。真际孔子,礼赞至人;哀公改宗,皈依天道。

[573]
闉yīn跂qí支离无唇:,曲也(《字汇补》、司马彪)。闉跂,支离其形。支离,支离其德。无唇,与"说卫灵公"吊诡,上扣王骀"不言之教"、哀骀它"和而不唱",隐喻"至言不言"。定位于"才全而德不形"、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卫灵公(前534---前493在位):昏君。

[574] 全人:全形之人。反讽上文孔子误视"全形之人"为"全德之人"。

[575]
其脰dòu肩肩:脰,同"头"(《说文》段注)。前"肩"名词。后"肩"动词,同"掮"。肩掮其头,意为行尸走肉。○成疏释"脰"为颈,释"肩肩"为细小貌。义不可通。

[576]
瓮㼜àng大瘿yǐng:瓮㼜,大缸。大瘿,大瘤。以身形之厚大,譬解真德之厚大。定位于"才全而德不形"、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齐桓huán公(前685---前643在位):贤君。春秋五霸之首。◎第五章第一节:寓言节。浓缩简述第二、第三恶人,与上篇三兀者构成形式对称。

[577]
德有所长,形有所忘:点破"德↘形"之辨。反扣实际孔子及其替身子产"德无所长,形有不忘"。

[578]
人不忘其所忘,而忘其所不忘,此谓诚忘:贬斥大知小知(含上篇之实际孔子及其替身子产)不能丧忘身形,却丧忘比身形尊贵的德心。

[579]
"知为孽"四句:句前均略"视"字,义同"视知为孽,视约为胶,视得为接,视工为商"。上文笼统批评德荡于外,四句具体批评德荡于外。

[580]
斫zhuó:砍伐。参看《老子》:"夫代大匠斫,希有不伤其手者矣。"鬻yù:通"育"。

[581] 有人之形,无人之情:八字总提本节。八字及本节,均承上省略"圣人"。

[582] 有人之形,故群于人:至人有人之俗形,故可与人为群。

[583]
无人之情:义同《逍遥游》"不近人情"(庄学褒词),即不合庙堂人道之情。是非不得于身:不陷入庙堂人道的伪是非之争。○《天下》"(庄周)不谴是非,以与世俗处"。

[584]
渺乎小哉,所以属于人也:至人身形渺小,故可寄寓人境。傲乎大哉,独成其天:至人德心博大,故可独成天道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成道九阶"。◎第五章第二节:卮言节。阐明篇旨,小结"德↘形"之辨。●第五德形卮言章:"恶人"三章之次章。庙堂僭主闻道,无不改宗;至人身形渺小,德心博大。

[585]
无情:上章"无人之情"之略。"无"训致无、丧忘。义同"忘情"。○《世说新语·伤逝》:"圣人忘情,最下不及情,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"

[586]
道与之貌,天与之形:"天"、"道"互文同训,合词"天道"。"天道"内七篇未见,外杂篇七见:《庚桑楚》一见,《在宥》四见,《天道》二见(含篇名)。○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"天"、"道"异训。

[587]
恶得不谓之人:惠施以合于庙堂人道为"人",庄子以合于江湖天道为"人"。前射《逍遥游》庄惠辩用:惠施志在用于庙堂,庄子志在用于江湖。

[588] 是非:这不是。○郭象连读、反注"是非"二字。王叔岷驳正。

[589]
吾所谓无情者:庄子主张"不近人情"(《逍遥游》),丧忘"遁天悖情"(《养生主》)的人道之伪情、俗情、溢情,常葆天道之"常情"(《人间世》)。前射《齐物论》天道、人道"两行"。参看《列御寇》所引庄言"古之至人,天而不人"。

[590]
不以好恶内伤其身:不以庙堂人道之好恶内伤真德。【辨析十七】大知小知迎合庙堂伪道之好恶,庙堂伪道"誉之"则"劝","非之"则"沮"(《逍遥游》),因此"遁天悖情"(《养生主》),"能苦其生"(《人间世》)。《外物》所引庄言:"演门有亲死者,以善毁,爵为官师,其党人毁而死者半。"即为"以(庙堂伪道之)好恶内伤其身"之显例。

[591]
常因自然而不益生:益,"损益"之略,复义偏举。义同《大宗师》"不以心损道"、"不以人助天"("助"同"益")。【辨析十八】上悖天道,下违德心,欲求庙堂爵禄以益生,必有"人道之患"、"阴阳之患"(《人间世》),即"以好恶内伤其身",从而"益之而损"(《老子》)。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不求庙堂爵禄以益生,从而"不夭斤斧"(《逍遥游》)、"终其天年"(《人间世》、《大宗师》),即"常因自然而不益生",从而"损之而益"(《老子》)。

[592]
外乎子之神,劳乎子之精:"精"、"神"互文同训,合词"精神"(内七篇未见,外杂篇八见)。

[593]
倚树:背靠大树,隐喻惠施倚待庙堂。而吟:隐喻惠施与人争辩。○《徐无鬼》惠施曰"今夫儒墨杨秉,且方与我以辩",《惠施》"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,终身无穷"。

[594]
据梧:梧为凤栖之树,隐喻惠施身负大才。而瞑:隐喻惠施德心昏睡。【校勘】"梧"前旧衍"槁"字。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艺文类聚》八八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五六、《事类赋》二五注引皆无"槁"字、《齐物论》"惠子之据梧也"校删。

[595] 天选子之形:天道赋予你大才,乃是选中你来明道。

[596]
子以坚白鸣:前射《逍遥游》贬斥惠施"拙于用大",《齐物论》贬斥惠施"非所明而明之,故以坚白之昧终",伏后《大宗师》谓"卜梁倚(惠施化身)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"。【辨析十九】本章为惠施"积厚"渐变、由鲲化鹏(凤)之一环,预伏《大宗师》之卜梁倚(惠施化身)最终"改宗"。●第六庄惠辩情章:"恶人"三章之末章。致无人道俗情,永葆天道常情;常因自然,不求益生。

[597]
开篇"天↘人"三句:"天道↘人道"之辨。知天道所为,知人道所为,即知其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,即知人道违背天道,从而顺应天道,如此方为至人。○《荀子·天论》"唯圣人为不求知天",反驳庄义。

[598]
"知天之所为者"二句:知天道所为之无限,就能彻悟天道生成万物(从而彻悟万物必须"顺应天道")。

[599]
"知人之所为者"三句:知人道所为之有限,就能以心知的有限所知,颐养心知所不知的无限天道(从而彻悟人难尽知天道)。

[600]
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,是知之盛也:前射《人间世》"未终其天年,而中道夭于斧斤","不中道夭"后省略"斧斤"(人道刑教)。

[601]
虽然,有患:不中道夭于斧斤,仅能"保身",未必能够"葆德",故仍有患。

[602]
知有所待而后当:知,知识。所待,所待检验知识之标准。当dàng,允当。

[603]
其所待者特未定也:真人的真知待于彼岸天道(《齐物论》"待彼"),假人的假知待于此岸人道,"所待"标准"未定"(而皆各称允当)。

[604]
天之非人乎、人之非天乎:二句之"人",异于上文"人之所为"之"人",乃启下章"真人"。此释"人难尽知天道,如何顺应天道"之疑:真人因循真德,即为顺应天道。【辨析一】真人"以人合天",即以人德合于天道,此为庄子所立。假人"以天合人",即以天道强合人道,此为庄子所破。○《荀子·天论》"明于天人之分,则可谓至人矣",《荀子·解蔽》"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",反驳庄义。○郭象反注:"知天人之所为者,皆自然也。"意为"天道"属于"自然","人道"亦属"自然",故"名教(人道)即自然(天道)"。○荀况、郭象均知庄义"天道、人道两行"(《齐物论》辨析二七),其异仅在荀况反驳庄义,郭象反注庄义。后世注家不明庄义,亦不明荀况反驳庄义,更不明郭象反注庄义。●第一天人章:知天道、人道之两行,方为知之至境。真知待于天道而有定,假知待于人道而无定。真人因循真德,即为顺应天道。

[605]
真人:"至人"变文,蕴涵对词"假人"。《天下》"不离于真,谓之至人"。真知:合于天道的绝对之知。蕴涵对词"假知"(合于人道的相对之知)。【辨析二】上章言天道、人道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,"所待"标准不同:真知待于彼岸天道,假知待于此岸人道。本章转言:先有因循真德的真人,而后才有合于天道的真知。因循伪德的假人,只能得到合于人道的假知。

[606]
不逆寡:逆,训迎,引申为迎击。不以众逆寡。参看《盗跖》贬斥"以众暴寡"。○庙堂伪道以刑名二教劫持众多假人,逆击永为少数之真人。参看《逍遥游》"众人匹之"、《德充符》"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"。

[607]
不雄成:自"逍"己德。义本《老子》"知其雄,守其雌"。义同下文"不自得"。前射《齐物论》"道隐于小成"。参看《秋水》"不恃其成"。

[608]
不谋事:不谋治人之事。前射《逍遥游》"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?孰肯纷纷然以物为事?"《德充符》"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?圣人不谋。"参看《宇泰定》"至知不谋"。【校勘】"谋"旧作"谟","事"旧作"士",据《逍遥游》"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?孰肯纷纷然以物为事?"、《德充符》"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?圣人不谋"、《宇泰定》"至知不谋"校正。

[609]
过而弗悔:义同《逍遥游》"举世非之而不加沮"。○《养生主》右师、《德充符》三兀者,均因顺应天道、因循内德,被庙堂人道视为有过而刖足,全都"过而弗悔"。

[610]
当而不自得:当,因循真德("葆光"二义之前义)。不自得,自"逍"己德("葆光"二义之后义)。○"不自得"即上文"不雄成"。【辨析三】"当而不自得"为庄学根本义("葆光"二义)。因循真德,同时自"逍"己德,方能"遥"达彼道。郭象否定"道"之存在,遂以"自得"反注"逍遥"。庄义"逍遥",乃谓"自适"。郭义"自得",本于《孟子·离娄》:"君子深造之以道,欲其自得之也。自得之则居之安,居之安则资之深,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。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。"○《大宗师》明言"不自得",郭象及其追随者均视而不见。全篇郭注十用"自得",六用"独化",二用"自尔"。全篇成疏七用"自得",五用"独化",一用"自尔"。后世注家大多盲从。

[611]
"登高不慄"三句:略同《逍遥游》对"藐姑射神人"之文学夸张。○《秋水》:"至德者,火弗能热,水弗能溺,寒暑弗能害,禽兽弗能贼。非谓其薄之也,言察乎安危,宁于祸福,谨于去就,莫之能害也。"后五句抉发庄义并非神仙之说。

[612]
登假于道:假借外物,登达天道。义同《人间世》"游心(于道)"。前射《德充符》"登假"。褚伯秀、王叔岷释"登假于道"为"登遐于道",义不可通。◎第二章第一节:先有真人,后有真知;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道。

[613]
其寝不梦,其觉无忧:以身形之"梦/觉",譬解德心之"梦/觉"。○真人"其神凝"(《逍遥游》),德心"日夜无隙"(《德充符》)。假人"其寐也魂交,其觉也形开"(《齐物论》)。

[614] 其食不甘:字面义与《老子》"甘其食"相反,深层义相成。

[615]
真人之息以踵,众人之息以喉:真人气息自口直至脚踵,譬解身心无隙,贯通合一;众人气息自口仅至咽喉,譬解身心有隙,分裂矛盾。○郭注、成疏、陆释均误释真人以脚踵呼吸。道教据此谬解,进谓"顺息为人,逆息为仙"。庄义遂被改造为"神仙论"。

[616]
嗌yì:咽喉。上扣"众人之息以喉"。哇wā:呕吐(朱骏声)。"屈服"二句:大知小知屈服于伪道,其言出自咽喉(异于发自肺腑),如同呕吐,上悖天道,下违德心,因而"其所言者特未定"(《齐物论》)。

[617]
天机:天赋初始真德,即"故德"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义同《逍遥游》"天池"。其嗜欲深者,其天机浅:省略"其嗜欲浅者,其天机深"。○物德之质齐一于道,物德之量天生不齐(《齐物论》题解)。不同之物,物德有厚薄,天池有大小,天机有深浅。◎第二章第二节:真人天机深,嗜欲浅;众人天机浅,嗜欲深。

[618]
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:前射《齐物论》"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?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?"均针对未悟生死"物化"者之"悦生恶死"。○旧或误释庄子主张"恶生悦死"。

[619]
其出不欣,其入不拒:揭破"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"的原因。义本《老子》"出生,入死"。真人彻悟万物之"生"皆"出"于道,万物之"死"皆"入"于道,故不欣不拒。○《齐物论》贬斥大知小知"莫知其所萌"(出)、"不知其所归"(入)。

[620]
翛然而往,翛然而来:翛xiāo,"逍"之变文。往,物化而死。来,物化而生。真人无论死生,均自逍己德。○内七篇八言"死生",未言"生死"。此亦先言"翛然而往",后言"翛然而来",乃谓万物之死,均非终极之死,必将"物化"为别物而重来(下文"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,弊而复新")。

[621]
不忘其所始,不求其所终:"其所始"、"其所终",义同《齐物论》"其所萌"、"其所归"。不忘生命受始于何处,不求生命终结于何时(《德充符》"常因自然而不益生")。

[622] 受而喜之,忘而复之:禀受物德而喜悦真德,丧忘生命而复归天道。

[623]
不以心损道:与下"不以人助天"对举。【校勘】"损"旧讹为"捐"。郭庆藩、王闿运、武延绪、朱桂曜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史记·屈原贾生列传》索隐引文作"损"校正。○下句"不以人助天",亦证"捐"字必为"损"字之讹。

[624]
不以人助天:与上"不以心损道"对举。"助"同"益"。二句阐明"顺道无为"二义:不以人道成心"损"之,亦不以人道成心"益"之。○《秋水》"无以人灭天"之"灭",《管仲》"不以人入天"之"入"(侵入),均含"损"、"益"二义。【辨析四】悖道"有为"者,必定"损道"、"助天"。"损道"则遮蔽人类未知之道,"助天"则拔高相对之是为绝对之是,拔高"以隶相尊"、"役人之役"的庙堂伪道为江湖真道,拔高偶在暂在之"理"为遍在永在之"道"。

[625]
其心忘:真人的德心,丧忘众多。下文"忘其言"、"相忘于江湖"、"相忘以生"、"忘其肝胆,遗其耳目"、"鱼相忘乎江湖,人相忘乎道术"、"忘礼乐"、"忘仁义"、"坐忘",均展开此句。【校勘】"忘"旧讹为"志",义不可通。陆德明、赵以夫、褚伯秀、林云铭、陆树芝、王懋竑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校正。

[626]
其颡sǎng頯kuí:颡,额头。頯,义同"傀"、"魁",(骨头)大,厚(陆释引《广雅·释诂三》),引申为高耸、饱满。以身喻心,譬解真人举首向天,信仰天道。

[627]
莫知其极:前射《齐物论》真人之德"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"。【辨析五】庄言"莫知其极",语本《老子》"莫知其极,可以有国"。老、庄所言"莫知其极",均兼二义:其一,天道"莫知其极"。其二,真人"仿道而行"(《庚桑楚》),真德亦"莫知其极"。老、庄之异,在于后义落实于不同之人:老聃落实于"有国"之"侯王",老学遂成"君人南面之术",即君主统治民众的方术。庄子落实于"无国"之"真人",庄学遂成"不为君役"之道,即真人应对伪道的道术(参看《应帝王》巫相壶子章)。◎第二章第三节:真人顺道顺天,而不损道助天;与物有宜,不知其极。●第二真人章:欲知天道,必须先有真人;先有真人,而后方有真知。

[628]
圣人之用兵:用,看待。兵,兵事。圣人看待兵事(是不用兵)。参看《人间世》贬斥尧、禹"用兵不止",《列御寇》"圣人无兵"。○老聃主张"慎兵",庄子主张"无兵"。

[629]
亡国而不失人心:圣人不用兵而亡己国,不失本国民心。【辨析六】《让王》:"太王亶父居邠,狄人攻之。太王亶父曰:'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,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,吾不忍也。'因杖策而去之。民相连而从之,遂成国于岐山之下。"即演此义。○崔譔、成疏误释"亡国而不失人心"为"亡敌国而不失敌国民心",全反庄义。闻一多、陈鼓应据此认为本章不合庄学,视为衍文。

[630]
利泽施乎万世,不为爱人:圣人无兵而惠及万世,不是为了爱人,而是为了爱道(兼爱道生万物)。参看下文"齑万物而不为义,泽及万世而不为仁"。

[631]
乐通物,非圣人也:"逐万物而不返"(《惠施》),必不达道。○假人一非。

[632]
有亲,非仁也:有亲有疏,必非至仁。前射《齐物论》"至仁不亲"。参看《天运》所引庄言"至仁无亲"(《宇泰定》亦有此语,未谓庄言)。○假人二非。

[633]
失时,非贤也:违逆时势,必非贤人。《天运》"古今非水陆欤?周鲁非舟车欤?今祈行周于鲁,是犹推舟于陆也,劳而无功,身必有殃"。○假人三非。【校勘】"失时"旧讹为"天时",形近而讹,义不可通。马叙伦、王叔岷据郭注"时之者,未若忘时而自合之贤也",误校为"时天",义仍不通。据假人"六非"均为动宾结构校正。

[634]
利害不通,非君子也:不知利通于害,害通于利。参看《在宥》"览乎三王之利,而不见其患"。○假人四非。

[635]
殉名失己,非士也:真人不殉名、"不失己"(《外物》所引庄言)。○假人五非。【校勘】"殉"旧作"徇",后讹为"行"。吴汝纶、王叔岷据《秋水》"无以德殉名"、《骈拇》"士则以身殉名"校正。《子张》亦有"君子殉名"。

[636]
亡身不真,非役人也:既亏身形,又失真德,必非受役于天道的"自适其适者"。○假人六非。【辨析七】郭象反注:"自失其性,而矫以从物,受役多矣,安能役人乎?"谬解庄子主张"役使他人"。庄子主张"乘物"(《人间世》),反对"役人"(役使他人)、"役于人"(受役于他人)。此处"非役人",意为并非受役于天道的"自适其适者"(下文)。【校勘】此下旧衍"若狐不偕、务光、伯夷、叔齐、箕子、胥余、纪他、申徒狄"十九字,隔断文义。内七篇从无如此单调的穷举法,当属注家以外杂篇"亡身不真"八人旁注,后遂羼入正文。○旁注八人,务光、伯夷、叔齐、箕子、纪他、申徒狄六人见于郭象删改本之外杂篇,狐不偕、胥余二人未见,当在郭象所删篇什、章节之中。

[637]
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:前射《齐物论》"终身役役"、"众人役役"("役役"即"役人之役"之略),《人间世》"为人使,易以伪"。

[638]
自适其适:义同下文"以德为循",即因循内德。义同尼采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:"不要跟随我,跟随你自己。"《人间世》"为天使,难以伪"。○躬行天道者"自适其适",奉行人道者"适人之适",此即天道、人道之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●第三假人章:假人殉物,役于人道,适人之适;真人乘物,役于天道,自适其适。

[639]
其状峨而不凭,若不足而不承:义同上文"当而不自得"、《老子》"广德若不足"。○二句总领下文"......乎......也"十句,展开真人章"当而不自得"之义。【校勘】"峩"(峨)旧作"義"(义)。俞樾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校正。《马蹄》"虽有义台路寝",《天道》"尔状义然","义"皆通"峩"。○"憑"(凭)旧作"朋"。章太炎、王叔岷校正。

[640]
举乎其廓而不坚:廓,宽大。不坚,不坚执。【校勘】"举乎"旧讹为"与(與)乎",字坏而讹,导致首字同于"与乎其止我德也"。"......乎......也"十句首字均异。初版漏校,修订版补校。○"廓"旧作"觚"gū,通"瓠",同"廓"。○《逍遥游》"其(大瓠)坚不能自举也。剖之以为瓢,则廓落无所容","廓"旧作"瓠"。

[641]
怲bǐng乎其似喜也:怲,训忧愁,参看《诗经·小雅·弁》:"未见君子,忧心怲怲。"○"怲乎"二字,上扣真人章"其出不欣"。"似喜"二字,上扣真人章"受而喜之"。【校勘】"怲"旧讹为"邴"bǐng,义不可通。旧或叠作"邴邴",严灵峰据其他九句均不叠字校删一字。向秀据"似喜"训"邴"为"喜貌",未明庄义。○本句与下"催乎其不得已也"、"广乎其似世也"二句,"也"旧皆作"乎"。刘文典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文如海、成玄英、张君房本校正。

[642]
滀chù乎其进我色也:滀,蓄积。闷:旧作"悗"mèn,字通。【校勘】"滀乎其进我色也","与乎其止我德也","闷乎其忘其言也",三句均脱"其"字;"......乎......也"十句,"乎"字后均有"其"字。"廣"(广)旧讹为"厲"(厉)。王念孙、郭庆藩、马叙伦据陆释引崔譔本作"廣"(广)校正。◎第四章第一节:真人厚德,有如不足。

[643]
以刑为体者,绰乎其杀也:上扣首章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,是知之盛也"。前射《逍遥游》"不夭斤斧,物无害者",《养生主》"为恶无近刑......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",《人间世》"若殆往尔刑耳",《德充符》"方今之时,仅免刑焉"。○郭象反注:"刑者治之体,故虽杀而宽。"张默生、王叔岷、陈鼓应等被郭象反注误导,未明此言"避刑",非言"用刑",遂视本节为衍文。

[644]
以礼为翼者,所以行于世也:前射《养生主》秦佚之因应丧礼,伏下第十一章孟孙才之因应丧礼。

[645]
以知为时者,不得已于事也:上扣"催乎其不得已也"。真人知天知人,与时消息,不得已而因应人事。

[646] 以德为循:因循道施之德。上扣"自适其适"。

[647]
有足者:隐喻"才全而德不形"的"免刑"至人。前射《人间世》"无伤吾足",《养生主》右师、《德充符》三兀者之刖足。与有足者至于丘:与"免刑"至人同行而达至高境,趋近至境。义同《应帝王》"乘成"。

[648]
人真以为勤行:真人因循内德,追随"免刑"至人趋近至境,他人误以为行走快速(其实仅是方向正确)。◎第四章第二节:免刑保身为体,逃礼葆德为翼,以知应时,以德为循。

[649]
故其好之也一,其弗好之也一。其一也一,其不一也一:四句支离其言,晦藏其旨。譬解真人"以可不可为一贯"(《德充符》)。"好之",即好天道。"弗好之",即不好人道。"其一","其好之也一"之略。"其不一","弗好之也一"之略。四句末之"也一","也"是语气词,"一"谓始终如一。真人好天道、不好人道始终如一。

[650]
与天为徒、与人为徒:上扣篇首"知天之所为,知人之所为"。前射《人间世》德心"与天为徒"、身形"与人为徒"。○重言"其一"、"其不一",前射《齐物论》天道、人道"两行"。

[651]
天与人不相胜:"天"、"人"承上,"与天为徒"、"与人为徒"之略语。句谓"与天为徒"的因循内德(庄学真谛),"与人为徒"的因应外境(庄学俗谛),不可相互取代。◎第四章第三节:与天为徒的因循内德,与人为徒的因应外境,不可相互取代。●第四真俗二谛章:真俗二谛圆融,不可相互取代,如此方为真人。

[652]
死生,命也;其有夜旦之常,天也:"有"同"犹"(马其昶、吴汝纶、王叔岷)。夜旦,譬解死生。常,规律。"命"、"天"互文同训,合词"天命",句法同于《论语·颜渊》"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"。

[653]
人之有所不得与,皆物之情也:与,参与,引申为干预。皆物,一切道生之物。句谓道生之物(包括人类)不得干预天道,是万物之实情。○上扣真人章"不以心损道"、"不以人助天",损道、助天,均属干预。

[654]
彼特以天为父:唯有真人以天为父。此"天"指具象之天。其卓zhuō:"天"之卓,即抽象之道。○郭象反注:"卓者,独化之谓也。"

[655]
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:众人却以为唯有君主高于自己(以君为父)。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《让王》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。其真:前射《齐物论》"真宰"、"真君"。○成疏盲从郭象而反注:"其真,独化者也。"◎第五章第一节:万物不得干预天道。真人信仰天道而不干预天道,众人奉行人道而干预天道。

[656]
泉涸hé,鱼相与处于陆:是为庙堂人道干预天道的结果。鱼当处水,不当处陆,义本《老子》"鱼不可脱于渊"。○前射《齐物论》"孰知正处",贬斥庙堂伪道使民众失其"正处"。

[657]
与其相呴xǔ以湿,相濡rú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:鱼处于陆,才须呴湿濡沫。鱼处于水,无须呴湿濡沫。【校勘】"与其"二字旧脱,与"不如"二字对举,不可省略。据郭注"与其不足而相爱,岂若有余而相忘"及下句"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"校补。【辨析八】鱼喻人:人当如鱼处水,自由地"自适其适,以德为循";庙堂人道违背、干预天道之后,民众不得不如鱼处陆,失去自由而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。鱼处于陆而濡沫,隐喻庙堂伪道的虚假"仁义"。鱼处于水而相忘,隐喻脱离庙堂伪道的江湖"道德"。《外物》所引庄述寓言:"鲋鱼忿然作色曰:'吾失我常与,我无所处。'"《田子方》:"草食之兽,不疾易薮;水生之虫,不疾易水。行小变,而不失其大常也。"均证此义。○本篇成疏:"鱼失水所以呴濡,人丧道所以亲爱。"《天运》全引"泉涸"五句,彼篇成疏:"此斥仁义之弊。江湖比于道德,濡沫方于仁义,以此格量,故不同日而语矣。"

[658]
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:"尧"喻奉行庙堂伪道之"王道"的圣君,"桀"喻奉行庙堂伪道之"霸道"的恶君。二句主张彻底的"无君"论,两忘"王道"圣君、"霸道"恶君。外杂篇一切"无君"论,义均本此。【辨析九】伪道俗见无不"誉尧而非桀",以"画地而趋"(《德充符》)、"畜乎樊中"(《养生主》)为善。庄子"不祈畜乎樊中",反对"画地而趋",主张抛弃一切庙堂人道,复归江湖天道。因为奉行王道之尧舜,奉行霸道之桀纣,无不强迫民众脱离江湖天道的"上善之水"(《老子》),处于庙堂人道的"泉涸"之陆。◎第五章第二节:庙堂伪道干预天道之后,导致鱼处于陆而"呴湿濡沫",导致人失自由而"役人之役"。●第五江湖章:揭破《逍遥游》"江湖↘庙堂"之辨,《齐物论》天道、人道"两行"。贬斥庙堂伪道干预天道,迫使民众从处水变成处陆,从"自适其适,以德为循"变成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。

[659]
藏舟于壑hè,藏山于泽,人谓之固矣:舟,喻小物。壑,喻小处。山,喻大物。泽,喻大处。句义详下"藏小大有宜"。【校勘】"夫藏舟于壑"前,旧衍"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"六句三十一字。原为第九章子来之言,重出于此,隔断文义。王懋竑、马叙伦、陈鼓应校删此处,保留彼处。○"谓之"前旧脱"人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旧钞本《文选》江淹《杂体诗》李善注引、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引文校补。

[660]
有力者:"道"之变文。昧者:昧,通"寐",兼训愚昧、睡寐。"舟壑"四句:造化密移,昧者不知。○《列子·天瑞》"运转亡已,天地密移",张湛注:"此则庄子舟壑之义。"

[661]
藏小大有宜:隐喻庙堂伪道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、小大有序,自以为合宜(义)。犹有所遁dùn:万物仍有可遁之处。隐喻庙堂伪道欲治天下,万物均失"正处"(《齐物论》)。

[662]
藏天下于天下:前"天下",至大之物。后"天下",至大之处。不得所遁:万物再无可遁之处。隐喻江湖真道不治天下,万物均得"正处"(《齐物论》)。恒物之大情:上扣第五章"人之有所不得与,皆物之情也"。"物之情"为万物不得干预天道。"恒物之大情"为万物不得逃遁天道。二义互扣。○"藏小大有宜"五句,前射《逍遥游》"小大之辨"。亦证"小大之辨"蕴涵庄学四境,并非仅谓"小大"二境。【校勘】"是恒物之大情也"下,旧衍"特范人之形而犹喜之,若人之形者,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,其为乐可胜计邪"四句三十字。当属第九章子来之言,错简于此,隔断文义,移正于下。

[663]
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:"道"之变文。《齐物论》"道恶乎往而不存",《知北游》所引庄言"(道)无所不在"。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:圣人游心于万物不得逃遁而无不依存的天道。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浮游乎万物之祖"。

[664]
善夭善老,善始善终:众人以早夭、死亡(终)为不善,以长寿、生命(始)为善。真人均视为善。○第九章"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"。【校勘】"夭"旧讹为"妖",王叔岷据陆释一本作"夭"校正:"郭注'不善少而否老',疑以'少'释'夭',恐非所见本作'少'。张本作'少',盖据郭注改之也。"○此亦后世注家据郭注而妄改原文之一例。

[665] 人犹效之:之,圣人。圣人尚且被众人仿效(何况天道)。

[666]
万物之所系、一化之所待:"道"之变文。【辨析十】"一化之所待"直启下章之"道",足证《齐物论》"待彼"即"彼道"(《齐物论》辨析四五)。○郭象否定"道"之存在,遂将庄义"无待外物",反注为"无待天道"。○王叔岷:"庄子所贵者'无待',则'待天'固非贤矣。"乃被郭象反注误导之误辨。●第六小大章:造化密移,昧者不知;万物所系,一化所待。

[667]
有情:真实。有信:规律。无为:自然(无意志、无人格)。无形:抽象。○《大宗师》道论八字,转为今语,即"自然规律,真实抽象",属宇宙本体论。《齐物论》道论九句,属宇宙发生论。

[668]
可传:可以传授天道遍在永在之真知(信仰)。不可受:不可如同传递实物般实授。

[669]
可得:可得天道之朕象(非谓人能尽得天道)。○《齐物论》"若有真宰,而特不得其朕",乃谓众人得不到天道之朕象,以为天道不存在。不可见:天道(抽象规律)无形。○《知北游》"道不可见,见而非也",《天运》"使道而可献,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;使道而可进,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;使道而可以告人,则人莫不告其兄弟;使道而可以与人,则人莫不与其子孙。然而不可者......"

[670] 自本自根:道为万物之终极本根。道之前,别无更终极之本根。

[671]
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:《知北游》"遍然而万物,自古以固存",及其所引庄言"(道)无所不在"。

[672]
神鬼神帝,生天生地:道高于人鬼、天帝,生天生地。○郭象反注:"无也,岂能生神哉?不神鬼帝而鬼帝自神,斯乃不神之神也;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,斯乃不生之生也。"否定"道"之存在,坚执"万物独化自生"谬说。郭象之根本义,对立于庄子之根本义,从属于根本义之所有次要义,遂无不对立。

[673]
太极:万物总德、始基、浑沌元气。六极:上下四方之极点,义同"六合"(《齐物论》)。○二句之义:道(无极)"在太极(德)之上",又在"六合之外"(《齐物论》)。前射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。【校勘】"上"旧讹为"先"。俞樾、马叙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郭注"上下无不格"、成疏"道在五气之上"、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"引类于太极之上"校正。【辨析十一】"无极"属"道",分为"体用"("体"即道体、道无,"用"即总德、道有)。"太极"属"德",分为"阴阳"。○《老子》"道(无极)生一(太极)",周敦颐《太极图说》"无极生太极",《易传·系辞》"易有太极",三义略同,"易"之位格,相当于"道"(无极)。老、庄之义:人难尽知"道"(无极)。《周易》使"道"(无极)形式化,可操作,可"尽知"。两者遂有根本大异。◎第七章第一节:本体论之道。实体之道,二有二无;自然规律,真实抽象。

[674]
狶shǐ韦氏:百家论道,最远溯至伏羲、黄帝。庄子虚拟一位太古真人,列于其前。得之:得到对遍在永在于万物的天道之绝对信仰。信仰天道,谓之"道术"(第十章)。【辨析十二】"道"有二义。其一,彼岸道体(上节所言本体论之道)。其二,此岸道术(本节所言认识论之道)。人难尽知天道,不能得到道体之全部,只能得到道体之局部和对道体之信仰,即认识论之道术。"闻道"、"成道"、"得道"、"有道"系于人,均谓闻、成、得、有"道术",非谓闻、成、得、有"道体"。若属后者,必为误用误解。○《老子》"道常无为,而无不为",即谓本体论之道体。道体之"无为",即无所亲疏,遍及万物;道体之"无不为",即造化万物,主宰万物。《老子》"为道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",即谓认识论之道术。道术之"无为",即"顺应天道";道术之"无不为",即"因循内德"(蕴涵"因应外境")。得到道术,明于庄学三义,即达庄学至境。不明本体论"道体"、认识论"道术"之异,难明老、庄根本义,亦难明从属于根本义之推衍义。

[675]
袭:调和。气母:阴阳二气之母,即万物总德、始基、浑沌元气。义同"太极"。○《老子》"一生二",《易·系辞》"太极生两仪"。

[676]
维斗dǒu:北斗。忒tè:差错。○维斗指北,日月相代,为天道遍在永在的二大显征。

[677] 堪坏:昆仑之神。

[678] 冯夷:黄河之神,又称"河伯"(《秋水》)。大川:黄河。

[679] 肩吾:泰山之神。已见《逍遥游》。

[680] 颛zhuān顼xū:五帝之一。玄宫:北方之宫。

[681] 禺yú强:北方之神。

[682] 西王母:西方之神。少广:神话山名。

[683]
彭祖:寿长八百。已见《逍遥游》、《齐物论》。有虞yú:虞舜。五伯:即"五霸"。

[684] 傅说yuè:殷高宗武丁之相。奄yǎn有:覆盖。

[685]
乘东维,骑箕jī尾,而比于列星:"乘↗游"句式之变文。○《楚辞·远游》:"奇傅说之托辰星兮。"司马彪:"《星经》曰:傅说一星在尾上。"东方苍龙七宿,第六宿为尾,第七宿为箕。【校勘】陆释:"崔本此下更有'其生无父母,死登假,三年而形遁,此言神之无能名者也。'凡二十二字。"颇似注文,不补备考。◎第七章第二节:认识论之"道"(道术)。神鬼神帝,生天生地;自古至今,无人能离。●第七道论章:造化天道,遍在永在;真宰真君,自古固存。

[686]
南伯子葵:《齐物论》"南郭子綦"又一化身(《人间世》"南伯子綦"、《德充符》"伯昏无人"亦然)。"南"喻南溟,"伯"属四境排行隐喻,"葵"属四境动植范型,三重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○李颐、成疏误释"葵"为"綦"之字讹。女偊yǔ:《逍遥游》"肌肤若冰雪,绰约若处子"的"藐姑射神人"之具象化,即《齐物论》"神偊"。"女"、"处子"均寓"知雄守雌"之义。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○陆释引一云误释"女偊"为"妇人"。《徐无鬼》魏武侯之臣"女商",亦证"女偊"非妇人。

[687]
子之年长zhǎng矣,而色若孺rú子:以身喻心,譬解葆全初始真德。《人间世》"与天为徒,人谓之童子",《德充符》"葆始"。《老子》"能如婴儿乎","常德不离,复归于婴儿","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"。

[688]
吾闻道矣:道,"道术"之略。义同"吾闻道术矣"。【辨析十三】《大宗师》"吾闻道"之"道",乃言认识论之"道术",意为:吾闻天道遍在永在之真知,得闻信仰道体之道术。《知北游》"道不可闻,闻而非也;道不可见,见而非也;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"之"道",乃言本体论之"道体",意为:人类无法尽闻、尽见、尽言天道之全部,自居尽闻、尽见、尽言天道之全部者必非。旧多未明外杂篇非庄所撰,亦不明《大宗师》、《知北游》义理之异,妄斥庄子自相矛盾。

[689]
道可得学邪:我可以学道术吗?"可"前省略"吾",观下句"子非其人"即明。

[690]
恶!恶可!子非其人也:你不是学习道术的合适之人(因为南伯子葵已是达道至人)。○旧多未明"道可得学邪"省略"吾",以为庄子认为"道(术)不可学",与下"卜梁倚"向女偊学习道术抵牾。

[691]
卜梁倚:卜,占卜决定行止。梁,魏之别称(别于音同之"卫")。倚,倚待(庙堂)。择魏而仕、倚待庙堂的宋人惠施之化身,定位于"大知"。有圣人之才:有达于至境之大才。前射《齐物论》"惠子之据梧"、《德充符》"据梧而瞑"(梧为凤栖之树)。无圣人之道:无达于至境之道术。前射《逍遥游》谓惠施"拙于用大"。【辨析十四】庄子于惠施死后撰著内七篇,《逍遥游》"鲲化为鹏(凤)"的"大知"改宗范式,亦应用于故友惠施。《逍遥游》谓惠施倚待庙堂是"拙于用大",《齐物论》谓惠施拔技为道是"非所明而明之",《德充符》谓惠施"天选子之形,子以坚白鸣",均属"积厚"渐变之中间过程。《大宗师》本章则对惠施之化身卜梁倚"息黥补劓",使之善于用大,达于至境,鲲化为鹏(凤),凤栖于梧,从信奉人道改为信仰天道。

[692]
"不然"三句: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,使其闻道虽易,使其成道仍难。乃谓"闻道易,成道难"。

[693]
外天下:"外",动词,超越、丧忘。成道第一阶。○"成道"为"成就道术"之略,即成就对天道之绝对信仰。【校勘】"告而守之"旧误倒为"守而告之"。闻一多、陈鼓应据下文两次重言"吾又守之"、成疏"今欲传告,犹自守之"校正。

[694] 外物:成道第二阶。

[695] 外生:成道第三阶。《老子》"外其身而身存"。

[696] 朝zhāo彻:"彻"训通,通同达,达同至。一朝通达。成道第四阶。

[697]
见独:"独"为"道"之变文,《老子》"(道)独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"。窥见天道。成道第五阶。○此阶仍分"彼"(独)、"此"(见)。

[698] 无古今:成道第六阶。

[699]
入于不死不生:"不死不生","道"之变文。句谓"入于道"、与道合一。成道第七阶。○此阶不分"彼"(道)、"此"(物)。

[700]
故杀生者不死,生生者不生:"杀生者"、"生生者"均为"道"之变文。二句乃释上句"入于不死不生"即"入于道",非谓成道者"不死不生"。○《庄子》佚文:"生物者不生,化物者不化。"【校勘】"杀生者"前旧脱"故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校补。

[701]
其为物:道作用于万物。将:送。○四句乃谓天道作用于万物,使之不断变化,客观上构成了对万物的撄扰。杨文会:"将、迎、毁、成,合四句为一'撄'字。"

[702] 撄yīng宁:撄,外境之撄扰。宁,内德之宁定。成道第八阶。

[703]
撄而后成:拒绝撄扰直至死亡,而后方为大成。成道第九阶。○一时"撄宁",仅为小成。至死"撄宁",方为大成。此下六章(九至十四),均演成道第九阶"撄而后成"。【辨析十五】"成道九阶"前三阶,超越、丧忘空间(宇)。中三阶,超越、丧忘时间(宙)。后三阶,物我合一、古今合一、时空合一。经历九阶,达于至境:身形物化,心游造化。○"九阶"之内证,见于下节"闻道九阶"。"九阶"之外证,既见于《寓言》学道九阶:"一年而野,二年而从,三年而通,四年而物,五年而人来,六年而鬼入,七年而天成,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,九年而大妙。"又见于《天道》王道九阶。◎第八章第一节:譬解"成道九阶"。葆德达道,成就道术;永拒撄扰,至死大成。

[704]
副墨之子:论道之文。闻道第一阶。○"闻道"即得闻道术,得闻对天道遍在永在万物之绝对信仰。

[705] 络诵之孙:传道之言。闻道第二阶。○前二阶乃言间接闻道。

[706] 瞻zhān明:目视心明(亲眼所见天道显证)。闻道第三阶。

[707] 聂niè许:耳闻心许(亲耳所闻无声天籁)。闻道第四阶。

[708]
需役:尚需力役(亲自践行所闻道术)。闻道第五阶。○中三阶乃言直接闻道。前五阶均属个体闻道。后四阶超越个体生命,追述"古之真人"之闻道。

[709] 於wū讴ōu:於,摹状吟诵之声。讴,古传言道歌谣。闻道第六阶。

[710]
玄冥:综合《老子》"玄之又玄"、"窈兮冥兮"。意为"幽玄混冥"(阴阳)。闻道第七阶。

[711]
参寥:"参"即天地人"相参(叁)","寥"即《老子》"寂兮寥兮,独立不改"。意为"道一"(浑沌)。闻道第八阶。

[712]
拟始:拟设假言的宇宙终极之始(道无),即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(《逍遥游》)的道极。《老子》"天下有始,以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。既知其子,复守其母,没身不殆"。闻道第九阶。○郭象反注:"九重而后疑无是始也。"否定"道"之存在。【辨析十六】本章先论"成就道术"之九阶,后论"得闻道术"之九阶,理由有二。其一,理论上,"为知"得闻道术,先于"为行"成就道术;实际上,得闻道术难以一时尽闻,成就道术难以瞬间大成。二者互相促进,故先论"为行"成就道术,后论"为知"得闻道术。其二,成就道术与否限于个体,始于个体之生,止于个体之死,故"成道九阶"顺时而下。得闻道术与否不限个体,上溯人类之始,极溯未有人类、未有天地的宇宙之始,故"闻道九阶"逆时而上。◎第八章第二节:譬解"闻道九阶"。间接传闻,直接亲证;古今相传,道术至境。●第八道术九阶章:成就道术,至死方休;得闻道术,遥达道体。

[713]
子祀sì:真道祀天,伪道祀人。子舆:"接舆"变文。○曾参、孟子均字"子舆",但《寓言》贬斥曾参,外杂篇八斥"曾(参)史(鰌)",下章"孟子反"寓意"反孟子",故"子舆"不指曾参、孟子。子犁:农耕仰赖天道,无须信奉人道。子来:子来将"去"(死)而名"来",前射《养生主》"适来,夫子时也;适去,夫子顺也"(下文子舆临死又变文重言),意为物德原质不灭,去者必将复来。○四"子"之名,前射《逍遥游》"藐姑射山四子",均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

[714]
孰shú:谁。尻kāo:臀部。知死生存亡之一体:义同《德充符》"以死生为一条"、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死生同状"。【校勘】"能"字旧脱。王叔岷据成疏"谁能知是"、《初学记》一八、《太平御览》四○九引文均有"能"字校补。◎第九章第一节:至人四子,相与为友;彻悟死生,道通为一。

[715]
【校勘】"子"旧讹为"予"。车柱环、王叔岷据文义校正。造物者:"道"之变文。义同下文"造化者"、"造化"。【辨析十七】"道"、"造化"、"造物者"、"造化者"、"真宰"、"天籁"等庄学名相,与"造物主"、"上帝"位格相同,均属宇宙第一推动力,然而前属哲学,后属宗教。哲学之"道",无人格,无意志,故"无为"而不赏善罚恶。宗教之"上帝",有人格,有意志,故"有为"而赏善罚恶。

[716]
曲偻lǚ:曲身伛yǔ偻。五管:五脏脉管。句gōu赘zhuì指天:义同《人间世》"会撮指天"。司马彪:"会撮,髻也。古者髻在项中,脊曲头低,故髻指天也。"○"曲偻发背"五句,略同《人间世》"颐隐于脐,肩高于顶,会撮指天,五管在上,两髀为胁。"

[717]
阴阳之气,有沴lì其心:沴,不和。阴阳不和而病,对子舆的德心构成撄扰。闲而无事,蹁pián跹xiān而鉴于井:子舆的德心,拒绝撄扰而宁定。○四句上扣成道第八阶"撄宁"。【校勘】"蹁跹"旧作"跰芽"。王念孙据崔譔本作"边鲜"校正:"'边鲜',与'蹁跹'同。皆行不正之貌也。"

[718]
浸:逐渐。假:假如。【校勘】"卵"旧讹为"鸡"。王先谦、王叔岷据《齐物论》"见卵而求时夜,见弹而求鸮炙"、《淮南子·说山训》"见弹而求鸮炙,见卵而求辰夜"校正。王先谦:"'时夜'即鸡也,既化为鸡,何又云'因以求鸡'!惟鸡出于卵,鸮出于弹,故因卵以求时夜,因弹以求鸮炙耳。"

[719]
【辨析十八】子舆"浸假"三喻。前二喻为《齐物论》变文(《齐物论》辨析四十),预伏第十三章之孔子最终改宗(孔子"积厚"渐变至此,已非"太早计")。第三喻引申己名"子舆"之"舆"(马车),故假设自己死后所化之异物为"轮"、"马"、"乘"、"驾"。

[720]
"且夫"数句:略同《养生主》"适来,夫子时也;适去,夫子顺也。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入也。古者谓是帝之悬解"。上扣成道第三阶"外生"、第七阶"入于不死不生"。

[721] 而不能自解者,物有结之:二句反扣成道第二阶"外物"。

[722]
物不胜天久矣:此句仅言真谛。上文第四章"天与人不相胜",兼言真谛、俗谛。◎第九章第二节:子舆有病,子祀问之;物化而死,帝之悬解。

[723]
无怛化:怛dá,惧怕。化,(造化主宰的)物化,即死亡。不要惧怕(造化主宰的)物化,即不要怕死。反扣成道第三阶"外生"。

[724]
造化:"道"之变文。主宰"物化"(《齐物论》)之力。【辨析十九】"造化以汝为,以汝适,以汝为鼠肝,为虫臂",即"造化"(道)主宰"物化"(德)。揭破"子来"之名的寓意,谓其必将"去"(旧死)而复"来"(新生)。

[725]
不啻chì:不止。父母于子、阴阳于人:"子于父母"、"人于阴阳"之倒装。阴阳、彼:造化。○郭象反注:"彼,谓死耳。"王叔岷驳正:"'彼'谓造化也。郭注非。"

[726]
大块:"道"之变文。《齐物论》"大块噫气"。○褚伯秀:"'大块'本言地,此指造物。"载我以形:天道赋我以形。据"大块"(地)而言,故不言"赋"而言"载"。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:《庄子》佚文"生乃徭役,死乃休息"。【校勘】"夫大块载我以形"至"乃所以善吾死也"六句三十一字,旧重出于第六江湖章"夫藏舟于壑"前,隔断文义。王懋竑、马叙伦、陈鼓应删去彼处,保留此处,两处文义均可贯通。

[727]
今大冶铸金:大冶,铸金匠(王先谦),譬解造化者。金,古指铜、青铜。【校勘】"今"下旧衍"之"字。王孝鱼据世德堂本校删。

[728]
镆mò铘yé:古良剑名。○"今大冶铸金"至"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"诸句,上扣第五章"人之有所不得与"。铜必欲为镆铘,物必欲为人形,即视镆铘贵于凡剑,视人类贵于物类,故欲干预天道。因其未达齐一万物、物无贵贱、唯道至贵,故被庄子斥为"不祥之金"、"不祥之人"。【校勘】范:旧作"犯"(下同),宣颖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引文作"范"校正。【辨析二十】"范"与下句之"铸",合词"范铸",即用陶范铸造青铜器。《逍遥游》"陶铸尧舜","陶"即"陶范"(用作动词)。庄子"造化"论,肯定"道"之存在,原文必作"范",训"范铸"(宣颖、姚鼐、杨树达),谓造化范铸万物,万物生为何物,无权主动选择。郭象"独化"论,否定"道"之存在,故改"范"为"犯",训"遇"(郭注),谓万物并非造化范铸,万物生为何物,乃是偶遇而成。庄义可通,郭义不可通。

[729]
特范人之形而犹喜之:只有被范铸为人形才感喜悦。○否定人类之"自是",亦即否定"人类中心主义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无正处"、"无正味"、"无正色"。

[730]
若人之形者,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:近于人形之物,千变万化未有终极。此承《齐物论》"无正处"、"无正味"、"无正色",转言"无正形"。参看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。

[731]
弊而复新:旧物弊坏,复化新物。《齐物论》"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"。【校勘】"弊而复新"四字旧脱。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引文有"弊而复新"四字、郭注有"失于故"校补。○《老子》十五章"蔽(弊)而新成"、二十二章"弊则新",虽与庄义小异,仍为庄有此文之旁证。【辨析二一】庄义"弊而复新",乃谓万物始基不灭,"气"不灭(今谓物质不灭),故旧物死亡,往生新物,异于佛义"轮回"。○"物化"之渐化、突变、旧死、新生,均被"造化"主宰(今谓万物均被自然规律支配),人力无法干预。

[732]
其为乐可胜计邪:不为人形,而为别物之形,其乐亦无穷。【校勘】"特范人之形"至"其为乐可胜计邪"四句三十字(不含"弊而复新"四字),旧皆错简于第六江湖章"是恒物之大情也"下、"夫藏舟于壑"上,隔断第六章文义,移正于"不祥之人"下、"今一以天地为大炉"上,上下全通。○初版移于"乃所以善吾死也"下、"今大冶铸金"上,仍然欠通。修订版采王业云说,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"一范人之形而犹喜,若人者,千变万化而未始有极也。弊而复新,其为乐也,可胜计邪"订正。

[733]
往:死后往生新物。上扣(人死之后被造化重新范铸)"为时夜"、"为弹"、"为轮"、"为马"、"为鼠肝"、"为虫臂"。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(《齐物论》),死后往生为任何新物,均无不可。

[734]
成然寐:视"毁"(旧死)为"成"(新生),视"死"(旧死)为"寐"(长眠)。前射《齐物论》"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"。

[735]
蘧qú然觉:蘧然,惊喜之貌(成疏),上扣"其为乐可胜计邪"。视"弊而复新"、化为别物(新生)为"觉"。【辨析二二】《齐物论》"俄然觉,则蘧蘧然周也。......此之谓物化",专释"物化"(《齐物论》附论)。《大宗师》"以造化为大冶......成然寐,蘧然觉",专释"造化"。两篇共同阐明庄学根本义:"造化"主宰"物化"。四子皆明此义,均已"遥"达彼道。

[736]
发然汗出:子来病重将死而勉力长言,故而发汗。【校勘】"发然汗出"四字旧脱,据陆释引崔譔本、向秀本均有四字校补。向秀本既有四字,剽窃向注的郭象必见四字,足证郭象妄删四字。○子来即将"成然寐"(旧死),尚未"蘧然觉"(新生),故六字并非庄子客观陈述,而是子来之言(预言自己必将旧死新生)。郭象误断六字为庄子客观陈述,遂删"发然汗出"。◎第九章第三节:子来有病,子犁问之;造化之命,人当顺从。●第九造化四子章:"明死"三章之首章。四子悟道见独,造化主宰物化;彻悟生死物化,万化未始有极。

[737]
【校勘】"语"旧讹为"友"。林云铭、胡文英、日本金谷治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上章"四人相与语曰"校正。子桑户:据《论语·雍也》"子桑伯子"虚构(胡致堂、朱熹、钱穆、王叔岷)。孟子反:据《论语·雍也》"孟之反"(即《左传·哀公十一年》"孟之侧")虚构。晦藏"反孟子"之义。子琴张:据孔子弟子"琴张"虚构(马叙伦)。《左传·昭公二十年》载琴张往吊宗鲁,庄子反用于子贡往吊子桑户。《孟子·尽心》谓琴张为孔子弟子之"狂者",庄子改编为临尸而歌者。【辨析二三】三子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四子章、三子章、二子章,共计九子(隐喻道术九阶)。其中八子之名首字为"子",唯有"孟子反"之名"子"字居中,乃因"子孟反"无法晦藏"反孟子"之义。《孟子·离娄》:"养生者,不足以当大事,惟送死可以当大事。"本章以养生为大事,以送死为小事,正与"孟子"相"反"。○孟子撰文七篇,稍后的庄子晚年著书亦撰文七篇,或亦隐寓"反孟子"之意。

[738] 相与yǔ:相互一致。无相与:无须刻意一致。此即下文"莫逆于心"。

[739] 相为wéi:相互帮助。无相为:无须刻意帮助。此即下文"相忘以生"。

[740]
登天游雾,挠眺tiào无极:前射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。【校勘】"眺"旧作"挑",义不可通。

[741]
相忘以生,无所终穷:"相忘江湖"而生,"无怛化"而死。◎第十章第一节:江湖三子,相与为友;相忘江湖,遥眺道极。

[742]
蓦mò然:突然。孔子:定位于"大知"。经过《齐物论》、《人间世》、《德充符》七寓言"积厚"渐变之铺垫,《大宗师》三寓言之孔子,均非实际孔子,均为真际孔子(庄学代言人)。故本章孔子自贬"天之戮民"、礼赞江湖道术。子贡(前520---前450):姓端木,名赐,字子贡,卫人。孔子弟子,小孔子三十一岁。定位于"小知"。

[743]
嗟jiē来:叹词。尔已返其真:"真"谓造化"真宰"(《齐物论》),上扣第五章"而况其真乎"。

[744]
而我犹为人猗yī:猗,助词,犹"兮"。此句上扣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,前射"无适而非君"(《人间世》)。故为可悲。

[745] 敢问临尸而歌,礼乎:子贡以迫使民众"处于陆"的庙堂礼教,责备二子。

[746]
是恶乎知礼意邪:二子遂笑子贡不知庙堂礼教使民处陆之本质。【校勘】"子"旧讹为"人","乎"、"邪"二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文选》夏侯湛《东方朔画赞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五七一、《北堂书钞》一○六引校正校补。◎第十章第二节:子桑返真,二子放歌;子贡往吊,妄斥至人。

[747]
游方之外、游方之内:方,"上下四方"之略语。义同"游于六合之内"、"游于六合之外"(《徐无鬼》)。○"彼游方之外者也"三句,略同子产之言"天道远,人道迩,非所及也"(《左传·昭公十八年》)。可证《德充符》子产为孔子之替身。

[748]
与造物者为人:与,合乎,引申为顺应。顺应天道而做人。又见《应帝王》。参看《天运》"与化为人"。○王引之、王叔岷训"人"为"偶",不合庄义"丧偶"(《齐物论》)。"道"高于"人",不可相偶并列。

[749]
游乎天地之一气:"游心于道"变文。○《知北游》"故曰:通天下一气耳","故曰"似为暗引庄言。

[750]
彼以生为附赘zhuì悬疣yóu,以死为决肒huàn溃痈yōng:上扣"相忘以生,无所终穷"。○"肒"旧作"丈"huàn。王叔岷:"'丈'正作'肒',犹'疣'正作'肬'。《说文》:'肒,搔生创也。'"

[751]
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邪:上扣"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,弊而复新"。【校勘】"邪"字旧脱。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七四○引文校补。

[752]
假于异物,托于同体:义同《齐物论》"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"。○《知北游》"人之生,气之聚也;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。故万物一也"。

[753]
忘其肝胆:丧忘肝胆的表象之异,洞观万物的本质之同。前射《德充符》"自其异者视之,肝胆胡越也;自其同者视之,万物皆一也"。遗其耳目:超越耳闻目见的纷乱表象。

[754]
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:端倪,极限。二句前射《齐物论》"道枢"、"环中"、"天均"、"天倪"(天极、道极),均言造化天道往复终始,循环无极。《寓言》"始卒若环,莫得其伦,是谓天均。天均者,天倪也"。

[755]
丘,天之戮lù民也:前射《德充符》无趾斥孔"天刑之,安可解"。刑、戮同训。"天刑"、"天戮",均谓"天道心刑"(《养生主》辨析九"天人四刑")。

[756]
虽然,吾与汝共之:此扣子贡之问"夫子何方之依",乃谓虽然我受天刑而"游方之内",但我愿与你共同皈依"游方之外"。义同下文第十三章"丘也请从而后也"。○郭象反注:"虽为世所桎梏,但为与汝共之耳。明己恒自在外也。"

[757]
鱼相造乎水,人相造乎道:造,义同"造访"之"造"。相造,相遇。鱼喻人,水喻道。

[758]
穿池而养给jǐ、无事而性足:"养给"、"性足"对举。【校勘】"性"旧作"生"。王先谦、王叔岷据成疏"性分静定"校正。《泰初》"神性不定","性"旧亦作"生"(吴汝纶、奚侗、马其昶、王叔岷校正)。○"足"旧讹为"定"(成疏本已讹),俞樾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郭注"自足"、"常足"校正。

[759]
道术:认识论之道术。详见上文辨析十二"道体↘道术"。参看《天下》辨析一"道术↘方术"。鱼相忘乎江湖,人相忘乎道术:鱼喻人,江湖喻道术。上扣第三江湖章。◎第十章第三节:孔子自贬天之戮民,褒扬江湖道术。

[760]
畸jī人:"真人"、"至人"之变文。○唯有孔子自贬为"游方之内"的"天之戮民",又赞"游方之外"的"人之畸人",子贡方能"敢问畸人"。此前孔赞"畸人"之言被删,文遂不连。

[761]
畸于人:异于人。侔móu于天:达于天。侔,相等。畸于人而侔于天:义同《德充符》"有人之形,无人之情"。《齐物论》天道、人道"两行",《列御寇》所引庄言"古之至人,天而不人"。

[762]
"天之小人"四句:应用《逍遥游》价值颠倒范式"天之香椿"="人之臭樗"。【校勘】后八字"天"、"人"旧误倒,与前八字重复。奚侗、王先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成疏"天之君子"、《文选》旧钞本江淹《杂体诗》注引后八字作"天之君子,民之小人"校正。【辨析二四】本章孔子自贬"天之戮民",礼赞"江湖道术",贬斥庙堂伪道之价值颠倒,是为孔子"积厚"渐变、由鲲化鹏(凤)之又一环,预伏第十三章之孔子最终"改宗"。◎第十章第四节:天之小人,人之君子;天之君子,人之小人。●第十江湖三子章:"明死"三章之次章。庙堂伪道,价值颠倒;孔赞畸人,向往天道。

[763] 颜回:定位于"小知"。已见《人间世》。仲尼:定位于"大知"。

[764]
孟孙才:庶长之"孟",与嫡长之"伯"位格相同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【辨析二五】孟孙,复姓,鲁国公族。鲁桓公后裔孟孙氏、叔孙氏、季孙氏,合称"三桓"。前498年,鲁国司寇孔子欲堕"三桓"之都,叔孙氏、季孙氏从之,孟孙氏不从,导致孔子次年去鲁流亡十四年(前497---前484)。本章孔子赞扬孟孙才,是为孔子"积厚"渐变、由鲲化鹏(凤)之最后一环,预伏第十三章之孔子最终"改宗"。

[765]
哭泣无涕,中心不戚,居丧不哀:与孟子"颜色之戚,哭泣之哀,吊者大悦"(《孟子·滕文公》)相"反",此亦可证上章"孟子反"隐寓"反孟子"之义。又邹、鲁相邻,邹人孟轲之先祖,即鲁国公族孟孙氏,此亦可证本章"孟孙氏"隐寓深意。

[766]
孟孙氏尽之矣,进于知:"尽之"上扣章首"知人","进于知"上扣章首"知天"。《养生主》"所好者道也,进乎技矣"。

[767]
唯简之而不得,夫已有所简矣:义同《养生主》秦佚于老聃丧礼"三号而出"。参看《至乐》"庄子妻死,鼓盆而歌"。【辨析二六】《论语·雍也》:"仲弓问子桑伯子。子曰:'可也,简。'仲弓曰:'居敬而行简,以临其民,不亦可乎?居简而行简,无乃太简乎?'""子桑伯子"已变文为上章之"子桑户",其对庙堂礼教之删繁就简,则移用于本章之孟孙才。

[768]
"不知所以生"四句:上扣第九章"知死生存亡之一体"。【校勘】两"孰"字旧皆讹为"就"。林云铭、闻一多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上章"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"校正。

[769]
以待其所不知之化:旧死之后,唯有等待自己不知的物化新生。承上第九章谓人死之后"弊而复新",被造化重新范铸"为时夜"、"为弹"、"为轮"、"为马"、"为鼠肝"、"为虫臂"。

[770]
"且方将化"四句:分用"物化"之广义、狭义。广义:万物之永恒渐化。狭义:渐化导致的突变死亡。且方将化,恶知不化哉:前"化"用广义"永恒渐化",后"化"用狭义"突变死亡"。句义:况且正在物化渐死之物,怎能知道自己不会物化而死?方将不化,恶知已化哉:前"化"用狭义"突变死亡",后"化"用广义"永恒渐化"。句义:暂时不死的新生之物,怎能知道自己正在物化趋死?

[771]
吾特与汝,其梦未始觉者邪:前射《齐物论》长梧斥孔章"丘也与汝(鸜鹊子)皆梦也",再证《齐物论》之虚构孔子弟子"鸜鹊子",即《人间世》、《大宗师》颜回之化身。

[772]
骇形、怛dá宅:互文。损心、耗精:互文。怛,惊惧。宅,身形。"彼有"二句:母亲之死,孟孙才身形有所惊骇,德心无所亏损。【校勘】"怛"旧讹为"旦","耗精"旧讹为"死情",又倒为"情死"。刘师培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陆释引李颐本"旦"作"怛"、崔譔本"旦"作"靼"、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"情死"作"耗精"校正。

[773]
人哭亦哭:义同《养生主》秦佚"三号而出"。是自其所以宜也:孟孙才自认为此已相宜。【校勘】"宜"旧离为"乃且"二字,导致旧多误断为"是自其所以乃,且也相与吾之耳矣",义不可通。据郭注"人哭亦哭,正自是其所宜也"、成疏"人哭亦哭,自是顺物之宜者也"、林希逸所见数本"乃且"合为"宜"字校正。○林希逸:"数本以上句'乃'字与下句'且'字合为'宜',良可笑也。"数本仍存郭本、成本之旧,林笑实非。

[774]
相与吾之耳:(孟孙氏"人哭亦哭"乃是)敷衍吾人之俗耳。此扣上章:"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,以观众人之耳目哉?"未觉者之耳目,已被伪道俗见"黥劓"、"雕琢",见他人临丧假哭则悦(如孟子之"吊者大悦"),见他人临丧不哭则不悦(如本章之颜回)。孟孙氏认为不值得真当回事,稍加敷衍即可。○旧多以"耳"为虚字,句不可通,义亦不可通。

[775]
庸讵知吾所谓吾之非吾乎:怎能知晓吾人是否真是吾人?句谓吾人并非真人,都是假人。【校勘】"非吾"二字旧脱,义不可通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朱桂曜、陈鼓应据成疏"庸讵知吾之所谓无处非吾"校补。

[776]
【校勘】"唳"旧作"厉"。王先谦、王叔岷据《诗经·小雅·四月》"翰飞戾天"校正为"戾"。○王先谦训"戾"为"至",王叔岷训"戾"为"近",义均难通。"戾"通"唳",训鸟鸣。"唳"lì、"没"mò对举,均为动词。

[777]
今之言者:如今正在非议孟孙才的颜回。其觉者乎?其梦者乎:"梦/觉"之辨。上扣"孟孙氏特觉"。

[778]
造适不及笑,献笑不及排:相遇安适来不及欢笑,自适欲笑来不及安排。【辨析二七】颜回仅问"哭"。上文孔子亦仅言"哭",至此转言"笑",意在突破寓言语境之囿,阐明至人非仅简化丧礼,而是简化一切人道礼教。○真人不迎合伪道俗见而刻意排练,"自适其适"而真哭真笑。假人迎合伪道俗见而刻意排练,"适人之适"而假哭假笑。《渔父》:"强悲者虽哭不哀,强怒者虽严不威,强亲者虽笑不和。"

[779]
去排而安化:真人"去排而安化",假人"安排而去化"。○《列御寇》"圣人安其所安,不安其所不安;众人安其所不安,不安其所安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去排而安化"为"安排而去化",证见郭注以"安于推移"释"安排",以"与化俱去"释"去化"。本书复原。○郭象版之"安排",与上句"不及排"抵牾。郭象版之"去化",尤悖庄义,而合郭义。●第十一孟孙处丧章:"明死"三章之末章。真人信仰天道,去排安化;假人信奉人道,安排去化。【辨析二八】明死三章,隐驳孔子之言"未知生,焉知死?"(《论语·先进》),申论"未知死,焉知生"。死为人生第一恐惧,不能明死,必不达道,不明造化主宰物化,必定不知天、不知人。明死三章之后,下章譬解"息黥补劓"而达道。

[780]
【校勘】"鷾鸸子"旧作"意而子",据《山木》"鷾鸸"校正。鷾yì鸸ér:燕子(《山木》陆释、王夫之)。鷾鸸子:燕子之人格化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小知"。○李颐释为"贤士",成疏释为"古之贤人",陈鼓应释为"假托的寓言人物",均不确切。王夫之:"意而子:燕子名鷾鸸。殆谓其傍人门户。"甚确。许由: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已见《逍遥游》尧让许由章,本篇再次贬斥唐尧之有为人道。

[781]
【校勘】"只"旧作"轵"zhǐ。王引之校正:"《说文》:'只,语已词也。'字亦作'轵'。"

[782]
黥汝以仁义,而劓汝以是非:黥qíng,刺面之刑。劓yì,割鼻之刑。借用人道身刑,譬解人道心刑(《养生主》辨析九"天人四刑")。

[783]
遥荡:"遥"达彼道。义同上文"登假于道"、"挠眺无极"。恣zì睢suī:义同上文"以德为循"、"自适其适"。《山木》"猖狂妄行"承之。转徙xǐ:"物化"变文。义同上文"万化而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。途:"道"之变文。义同上文"造化"。

[784]
游于其藩fān:义同"游心于道"之藩。○王叔岷据《人间世》"入游其樊",妄言"樊"与"藩"同。《人间世》"入游其樊"乃谓"游方之内","其"指人道之术,"樊"指樊笼,证见《养生主》"不祈畜乎樊中"。本章"游于其藩"乃谓"游方之外","其"指天道之体,"藩"指边界。

[785]
黼fǔ黻fú:白与黑为黼,青与赤为黻(陆释引《周礼》)。古代礼服所绣华美花纹。○"盲"、"瞽"二句,略同《逍遥游》"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,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"。

[786]
炉锤之间:上扣"以天地为大炉,以造化为大冶"。○美人无庄"失其美",力士据梁"失其力",大知黄帝"亡其知",非不再有美、有力、有知,而是自"逍"己德,致无其美、其力、其知,愈增其美、其力、其知。

[787]
息我黥而补我劓:去除人道鼓吹的后天伪德,复返天道所赋的先天真德。义同《应帝王》"雕琢复朴"。参看《山木》"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",《缮性》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,《泰初》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。○本章既是《大宗师》之点题章,也是内七篇之核心章。"息黥补劓",即从信奉人道改为信仰天道,预伏下章孔子、颜回之最终"改宗"。

[788]
乘成、随先生:"乘"、"随"义同,"成"、"先生"义同。上扣"与有足者至于丘",前射《德充符》"彼(至人)且择日而登假,人则从是也"。○乘上道术大成的至人之车,从而"遥"达彼道,是"乘物以游心"的至高"乘物"。

[789]
噫yī:叹词。我为汝言其大略:我为你假言道体之大略。《田子方》"尝为汝议乎其将",《知北游》"将为汝言其崖略"。○至人虽有认识论之道术,难以尽知本体论之道体,所以至人许由只能假言道体之大略。

[790]
吾师:本体论之道体。点《大宗师》之题。上扣第五章"以天为父"。《则阳》"圣人以天为师"承之。○众人以人为师、以君为父,乃是"无有为有"(以无师为有师),"谁独且无师乎?愚者与有焉"(《齐物论》)。至人以道为师、"以天为父",方有真师。欲闻道术之人,不囿人师之言,独待天道宗师。

[791]
齑jī万物而不为义,泽及万世而不为仁:齑,捣碎,引申为毁灭,上扣"炉锤"。二句揭示天道、人道之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:天道尽毁万物(物无不毁)而不自居为义,泽及万世而不自居为仁。人道祸害万物却自居为义,戕贼万世却自居为仁。

[792]
长于上古而不为老:此句已见第七道论章。"以重言为真"(《天下》概括内七篇),揭破许言"吾师"即天道。

[793]
覆载天地、刻雕众形而不为巧:句谓庙堂人道不能覆载天地、雕刻万类,却自居为巧。前射《德充符》无趾斥孔:"夫天无不覆,地无不载,吾以夫子为天地,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?"参看《盗跖》斥孔"巧伪人"、"诈巧虚伪"。

[794]
此所游矣:人难尽知天道,仅能"游心于道",即绝对信仰,不断趋近。【辨析二九】本章小知"鷾鸸子"之成长,应用《逍遥游》"鱼卵成长为鲲"的"小知"成长范式。《逍遥游》标举"四境动植范型"之后,《齐物论》"鸜鹊子"、《大宗师》"鷾鸸子"是以小鸟隐喻"小知"的仅有二例,均为颜回化身,均经至知"长梧子"、"许由"息黥补劓而改宗。《德充符》喻孔为凤(鹏),是以大鸟隐喻"大知"的仅有一例,则经《齐物论》、《人间世》、《德充符》、《大宗师》孔子九章之"积厚"渐变,直至下章由真际颜回对实际孔子"息黥补劓",完成大知"孔子"的最终改宗。●第十二息黥补劓章:点题章。驾乘成道至人,趋近天道真师;息黥补劓,弃伪返真。

[795]
回益矣、回忘礼乐矣:"忘"同"损",与"益"相对。以"损"为"益",取义于《老子》。为知于天道,是"为道日损"(四十八章),"损之而益"(四十二章)。为知于人道,是"为学日益"(四十八章),"益之而损"(四十二章)。【校勘】"回忘礼乐"与下文"回忘仁义"互倒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引文先言"忘礼乐"、后言"忘仁义"校正。○王叔岷:"道家以'礼乐'为'仁义'之次。礼乐,外也。仁义,内也。忘外以及内,以至于'坐忘'。若先言'忘仁义',则乖厥旨矣。"

[796]
堕duò其肢体,黜chù其聪明:义同《齐物论》"形如槁木,心如死灰"。○或谓"堕"通"隳",训毁坏,悖于庄义"保身"。《养生主》主张养心为养生之主,养身为养生之次。"堕肢体"仅谓养心重于养身,非谓毁身。【校勘】二"其"旧脱。王叔岷据《鹖冠子·学问篇》陆注校补。《在宥》"堕尔形体,黜尔聪明",可为旁证。

[797]
离形去知:"离形"即"堕其肢体","去知"即"黜其聪明"。○"坐忘"四句,前三句二分一总,均言自"逍"己德;末句"同于大通",专言"遥"达彼道。

[798]
坐忘:义同《逍遥游》"无己"、《齐物论》"丧我"、"寓诸无"、《人间世》"心斋"、本篇上文"不雄成"、"不自得",其义均为自"逍"己德("葆光"二义之后义)。【辨析三十】道家价值序列: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↘乐"。丧忘"仁义礼乐"之后,仅余"道德",为何仍谓"犹未"?因为"葆德"("葆光"二义之前义)之后,尚须自"逍"己德("葆光"二义之后义),方能"遥"达彼道。"遥"达彼道,又无止境,必须"知止其所不知"(《齐物论》),"外于心知"(《人间世》),"一知之所不知"(《德充符》),"以其知之所知,以养其知之所不知......黜其聪明,离形去知"(《大宗师》),彻悟道难尽知,达至"至知忘知",方为至人。

[799]
同则无好,化则无常:二句演绎颜言末句"同于大通"。前句演绎颜言"同"。知万物齐同,则对万物无所偏爱。后句演绎颜言"大通",侧重略异。颜言"大通"谓"造化",侧重于物德之质,齐同于道。孔言"化则无常"兼谓"造化"与"造化"主宰之"物化",侧重于物德之量,无常不齐。万物之"物化",有生有死,变化无常。主宰"物化"之"造化",无生无死,永恒常存。

[800]
丘请从而后:孔子表示愿意跟随颜回,鄙弃庙堂人道,皈依江湖天道。【辨析三一】《逍遥游》"鱼卵成长为鲲"的"小知"成长范式,应用于颜回(替身鷾鸸子、鸜鹊子、颜成子游、啮缺)等"小知"。《逍遥游》"鲲化为鹏(凤)"的"大知"改宗范式,应用于孔子(替身蘧伯玉、子产)、惠施(化身卜梁倚)等"大知",又应用于文惠君、卫灵公、齐桓公等君主。庄子通过寓言,虚构了大知孔子、小知颜回的自息自补、互息互补。《齐物论》长梧斥孔,斥其未能"凤栖于梧"。《人间世》孔子三章,譬解孔子明于"方内"俗谛,因而接舆喻孔为凤。《德充符》孔子三章,譬解孔子昧于"方外"真谛,因而无趾斥孔未至。《大宗师》孔子三章,譬解孔子自悟明于"方内"俗谛、昧于"方外"真谛。本章为内七篇之孔子最后出场,经过四篇十寓言的"积厚"渐变,孔子终于由渐而顿,鲲化为鹏(凤),凤栖于梧,完成改宗。●第十三坐忘人道章:内七篇之孔子结局章。孔子改宗,皈依天道;鲲化为鹏,凤栖于梧。

[801]
子舆:已见第九章。子桑:"子桑户"变文。○"子桑户"已于第十章死去,本章闪回补述子桑临终场景。【校勘】"为"字旧脱。王叔岷据《白孔六帖》七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续集一六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四五引校补。

[802] 不任:不能胜任。○崔譔:"不任其声,惫也。趋举其诗,无音曲也。"

[803] 子之歌诗:歌,动词,吟唱。诗,名词。

[804] 此极:个体生命之极(死亡),末句"此极"义同。弗得:未能尽得天道。

[805]
吾贫:吾之物德贫薄(故不能尽得天道)。○《大宗师》通篇言道,末章不可能言物质财富之贫,乃言德心之贫。

[806]
"天无私覆"三句:天道并非单使子桑之物德贫薄不能尽得天道,而是道生万物均难尽得天道,因为"德"低于"道"。

[807]
求其为之者而不得:找不到使我物德贫薄、不能尽得天道的原因。【辨析三二】本篇末章以至人子桑终生自"逍"己德,业已"遥"达彼道(第十章"尔已返其真"),然而至死致无其知,不敢自矜尽知天道,譬解第二章"古之真人,不雄成,不自得",演绎第八章"撄而后成"(成道第九阶),阐明人难尽知天道,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(《逍遥游》)。●第十四道极二子章: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道;求道无极,至死方休。

[808]
啮niè缺:被伪道啃啮,真德有缺。已见《齐物论》,定位于"小知"。王倪:"天倪"(天极、道极)之变文,道极之人格化,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王,"王德之人"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倪,极。已见《齐物论》。

[809] 四问而四不知:前射《齐物论》。

[810] 蒲衣子:蒲草地衣之人格化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

[811]
有虞yú氏:虞舜,儒墨鼓吹的"五帝"之一。泰氏:太昊伏羲。道家推崇的"三皇"之首。○庄子反对把专用于天神的"帝"号僭用于俗君,故作"有虞氏不及泰氏",不作"五帝不及三皇"。

[812]
有虞氏,其犹臧仁以要人:臧zāng,褒奖。虞舜褒奖仁,意在要求、约束民众,即"黥劓"(《大宗师》)、"雕琢"(下文)民众之真德,"以仁义易其性"(《骈拇》)。○《德充符》贬斥大知小知"求名自要"(为了求名而自我黥劓)。【校勘】"臧"旧讹为"藏"。王叔岷据成疏一本、陆释一本、简文本、道藏成疏本、褚伯秀本、赵谏议本、《高士传》多本皆作"臧"校正。

[813]
未始出于非人:非,动词,非议。虞舜褒奖仁,动机尚非出于非议真人(效果则是非议真人,故不及伏羲)。○后世俗君褒奖仁,动机即为非议真人,因而直接惩罚真人(《养生主》右师、《德充符》三兀者皆然)。参看《天运》"黄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;民有其亲死不哭,而民不非也。尧之治天下,使民心亲;民有为其亲杀其服,而民不非也"。

[814]
徐徐:安稳貌(司马彪)。盱盱xū:张目(《说文》),视无智巧貌(高诱)。【校勘】"盱盱"旧作"于于"。王念孙、王叔岷据《盗跖》"卧则居居(倨倨),起则于于(盱盱)"、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"卧倨倨,兴眄眄(盱盱)"校正。

[815]
一以己为马,一以己为牛:褒扬伏羲之世万物齐一,人兽不分。义同《马蹄》:"至德之世,同与禽兽居,族与万物并,恶乎知君子小人哉?"【辨析一】成疏:"或马或牛,随人呼召。"乃是牵扯于《天道》"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,呼我马也而谓之马"。《天道》老聃所言牛马二句,针对士成绮妄斥老聃"非圣人"、"不仁",老聃坦然受之,义同"举世非之不加沮"(《逍遥游》)、"以可不可为一贯"(《德充符》),异于本章之义。

[816]
其知情信:"情信"为《大宗师》"有情有信"之略语。○天道"有情有信",真知合于天道,故亦"有情有信"。人道"所待未定"(《大宗师》),假知合于人道,故亦"所言未定"(《齐物论》)。

[817]
其德甚真:天道分施的先天真德。《老子》"其德乃真"。○民众的先天真德,被庙堂伪道"黥劓"、"雕琢"之后,遂成后天伪德。

[818]
未始入于非人:伏羲崇尚道德,没有入于非议真人之域的危险(虞舜有此危险)。●第一俗王臧仁章:俗王臧仁,崇尚伪道;失德后仁,民失真德。

[819]
肩吾:已见《逍遥游》、《大宗师》。狂接舆:《逍遥游》、《德充符》作"接舆"。狂,佯狂装疯。接舆直斥孔子"德衰",兼斥"今之从政者",故佯狂避祸。

[820]
日中始:虚构俗君。泛指(崇"仁"虞舜以降的)崇"义"俗王。【辨析二】《逍遥游》之唐尧,尚推戴许由为"日月",自贬"爝火","自视缺然"。至《齐物论》之虞舜,则面谀唐尧为"德之进乎日者"。至《应帝王》之尧舜以降俗王,则自居"日中始",自命替天行道,悍然"代大匠斫"。庄子以此譬解俗君僭主日益悖道。○内七篇四见虚构俗君:《齐物论》"狙公",《养生主》"文惠君",《应帝王》"日中始"、"神巫季咸"。外杂篇无一虚构俗君,此亦外杂篇非庄所撰之一证。

[821]
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:俗王以己意颁布法令、规定正义。参看《管仲》"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,譬之犹一瞥也"。○"式义"上承"臧仁"。【辨析三】"仁"训爱,"义"训杀。虞舜崇"仁",尚出于爱,唯不知崇"仁"必定降至崇"义",不知崇尚仁爱必定降至崇尚嗜杀。后世俗王崇"义",已非出于仁爱,而是出于嗜杀,仅是自饰嗜杀即为仁爱、正义。《大宗师》褒扬天道"齑万物而不为义",即斥人道"齑万物而自居义"。○庄子贬斥庙堂伪道违背天道而规定的"适人之适、役人之役"伪"正义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忘义",《人间世》"以义誉之,不亦远乎",《大宗师》"忘仁义"、"自适其适",《至乐》"义设于适"。

[822]
庶民孰敢不听而化诸:庙堂以刑名二教劫持民众,民众不敢不服从伪道"黥劓"、"雕琢"之"教化"。【校勘】"庶"旧讹为"度","民"旧避李世民讳而改为"人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成疏"四方氓庶"("氓"亦避"民"之讳)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作"以己出经式义,庶民孰敢不听而化诸"校正。○因"庶"讹为"度"、"民"改为"人",旧多错误连读"经式义度",误断为:"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,人孰敢不听而化诸?"上章贬斥虞舜"臧仁",本章贬斥后世俗君"式义"之清晰义理递进,遂难辨识。

[823] 欺德:欺民之德,伪德。反扣上章"其德甚真"。

[824]
"其于治天下也"二句:贬斥庙堂伪道整治天下。"涉海凿河"斥其徒劳无功。"使蚊负山"斥其不自量力。

[825]
正而后行:前射《德充符》"(至人)幸能正生,以正众生"。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:自治是"能其事",治人是"涉海凿河"、"使蚊负山"。

[826]
矰zēng弋yì:拴绳射鸟的短箭。鼷xī鼠:小鼠。熏xūn凿záo:熏烟凿洞(灭鼠)。"鸟"、"鼠"二句:人类欲治鸟鼠,鸟鼠尚知避害免患;俗君欲治民众,民众岂能不知避害免患?故俗君欲治民众,必定劳而无功。不知治民必定劳而无功,故比二虫还要无知。

[827]
尔曾二虫之无知:前射《逍遥游》"之二虫又何知"。●第二俗王式义章:俗王式义,崇尚伪德;失仁后义,强暴庶民。

[828]
无根:虚构人物,定位于"小知"。【校勘】"无"旧讹为"天",形近而讹。"无根"方为小知"鄙人","天根"则为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殷阳:虚构地名,殷地之阳(南),隐指宋国。蓼liǎo水:淮河支流,流经宋国。无名人:前射《逍遥游》"圣人无名",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○"殷阳"、"蓼水"双扣庄子母邦宋国。"无名人"当属庄子于末篇的化身出场。

[829] 为天下:有为于天下。

[830] 豫:同"愉"。参看《德充符》"使之和豫"。

[831]
乘夫莽渺之鸟......游无何有之乡:第五次"乘↗游"句式。○《逍遥游》大鹏"且适南溟",《应帝王》乘莽渺之鸟"游无何有之乡",既证"莽渺之鸟"即大鹏,又证"南溟"、"无何有之乡"异名同实,均为"道"之变文。圹kuàng埌làng之野:圹、埌均训坟墓,圹为雅言,埌为方言。扬雄《方言》:"秦晋谓冢曰埌。"意为无人之野。参看《逍遥游》"广漠之野"。

[832]
治天下:针对无根所言"为天下"。贬斥庙堂伪道以"为天下"之名,行"治天下"之实。【校勘】"叚"(暇)xiá旧讹为"帠"yì。孙诒让、朱桂曜、王叔岷校正。○《在宥》"吾又何暇治天下哉",《泰初》"尔何暇治天下乎"。

[833]
游心于淡:游心于道体(道无)。合气于漠:漠,通寞。合气于浑沌(道有)。

[834]
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:《达生》"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"承之。参看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",《寓言》贬斥庙堂伪道"劝公以其私",《徐无鬼》贬斥"君独为万乘之主,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"。○内七篇二见"自然":《德充符》"常因自然而不益生",《应帝王》本句。其义均为"自道而然",郭注"自己而然"全反庄义。●第三素王明德章:失道丧德,无根乃治;帝道王德,归根不治。

[835]
阳子居:阳扣杨,子居扣朱。隐指杨朱。○杨朱(约前395---约前336),战国中期魏人。老聃:已见《养生主》、《德充符》。○老聃先于孔子(前551---前479),杨朱略先孟子、庄子,必非老聃亲传弟子,当属老聃数传弟子。此为人真事虚的寓言。

[836]
响疾:应"声"为"响"。反应迅疾,即"聪明"。《大宗师》"黜其聪明"。强梁:强挺脊梁。《老子》"强梁者不得其死"。

[837] 物彻疏明:彻,疏,明,均训通。《大宗师》"乐通物,非圣人也"。

[838]
学道不倦:所学庙堂人道,实属"方术",并非"道术"(《天下》辨析一),故下文老聃斥之为"技"(《养生主》辨析五)。

[839] 於wū:通"乌",反问否定。

[840]
胥xū:胥吏。易:容易。技系:心系于技。反扣《养生主》"所好者道也,进乎技矣"。

[841]
劳形:劳累身形。前射《齐物论》"(狙公)劳神明为一"。怵chù心:惊骇德心。反扣《大宗师》"彼(至人)有骇形而无损心"。

[842]
虎豹之文来畋tián,猿狙之便来藉jí:来,招来。畋,畋猎。藉,系缚。参看《人间世》"文木"、"材之患",《逍遥游》"中于机辟,死于网罟"。【校勘】"猿狙之便"下,旧衍"执斄之狗"四字。奚侗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淮南子》之《缪称训》、《诠言训》及《说林训》引文均无四字校删。

[843] 功盖天下,而似不自己:义本《老子》"功成而弗居"。

[844]
化贷万物:贷,施也(《说文》)。义本《老子》"夫惟道,善贷且成"。而民弗恃:义本《老子》"圣人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"。○《老子》本言君主"不恃",庄子转言民众"弗恃"。彼此不恃,即彼此无待。郭象反注:"天下若无明王,则莫能自得。令之自得,实明王之功也。"自曝郭义之"自得",实为俗君恩赐之假"自得"。

[845]
有莫举名,使物自喜:义本《老子》"太上,不知有之。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'我自然'。"【辨析四】韩非本、王弼本《老子》作"太上,下知有之",孙矿、马叙伦、朱谦之据元吴澄本、明焦竑本均作"不"校正。"下知有之",与"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'我自然'"抵牾。本篇"有莫举名",义同《管仲》"圣人并包天地,泽及天下,而不知其谁氏"。意为明王无为不治,百姓不知俗王之名,均证《老子》原文必作"不知有之"。老义"不知有之"主张虚君无为,故法家韩非、儒家王弼均改"不"为"下"。

[846]
立乎不测,而游于无有者也:不测、无有,均为"道"之变文。《秋水》"沦于不测",《宇泰定》"万物出乎无有"。明王乃是立于道极、游心道体之至人。●第四明王顺道章:不知有之,明王无为;尧舜以降,暗王有为。

[847]
神巫季咸:"巫咸"之变文,隐喻庙堂俗王。巫咸,上古神巫。首见《尚书·君奭》,后世或谓炎帝、黄帝时人,或谓尧臣、殷臣,均非战国郑人。庄子将"巫咸"变文为"神巫季咸","神"字反讽其非神,实为伪神。"季"字则以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无知"。

[848]
知人之死生存亡、祸福寿夭:表层义,季咸相法精湛。深层义,隐喻俗王嗜杀,主宰民众死生存亡、祸福寿夭。○本章自始至终,以被相者因应相师(表层义),双关素王因应俗王(深层义)。旧皆仅知表层义,未明深层义,遂使本篇核心寓言与篇旨完全无关。

[849]
期以岁月旬日若神:表层义,季咸相法如神。深层义,隐喻俗王僭居为神而"代大匠斫",命你今日死,不得明日生。

[850]
郑人见之,皆弃而走:表层义,郑人恶闻死期。深层义,郑人皆避庙堂刑教。

[851]
列子:战国初期郑人,老聃弟子关尹之弟子。已见《逍遥游》,定位于"犹有所待"的"大知"。见之而心醉:表层义,列子心醉季咸,视为有道。深层义,列子心醉俗王,视为有道。

[852]
壶子:列子之师关尹之化身。壶卢(葫芦)之人格化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即篇名"应帝王"之"王","王德之人"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,江湖"素王"。○前射《逍遥游》象征至人的"大瓠"。"壶"、"瓠"音义全同。

[853]
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,则又有至焉者矣:二句双扣"至"。表层义,列子以为壶子之道不如季咸之道,未达至境。深层义,列子以为江湖素王之道不如庙堂俗王之道,未达至境。○列子此误,前射《逍遥游》"彼(列子)于致福者,未数数然也"、"犹有所待"。

[854]
吾与汝既其文,未既其实:文,同"名",与"实"对举。列子业已尽闻道术之理论,尚未尽知道术之实践。

[855] 得道:尽得道术。此扣上句。

[856]
众雄而无雌,尔又奚卵焉:卵,动词,雌鸡孵蛋。列子一如众人之"雄成",雄鸡不能孵蛋,故未孵出成道之蛋。【校勘】"雄"、"雌"二字旧误倒。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校正。《老子》"知其雄,守其雌",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不雄成,不自得",均证原文必作"众雄而无雌"。

[857]
尔以道与世抗,必信:信,兼训"伸"(外荡)。列子以"雄成"、"自得"之心与世相抗,真德外荡外显。夫故使人得而相xiàng汝:故使季咸易于相之。列子不知自己像众人一样真德外荡外显,导致季咸易于相之,反视季咸为"至人"。

[858]
尝试与来,以予示之:壶子原本"善刀而藏之"(《养生主》)、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(《德充符》),为助列子"既其实",不得已而演示道术至境之实践。◎第五章第一节:季咸俗王,列子心醉;壶子素王,列子心疑。

[859]
"子之先生死矣"三句:表层义,季咸相出壶子将死。深层义,俗王对素王发出死亡威胁,迫其就范。【校勘】"可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八七一、《列子·黄帝》校补。

[860]
湿灰:表层义,季咸看见火灭灰湿之征象。深层义,前射《齐物论》南郭子綦(壶子化身)"心如死灰"(心如止水)。

[861]
向吾示之以地文,萌乎不震不止:地为阴,阴则静,故曰"不震"。心如流水者,佯装心如止水,方须强止。壶子心如止水,无须强止,故曰"不止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止"为"正"。俞樾、王叔岷据陆释引崔譔本、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、《列子·黄帝》引文作"不止"、张湛引向秀注作"不自止"校正。○郭窃向注,而郭注把向注"不自止"改为"不自正",可证郭改原文,自圆反注。

[862]
杜:杜绝。德机:物德之生机。◎第五章第二节:初示地相,阴静入死;素王守雌,俗王雄成。

[863]
幸矣!子之先生遇我也:表层义,相师无不自诩能够禳ráng解灾祸。深层义,俗王无不自诩握有生杀予夺之权柄。

[864]
有瘳chōu矣,痊然有生矣:瘳、痊,互文同训,病愈。表层义,相师自诩禳解灾祸成功。深层义,俗王自诩民众之生存权由其"恩赐"。【校勘】"痊"旧作"全"。王叔岷校正。

[865] 杜权:前之杜塞生机,今已发生变化。

[866]
向吾示之以天壤:天为阳,阳则动。壤,"地"之变文。○前示"地文"(地之象),此示"天壤"(天地合象)。

[867]
名实不入:表层义,壶子示以天地大全之象,令季咸无法看清自己之本相(却误以为看清)。深层义,素王对俗王的威胁、恩宠均不接受。

[868]
机发于踵:前射《大宗师》"天机"、"真人之息以踵"。真人天机甚深,其息至踵,故可天机发于脚踵,阳动生于阴静。

[869]
是殆见吾善者机也:表层义,他大概看见了我所示的生机。深层义,"其嗜欲深者,其天机浅"(《大宗师》)的俗王,迷惑于素王所示之象(自诩看清)。◎第五章第三节:二示天相,阳动复生;素王不矜,俗王自得。

[870]
"子之先生不斋"四句:表层义,被相者心不诚,相师遂谓无法相之。深层义,"相"双关"卿相",俗王以卿相之位、庙堂富贵,诱引士人"畜乎樊中"(《养生主》)。○《曹商》、《秋水》均言庄子拒楚聘相。《天运》所引庄言"至贵,国爵摒焉;至富,国财摒焉;至显,名誉摒焉",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天下奋柄,而不与之偕"。《史记》则谓庄子"王公大人不能器之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二"齋"(斋)为"齊"(齐),证见郭注"一之"、"玄同"。本书据陆释一本、王元泽本、《列子·黄帝》均作"斋"复原。○俞樾、王叔岷误据郭注,以为原文作"齐",义不可通。旧之校勘,多类于此,遂致庄文越校越伪,越校越合郭义。

[871]
向吾示之以太冲莫朕:"冲气以为和"(《老子》),没有征象。【校勘】"向吾"旧误倒为"吾向"。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列子·黄帝》作"向吾"、本章上下三处均作"向吾"校正。○郭象篡改"朕"为"勝"(胜),证见郭注"胜负"。刘辰翁、俞樾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列子·黄帝》作"朕"校正。

[872]
是殆见吾衡气机:气,先天浑沌元气。机,后天物德天机。表层义,他大概看见了我所示的阴阳均衡之象。深层义,素王"才全而德不形"(《德充符》)的"葆光"(《齐物论》)、"全生"(《养生主》)、"全德"(《德充符》)之象,超出了俗王的理解范围。

[873]
鲵ní桓huán之渖shěn为渊:渖,同"瀋",深水。渊,大海,前射《齐物论》"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,而不知其所由来,此之谓葆光"。譬解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。○"鲵"为"鲸鲵"之缩略。"鲸"为《逍遥游》"鲲"所取象。【校勘】"瀋"(渖)旧讹为"潘"或"审"(下同)。奚侗校正:"'瀋',缺宀则为'潘',缺水则为'审'。"

[874] 止水之渖为渊:譬解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自逍己德,心如止水。

[875]
流水之渖为渊:譬解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外境纷扰,动如流水。○壶子以三"渊"对列子小结前三次所示之象,譬解庄学三义。

[876]
渊有九名,此处三焉:由于四应巫相演示庄学四境,所以虽以"九渊"之名譬解"道术九阶"(《大宗师》),仅举其三。○蔺撰《达生》另拟"觞深之渊",魏撰《外物》另拟"宰路之渊",魏撰《让王》另拟"清泠之渊"。张湛伪撰之《列子·黄帝》,全钞《应帝王》巫相壶子寓言,又增益另外六渊之名:"鲵旋之渖为渊,止水之渖为渊,流水之渖为渊,滥水之渖为渊,沃水之渖为渊,氿水之渖为渊,雍水之渖为渊,汧水之渖为渊,肥水之渖为渊,是为九渊焉。"旧多不知《列子》为东晋张湛伪撰,误以为《庄子·应帝王》仅举其三的"九渊"之名,源于《列子·黄帝》全举的"九渊"之名。◎第五章第四节:三示人相,天地均衡;素王道通,俗王技穷。

[877] 吾宗:"道"之变文。前射《大宗师》"吾师"。

[878]
虚而委wēi蛇yí、递靡mí、波流:因应悖道外境之要旨。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观今之世,夫孰能不波"。【校勘】"递"旧作"弟",字通。【辨析五】壶子四应季咸,演绎庄学四境,为列子"既其实",演示"顺应天帝的王德之人"(篇名之义),如何战胜违背天道的俗君僭主。壶子因应季咸之总原则,即自"逍"己德、"支离其德"(《人间世》)、"善刀而藏之"(《养生主》)、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(《德充符》)。○郭象以"应为帝王"反注本篇篇名,无法解释本篇核心寓言之壶子、季咸,何人"应为帝王"。◎第五章第五节:四示无相,道生万物;素王完胜,俗王完败。

[879]
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:列子已"既其文",故无须留于壶子之处。欲"既其实",则为归家以后的终生实践。

[880]
三年不出:三年技有小成(《养生主》辨析六),距"技进于道"(《养生主》)尚远。

[881] 为其妻爨cuàn:上扣"众雄而无雌"。譬解"知雄守雌"(《老子》)。

[882]
食sì豕shǐ如食sì人:上扣首章"一以己为牛,一以己为马"。譬解"齐一万物"。

[883]
于事无与亲:前射《齐物论》"吾谁与为亲......至仁不亲",《大宗师》"有亲非仁也"。

[884]
雕琢复朴:列子前被伪道"雕琢"、"黥劓"而"心醉"俗王,今经素王壶子"息补",业已"复朴"。○"雕琢复朴"义同《大宗师》"息黥补劓"。"黥劓"、"雕琢"即修剪真德,"息补"、"复朴"即修复真德(《田子方》辨析二)。参看《山木》"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",《缮性》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,《泰初》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,《老子》"常德乃足,复归于朴"。

[885]
块然独以其形立:即"丧偶"、"丧我"(《齐物论》),超越对待、超越倚待。参看《大宗师》成道九阶"见独"。

[886]
纷然而封哉:义同《大宗师》"撄宁"。纷然,纷纷扰扰之外撄。封,关闭外撄之门,永葆内德宁定。参看《大宗师》古之真人"好闭"。【校勘】"然"字旧脱。刘文典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《列子·黄帝》校补。

[887]
一以是终:顺道循德,"技进于道"(《养生主》),"终其天年"(《大宗师》)。句扣《大宗师》"撄而后成"(成道第九阶)。【辨析六】列子在首篇《逍遥游》尚属"犹有所待"、"且适南溟"的鹏型大知,至末篇《应帝王》已成"雕琢复朴"、达至"南溟"、"至知无知"的至人。○《逍遥游》"鲲化为鹏"的大知改宗范式,运用于儒家之孔子、墨家之惠施,经过"积厚"渐变,于《大宗师》完成改宗。《逍遥游》"且适南溟"的大知达道范式,运用于道家之列子,经过"积厚"渐变,于《应帝王》抵达南溟。内七篇的复调立体结构,至此完美收煞。◎第五章第六节:闻道无尽,成道无尽;壶子息补,列子复朴。●第五素王俗王章:内七篇之列子结局章。俗王撄扰,素王撄宁;应帝之王,胜物不伤。

[888] 四"无为",意为"不要成为",并非道家名相"无为"。

[889]
体尽无穷:体悟穷尽真德,永无穷尽。即下"尽其所受乎天"。而游无朕:无朕,"道"之变文,天道没有(如同万物那样可以确指的)朕象。句义同于"游心于道"。

[890]
尽其所受乎天:穷尽天赋真德。此扣"葆光"二义之前义。而无见得:同时自"逍"己德。此扣"葆光"二义之后义。亦虚而已:虚己丧我而止于物德极限。此扣《人间世》"唯道集虚"。【辨析七】"尽其所受乎天",今谓"自我实现"。自我实现,分为"小成"、"大成"。小知自小,未能充分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、"尽其所受乎天",止于"小成"。大知自大,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,背道而驰地越过物德极限,"因是"而不"已",毁于"小成",而"雄成"、"自得"为"大成"。至知既不自小,亦不自大,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,"尽其所受乎天",顺道循德地止于物德极限,"因是"而"已",达至"大成",而"不雄成,不自得"。

[891]
至人之用心若镜:概括上章壶子以及内七篇所有至人,终极回答《德充符》"其(至人)用心也,独若之何?"

[892]
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:将,送。物来留影,物去无迹;留影非迎,无迹非送。

[893]
胜物而不伤:前射《逍遥游》"不夭斤斧,物无害者"、《养生主》"不近刑"、《人间世》"免刑"、《大宗师》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,是知之盛也"。○以上四句,为内七篇末篇的终极至人论。●第六至人若镜章:终极至人论。用心若镜,应而不藏;不将不迎,撄而后成。

[894]
南海之帝为倏shū,北海之帝为忽:隐喻阴阳二气(道一所分)。南属阳,北属阴。"倏"、"忽"为短暂时间,合词"倏忽",譬解时间渐积(同时空间渐分)。

[895]
浑hùn沌dùn:综合《老子》"圣人在天下,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"、"我愚人之心也哉!沌沌兮"。中央之帝为浑沌:隐喻道一,万物总德、始基、"气母"(《大宗师》),"浑沌"状其阴阳未分。【辨析八】"浑沌"寓言,譬解"一(气母)生二(阴阳)",总摄《老子》"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"。○"中央之帝"为真宰真帝,即超越"彼/此"对待的"道枢"、"环中"、"天均"、"天倪"之寓言人格化。南北二"帝"为假宰假帝,即"彼/此"对待、有"偶"有"我"的俗君僭主。前288年秦昭王、齐湣王僭称"西帝"、"东帝",或为本章贬斥南北二"帝"之历史本事。○前六章有"王"无"帝",末章有"帝"无"王",足证篇名"帝"、"王"二字不可连读。

[896]
【校勘】"厚"旧讹为"善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六○、《艺文类聚》八、《白孔六帖》二引校正。"浑沌之地",厚德载物,以"厚"为当。

[897]
浑沌之德:字面义,浑沌厚待倏忽之德。晦藏义,"浑沌"即"道"生之"德"(万物总德)。

[898] 视听:聪明。凿:上扣第五章"雕琢"。前射《大宗师》"黥劓"。

[899]
日凿一窍:"雕琢"、"黥劓",则开其"聪明","为学日益"(《老子》)。○"息黥补劓"、"雕琢复朴",则"黜其聪明"(《大宗师》),"为道日损"(《老子》)。

[900]
七日:七日创世,开天辟地。浑沌死:世界"失道而后德"(然后"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")。个人失其初始真德(然后盲从伪道俗见,悖道丧德,"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")。○"浑沌"之分,导致"浑沌死",贬斥庙堂伪道开启"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"的悖道丧德进程。●第七失其浑沌章:内七篇之终篇总寓言。日日开凿聪明,必然悖道丧德;唯有"逍"其聪明,方能"遥"达彼道。

[901] 开篇四句总领,下文三节分释。

[902]
寓言:寄寓微意的假言。魏撰《天下》"(内七篇)以寓言为广"。十九:十分之九。○郭象反注:"寄之他人,十言而九见信。"藉jiè外论之:借助外人,论述己意。

[903]
"亲父"三句:说明寓言"藉外论之"的益处。吾:父也(成疏)。撰者仿拟父亲语气,并非撰者(蔺且)自指。○旧多据此"吾"字,认定《寓言》为庄所撰,视为"庄子自序"(王夫之),未明外杂篇无一庄撰。

[904]
"与己同则应"四句:并非撰者之主张,而是展开"人之罪"。参看新外篇《在宥》"同于己而欲之,异于己而不欲",杂篇《渔父》"人同于己则可,不同于己则虽善不善"。○四句乃谓,内七篇的寓言人物,各据所奉之道,而有是非同异,不可全都视为庄子之主张(《逍遥游》辨析六"寓言问答范式")。

[905]
重言:重复之言,包括变文。十七:十分之七。【辨析一】郭象反注:"世之所重,则十言而七见信。"后句其谬易见,盲从者少。前句读"重"为zhòng,其谬难明,盲从者众。仅见郭嵩焘驳正:"《广韵》:'重,复也。'郭误。"

[906]
所以己言也:用为自己之言。魏撰《天下》"(内七篇)以重言为真"。【校勘】"己"旧讹为"已"(林希逸始改)。据道藏成疏本作"己"、郭注"言出于己"、"言不借外"、成疏"己自言之"校正。郭注、成疏均认为寓言"借于外",重言"出于己",亦证原文作"己"。○郭象读"重"为zhòng,不通。林希逸为郭注弥缝,遂改原文"己"为"已",训止,仍不通。郭庆藩盲从林希逸所改伪原文,又改成疏"己自言之,不藉于外"之"己"为"已",导致成疏也不通。

[907]
是为耆艾,年先矣:是,指庄子。耆艾,老人。一说五十曰艾,六十曰耆(《礼记·曲礼》)。一说六十曰耆,七十曰艾(《逸周书》孔注)。句谓庄子是老人,年纪大了,所以内七篇有大量重复。亦证本篇非庄所撰、庄子晚年撰著内七篇。

[908]
"而无经纬本末"二句:无经纬本末的老人,年虽先而义非先,即使重复其言,仍然无人称道。○参看杂篇《泰初》"终始本末不相坐"。【校勘】"来者"旧讹为"年耆",又衍"者"字。杨守敬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及郭注"无以待人"校正。○有"经纬本末"者,必期"来者",不期"年耆者"。

[909]
无人道:无人称道。○成疏误释为"无人伦之道",林希逸、张默生误释为"不能尽其为人之道",宣颖、王先谦、王叔岷误释为"不能尽人之道",陈鼓应误释为"没有做人之道"。

[910]
陈人:陈腐之人。○或撰《天运》师金斥孔"取先王已陈刍狗",老聃教孔"夫六经,先王之陈迹也"。

[911]
卮zhī言日出,和以天倪:天倪(语见《齐物论》),天极。支离之言随机而出,融合以道极。【辨析二】"卮言"多义。其一,"卮"为酒器,满则倾,空则仰(郭注、成疏、陆释)。其二,"卮"借为"支",卮言即"支离其言"(司马彪、成疏、钟泰)。○《天下》"以卮言为蔓衍"成疏:"以卮器以况至言。"释"卮"为"至",可释言之四境:无言---小言---大言---至言/无言。未必属于原义,可备一说。○内七篇三言,均属"卮言"(广义)。为便表述,本书将不属"寓言"之言,称为"卮言"(狭义)。"寓言"、"卮言"(狭义)之中,均有"重言"。

[912]
因以蔓衍,所以穷年:语本《齐物论》"和之以天倪,因之以蔓衍,所以穷年也"。魏撰《天下》"(内七篇)以卮言为蔓衍"。

[913]
不言则齐:义本《齐物论》"一与言为二"。句谓内七篇均为庄子欲齐万物之假言。

[914]
齐与言不齐,言与齐不齐也:展开"不言则齐"二义。前句谓万物齐一与言说万物齐一并不齐一。后句谓名相之道与实体之道并不齐一。参看《齐物论》辨析三三、三四、三五。

[915]
言无言:无,致无、丧忘。言说可以致无的假言。"至言无言"(至言忘言)之变文。魏撰《知北游》"至言去言"。○"故曰"似为暗引庄言之标志,否则下句无须重言"言无言"。【校勘】"言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张默生、陈鼓应据郭注"故虽有言而我竟不言也"、成疏"故曰言无言也"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校补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抉发内七篇三言,阐明三言均为庄子假言。

[916]
言无言:重言,引出下二句。终身言,未尝言:抉发庄子为何假言,义同魏撰《则阳》"其口虽言,其心未尝言"。【校勘】"未尝言"旧作"未尝不言","不"字衍,义不可通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道藏白文本、成疏本、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罗勉道本、焦闳本、王夫之本、宣颖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无"不"字、郭注"虽出吾口,皆彼言耳"校删。

[917]
终身不言,未尝不言:众人坚执万物不齐之成心,即使终身不言,心中仍然有言,万物仍然不齐。

[918]
"有自也"四句:四"自"均指自身,与"他"对举。成疏:"自、他既空,然、可斯泯。""可"与"不可",乃谓万物实体自身的相对价值,即其选择的人生道路,是否相对"可"行。"然"与"不然",乃谓万物名相自身的相对意义。即其阐明人生道路之言,是否相对属"然"。

[919]
【辨析三】"恶乎然"至"无物不可"四十八字,全钞《齐物论》,亦证本篇非庄所撰。内七篇极多略同之变文,极少全同之重言,更无大段全同之重言。《齐物论》此节,旨在阐明庄学俗谛。《寓言》全钞此节,旨在说明内七篇之评价万物,始终遵循庄学俗谛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,是有"经纬本末"的支离假言,而非"无经纬本末"的拉杂之言。○因语境小异,译文亦随语境而小异。

[920]
非卮言日出,和以天倪,孰得其久:天倪,天极(道极视点)。三句抉发内七篇支离其言的原因。内七篇猛烈抨击庙堂伪道,若不支离其言,和以道极视点,庄子必将"近刑",既违庄学宗旨,其言亦难传之久远。

[921]
万物皆种也,以不同形相禅:禅shàn,同"嬗"。表层义,万物皆有种子,略同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,又同魏撰《知北游》"形本生于精,万物以形相生","精(子)"同"种(子)"。深层义,内七篇假言,驱遣各种物类、人类,又有无尽变文。

[922]
始卒若环,莫得其伦:表层义,略同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,乃谓天道之循环。深层义,乃谓内七篇之总体结构,仿拟天道之循环,亦首尾相连,结构循环(《应帝王》附论)。天均:语本《齐物论》。《齐物论》以陶均(陶轮)之旋转,譬解天道之循环。《寓言》以天道之循环,譬解内七篇的首尾循环结构。魏撰《天下》"其书(内七篇)虽环玮,而连抃无伤也",亦言内七篇的首尾循环结构。

[923]
天均者,天倪也:《齐物论》分言"天均"(天道循环)、"天倪"(道极视点),《寓言》勾连二名,点破内七篇尽管三言纷歧,变文迭出,然而结构首尾循环,并以道极视点一以贯之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抉发庄子假言的原因,抉发庄学俗谛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,抉发内七篇之结构循环、道极视点(庄学真谛)。●第一内篇三言章:抉发内七篇之三言构成、庄学俗谛、结构循环、道极视点(庄学真谛)。

[924]
庄子谓惠子曰:内七篇庄子四章,均在篇末。其中三章为庄惠之辩,均为惠施先言,庄子后言(《逍遥游》辨析六"寓言问答范式")。本篇卮言章之后,即为庄子章,且庄子先言,惠施后言,亦证本篇非庄所撰。

[925]
庄子形容孔子四句:魏撰《则阳》形容蘧伯玉四句承之。【辨析四】《论语·微子》记载:楚昭王二十七年(前489),六十三岁的孔子游楚。楚人接舆讽谏孔子"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"。庄子受此启发,设想孔子周游列国、游说诸侯十四年,一则屡遭"再逐于鲁,伐树于宋,削迹于卫,穷于商周,围于陈蔡之间"等"数患"(蔺撰《山木》,魏撰《让王》、《盗跖》,或撰《天运》,杂篇《渔父》反复重言),二则屡被接舆、晨门、长沮、桀溺、荷蓧、荷蒉等等达道真人教诲,终于思想转变,痛改前非,"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,始时所非,卒而是之,完成了不为人知的改宗(详见内七篇)。《寓言》撰者身为庄子弟子,深知支离其言、晦藏其旨的内七篇之令人困惑,莫过于难以统一的两个"孔子",故于卮言章之后,率先著录其所亲闻的庄惠辩孔,抉发内七篇两个"孔子"之谜:"六十而耳顺"之前的孔子,是世人所知、信奉人道的"实际孔子";"六十而耳顺"之后的孔子,是世人不知、信仰天道的"真际孔子"。

[926]
孔子勤志服知也:惠施未能理解庄子对"实际孔子"之贬斥,仍然赞扬实际孔子勤于求道,服从真知。○郭象反注:"谓孔子勤志服膺而后知,非能任其自化也。此明惠子不及圣人之韵远矣。"把《寓言》原义之庄子斥孔、惠施尊孔,双重颠倒为庄子尊孔、惠施贬孔。

[927]
孔子谢之矣,而其未之尝言:庄子认为,惠施没有理解孔子"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是出于改宗,故孔子当会敬谢惠施"勤志服知"的错误褒扬,只是因为孔子改宗是庄子虚构的寓言,所以"未之尝言",即不能当面谢绝惠施的褒扬。

[928] 受才乎大本:才,"德"之变文。大本,"道"之变文。物德受自天道。

[929] 复灵以生:复归性灵,以终其生。

[930]
鸣而当律,言而当法:鸣,鸟鸣。律,音律。言,人言。法,法则。前句譬解后句。

[931]
"利义"二句:根据对己有利的利与义,而强立一己好恶是非,只能服人之口。

[932]
"使人"二句:欲使天下心服,唯有超越对己有利的利与义、好恶是非,方能"定天下之定"。○第五章贬斥庙堂伪道"劝公以其私",又蔺撰《至乐》"无为可以定是非"。【校勘】"畺"(彊=强)旧讹为"蘁",形近而讹。○旧多视"蘁"wù同"忤"wǔ。成疏:"蘁,逆也。"陆释:"蘁音悟,逆也。"马叙伦:"蘁借为牾,《文选·雪赋》注引作'忤'。逆也。"义均难通。

[933]
已乎!已乎!吾且不得及彼乎:吾,孔子自称。彼,彼道(《齐物论》"待彼"),上扣"大本"。孔子"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之后,感叹自己尚未企及彼岸天道。【辨析五】本章孔言,罗勉道、焦竑、林云铭、吴世尚、陆树芝、马其昶、支伟成,断至"吾且不得及彼乎",胜于各断。○郭庆藩、王先谦、刘文典断至"复灵以生",钟泰断至"言而当法",王叔岷、张默生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断至"定天下之定",三断虽异,均断"已乎!已乎!吾且不得及彼乎"为庄子之言,视为庄子尊孔的证据,即成疏:"此是庄子叹美宣尼之言。"○合观《论语·微子》接舆讽孔之歌"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,已而已而",《德充符》接舆讽孔之歌"已乎已乎,临人以德",可证"已乎已乎"是庄子虚构孔子得闻接舆讽谏之后,自言知殆而止,改宗天道。●第二庄惠辩孔章:抉发内七篇的两个"孔子"及其"孔子改宗"范式。

[934]
曾子(前505---前435):名参,字子舆。鲁人。孔子弟子,小孔子四十六岁。再仕:两次出仕。

[935]
釜fǔ:六斗四升。钟:六斛四斗。及、洎jì:互文同训。前仕"及亲",父母俱在;后仕"不洎亲",父母俱亡。【校勘】"洎"下旧脱"亲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太平御览》七五七校补。

[936] 仲尼:上章抉发孔子改宗,本章孔子遂成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。

[937]
既已悬矣:悬,同"系"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入也。此古之所谓悬解也。而不能自解者,物有结之"。孔子贬斥曾参德心悬系、结缚于外物,未能"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入"。【校勘】"哀"下旧脱"乐"字。王叔岷据郭注"岂有哀乐于其间哉"、成疏"夫唯无系者,故当无哀乐也"校补。

[938]
彼视三釜三千钟:彼,至人。上扣"无所悬者"。【辨析六】曾参前仕乐、后仕悲之原因,并非前禄三釜,后禄三千钟,乃是前仕父母健在,后仕父母已逝。以此为据,曾参实无可非。《养生主》"可以养亲",《人间世》"子之爱亲,命也,不可解于心",不非"爱亲"、"养亲"。○本句当作"彼视及亲不洎亲",义理乃密,然而不合庄学。本句既作"彼视三釜三千钟",虽合庄学,然而譬解不当。此亦可证本篇非庄所撰。

[939]
"彼视"二句:至人心无悬系,曾参心有悬系,故非至人。【校勘】"鹳"旧讹为"ā"(观),形近而讹,与句首"视"字义复。宣颖、马其昶、钱穆、王叔岷据赵谏议本作"如鹳雀蚊虻"校正。○刘文典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作"如观鸟雀蚊虻"、郭注"蚊虻鸟雀"、成疏"鸟雀蚊虻",保留讹字"观",又于"观"后补"鸟"。校勘未精。【辨析七】本章让改宗天道的真际孔子贬斥曾参,当属寓言。旨在贬斥"曾参---子思---孟轲"一系后儒,仅知"六十化"之前信奉人道的实际孔学,不知"六十化"之后信仰天道的真际孔学。○刘凤苞:"上(章)是心与道化,此(章)是心与境化。"乃继谬解上章褒扬孔子之后,进而谬解本章褒扬曾参。"心与境化"乃是达于化境之褒语,全反本章贬斥曾参之旨。儒学成心横亘胸中,必然无解不谬。●第三曾子再仕章:仿拟内七篇"孔子改宗"范式,真际孔子贬斥"实际孔学"传人曾参。

[940]
颜成子游、东郭子綦:承自《齐物论》"颜成子游"、"南郭子綦"。【辨析八】《齐物论》"南郭子綦"之"南",隐喻"南溟",不可变文。《人间世》、《大宗师》变文为"南伯子綦"、"南伯子葵"可证。本篇易"南"为"东",变文不当。撰者不对"颜成子游"变文,可证深知《齐物论》"颜成子游"实为"颜回"替身,故于上章贬斥信奉人道的"实际孔学"传人曾参之后,本章褒扬信仰天道的"真际孔学"传人颜回。抉发内七篇为何由真际颜回充当庄学真谛代言人,教诲实际孔子最终改宗。

[941]
【校勘】"言"下旧脱"也"字。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文选》谢灵运《田南树园激流植援》注引校补。

[942]
三年而通:三年技有"小成"(《养生主》辨析六),距"技进于道"(《养生主》)尚远。

[943]
【校勘】"来"前旧脱"人"字。马叙伦:"'来'上有夺字。成疏:'为众归也。'或夺'物'字,或夺'人'字。""物"与上句"四年而物"重复,故此句当脱"人"字。"人来"与下"鬼入"对举。○原文谓由外(天道)而"来",并非"自得"于内。郭象反注:"自得也。""人"字或亦郭象自圆反注而删。

[944]
"一年"至"九年":学道九阶。抉发、仿拟《大宗师》"成道九阶"。【辨析九】对观两者如下:外天下/一年而野。外物/二年而从。外生/三年而通。朝彻/四年而物。见独/五年而人来。无古今/六年而鬼入。入于不死不生/七年而天成。撄宁/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。撄而后成/九年而大妙。其中八阶,对应无误。唯有《大宗师》第七阶"入于不死不生",《寓言》降至第八阶"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",亦证《寓言》非庄所撰。后移一阶之因,当属撰者未明"撄宁"、"撄而后成"并非一阶。撰者或曾笼统得闻"九阶"名相于乃师庄子,或以"闻道九阶"反推"成道九阶",以为庄子偶漏一阶,因而本章另补"七年而天成"。●第四颜氏学道章:仿拟、抉发《大宗师》"道术九阶",褒扬"真际孔学"传人颜氏(颜回)。

[945] 生有为,死也:无为则生,有为则死。贬斥庙堂伪道之有为。

[946]
劝公以其私,死也,有自也:庙堂劝诱民众奉公忘私,自蹈死地,乃是庙堂坚执自我(欲成其私)。○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"。【校勘】"私"字旧脱。奚侗、刘文典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郭注"由私其生,故有为"校补。○原文"公/私"对举,后世注家妄删"私"字,义遂难通。

[947]
而生,阳也,无自也:然而道生之物,应由阳气驱动(而顺道无为),不可坚执自我。【辨析十】首章"有自也而可,有自也而不可;有自也而然,有自也而不然"四句,阐明每物自身,既有相对之是,亦有相对之非。本章"有自也"、"无自也"二句,贬斥庙堂伪道拔高自身相对之是为绝对之是,陷溺我执,未能"丧我";褒扬江湖真道超越我执,达至"丧我"。○首章、本章六"自",均训"自我",与"他"对举。首章、本章之六"自",郭象无不反注:"自,由也。"首章四"自"之成疏:"自、他既空,然、可斯泯。"符合原义。本章二"自"之成疏:"自,由也。"盲从郭象反注,与上自相抵牾。

[948]
而果然乎:庙堂伪道果真属然吗?抉发《齐物论》庄学真谛"不然然"(《齐物论》辨析四七)。

[949]
"所适"、"所不适"二问:天道、人道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,吾人应适何道?抉发《大宗师》"自适其适↘适人之适"之辨。

[950]
"天有历数"三句:天道之历数有定,人道之凭据无定,吾人应求何道?【辨析十一】庙堂人道貌似有据,实则仅能"服人之口",不能"服人之心",难"定天下之定",上扣庄惠辩孔章。○林希逸:"人据,人迹之所至,有可考据者。"王叔岷:"章太炎释'人据'为'夷险',是也。"义均难通。

[951]
"无命"、"有命"二问:乃问"天道"、"人道"之何者,方属不可违抗之"命"。参看《人间世》辨析十"天命↘人义"。

[952]
"无鬼"、"有鬼"二问:乃问鬼神究竟与"天道"相应(则天道有历数),抑或与"人道"相应(则人道有凭据)。○撰者认为,鬼神是与天道"相应"的历数。庙堂伪道认为,鬼神是与人道"相应"的凭据(后世庙堂伪道之"天人感应"亦然)。◎第五章第一节:卮言节。抉发内七篇"天道人道两行"之旨。

[953]
众魍魉问影:仿拟《齐物论》"魍魉问影"。魍魉,影外副影,隐喻倚待大知(影)的小知。影,隐喻倚待人形(君主)的大知。○刘文典、张默生、陈鼓应均以《齐物论》为据,认为"众"字义不可通,断为衍文。实则《寓言》本非庄撰,无须与《齐物论》统一。"众"字为撰者变文所增,影外副影,原本非一,隐喻众人,其义甚当。

[954]
括撮:括为一撮,束发。义同《人间世》"会撮"(会聚一撮)。○"众魍魉问于影曰"五句,表层义,魍魉问影子为何"无特操"(《齐物论》)。深层义,小知问大知为何"无特操"。【校勘】"撮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、张默生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成疏"撮,束发也"校补。"披"旧作"被",字通。

[955]
刘师培:"'搜搜',犹区区也。'稍'与'肖'同,《方言》、《广雅》'肖'并训'小'。'奚稍问'者,犹云奚问之小也。郭注、成疏均未达。"

[956]
予有而不知其所以:影子仅有假形,倚待于人之真形。故其所适、所不适,完全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(《大宗师》),全无自身真德之凭据。此句上扣卮言节,贬斥庙堂人道全无凭据。

[957]
予,蜩tiáo甲也,蛇蜕tuì也,似之而非也:影子以蜩甲、蛇蜕譬解自己仅有人之假形,并非"真人"(《大宗师》)。【辨析十二】《齐物论》影曰:"吾待蛇蚹蜩翼。""蛇蚹蜩翼"隐喻影子(大知)、魍魉(小知)倚待的人形(君主)。《寓言》影曰:"予,蜩甲也,蛇蜕也。""蜩甲蛇蜕"隐喻影子(大知)、魍魉(小知),仿拟小误。亦证本篇非庄所撰。

[958] 屯:聚。代:谢。

[959]
彼,吾所以有待邪:彼,表层义,影子倚待的人形;深层义,大知倚待的君主。大知承认自己有待于君主。○此触郭象痛脚,故予篡改反注。

[960]
而况乎以有待无者乎:影子虽然仅有假形,毕竟倚待的是有真形之人,魍魉不单仅有假形,而且倚待的也是无真形的影子。表层义,影子诃斥魍魉为何质疑影子"无特操"(《齐物论》),因为魍魉更"无特操",不配质问自己为何"无特操"。深层义,大知诃斥小知不配质疑大知"无特操"。【校勘】郭象版作"而况乎以有待者乎","有待"下脱"无"字,义不可通。○庄义:"无待"外物,"独待天道"。郭义:"无待"天道,"独化自得"。郭象未改《齐物论》"魍魉问影"原文,仅是反注:"推而极之,则今之所谓有待者,率至于无待,而独化之理彰矣。"郭象删去《寓言》"众魍魉问影"之"无"字,为其反注《齐物论》自造伪证。○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作"而况乎以无有待者乎",盲从郭象反注,将"无"字移于"有待"之上,义仍不通。

[961]
【校勘】"徜徉"旧作"强阳"(下同),字通。王闿运校正。成疏:"强阳,运动之貌也。"宣颖:"强阳,谓健动也。"

[962]
徜徉者,又何以有问乎:表层义,影子虽然傲慢地诃斥魍魉,最终只能承认,魍魉、影子、主人均为逐级倚待的徜徉者。深层义,影子最终只能承认,盲从庙堂伪道的小知、大知、君主,都是不顺天道、不循内德的"有待"者,承认庙堂伪道实无凭据。◎第五章第二节:寓言节。仿拟、抉发《齐物论》"魍魉问影"奥义。●第五魍魉问影章:抉发首章"道极视点"蕴涵的庄学真谛"然不然,不然然",贬斥"以隶相尊"的庙堂伪道实无凭据,贬斥盲从庙堂伪道的大知小知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。

[963]
阳子居、老聃:本章仿拟《应帝王》阳子居(隐指杨朱)见老聃章。沛pèi:彭城(今江苏徐州)。邀于郊:邀约于郊外相见。梁:桥梁。

[964]
睢睢suī、盱盱xū:直视貌。形容阳子居自矜自得。【校勘】"盱盱"前旧脱"而"(尔)。刘文典据《列子·黄帝》校补。

[965] 大白若辱,盛德若不足:语本《老子》"大白若辱,广德若不足"。

[966]
【校勘】"舍"下旧衍"者"字。俞樾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道藏四解本《列子·黄帝》均无"者"字校删。○俞樾:"'舍'与'舍者'不同。下云'舍者避席',又云'舍者与之争席矣',皆谓同居逆旅者。此云'舍',则谓逆旅主人也。"

[967]
炀yáng:对火曰炀(司马彪)。"其往"六句:阳子居往时,不"逍"己德,众人畏之。

[968]
"其返"二句:阳子居返时,自"逍"己德,众人不再畏之。●第六阳子悟道章:抉发内七篇的自"逍"己德,兼明庄学源于老学。

[969]
内七篇庄子四章,均在篇末。本篇开篇即为庄子章,章法同于蔺撰《曹商》(略同蔺撰《寓言》、《至乐》开篇卮言章之后即为庄子章),异于内七篇。

[970]
不材、散木:均见《人间世》。【校勘】"不材之散木"五字旧脱。王叔岷、张默生据《事类赋》一九《禽部二》注引校补。

[971]
雁:鹅。鹅鸣一如犬吠,有示警之用。【校勘】"夫"下旧脱"子"字(陈鼓应断"夫"字属上句)。据陆释或本作"夫子"、成疏"门人呼庄子为'夫子'"、《文选》卢谌《赠刘琨并书》李善注引、第九章蔺且称庄子为"夫子"校补(参看《泰初》辨析二)。○"出于山"下旧脱"及邑"二字,刘文典据《吕览·必己》、《艺文类聚·鸟部》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一七引文校补。○"故人喜"下旧脱"具酒肉"三字,刘文典据《吕览·必己》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一七引文校补。○"享"旧讹为"亨",误作"烹",王念孙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吕览·必己》校正。○"主人"下旧脱"公"字,刘文典据《吕览·必己》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一七引文校补。

[972]
【校勘】"主人之雁"前旧衍"今"字。王叔岷:"木与雁皆昨日之事,不当有'今'字。《吕览》、《文选》注、《艺文类聚》、《意林》、《太平御览》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、《韵府群玉》一五引此,皆无'今'字。"

[973]
处乎材与不材之间:"间世"(参看《人间世》题解)。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乎累:仅知"间世"(保身俗谛),未免患累。

[974]
若夫乘道德而浮游,则不然:乘道循德,方免患累。义同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(于道)"。○以上先言:仅达保身俗谛,仍有患累;兼达葆德真谛,方免患累。以下分别展开:身形"乘物"而"外化",德心"游道"而"内不化"。魏撰《知北游》"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"。

[975]
一龙一蛇:龙扣"材",蛇扣"不材"。龙、蛇均喻因应外境的推移屈伸。与时俱化,而无肯专为:魏撰《秋水》"无一尔行",或撰《天地》"与物化而未始有恒",杂篇《子张》"无专尔行"(《秋水》辨析三)。【校勘】"一下一上"旧误倒为"一上一下"。姚鼐、俞樾、王叔岷以"上"、"量"为韵校正。

[976]
浮游乎万物之祖:义同《人间世》"游心(于道)",《大宗师》"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"。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游乎万物之所终始",魏撰《田子方》"游心于物之初"。

[977]
物物、不物于物:前"物"均为动词,训驾乘、役使;后"物"均为名词,训外物、外境。物物而不物于物:驾乘(役使)外物而不被外物驾乘(役使)。"物物"即"乘物"(《人间世》),"不物于物"即"游心(于道)"(《人间世》)。○《管子·内业》:"君子使物,不为物使。"《荀子·解蔽》:"精于物者以物物,精于道者兼物物。"

[978]
此神农、黄帝之法则也:庄子自"逍"己德,把庄学二谛,均托于古人。庄子不斥神农、黄帝,仅斥尧舜以下俗君。

[979] 人伦之传:尧舜开启的庙堂人道。

[980]
合则离:"合"言外物之状,"离"言信奉人道者所为。义同"他人合,则彼离之"。七句句法皆同。前六句言"材之患"(《人间世》),第七句言"不材之患"(内七篇未言)。廉:锋利。王叔岷:"伪《关尹子·九药篇》:'锐斯挫矣。'廉、锐皆利也。成疏以廉为清廉,非也。"○伪《关尹子》义本《老子》"挫其锐"。又《老子》"廉而不刿",意为锋利而不伤人。【校勘】"尊则亏,有为则议"旧误倒为"尊则议,有为则亏"。王叔岷据《吕览·必己》"尊则亏"及《淮南子·说林训》"有为则议"校正。

[981]
胡可得而必乎哉:必,必然。信奉人道,结果不必然。○参看魏撰《外物》"外物不可必"。

[982]
其唯道德之乡:乡,兼训"向"。唯有向慕天道,因循内德。○"道"生万物,"德"由道施,二名异义。内七篇无"道德"连用之例(《老子》亦然),外杂篇十五见:魏牟版外篇五见(蔺撰《山木》三,魏撰《庚桑楚》、《天下》各一),刘安版新外篇十见(《骈拇》三、《马蹄》二、《刻意》一、《天道》四)。●第一庄论间世章:著录庄事,抉发《人间世》"间世"奥义、内七篇的真俗二谛。

[983]
市南宜僚:春秋末年楚人,姓熊,名宜僚,住市南。鲁侯:寓言不宜坐实。

[984]
先王之道:上扣"人伦之传"。【校勘】郭象误读原文,而于"居"前妄增"离"字。俞樾、王叔岷据崔譔本校删。○俞樾:"崔譔本无'离'字,而以'居'字连上句读,当从之。《吕览·慎人篇》'胼胝不居',高诱训'居'为'止'。'无须臾居'者,无须臾止也,正与上句'行'字相对成义。学者不达'居'字之旨,而习于《中庸》'不可须臾离'之文,遂妄加'离'字,而'居'字属下读,失之矣。郭注曰:'居然自得此行。'非是。"

[985] 不免于患:上扣"未免乎累"。

[986]
君之除患之术浅矣:"术"字贬斥鲁侯所言"先王之道"非道。○参看《养生主》辨析五"道↘术↘方↘技",《天下》辨析一"道术↘方术"。

[987] 丰狐文豹:义同《人间世》"文木"。隐喻鲁侯。

[988]
犹且:仍然。胥xū疏:稀疏。胥,通"稀"。【校勘】"且"旧讹为"旦"。宣颖、苏舆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陈鼓应据唐写本校正。○旧或"旦胥"连读,释"胥"通"夕",义不可通,且与上句"夜行昼居"抵牾。

[989] 不免于网罗机辟之患:上扣"不免于患"。

[990] 其皮为之灾也:演绎《应帝王》"虎豹之文来畋"、《人间世》"材之患"。

[991] 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:点破"丰狐文豹"隐喻鲁侯,狐豹之皮隐喻鲁国。

[992]
刳kū形去皮:自"逍"己德。《大宗师》"离形去知",《德充符》"才全而德不形"。洗心去欲:义同"洗我以善"(《德充符》),"息黥补劓"(《大宗师》),"雕琢复朴"(《应帝王》)。魏撰《知北游》"疏瀹尔心,澡雪尔精神"承之。○丰狐文豹(鲁侯)虽有"夜行昼居"之"戒","胥疏求食"之"定",但无"刳形去皮,洗心去欲"之"慧"。后世佛徒译经,"戒定慧"名相承此。【校勘】"洗"旧讹为"洒"。据陆释一本作"洗"、《易·系辞》"圣人以此洗心,退藏于密"校正。

[993]
南越:譬解质朴无文之国。义本《逍遥游》"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,越人断发文身,无所用之"。建德之国:虚拟国名,暗扣《老子》"建德若偷"。"建"同"立"。立"德"而不立"仁义",以德进道。

[994]
知作而不知藏:积藏货财,必招盗贼。《老子》"多藏必厚亡"。或撰《胠箧》"世俗之所谓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"

[995]
予yǔ而不求其报:《人间世》"何作为报也?莫若为致命"。【校勘】"予"旧多作"与"。王叔岷据唐写本作"予"校正。

[996]
不知义之所适,不知礼之所将:将,顺从。二句分斥庙堂"义"、"礼"。【辨析一】蔺撰《寓言》"劝公以其私",贬斥庙堂伪道拔高"私义"为"公义"。蔺撰《山木》"不知义之所适",蔺撰《至乐》"义设于适",抉发庄学"适↘义"之辨:江湖真道以"自适其适"为"义",以"适人之适"为"不义";庙堂伪道以"自适其适"为"不义",以"适人之适"为"义"。○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事果乎众宜",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大小长短修远,各得其宜"。"宜"同"义"。

[997]
猖狂妄行:义同《大宗师》"恣睢"、"自适",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流遁之志,决绝之行"、"覆坠而不返,北驰而不顾"。○参看魏撰《庚桑楚》"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",或撰《在宥》"猖狂不知所往"。【辨析二】"大方","道术"(《大宗师》)变文,本于《老子》"大方无隅"。与"道枢"、"环中"、"天均"(《齐物论》)、"大均"(《管仲》)相对,意为据"方"求"圆"。魏撰《秋水》"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",魏撰《则阳》"在物一曲,夫胡为于大方",魏撰《管仲》"知大方"、"大方体之","大方"均承蔺撰《山木》。大方(道术)不偏于一方一隅,小方(方术)偏于一方一隅。参看《养生主》辨析五"道↘术↘方↘技",《天下》辨析一"道术↘方术"。

[998]
君自此远矣:"遥"达彼道。○参看魏撰《田子方》"远矣,全德之君子",魏撰《管仲》"其后而日远矣",魏撰《则阳》"其于人心者,若是其远也"。

[999]
有人:役人。见有于人:被役于人。二句之义:役人者累,被役于人者忧。

[1000]
宜僚之言至此终,旧断多含下章。王叔岷驳正:"以下乃作者申论之辞。"●第二宜僚论道章:譬解首章所引庄言"物物而不物于物",抉发内七篇"自适其适而不适人之适、役人之役"奥义。

[1001] 方舟:两舟相并曰方舟。济于河:渡于河。

[1002]
虽有惼biǎn心之人,终不怒也:惼,同"褊"biǎn,气量狭小,急躁。句义略同蔺撰《达生》"虽有忮心者,不怨飘瓦"。【校勘】"终"、"也"二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七六八、《事类赋》一六注引校补。

[1003]
呼:大喊。张之:划开船。歙xī之:靠拢船。大喊对方左避或右避。【校勘】"忽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七六八、《事类赋》一六注引校补。○又脱"一"、"之"、"一呼"四字,马叙伦、刘文典据《北堂书钞》一三七引文校补。

[1004]
虚己以游世:无己丧我,乘物游心。魏撰《列御寇》"虚而遨游"承之。○佛学亦以"乘舟"为喻,自脱苦海为"小乘",助人脱离苦海为"大乘"。●第三驾乘虚舟章:抉发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(于道)"、"先存诸己"的个体"小乘"奥义。

[1005] 北宫奢:虚构至人。卫灵公:已见《人间世》、《德充符》。

[1006] 坛:祭坛。上下之悬:祭坛悬挂上下双层编钟。

[1007]
王子庆忌:吴王僚之子。子何术之设:以为其设人术,不知其循天道。○《养生主》辨析五"道↘术↘方↘技"。

[1008] 一之间,无敢设也:顺应道一,不敢私设人术。

[1009]
奢闻之:蔺且闻于乃师庄子的寓言式表达。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:上扣"刳形去皮,洗心去欲"。抉发《应帝王》"雕琢复朴"之义。新外篇《缮性》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,杂篇《泰初》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承之。

[1010]
侗dòng:诚实。傥tǎng:正直。佁ǎi:通"呆"ái。【校勘】"佁痴"旧作"怠疑","怠"通"佁"。"疑"通"癡"(痴)。○王念孙:"'怠疑'义近'佁儗'。《说文》:'佁,痴貌。'"

[1011]
芴乎芒乎:语出先秦《老子》"芴兮芒兮"(汉后《老子》改为"惚兮恍兮")。○四句演绎《应帝王》"至人之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故能胜物而不伤"。【校勘】"芴"(即"恍惚"之"惚"),旧讹为"萃"。奚侗、王叔岷据《至乐》"芒乎芴乎"、《天下》"芒乎何之,芴乎何适"、成疏"芒昧恍惚"校正。

[1012]
【校勘】"附"旧作"傅",后讹为"傳"(传)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陆释本、司马彪本、《太平御览》六二七引文均作"傅"校正。陆释:"傅,音附。司马云:谓曲附己者,随之也。"○"因其自穷"下旧脱"也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校补。

[1013]
大途:大道。坛之速成,并非私设有为人术,而是顺应无为天道的自然运行。●第四北宫筑坛章:抉发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(于道)"、"后存诸人"的群体"大乘"奥义。

[1014]
围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:事见《论语·卫灵公》"在陈绝粮"。前491年至前489年,孔子61岁至63岁在陈出仕,事陈湣公。前489年吴伐陈,孔子去陈,至陈、蔡之间被围绝粮,差点饿死。

[1015] 太公任:虚构至人,庄子化身。任,因任天道。吊之:慰问之。

[1016] 意怠:鷾鸸(陆西星、马叙伦)。参看下章陆释:"鷾鸸,燕也。"

[1017] 翂翂fēn翐翐zhì,而似无能:燕子飞翔舒迟。

[1018] 引援而飞,迫胁而栖:燕子雌雄双飞。

[1019] 绪:残余(司马彪、王念孙)。

[1020]
外人卒不得害,是以免于患:上扣"孰能害之"、"免于患"。【辨析三】本章"意怠",即下章"鷾鸸"(燕子),被四境动植象征定位于"小知"(《应帝王》"鷾鸸子"亦然)。至人太公任贬斥大知孔子不能"保身"(小知鷾鸸尚能),遑论"葆德",章法全同蔺撰《达生》斥孔"修汝所以(保身),而后载言其上(葆德)"。因此"保身"仅是庄学俗谛,"葆德"才是庄学真谛。旧多根据本章,谬解"保身"为庄学宗旨,不合庄义。

[1021]
直木先伐,甘井先竭:上扣首章"此木以不材,得终其天年"。○《墨子·亲士》:"甘井近竭,招木近伐。灵龟近灼,神蛇近暴。彼人者,寡不死其所长。"

[1022]
修身:贬斥孔子修剪自身真德,义本《人间世》贬斥关龙逢、比干"修其身"。参看《田子方》贬斥孔子"修心",主张"至人不修"(《田子方》辨析二)。○"饰知以惊愚"三句,又见蔺撰《达生》末章,形容孙休(孔子化身)。

[1023]
大成之人:隐指老聃。自伐者无功:语本《老子》"自见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"。自见、自是、自伐、自矜,义同。

[1024]
功成者隳huī,名成者亏:义同《齐物论》"道隐于小成"。【校勘】"隳"旧作"堕"huī,字通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道藏成疏本、褚伯秀本、覆宋本及成疏、《管子·白心》校正。"隳"、"亏"为韵。

[1025]
去名与功:上文"虚己"演绎《逍遥游》"至人无己",此又演绎《逍遥游》"圣人无名"、"神人无功"。还与众人同:演绎《齐物论》"不用而寓诸庸"。【校勘】"名与功"旧误倒为"功与名","还与众人"下脱"同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管子·白心》校正。"功"、"同"为韵。

[1026]
明居、名处:同训,避复而错综为文。【校勘】"德"旧讹为"得"。吕惠卿、褚伯秀据成疏校正。○郭象"居"属下读(郭庆藩、刘文典同),吕惠卿、林疑独、褚伯秀、奚侗、宣颖、王先谦、吴汝纶、马其昶、钱穆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校正。○褚伯秀:"郭氏于'明'下着注,故后来解者不越此论,惟吕惠卿、林疑独二家,从'居'、从'处'为句。"

[1027]
纯纯常常:纯朴守常,上扣"还与众人同"。乃比于狂:循德自适,上扣"猖狂妄行"。

[1028]
至人不闻,子何喜哉:喜,自喜,上扣"自伐"。演绎《德充符》斥孔"祈以诡幻怪之名闻"。

[1029]
【校勘】"善"下旧衍"哉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《文选》谢灵运《游赤石进帆海》诗注引校删。○"善"为下对上之受教。尊孔后儒妄增"哉"字,反转为上对下之嘉勉。《让王》韩昭僖侯受子华子教诲后称"善",尊君后儒亦妄增"哉"字。

[1030]
入兽不乱群,入鸟不乱行háng:《论语·微子》:"长沮、桀溺耦而耕。孔子过之,使子路问津焉。(此下为长沮、桀溺讽孔之言。)子路行以告。夫子怃然曰:'鸟兽不可与同群,吾非斯人之徒与,而谁与?天下有道,丘不与易也。'"二句反向演绎孔言"鸟兽不可与同群",使实际孔子由鲲化鹏,变成真际孔子。○蔺撰《达生》第二章、第十二章,亦反向演绎《论语》"知津"、"披发左衽"。●第五太公教孔章:仿拟内七篇"孔子改宗"范式,前射蔺撰《寓言》"孔子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。"不与鸟兽同群"的实际孔子,变成"与鸟兽同群"的真际孔子。

[1031]
子桑雽hù:虚构至人,庄子化身(仿拟《大宗师》子桑户)。《大宗师》"子桑户",本于孔子同时的"子桑伯子"。○王叔岷认为本章至篇末各章:"本不同在一篇,乃郭象所合并者。"未言依据。

[1032]
再逐于鲁:前517年至前516年,孔子35岁至36岁至齐,两年后无功而返;前497年至前484年,孔子55岁至68岁周游列国,十四年后无功而返。

[1033]
伐树于宋:前492年,孔子60岁去卫,赴陈,过宋,宋司马桓魋tuí欲杀孔子未果,伐倒孔子师徒曾于其下习礼之大树。

[1034] 削迹于卫:卫人削去孔子留下的足迹,其年不详。

[1035]
穷于商周:前496年,孔子56岁去卫,过宋(即"商"),匡人以其貌似阳虎而围之,后知误会而解围。

[1036]
围于陈蔡之间:已见上章。○本章贬斥实际孔子悖道妄行而自招"数患",魏撰《让王》、《盗跖》,或撰《天运》,杂篇《渔父》承之。

[1037]
子独不闻殷人之亡欤:孔子为殷之亡人后裔,子桑雽遂以殷之亡人讽谕之。【校勘】"殷"旧讹为"假",形近而讹。旧释"假"为国名,史籍未见假国。马叙伦厘正。○马叙伦:"'假'为'殷'字之误,殷即宋也。疑谓宋偃王暴虐,其民有逃亡者。"

[1038] 布:财帛。古有布币。

[1039]
彼以利合,此以天属:彼,千金之璧。此,赤子(林回之子)。外物与人,以利相合。赤子与父,以天相属。○《人间世》:"子之爱亲,命也,不可解于心。"

[1040]
"君子"、"小人"四句:义同《礼记·表记》"君子之接如水,小人之接如醴;君子淡以成,小人甘以坏"。

[1041]
彼无故以合者,则无故以离:不循故德而合,也会不循故德而离。【辨析四】"故"非后世常义,而是庄学名相"故德"(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,即初始真德。因循真德属"有故",不循真德属"无故"。○《墨子·经说上》:"小故,有之不必然,无之必不然。大故,有之必然。""以天属"即因循"故德"而相属,是"有之必然"的"大故"(庄学视为"有故",俗见视为"无故")。"以利合",则是"有之不必然"的"小故"(庄学视为"无故",俗见视为"有故")。《齐物论》"至人不知利害",即谓至人超越利害"小故",以真德"大故"为安生立命之本。

[1042]
【校勘】徜徉,旧或作"翔佯"(《寓言》、《知北游》作"强阳")。胡怀琛:"今通作徜徉。"○"揖"旧讹为"挹",形近而讹。据成疏"无揖让之礼"校正。

[1043]
【校勘】"乃命"旧讹为"真泠"。王引之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唐写本、覆宋本及成疏"教命大禹"校正。

[1044]
形莫若缘,情莫若率:《人间世》蘧伯玉之言"形莫若就,心莫若和"变文。○子桑雽"异日"所言,受教者仍是孔子,撰者隐晦不言,而以二句前射《人间世》蘧伯玉之言,暗示《人间世》之蘧伯玉实为孔子替身。其旨隐微,唯有明乎蔺撰诸篇无不抉发内七篇奥义,方可意会。

[1045]
固不待物:抉发内七篇"无待"奥义:不待外物,独待天道。●第六子桑教孔章:继续仿拟内七篇"孔子改宗"范式,前射蔺撰《寓言》"孔子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。"以利合"的实际孔子,变成"以天属"的真际孔子。

[1046]
大布:粗布。【校勘】"之衣"二字旧脱。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六八九、《事类赋》一二注引校补。

[1047]
正緳xié系履而过魏王:緳,麻绳。魏惠王,前369---前319在位。○庄过魏王,其事当在自宋至魏初识惠施(魏撰《秋水》)之后。

[1048]
贫:身形贫穷。惫:德心困顿。○上二章谓孔子悖道而行,不仅身形贫穷,而且德心困顿。本章谓庄子顺道而行,身形虽然贫穷,德心并不困顿。

[1049]
"士有道德不能行"五句:义同魏撰《让王》"无财谓之贫,学道而不能行谓之病"。

[1050]
此所谓非遭时也:顺道循德者,遭逢无道之时才会贫穷,遭逢有道之世必不贫穷。

[1051]
楠nán梓zǐ榆樟:无刺乔木。榆樟:旧作"豫章",字通。眄miǎn睨nì:斜视(轻视)。"其得"三句:得其"正处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052]
柘zhè棘jí枳zhǐ枸jǔ:多刺灌木。"及其得"三句:义同"游于羿之彀中"(《德充符》)。

[1053] "处势不便"三句:义同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(《大宗师》)。

[1054]
"今处昏上乱相之间"三句:贬斥庙堂俗君和倚待庙堂的大知小知。参看《曹商》辨析四。

[1055]
此比干之见剖心,征也夫:贤人比干被剖心,是处势不便的征象。●第七庄斥魏王章:褒扬其师庄子顺道循德,身形尽管贫穷,德心并不困顿。

[1056]
孔子穷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:二句重言第五章。实际孔子经过第五章太公任、第六章子桑雽教诲而改宗天道,本章遂成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。

[1057]
左据槁木,右击槁枝:《齐物论》"槁木"形容南郭子綦,此处移用于真际孔子。

[1058]
而歌炎氏之风:《吕览·古乐》所言"朱襄氏、葛天氏、阴康氏之乐",即炎帝乐舞。○孔子改宗之后,不再褒扬尧舜。【校勘】"炎"旧作"焱",后讹为"猋"。王先谦、王叔岷据成疏"焱氏,神农也"、《天运》"焱氏"陆释一本作"炎氏"校正。

[1059]
宫角jué:伏羲族音阶为七音,黄帝族音阶为五音。黄帝族以其五音宫商角徵羽,另加伏羲族变徵、变宫,实为七音,仍称"五音",以合黄帝族五行说。犁然有当dàng于人之心:犁然,有序。○真际孔子颂扬"以天属"之真德,上扣子桑雽批判"以利合"之伪德。

[1060] "颜回"二句:暗示颜回不识真际孔子。

[1061]
"仲尼"二句:"广己"、"爱己"之"己"均指孔子,旧多误释为指颜回,义不可通。真际孔子担心颜回拔高实际孔子而夸大,爱戴实际孔子而哀伤。

[1062]
无受天损易,无受人益难:天,天命。人,人运。"损"、"益"二字,复义偏举,互文省略。

[1063]
无始而非卒:前射蔺撰《寓言》"孔子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,暗示本章孔子是改宗之后的真际孔子。

[1064]
人与天一也:人应该与天合一。义同蔺撰《达生》"与天为一"。此为真际孔子代言庄义。

[1065] 夫今之歌者其谁乎:再次暗示"今之歌者"是改宗之后的真际孔子。

[1066]
运化之泄:水之就下曰泄。以水必就下,譬解天道必然。【校勘】"化"旧讹为"物",刘文典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校正。

[1067]
与之偕逝:与道偕逝,"遥"达彼道。参看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沛乎其为万物逝也"。《老子》谓道"逝曰远,远曰返"。

[1068]
待天:抉发《齐物论》"待彼"即"待道"。"执臣"二句:义同《大宗师》"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,而身犹死之,而况其真乎?"【校勘】"执臣"后旧衍"之道"二字,又脱"而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校正。

[1069]
吾命有在外者也:天道之命,外在于个人意志。【校勘】"有"旧讹为"其",形近而讹。宣颖、王先谦、刘文典据唐写本校正。○《秋水》孔言"吾命有所制矣",亦证本句孔言当作"吾命有在外者也"。

[1070]
鷾yì鸸ér:燕子(陆释)。抉发《应帝王》"鷾鸸子"即燕子之人格化。鸟莫知于鷾鸸:古人采物候以定时令,燕归即春分(农耕重要节令),故云。《左传·昭公十七年》:"玄鸟氏,司分者也。"杜预注:"玄鸟,燕也。"《吕览·仲春》:"仲春之月,玄鸟至。"

[1071]
目之所不宜,处不给视:旧多断为"目之所不宜处,不给视",义不可通。

[1072]
袭诸人舍,社稷存焉尔:抉发《人间世》"栎树寄社"奥义。【校勘】"人舍"旧讹为"人间",据郭注或本、成疏均作"人舍"校正。燕子筑巢于屋舍檐下,"人舍"准确,"人间"不确。○《马捶》"复为生人之劳","生人"旧亦讹为"人间",刘文典据成疏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均作"生人"校正。两例均为误解《人间世》篇名者妄改。庄子之前汉语无"人间"一词,整部《庄子》未曾一见"人间"。

[1073]
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:禅shàn,同"嬗"。天道主宰万物旧死新生地不断物化,然而人难尽知万物如何嬗变。抉发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奥义。

[1074] 焉知其所终?焉知其所始:天道无终无始。

[1075]
正而待之:上扣"待天"。抉发《齐物论》"吾谁使正之?......待彼",即言"待道"。

[1076]
有人,天也;有天,亦天也:有人间祸福的变迁,由天道决定;有天赋物德的厚薄,亦由天道决定。

[1077]
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:"性"同"德"。此承上句,乃谓天赋物德无论多厚,仍难尽知天道,因为物德低于天道。抉发《逍遥游》"知有聋盲",《齐物论》"人固受其黮暗",《养生主》"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"。

[1078]
晏然:安然。体逝而终:体道而终。○《老子》:"强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。"●第八孔教颜回章:仿拟内七篇"孔子改宗"范式,让改宗天道的真际孔子充当庄学代言人。抉发内七篇"待彼"即"待道"、"天命高于人运"、"天道高于物德"、"人难尽知天道"等奥义。【辨析五】内七篇、外杂篇"改宗"范式小异:内七篇让虚构至人、真际颜回教诲实际孔子改宗天道,再让真际孔子教诲子贡、闵子骞改宗天道。蔺撰五篇如《山木》、《达生》等,则让虚构至人教诲实际孔子改宗天道,再让真际孔子教诲实际颜回改宗天道。其他外杂篇承袭蔺撰五篇,进而让真际孔子教诲颜回、子贡、冉求等孔子弟子改宗。

[1079]
游于雕陵之樊:抉发《人间世》"入游其樊"、《养生主》"不祈畜乎樊中"奥义。

[1080]
异鹊:《逍遥游》"大鹏"之生活原型。翼广七尺:《逍遥游》"其翼若垂天之云"本此。目大运寸:目大直径一寸(王念孙)。

[1081] 感周之颡sǎng:其翼扫过庄周之额。集于栗林:停栖于栗林。

[1082]
翼殷不逝:殷,大。反扣上章"圣人晏然体逝"、"与之偕逝"。目大不睹:目大而仅见小利,不睹别物("感周之颡")。○异鹊翼大目大,理应远观远逝,乍见小利即弃远逝,则是"拙于用大"(《逍遥游》)。

[1083]
褰qiān裳:提衣。躩jué步:快步。【校勘】"褰"旧讹为"蹇"(跛行)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道藏王元泽本、褚伯秀本、罗勉道本、《艺文类聚》九七、《白孔六帖》二九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别集七二引文均作"褰"校正。

[1084]
【校勘】"且"旧讹为"而",下又脱"将"字。刘文典据《太平御览》九四六、《艺文类聚》九七引文校正校补。

[1085]
身、形:身形。"忘其身"、"忘其形"义同。真:真德(德心)。"忘其真"即忘其德心。【辨析六】《齐物论》"真君"即德心。蔺撰《达生》"民几乎以其真",魏撰秋水》"是谓返其真"、《田子方》"葆真"、《盗跖》"全真"、《天下》"不离于真",或撰《天运》"采真",新外篇《天道》"极物之真",杂篇《渔父》"慎守其真"、法天贵真","真"均训"德",无一训"身"。○司马彪:"'真',身也。"王叔岷:'身'、'真'同义。"均非。

[1086]
《""[8]物固相累,二类相召:八字为庄子雕陵悟道之总纲。撰者用于总摄前八章:第一章"未免乎累",第二章"不免于患",第三章"孰能害之",第四章"毫毛不挫",第五章"卒不得害",第六章"穷祸患害",第七章"贫也非惫",第八章"无受人损"。【辨析七】本章著录的庄子雕陵悟道,可证庄学四境及其动植象征,均源于此:"树叶---夏蝉---螳螂---异鹊---栗树",是自然生态链;"庄子---虞人---官守---诸侯---天子",是人道等级链。《逍遥游》综合两者,把"树叶"变文为"朝菌",象征"无知";把"夏蝉"、"螳螂"变文为"蟪蛄",象征"小知";把"异鹊"变文为"大鹏",象征"大知";把"栗树"变文为"大椿",象征"至知无知"。

[1087]
虞人:管林小吏。逐而讯之:追逐而讯问庄子。司马彪:"以周为盗栗也。"【校勘】"讯"旧讹为"谇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及其郭注、陆释一本均作"讯"校正。

[1088]
逞:称心。"逞志"、"逞愿"、"不逞之徒",均同此训。【校勘】"日"旧讹为"月"。褚伯秀、王念孙据下文"顷间"、陆释一本作"三日"校正。○"逞"(下二同)旧讹为"庭"。王念孙、王叔岷校正。

[1089]
蔺lìn且:庄子弟子,本篇撰者。即首章之"弟子"。【辨析八】庄周游于雕陵,执弓弹雀,必非暮年,当属中年。蔺且生卒不详,据其师事中年庄子,直至庄子之死(蔺撰《曹商》庄子将死章),以及庄子(前369---前286)、庄子再传弟子魏牟(前320---前240)之生卒,推定约生于前340年,约卒于前260年,约小庄子三十岁,约长魏牟二十岁。

[1090] 吾守形而忘身:我守候外物之形,而忘自身之形。

[1091]
观于浊水:了解伪道俗见(义同《大宗师》"知人之所为")。迷于清渊:迷失真道真知(义反《大宗师》"知天之所为")。

[1092]
且:庄子称蔺且。夫子:庄子之师,其名不传。○后世道教徒称庄师为"长桑公",于史无征。○成疏:"庄周师老聃,故称老子为'夫子'也。"庄子距老聃两百年,不得师事。○阮毓崧:"'夫子',当即孔子。"尊孔后儒,以"夫子"为孔子专名(《泰初》辨析二),又谓庄学亦为儒门别传。

[1093]
入其国,从其俗:庄师教诲庄子,入于某国,必须了解该国风俗("观于浊水"),但是不可盲从("迷于清渊")。○庄引师言,乃愧未明师教,导致"观于浊水"、"顺人失己"、"忘身忘真"。参看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顺人而不失己"。【校勘】二句旧作"入其俗,从其俗",义不可通。郭庆藩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李氏本、郭注"不违其禁令"、成疏"达者同尘入俗,俗有禁令,从而行之",校正为"入其俗,从其令",当为郭象版原貌。○郭象版"从其令"不合庄义,遂有注家据《天下》"以与世俗处"改作"从其俗"。○然而旧解《天下》"以与世俗处"亦盲从郭象反注,不合庄义(《天下》辨析二八),今据《淮南子·齐俗训》"入其国者,从其俗"、《礼记·曲礼》"入国而问俗"校正。

[1094] 【校勘】"身"前旧衍"吾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校删。

[1095]
辱:旧作"戮",字通。成疏:"戮,耻辱。"《广雅》:"戮,辱也。"●第九庄子悟道章:撰者蔺且著录亲历亲闻的庄子悟道,抉发"庄学四境"及其"动植象征"的生活原型。

[1096] 阳子:即阳子居(《应帝王》、《寓言》)。隐指杨朱。

[1097] 【校勘】"逆旅"后旧脱"之"。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刘得一本校补。

[1098] 其美者自美,吾不知其美也:美妾自以为美,其夫遂不视为美。

[1099] 其恶者自恶,吾不知其恶也:丑妾自以为丑,其夫遂不视为丑。

[1100]
去自贤之心:反扣"自美"。抉发自"逍"己德、"不自得"(《大宗师》)奥义。【校勘】"心"旧讹为"行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陈鼓应据《韩非子·说林上》引文作"自贤之心"、成疏"去自贤轻物之心"校正。●第十阳子论道章:抉发内七篇自"逍"己德、"遥"达彼道之奥义,兼明庄学亦承杨学。

[1101]
达生之情:达至人生的实情。达命之情:达至天命的实情。○"达生"、"达命"四句,"不务生"扣"达生","不务命"扣"达命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不务命"为"不务知"。武延绪、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张默生、严灵峰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据《弘明集》引《正诬论》、《淮南子》之《诠言训》及《泰族训》校正。○《养生主》郭注引《达生》此句曰:"达命之情者,不务命之所无奈何也。"《达生》此句郭注则曰:"知之所无奈何。"可证郭改"不务命"为"不务知",而忘前注《养生主》曾引此句。

[1102]
物有余而形不得养者有之矣:义同蔺撰《至乐》"苦身疾作,多积财而不得尽用,其为形也,亦外矣"。【校勘】"不"下旧脱"得"。王叔岷据唐写本校补。

[1103] 有生必先无离形:保身先于葆德(《养生主》)。

[1104]
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:身形未死而德心已死。魏撰《田子方》"哀莫大于心死,人死亦次之"。

[1105]
生之来不能却,其去不能止:生死非人力所能主宰。《养生主》:"适来,夫子时也;适去,夫子顺也。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入也。"

[1106]
养形果不足以存生:仅养身形,不足以"全生"(《养生主》),故世事不足为。○参看《人间世》"彼其所保与众异",魏撰《让王》"养志者忘形"。

[1107]
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,其为不免矣:虽知世事不足为而仍为之,不能免于仅养身形。

[1108]
夫欲免为形者,莫如弃事:欲免仅养身形,而欲兼养德心,不如摈弃世事。【校勘】"弃事"旧皆讹为"弃世"(下句同)。王叔岷据下文"事奚足弃"、"弃事则形不劳"校正。

[1109]
与彼更生:顺应彼道,更新生命。○义同《大宗师》、《应帝王》"与造物者为人",或撰《天运》"与化为人"。

[1110] 形全精复:身形、德心,得以兼养。

[1111]
与天为一:(人)与天为一。义同蔺撰《山木》"人与天一"。○真道以人合天,伪道强天合人。

[1112]
合则成体,散则成始:演绎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。○参看魏撰《知北游》"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"。

[1113] 形精不亏:形精有亏即"亏生",形精不亏即"全生"(《养生主》)。

[1114] 能移:能够顺应天道之推移。上扣"与彼更生"。

[1115]
精而又精,返以相天:德心精纯,就能返道合天。上扣"与天为一"。○宣颖:"养精之至,化育赖其参赞。"违背《大宗师》"不以人助天"。原义仅谓"以人合天"、循德返道,非谓人力应该"参赞"天道,亦非谓天道依赖人力"参赞"。●第一达生达命章:抉发《养生主》"全生"必兼"保身"、"葆德"、"保身先于葆德,葆德重于保身"奥义。

[1116]
关尹:姓关,名尹,老聃弟子,春秋末期人,母邦不详。约与孔子(前551---前479)年辈相当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关尹子》九篇,全佚。今本为伪书。○成疏盲信关尹讹史,误释关尹为函谷关之令尹,姓尹,名喜,字公度。子列子:即列子。尊称为"子列子",异于内篇。○本章列子师事关尹,或即抉发《应帝王》列子师事的"壶子"即关尹化身。

[1117]
"至人"三句:仿拟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登高不慄,入水不濡,入火不热"。

[1118] 气:德。守:葆。纯气之守:葆德之至。○二句乃谓"知巧果敢"属外功。

[1119] 凡有貌象声色者,皆物也:人为万物之一。

[1120] 物与物何以相远:人与人之相远,不在形色,而在德心。

[1121]
夫奚足以至乎先?是形色而已:上扣首章"有生必先无离形"(然后以是否葆德相远)。【校勘】"色"上旧脱"形"。姚鼐、吴汝纶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张默生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有"形"字、郭注"同是形色之物"、张湛《列子》注引向秀注"同是形色之物"校补。

[1122]
则物之造乎不形,而止乎无所化:二句分扣"造"、"化"。万物被无形之道所造,而止于物化之临界点(死)。

[1123]
夫得是而穷之者,焉得而正焉:"是"指"貌象声色"之身形。"穷之"指穷尽全力养身。"焉得而正"谓全力养身怎能得悟人生正道。【校勘】"焉"前旧衍"物"。据《列子·黄帝》无"物"字校删。○郭象篡改"正"为"止",证见郭注"止于所受之分"("分"谓名教之身分,全反庄义)。刘文典、王孝鱼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《列子·黄帝》作"正"校正。○郭象前已篡改《应帝王》"不震不止"为"不震不正"。此改乃是自造伪证。

[1124]
彼:至人。○"处乎"、"藏乎"、"游乎",均为"游心"之变文。"不淫之度"、"无端之纪"、"万物之所终始",均为"道"之变文。三句均为"游心于道"之变文。

[1125]
物之所造,"道"之变文,即"造化"(《大宗师》)。○郭象反注:"万物皆造于自尔。"

[1126]
"夫若是者"四句:演绎《逍遥游》藐姑射神人"其神凝",《德充符》至人"(灵府)日夜无隙,(外撄)不可入于灵府",《大宗师》"撄宁"、"撄而后成"。◎关言第一层:人与人之相远,不在能否保身,而在能否葆德。

[1127]
忤wǔ:旧作"遻"wù。慑:旧作"慴"shè。字通。○陆释:"遻,《尔雅》云:忤也。慴,惧也。"

[1128]
得全于酒:醉者借助外物暂葆德全、身全。得全于天:至人顺应天道永葆德全、身全。

[1129]
圣人藏于天,故物莫之能伤也:演绎《养生主》"善刀而藏之"、《应帝王》"故能胜物而不伤"。【校勘】"故"下旧脱"物"。王叔岷据《列子·黄帝》引文有"物"字、成疏"故物莫之伤矣"校补。◎关言第二层:众人借助外物(酒)暂葆德全、身全,至人仰赖天道永葆德全、身全。

[1130] 镆干:镆铘、干将,古良剑名。

[1131]
虽有忮zhì心者,不怨飘瓦:忮心,凶狠之心。参看蔺撰《山木》"虽有惼心之人,终不怒也"。

[1132]
不开人之人,而开天之天:不开属人的人道,而开属天的天道。【校勘】"人之人"旧讹为"人之天",义不可通。刘文典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刘得一本作"人之人"校正。

[1133]
开天者德生,开人者贼生:开启天道者生成真德,开启人道者生成伪德。演绎《人间世》"为人使,易以伪;为天使,难以伪"。

[1134]
不厌其天,不忽于人,民几乎以其真:分扣庄学三义"顺应天道,因应外境,因循内德"。【辨析一】外杂篇散扣庄学三义之一义者,不胜枚举,集中抉发庄学三义者,亦有三处,此为第一处。第二处为魏撰《秋水》"本乎天,位乎德,踟躅而屈伸",分扣"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"。第三处为魏撰《天下》"以德为本,以道为门,兆于变化",分扣"因循内德,顺应天道,因应外境"。◎关言第三层:不要开启属人的人道,而要开启属天的天道。●第二关尹教列章:抉发内七篇的庄学三义"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"。

[1135]
【校勘】"游"旧讹为"于"。刘文典据《太平御览》九四四引文校正。佝gōu偻lóu:脊背弯曲。承蜩tiáo:捕蝉。掇duō:以手拾取。

[1136]
我有道也:未能无己丧"我",未能自"逍"己德,自矜有道。○第三章承蜩丈人之自矜"我有道",被第九章吕梁丈夫"吾无道"所否定。旧多不统观全篇,不会通庄学,误以为庄学认为人可"有道"。

[1137]
【校勘】"累二丸"旧误倒为"累丸二"。刘文典据《艺文类聚》九七引文、郭注均作"累二丸"、下文"累三"(丸)、"累五"(丸)校正。

[1138]
橛株之枸jǔ:断木所遗之树桩。与"槁木之枝"对举。【校勘】"橛"旧讹为"厥","枸"旧讹为"拘"。郭嵩焘、王叔岷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据陆释一本作"橛"、褚伯秀本、赵谏议本作"枸"校正。○"株"下旧脱"之"。

[1139]
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:"志"、"神"同训,"不分"、"凝"正反设辞。○旧多不明二句义本《逍遥游》藐姑射神人"其神凝",误释"凝"通"疑"或"擬"(拟)。

[1140]
【校勘】"丈人曰"以下二十四字旧脱。王叔岷据《列子·黄帝》、《列子》释文引向秀注校补。○王叔岷:"向本有此文,郭本脱之。"王辨未晰。郭窃向注,向本既有,郭本必非无意之脱,必为郭象尊孔而删。

[1141]
逢衣:逢,训大,此指大腋之衣,即儒服。参看魏撰《盗跖》孔子"逢衣浅带"。

[1142]
修汝所以,而后载言其上:二句乃谓孔子当先达"保身"俗谛,而后再问"葆德"真谛。【辨析二】蔺撰《达生》斥孔之言"修汝所以,而后载言其上",是理解蔺撰《山木》太公教孔章之"意怠"寓言、孔教颜回章之"鷾鸸"寓言的关键提示。"意怠"、"鷾鸸"寓言均言"保身"俗谛,未言"葆德"真谛(《山木》辨析三)。旧多谬解"保身"为庄学宗旨,又以为《山木》"意怠"寓言不合庄学,重要原因是郭象妄删《达生》此处原文。●第三丈人斥孔章:仿拟内七篇"孔子改宗"范式,贬斥实际孔子未达"保身"俗谛,遑论"葆德"真谛。

[1143]
觞shāng深之渊:《应帝王》"渊有九名",仅举其三。本篇另拟一渊。○魏撰《外物》另拟"宰路之渊",魏撰《让王》另拟"清泠之渊"。【校勘】"问"下旧脱"于",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三九五、七六八引"问"下有"于"字校补。○"回尝"旧讹为"吾尝",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七六八校改。

[1144]
津人:《论语·微子》:"长沮、桀溺耦而耕,孔子过之,使子路问津焉。长沮曰:'是(孔子)知津矣。'"本章反向演绎,隐讽孔子不"知津"。○下文第九章反向演绎《论语·宪问》孔言"披发左衽"。蔺撰《山木》反向演绎《论语·微子》孔言"鸟兽不可与同群"。

[1145]
【校勘】"能游者可教也"六字旧脱。王先谦、刘文典据《列子·黄帝》校补。○"习而后"三字旧脱,当属或人据下文孔言略为"数能"而妄删。刘文典、张默生据《白孔六帖》十一、郭注均作"数习而后能"校补。○"能"下旧脱"也"。据上下文之句法校补。

[1146]
能游者、善游者、没人:"游"譬解"乘物游心"、"逍遥游"。"能游者"隐喻小知,"善游者"隐喻大知,"没人"隐喻至知(即下第九章蹈水丈夫)。○本章仿拟《逍遥游》三"适"卮言,省略初境,抉发小境、大境、至境。

[1147]
吾问焉而不吾告:津人有"告",颜谓"不吾告"。乃因津人所"告",并非"操舟",而是何人可教"操舟",暗示颜回并非"可教"的"能游"者。

[1148]
【校勘】"能游者之可教也轻水故也"十一字旧脱。王先谦、王叔岷据《列子·黄帝》、《御览》三九五及七六八校补。○"善游者"下旧脱"之","数能"下旧脱"也","忘水"下旧脱"故"。刘文典据《太平御览》三九五、七六八引文校补。

[1149]
不得入其舍:不能入其德心。上扣首章"物奚自入焉"。【校勘】"覆却万"下旧脱"物"。俞樾、张默生据《列子·黄帝》作"万物"校补。

[1150]
惮dàn:畏惧。矜jīn:矜持拘谨。重外:重视外物。内拙:内德亏拙。●第四孔教颜回章:仿拟内七篇"孔子改宗"范式,让改宗天道的真际孔子充当庄学代言人,抉发庄学四境之小境、大境、至境。

[1151]
田开之:齐人。其名寓意,刚刚开始学习道术。周威公:《史记·周本纪》:"考王封其弟于河南,是为桓公。桓公卒,子威公代立。"

[1152]
祝肾:祝,祷。肾,古人视为身体之命门。其名寓意,保养身形之人。○古人又视男性生殖器为外肾,故"房中术"亦属养生方术。学生:学习养生方术。

[1153] 拔篲huì:扫帚。

[1154]
【辨析三】《德充符》鲁哀公,受教前自称"寡人",受教后自称"吾"(《德充符》辨析十五)。蔺且未窥这一笔法,周威公先自称"吾",田开之不肯教,周威公反而自称"寡人"。魏撰《徐无鬼》魏武侯,先后自称全同《德充符》鲁哀公(《徐无鬼》辨析二)。可证蔺且文学悟性逊于魏牟。

[1155]
善养生者:兼养身形、德心。若牧羊然,视其后者而鞭之:视保身、葆德之落后者,鞭策使之并进。

[1156]
【校勘】"谷饮"旧讹为"水饮"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七二〇、《淮南子·人间训》校正。〇"杀而食之"前,旧衍"饿虎"二字。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人间训》、《文选》旧钞本班固《幽通赋》注、江淹《杂体诗》注、《白孔六帖》、《太平御览》、《北山录·论业理》注均不叠"饿虎"二字校正。

[1157]
悬薄:悬挂薄帷(门帘)。此指贫寒之家。【校勘】"高门"前旧脱"见"。刘文典、王孝鱼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刘得一本、《淮南子·人间训》均有"见"字校补。○"趋"旧讹为"走"。俞樾、吴汝纶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吕览·必己》"无不趋"、《淮南子·人间训》"必趋"校正。

[1158]
此二子者,皆不鞭其后者也:单豹葆德有余,保身不足。张毅保身有余,葆德不足。○蔺撰《达生》"牧羊"之喻,言自治己生之个体。魏撰《徐无鬼》"牧马"之喻,言外治天下之群体。两者义理殊异,旧多混淆为一。

[1159]
无入而藏,无出而阳,柴立其中央:不要"出世",不要"入世",而当"间世"。○旧多将田开之语断于"皆不鞭其后者也","仲尼曰"三句为田开之借用真际孔子之口,抉发内七篇"间世"奥义,反对"出世"、"入世"。"三者若得"至"过也",为田开之进一步阐明"间世"、"养生"义理。

[1160] 三者若得,其名必极:极,至,至境。做到三项,即达至境。

[1161]
衽rèn席之上:男女之事。饮食之间:饮食之事。"夫畏途者"十句:小知大知最畏外患,不畏内患(以食色为例),未达至知。【校勘】"最"原作"冣",后讹为"取"。马其昶、苏舆、王先谦、王孝鱼、钱穆、王叔岷、张默生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校正。○"知之"二字旧脱。刘文典据《太平御览》四五九校补。●第五养生鞭后章:抉发内七篇"身心兼养,葆德间世"奥义。

[1162]
祝宗人:祭祀官。隐喻主动倚待庙堂的大知小知。玄端:黑色礼冠。《周官·司服》:"斋服有玄端、素端。"牢筴cè:筴,同"栅",木栏。参看《养生主》"畜乎樊中"。

[1163]
彘zhì:猪。隐喻被迫"畜乎樊中"的民众。说彘:大知小知诱骗、"黥劓"民众。

[1164]
七日戒,三日斋:戒色七日,素食三日。【校勘】"七"旧讹为"十",形近而讹。据《记纂渊海》引文为"七"校正。○王叔岷:"'三'、'七'对举,古书习见。《礼记·坊记》亦云:'七日戒,三日斋。'《礼器》:'七日戒,三日宿。'"

[1165]
尻kāo:臀部。雕俎zǔ:盛放祭品的雕花案板。则汝为之乎:劝彘(民众)乐处庙堂之樊笼,愿为庙堂之牺牲。

[1166]
【校勘】"糟糠"旧误倒为"糠糟"。王叔岷据《记纂渊海》引文、成疏"食之糟糠"校正。

[1167] 腞zhuàn楯shǔn:载柩车。聚偻:偻,通"镂"。聚集雕镂的豪华棺椁。

[1168]
其所异彘者,何也:其,祝宗人。祝宗人与彘无异。○其实有异:彘(民众)被迫成为牺牲,内心不愿成为牺牲。祝宗人(大知小知)主动成为牺牲,却不自知实为牺牲。【校勘】"其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潜夫本校补。●第六宗人劝彘章:抉发《养生主》"畜乎樊中"、《人间世》"画地而趋"奥义。贬斥大知小知主动"画地而趋"、"畜乎樊中",进而"黥劓"民众"适人之适,役人之役"。

[1169]
桓huán公:齐桓公,春秋五霸之首。管仲:齐桓公相,主张"尊王攘夷"。

[1170]
【校勘】"臣无所见"下旧脱"也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《太平御览》八八三引文校补。○"騃佁"旧讹为"诶诒"。马叙伦:"'诶诒'借为'譺佁'。《说文》:'譺:騃也。佁:痴貌,读若騃。'"騃ái佁ǎi为病:騃佁,义同蔺撰《山木》"佁痴"。受惊而成痴呆、怔忡之病。

[1171] 皇子告敖:复姓皇子,其名告敖。其时无"皇帝","皇子"非后世之义。

[1172]
"公则自伤"至"则为病耳":运用传统医理,解释桓公受惊成病。【校勘】"则为病"下旧脱"耳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八八三引文校补。

[1173] 沉:湿地。履:湿地之鬼。湿地宜穿鞋,故名其鬼。○旧注未言其状。

[1174]
髻jì:司灶之鬼。妇人主灶,故名其鬼。○司马彪:"髻,灶神,著赤衣,状如美女。"

[1175]
烦壤:粪壤(成疏)。雷霆:厕所之鬼。如厕者屁响如雷霆,故名其鬼。○旧注未言其状。

[1176]
倍阿、鲑guī蠪lóng:室内东北方之鬼。○司马彪:"倍阿,神名也。鲑蠪,状如小儿,长一尺四寸,黑衣赤帻大冠,带剑持戟。"

[1177]
泆yì阳:室内西北方之鬼。"泆"同"逸",逸阳即阴。西北属阴,故名其鬼。○司马彪:"泆阳,豹头马尾,一作狗头。"

[1178]
水有罔象:水之鬼。"罔"同"无",罔象即无象。水中影象如幻,故名其鬼。○司马彪:"状如小儿,赤黑色,赤爪,大耳,长臂。"

[1179] 峷shēn:丘之鬼。○司马彪:"状如狗,有角,文身五采。"

[1180] 夔kuí:山之鬼。○司马彪:"状如鼓而一足。"

[1181]
彷páng徨huáng:荒野之鬼。荒野无路,来回彷徨,故名其鬼。○司马彪:"状如蛇,两头,五采文。"

[1182]
委wēi蛇yí:湖泽之鬼。"委蛇"训随意遨游,故名其鬼。状见下文。○司马彪所言,均为古来祭神傀儡戏所塑诸鬼之形。

[1183]
毂gǔ:车轮中心可插轴的部分,借指车轮。辕yuán:车辕。见之者,其殆乎霸:皇子迎合桓公图霸心理而治愈其病,殊非正道。【校勘】"见人"、"其"三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八七二、《太平广记》二九一引文均有"见人"、《太平御览》八八三引文有"其"校补。

[1184]
辴zhěn然:义同"囅"chǎn,笑貌。●第七桓公见鬼章:德心有鬼,阴阳有患;葆德之至,外物不伤。

[1185]
纪渻shěng子:虚构至人。王:司马彪谓"齐王",未言何据。俞樾据《列子·黄帝》谓"周宣王"。

[1186]
【校勘】"鸡可斗已乎","可斗"二字旧脱。王先谦、王叔岷、张默生、陈鼓应据《列子·黄帝》校补。

[1187] 方虚骄而恃气:隐喻初境。

[1188] 响:诉诸耳,谓鸡之"聪"。影:诉诸目,谓鸡之"明"。隐喻小境。

[1189] 犹疾视而盛气:隐喻大境。

[1190]
"鸡虽有鸣者"四句:"黜其聪明"(《大宗师》),木鸡德全。隐喻至境。

[1191]
异鸡无敢应,见者返走矣:仿拟《应帝王》"季咸自失而走"。【校勘】"见者返走矣","见"字旧脱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文如海本、刘得一本均有"见"、成疏"见之反走"校补。【辨析四】本章简明抉发庄学四境。描写四境,合于《应帝王》季咸四见壶子(亦扣庄学四境)。木鸡达于至境,合于《逍遥游》四境动植范型。描写木鸡之状,合于《应帝王》"至人之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故能胜物而不伤"。●第八鸡之四境章:鸡之四境,至境如木,抉发"庄学四境"及其"动植象征"。

[1192]
吕梁丈夫:上扣第四章"没人"。○上章抉发庄学四境,本章吕梁丈夫譬解至人。

[1193]
鼋yuán:巨鳖。鼍tuó:鼍龙,旧称"猪婆龙",今称"扬子鳄"。游:义同第四章之"游",譬解"乘物游心"的"逍遥游"。

[1194] 【校勘】"者"字旧脱。王叔岷据唐写本、《列子·黄帝》校补。

[1195]
【辨析五】披发无冠,隐喻未被庙堂人道"黥劓"、"雕琢",反讽《论语·宪问》孔言"微管仲,吾其披发左衽矣"。○蔺撰《达生》吕梁丈夫"披发",魏撰《田子方》老聃"披发",魏撰《外物》白龟"披发",杂篇《渔父》渔父"披发",均本《逍遥游》"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,越人断发文身,无所用之"。

[1196]
吾无道:这是对第三章承蜩丈人自矜"我有道"的否定。参看蔺撰《寓言》末章"盛德若不足"、《山木》末章"行贤而去自贤之心",《山木》"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"。

[1197]
始乎故,长乎性,成乎命:始于"故德"(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,长于天性,成于天命。

[1198]
【校勘】"脐"旧作"齐",字通。王敔:"'齐'通'脐',水之漩涡如脐也。"

[1199]
汩gǔ:水流(急流)。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:仿拟、抉发《应帝王》"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"。●第九丈夫教孔章:超越第三章之"我有道"。教诲孔子"葆德"真谛,抉发《应帝王》"顺物自然而无容私"奥义。

[1200]
梓庆:鲁国宫廷木匠。○俞樾:"《左传·襄公四年》'匠庆谓季文子',杜注:'匠庆,鲁大匠。'即此梓庆。"削木为鐻jù:鐻,青铜编钟之木架,又作"虡"。

[1201]
何术之有:本章梓庆否认"有术",比上章吕梁丈夫否认"有道"更为谦逊。

[1202]
虽然,有一焉:虽然无术,确有一技。参看《养生主》辨析五"道↘术↘方↘技"。

[1203] 未尝敢以耗气:上扣第二章"纯气之守"。

[1204] 斋三日,而不敢怀庆赏爵禄:譬解《逍遥游》"神人无功"。

[1205] 斋五日,不敢怀非誉巧拙:譬解《逍遥游》"圣人无名"。

[1206] 斋七日,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:譬解《逍遥游》"至人无己"。

[1207]
滑gǔ: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【校勘】"滑"旧讹为"骨"。王叔岷、张默生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据陆释一本、王元泽本、元纂图互注本、世德堂本、赵谏议本均作"滑"、成疏"滑,乱也"校正。无公朝,其巧专,而外滑消:丧忘庙堂,技巧专一,而外境撄扰全消。

[1208] 不然则已:"因是"而"已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209]
以天合天:以人之天,合物之天。上扣第二章"不开人之人,而开天之天。"

[1210]
器之所以凝神:"以天合天",凝聚心神于器物。上扣第三章"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"。○旧多不明"凝神"义本《逍遥游》藐姑射神人"其神凝",牵扯章首"惊犹鬼神",误释"凝"为"疑"或"擬(拟)"。

[1211]
由是:由于以天合天。【校勘】"由"字旧脱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张默生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江南古藏本校补。●第十梓庆削木章:抉发《逍遥游》"至境三句"奥义,主张以人合天,贬斥强天合人。

[1212] 东野稷jì:倚待庙堂、拔技为道的悖道大知。庄公:卫庄公蒯聩。

[1213]
造父:周穆王之御者。秦、赵宗室之共祖。【校勘】"造"字旧脱,"父"讹为"文"。钱大昕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孝鱼据《太平御览》七四六、《吕览·适威》、《荀子·哀公》、《韩诗外传》二、《新序·杂事》五、《孔子家语·颜回》校正。

[1214]
颜阖hé:鲁人,与孔子同时。○本章义承《人间世》"颜阖傅卫灵公太子",虚构其后之事。彼篇"卫灵公太子",即后之卫庄公。

[1215] 密:同"默"。

[1216]
其马力竭矣,而犹求焉,故曰败:新外篇《刻意》"形劳而不休则弊,精用而不已则劳,劳则竭"。○上二章譬解:达道至人自"逍"己德,顺道而成,"成乎命","不然则已","因是"而"已"。本章譬解:悖道大知不"逍"己德,悖道而败,败于"力竭犹求","因是"而"不已","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"(《齐物论》)。●第十一东野御车章:抉发《齐物论》"因是"而"已"奥义,贬斥悖道大知"因是"而"不已",从"因是"转入"因非",自取其败。

[1217]
工倕chuí:传为唐尧时巧匠。又见或撰《胠箧》。【校勘】"合"旧作"蓋"(简体字本作"盖"),通"盍"。奚侗:"'蓋'假作'盍'。《尔雅·释诂》:'盍,合也。'"王叔岷是之。○旧或据"蓋"之简体字"盖",误释为"超过",义不可通。"规矩"所作,为至圆至方。工倕徒手作方圆,至多合于"规矩",不能超过"规矩"。合于规矩即"以人合天",为道家义;超过规矩即"以人胜天",非道家义。

[1218] 指与物化:以人之天,合物之天。上扣第十章"以天合天"。

[1219] 不以心稽jī:心,成心。稽,计谋。不用成心计谋。

[1220]
灵台一而不窒zhì:灵台,德心,义同《德充符》"灵府"。灵台浑一而不窒塞。

[1221] 忘足、忘腰:起譬。知忘是非:正题。

[1222]
不内变,不外从:不变内德,不从外境。【辨析六】魏撰《知北游》"外化内不化"。魏之"内不化",蔺之"不内变",均谓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魏之"外化",蔺之"不外从",均谓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,魏言因应外境当有变化,蔺言因应外境不当盲从。是为蔺、魏承庄之小异,亦为蔺、魏个性之小异。

[1223]
事会之适也:补充"不外从"。因应外境虽当"不外从",又当"以和为量"(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)。

[1224]
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,忘适之适也:庄学至境"至适忘适"。●第十二至适忘适章:抉发内七篇"自适其适"、"至适忘适"奥义。

[1225]
孙休:孔子之化身。○其名或为隐讽孔学传至其孙子思,业已休止。实则"曾参---子思---孟轲"一系儒学,盛于后世庙堂,至今未曾休止。

[1226]
踵zhǒng门:上门拜访。诧chà:诧异。子扁庆子:《德充符》"叔山无趾"之化身,故以"孙休踵门"反拟《德充符》"叔山无趾踵见仲尼"。亦证"孙休"为孔子化身。

[1227]
不见谓不修:隐扣孔子主张"修身"、"修心"。○庄学贬斥"修身"、"修心",主张"至人不修"("修"训修剪),参看《田子方》辨析二。

[1228]
临难nàn:隐扣孔子"伐树于宋,削迹于卫,穷于商周,围于陈蔡之间"(蔺撰《山木》)。

[1229] 事君不遇世:隐扣孔子周游列国游说天下,不遇任用之君。

[1230] 摈bìn于乡里:隐扣孔子"亲交益疏,徒友益散"(蔺撰《山木》)。

[1231] 逐于州部:隐扣孔子"再逐于鲁"。

[1232] 胡罪乎天哉:隐扣孔言"获罪于天,无所祷也"(《论语·八佾》)。

[1233]
【校勘】"行"前旧衍"自"字,义不可通。王叔岷据唐写本校删。○郭注:"闇付自然也。"可证郭象为自圆"自得"谬说而妄增"自"字。○成疏"夫至人立行",并无"自"义。【辨析七】为了自圆"独化自得"谬说,郭象篡改外杂篇十三处原文。其一,妄增六"自"字:《达生》"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行邪","行"上郭象妄增"自"字。《庚桑楚》"盲者不能见"、"聋者不能闻"、"狂者不能得","见"、"闻"、"得"上郭象妄增"自"字。《则阳》"虽有至知,不能以言读其所化","化"上郭象妄增"自"字。《天运》"意者其运转而不能止邪?""止"上郭象妄增"自"字。其二,篡改"自得"为"自适":《秋水》"自得一时之利","得"被郭象篡改为"适"。其三,篡改二"自适"为"自得":《让王》"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适"、"审自适者",二"适"被郭象篡改为"得"(《让王》辨析一)。其四,篡改"德"为"得":《秋水》"本乎天,位乎德",郭象篡改为"本乎天,位乎得"。其五,篡改"得"为"德":《则阳》"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得"、"非相助以得",郭象篡改二"得"为"德"。其六,移动一"自"字:《外物》"去自善而善矣",郭象移后"自"字,变成"去善而自善矣"。

[1234]
"忘其肝胆"四句:全同《大宗师》。亦证本篇非庄所撰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,逍遥乎无为之业"之"无为"为"无事",证见郭注:"凡自为者,皆无事之业也。"本书据《大宗师》"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,逍遥乎无为之业"复原。

[1235] 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:语本《老子》十章、五十一章。

[1236]
"今汝饰知以惊愚"三句:全同蔺撰《山木》太公任教诲孔子之言。此亦"孙休"为孔子化身之又证。

[1237]
孙子出:反拟《德充符》"无趾出"。亦证"孙休"为孔子化身,子扁庆子为"叔山无趾"化身。

[1238]
吾告之以至人之德,吾恐其惊,而遂至于惑也:上扣第三章丈人斥孔"修汝所以,而后载言其上"。义同蔺撰《至乐》"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,不得则惑"。参看魏撰《庚桑楚》"若趎之闻大道,譬犹饮药以加病也"。

[1239]
非固不能惑是:抉发内七篇决非混淆是非,仅是超越相对是非,专明绝对是非。○旧多盲从郭象伪庄学,谬解庄学否定是非。

[1240]
奏《九韶》以乐之:九韶sháo,舜乐名,又称《大韶》、《韶》。此句隐扣《论语·述而》:"子在齐闻《韶》,三月不知肉味,曰:'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。'"亦证"孙休"为孔子化身。

[1241]
以己养养鸟:己之所欲,强施于鸟,未明"万物殊理(同道)"(《则阳》)。

[1242] 以鸟养养鸟:鸟之所欲,则施于鸟。人之所欲,则施于人。

[1243]
宜栖qī之深林,浮之江湖:鸟之"正处"(《齐物论》)。○义本《大宗师》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。与其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"。

[1244]
食之以鳅鲦tiáo:鸟之"正味"(《齐物论》)。委wēi蛇yí而处:任意自适而处。○此"委蛇"异于第七章"泽有委蛇"之鬼。【校勘】"以鳅鲦"、"而处"五字旧脱,义不可通。俞樾据《至乐》"夫以鸟养养鸟者,宜栖之深林,游之澶陆,浮之江湖,食之鳅鲦,随行列而止,委蛇而处"校补。○"平陆"上旧脱"安"字,于省吾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刘得一本作"则安平陆而已矣"校补。

[1245]
今休,款启寡闻之民也:款,空也。启,开也。所见小也(李颐)。义同魏撰《秋水》"少仲尼之闻",亦证"孙休"为孔子化身。

[1246]
载鼷xī以车马:让鼷鼠乘马车。与《应帝王》"使蚊负山"字面义反,深层义同。

[1247]
乐鴳yàn以钟鼓:兼扣《逍遥游》"尺鴳"、"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"。○二句义同《德充符》叔山无趾斥孔"天刑之,安可解",亦证"孙休"为孔子化身,"子扁庆子"为"叔山无趾"化身。●第十三扁子哀孙章:抉发内七篇"孔子改宗"实为庄子虚构,实际孔子并未改宗。

[1248]
富贵: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,作"不近贵富"。○"贵富"、"富贵"逆序,不仅是外杂篇非庄所撰之一证,亦证时势外境之转捩。春秋以前的世卿时代,贵贱世袭,无不由贵而富。战国以后的游士时代,贵贱世袭松动,亦可由富而贵。

[1249] "夫富者"四句:义同蔺撰《达生》"物有余而形不得养者有之矣"。

[1250]
"夫贵者"四句:与上"夫富者"四句,侧重小异。善否pǐ:"善恶臧否"之略语。

[1251]
【校勘】"惽惽"mǐn旧或作"惛惛"hūn,避唐太宗李世民讳而改;或作"愍愍",字通。据陆释本、道藏成疏本、覆宋本、陆树芝本、郭庆藩本、王先谦本、阮毓崧本、钟泰本、钱穆本、陈鼓应本、方勇、陆永品本均作"惽惽"校正。○"何之苦也"旧或脱"之"字,据林希逸本、储伯秀本、陆西星本、归有光本、沈一贯本、王夫之本、林云铭本、宣颖本、姚鼐本、胡文英本、陆树芝本、章太炎本、阮毓崧本、钟泰本、钱穆本、支伟成本、王叔岷本、方勇、陆永品本均有"之"字校补。

[1252]
逡qūn巡:徘徊,退却。【校勘】"逡巡"旧作"蹲循",字通。俞樾、林云铭、郭庆藩、王先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校正。

[1253] 子胥:伍子胥。忠谏吴王夫差,不听。强谏而争,被杀。

[1254]
乐举:乐于标举。上扣"俗之所乐"。群趋:群相趋赴。上扣"俗之所为"。○郭象误断:"吾观夫俗之所乐,举群趋者。"证见郭注:"举群趣其所乐。"

[1255]
誙誙kēng然:浅薄固执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。义同"硁硁kēng然"。○《论语·子路》:"子曰:言必信,行必果,硁硁然小人哉!"

[1256] "吾以"二句:吾以"无为"为"至乐",俗以"无为"为"大苦"。

[1257]
至乐无乐,至誉无誉:"无"训致无、丧忘。二句抉发庄学至境之标准式。○宣颖:"上句主,下句陪。"下句"至誉无誉"暗引《老子》,抉发庄学至境承自老聃。

[1258]
"天下是非"四句:天下是非难以裁定,无为可以裁定是非。○旧谓庄学否认是非,四句可证其谬。

[1259]
"天无为"二句:语本《老子》"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",易"得一"为"无为"。

[1260]
【校勘】"生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作"万物皆化生"、成疏"万物化生"校补。

[1261]
"芒芴"四句:肯定万物出于道。郭象反注:"皆自出耳。"○义本先秦《老子》:"道之为物,唯芒唯芴。芴兮芒兮,其中有象;芒兮芴兮,其中有物。"汉后《老子》"芒芴"改为"恍惚"。

[1262] 职职:繁多。

[1263]
天地无为也,而无不为也:天道之"无为",即无所亲疏;天道之"无不为",即造化万物。○《老子》"道恒无为,而无不为",即言本体论之"道体"(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)。

[1264]
人也孰能得无为哉:至人之"无为",即"顺应天道";至人之"无不为",即"因循内德"。○《老子》"为道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",即言认识论之"道术"(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)。●第一至乐无乐章:抉发庄学贬斥伪道俗见,抉发庄学至境之标准式,抉发"无为无不为"奥义,抉发本体论之"道体"、认识论之"道术"。

[1265]
庄子妻死,惠子吊之:本章著录蔺且亲历亲闻的庄子妻死、庄惠辩死,隐赞庄子是"能得无为"(首章末句)的至人。○内七篇庄子四章,均在篇末。蔺撰《至乐》,章法同于蔺撰《寓言》。开篇卮言章之后,即为庄子章,章法异于内七篇。

[1266]
箕踞jù:两脚叉开如簸箕而坐于地。盆:瓦缶(成疏、陆释),肚大口小的盛酒陶器。○"鼓盆而歌"实为长歌当哭,非以妻死为欢,证见下文"何能无慨"。旧多误解庄子以妻死为欢而歌。

[1267]
长zhǎng子老身:长、老,动词。○旧或误断:"与人居,长子,老,身死不哭。"古文无此支离句法。《荀子·解蔽》"老身长子"语出本篇,足证旧断之误。

[1268] "是其始死"二句:先言俗谛。妻死之初,庄亦感慨、伤感、哭泣。

[1269]
"然察其始"六句:"然"字转折,再言真谛。逆溯生命始源。○旧多误将"然"字从上读,误断为:"我独何能无慨然?察其始"。不合句法,未明文义。

[1270]
"杂乎芒芴之间"四句:顺演道生万物。○"芒芴"出于先秦《老子》,汉后《老子》改为"恍惚"。

[1271]
"今又变而之死"二句:阐明"造化"主宰的"物化"之循环。○蔺撰《达生》"合则成体,散则成始",魏撰《知北游》"人之生,气之聚也;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"。

[1272]
偃然:双关偃卧、安息。巨室:天地之间(成疏),以天地为室(司马彪)。○蔺撰《曹商》庄子临终遗言"吾以天地为棺椁"。【校勘】"嗷嗷"旧讹为"噭噭"jiào,形近而讹,义不可通。据《太平御览》五六一引文作"嗷嗷"校正。

[1273]
自以为不通乎命,故止也:以为慨而哭之不通天命,故而止哭。○《养生主》、《大宗师》"帝之悬解"、"安时处顺",《齐物论》"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"、贬斥"不知其所归",魏撰《秋水》"视死如归"。【辨析一】惠施妄斥庄子"鼓盆而歌",庄子斥其"不通乎命"。历代注家既闻庄言,仍然妄斥庄子"鼓盆而歌",庄言如过牛耳。○王叔岷:"鼓盆而歌,自是矫情;通命而止,则合乎自然,归于大顺矣。"未明文义而无据妄言,误以为庄言"不通乎命"是指"鼓盆而歌",遂误释"故止也"为止"歌"。实则庄言"不通乎命"乃指"嗷嗷然随而哭之",故止"哭"而"歌"。●第二庄子妻死章:著录庄事,褒扬庄子,抉发"造化"主宰"物化"、"安时处顺"奥义。

[1274]
支离叔:其名仿拟《人间世》之"支离疏","叔"、"疏"音同。滑介叔:滑,撄扰。介,介怀。其名反训为"外境撄扰无介于怀"。○二人名中之"叔"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小知"。

[1275]
观于冥伯之丘:伯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隐喻支离叔、滑介叔由"叔"进"伯",从"小知"成长为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

[1276] 昆仑之墟:人间至高之山(传说黄帝所居)。隐喻俗谛至高之境。

[1277]
黄帝之所休:隐喻黄帝止于俗谛至高之境。○魏撰《知北游》"是以不过乎昆仑,不游乎太虚",或撰《天地》"黄帝游乎赤水之北,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"。

[1278]
【校勘】"瘤"旧作"柳"。孙诒让、郭嵩焘、郭庆藩、王先谦、王叔岷校正。○"柳"字或因欲扣四境动植范型之"木"而变文。

[1279]
生者,假借也:此言万物生成原理。生者,尘垢也:此言万物并非根本。○义本《大宗师》"假于异物,托于同体"。【校勘】原文当作"生者,假借也。生者,尘垢也。""假之而生"四字,颇似"假借也"之旁注,后羼入正文。无据不删,存疑备考。○郭庆藩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断为:"假之而生生者,尘垢也。"义不可通。"生生者"即道(《大宗师》"生生者不生"),并非"尘垢"。

[1280]
死生为昼夜:义本《大宗师》"死生,命也;其有夜旦之常,天也"。○魏撰《田子方》:"得其所一而同焉,则四肢百体将为尘垢,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。"

[1281]
观化:观照"造化"主宰的"物化"。化及我:"物化"及于我身。○本章仿拟《大宗师》造化四子章:"子祀曰:'汝恶之乎?'曰:'亡。予何恶?......且夫物不胜天久矣,吾又何恶焉?'"●第三至人观化章:仿拟《大宗师》造化四子章,抉发《大宗师》"死生如昼夜"奥义。【辨析二】郭象版外篇《至乐》,此下拼接刘安版杂篇《马捶》残篇"庄见髑髅"228字,本书复原于附编杂篇。○蔺且亲历亲闻之庄事,尚且无暇尽录于所撰之篇(颇多经其转述,被魏牟等再传弟子转录),"庄见髑髅"纯属虚构,当非蔺撰。

[1282]
颜渊:孔子弟子颜回,字子渊。子贡:孔子弟子端木赐(前520---前450),字子贡。

[1283]
褚zhǔ:囊袋。绠gěng:汲水绳。"管子有言"二句:不见《管子》,当属虚拟。○《荀子·荣辱》:"故曰:短绠不可以汲深井之泉。""故曰"是暗引魏牟版初始本之标志。

[1284]
命有所成:义同蔺撰《达生》"成乎命"。形有所适:义同蔺撰《达生》"长乎性"。○"命有所成......不可损益",义同《德充符》"天刑之,安可解"。

[1285]
言尧舜黄帝之道,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:先言尧舜黄帝之道,再言燧人神农之言。○此亦可证蔺撰《寓言》之"重言",乃是重复之言,而非借重之言。

[1286]
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,不得则惑:天命造成齐侯是褚小绠短的德薄者,内求于德心而不能理解颜回之言,则必迷惑。○义同蔺撰《达生》"向者休来,吾告之以至人之德,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"。参看魏撰《庚桑楚》"若趎之闻大道,譬犹饮药以加病也"。

[1287]
人惑则死:齐侯惑,则颜回死。孔子忧齐侯杀颜回,一如《人间世》孔子忧卫君杀颜回。

[1288]
澶chán:水沙澶(司马彪)。澶陆:义同蔺撰《达生》"平陆"。○"昔者海鸟止于鲁郊"至"委蛇而处"九十五字,与蔺撰《达生》末章略同。内七篇无一此类重复,亦证本篇非庄所撰。【校勘】"澶"(滩)旧讹为"壇"(坛)。据陆释引司马彪本作"澶"校正。

[1289]
彼唯人言之恶闻:彼,字面义指海鸟,比喻义指齐侯。义同《人间世》"是以人(卫君)恶其(颜回)有美也"。

[1290]
奚以夫譊譊náo为乎:譊譊,喧聒(成疏)。义同《人间世》"不信厚言"。

[1291]
咸池:传为黄帝之乐。九韶:传为虞舜之乐。洞庭之野:虚构的寓意地名,义同上引庄言"巨室"。成疏:"洞庭之野,天地之间,非太湖之洞庭。"

[1292]
"鸟闻"三句:义同《齐物论》"毛嫱西施,人之所美也,鱼见之深入,鸟见之高飞,麋鹿见之决骤"后三句。

[1293] "人卒"二句:义同《齐物论》"毛嫱西施,人之所美也"。

[1294]
鱼处水而生,人处水而死:演绎《大宗师》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、"鱼相造乎水,人相造乎道"。

[1295] 彼必相与异其好恶:义同魏撰《则阳》"万物殊理"。

[1296]
故先圣不一其能,不同其事:演绎《齐物论》"吹万不同",反对修剪万物之德使之齐一于庙堂人道。

[1297]
名止于实,义设于适:名相应该止于事实,正义应该设于自适。【辨析三】把庙堂人道定义为"庙堂私义",即为"名止于实";庙堂人道自我拔高为"天下公义",实为"名过于实"。把"正义"设定为"自适其适"(《大宗师》),即为"义设于适";庙堂人道把"正义"设定为"适人之适"(《大宗师》),实为"义设于不适"。○蔺撰《至乐》"义设于适",义同蔺撰《山木》"不知义之所适"(《山木》辨析一),抉发内七篇"适↘义"之辨,贬斥庙堂拔高私"义"为"公义",贬斥接受庙堂"黥劓"、"雕琢"者,将"适人之适"之"不适",视为"适"。

[1298]
【校勘】"辐"旧讹为"福",义不可通。钱穆、王叔岷据《老子》"三十辐,共一毂"校正。条、辐:互文同训,合词"辐条"(连接轮毂、轮缘的木条)。条达:辐条向内达至轮毂,隐喻每人之内德,受自天道之中枢。因此循德自适,即为顺应天道。辐持:辐条向外支持轮缘,隐喻每人之自适,维持世界之运转。因此所有辐条若是统一重叠,则无法维持轮缘之旋转;所有个体若是齐一适人,则无法维持世界之运转。●第四颜渊之齐章:仿拟《人间世》颜回往刑章,抉发内七篇"适↘义"之辨。

[1299]
【校勘】"适卫"旧讹为"行"。据《列子·天瑞》校正。○"途"旧作"徒",字通。又讹为"從"(从),形近而讹。朱骏声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作"徒"校正,并谓"徒"通"途"。《列子·天瑞》"子列子适卫,食于道,从者见百岁髑髅",杨伯峻注:"'從'为'徒'讹,通'涂','者'字因失读而妄添。"

[1300] 髑dú髅lóu:死人骨架或死人头骨。攓qiān蓬:拨开蓬草。

[1301]
尔未尝死,予未尝生:死者未尝死,生者未尝生。万物死生循环,既无终极之死,亦无终极之生。抉发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之义。【校勘】"尔"字旧作"而",字通。"予"字旧脱,俞樾校补:"若之死非忧,予之生非乐也。"○上句"予"、"汝"对举,下句"若"、"予"对举,此二句当以"尔(死者)未尝死"、"予(生者)未尝生"对举。

[1302]
若果恙乎?予果欢乎:"恙"与"欢"对,同"苦"。义同"生亦何欢,死亦何苦"。演绎《大宗师》"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"。【校勘】"恙"字旧作"养",俞樾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校正。○俞樾:"'养'读为'恙'。'若果恙乎?予果欢乎?'恙与欢对。言若之死非忧,予之生非乐也。"●第五列子见髑髅章:抉发《大宗师》"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"奥义,阐明旧死新生、物化循环,超越死生,哀乐不入。

[1303]
种有几:种,种子。有,有如。几,几微,元气最小单位,万物始基,义近"原子"、"细胞"、"精子"。【辨析四】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","弊而复新","假于异物,托于同体",认为旧死新生,物化无尽,设想人死之后可能物化为"时夜","弹","轮","马","鼠肝","虫臂"等等,均属假言,并未探究"假于异物"的具体路径。本篇次章所引庄言"杂乎芒芴之间,变而有气,气变而有形,形变而有生,今又变而之死",虽非假言,也未探究"假于异物"的具体路径。蔺撰《山木》"不知其禅",蔺撰《寓言》"万物皆种也,以不同形相禅",乃是继承师说。蔺撰《至乐》本章,则是突破师说,探究"假于异物"的具体路径,"物化嬗变"的可能规律。唯有信仰自然天道即信仰客观规律的庄子及其弟子,方有如此探究精神。

[1304]
得水:生命始于水。㡭jì:同"继",寓意生命之延续,物化循环之连续不断。或释"续断"(陆释、郭嵩焘),草名。○"㡭"之反义为"㡭"jué(同"绝",《说文》),二字形、义均反。

[1305]
得水土之际:从水栖,嬗变为水陆两栖。蛙蠙bīn之衣:青苔,又名"虾蟆衣"(司马彪、成疏)。

[1306]
生于陵屯:从水陆两栖,嬗变为陆栖。陵舄xì:车前草(司马彪、成疏)。○疑"陵"为"陸"(陆)之形讹。由"水"至"水土之际",再至"陆"。

[1307]
郁栖:粪壤(李颐、成疏、高亨)。乌足:草名(司马彪、成疏)。【校勘】二句旧作"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"。王叔岷据宋刊本《太平御览》八八七引作"陵舄则为郁栖,郁栖则为乌足"校正。

[1308] 蛴qí螬cáo:蝎虫(司马彪、成疏)。一说金龟子幼虫。

[1309]
胥也:与下"千日"相对,言其速(俞樾)。脱:同"蜕"(王先谦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)。鸲qú掇duō:虫名(成疏)。

[1310]
乾gān余骨:鸟名(陆释、成疏)。山鹊(高亨)。【校勘】"化而"二字旧脱。王先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八八七、《列子·天瑞》校补。

[1311]
斯弥:虫名(李颐、成疏)。食醯xī:醯,醋。酒上蠛蠓(司马彪)。醯鸡(成疏)。

[1312]
颐yí辂lù:虫名(司马彪、李颐、成疏)。蜉蝣(高亨)。【校勘】"食醯生乎颐辂"旧误倒为"颐辂生乎食醯"。刘文典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《列子·天瑞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八八七引文校正。

[1313] 黄軦kuàng:虫名(司马彪、李颐、成疏)。蟥蛢(高亨),即金龟子。

[1314] 九猷yóu:虫名(司马彪、李颐、成疏)。

[1315]
瞀mào芮ruì:虫名(司马彪、李颐、成疏)。"芮"为"蜹"省,同"蚋",蚊虫。

[1316]
腐蠸quán:虫名(司马彪、李颐、成疏)。瓜中黄甲虫(《列子》张湛注)。萤火虫也,亦言是粉鼠虫(成疏)。

[1317]
羊奚:草名(司马彪、成疏)。【校勘】以上六句,旧存一(此句误倒)、三、五句,脱二、四、六句"颐辂生乎黄軦"、"九猷生乎瞀芮"、"腐蠸生乎羊奚"。本书全从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校正校补。○诸家校勘,或据《列子·天瑞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八八七引文(均有脱误),或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而未全从,义均难通。

[1318] 不笋:久不生笋之竹(林云铭)。

[1319]
久竹:"不笋"变文。○本节前后两句,首尾均顶真,此处为免单调而变文。旧多连读"羊奚比乎不笋久竹",导致下句"生青宁"无主语,"物化之链"遂断。青宁:虫名(司马彪、成疏)。竹根虫(罗勉道)。

[1320]
程:豹之别名(陆西星)。《梦溪笔谈》卷三:"秦人谓豹曰程子。延州人至今呼虎豹为程。"【辨析五】甲物、乙物之间的"为"、"化"、"生乎"、"比乎"、"生"诸字,均为"物化"变文。其义均为"甲化为乙"。"乎"为语气词,不可释为介词"于"。若释"甲生乎乙"为"甲生于乙"(=乙生甲),则反原义。

[1321]
人又反入于机:上扣首句"种有几",至此叙完"物化循环"。○成疏:"机者发动,所谓造化也。"【辨析六】"造化"主宰"物化","物化"从属"造化"。"造化"曰"机","物化"曰"几"(略同次章所引庄言之"气")。欲明"德"受自于"天",则曰"机"(《大宗师》"天机"),意为物德是天道之种子。欲明"道"遍在于"物",则曰"几",意为物德是万物之始基。

[1322]
万物皆出于机,皆入于机:末句阐明"物化"循环往复,终结全篇,谓人之至乐,在于顺应天道而生,顺应天道而死,生死皆不悖道。【辨析七】严复、胡适均赞本章,比拟于达尔文"进化论",其误有二。一误:视本篇为庄所撰。二误:达尔文"进化论"实为演化论,重在递变,无"循环"义。庄学"物化论"实为嬗变论,重在循环,无"进化"、"演化"义。●第六物化循环章:抉发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、"假于异物,托于同体"奥义。突破庄学,探究嬗变循环的物化规律。

[1323]
宋王:宋王偃(司马彪、成疏)。宋康王(前337---前286在位),名偃。唯一宋王。前328年称王,前286年齐灭宋。庄子一生与暴君宋王偃共始终,此为抨击庙堂伪道的内七篇不得不支离其言、晦藏其旨的原因之一(详下辨析四)。○内七篇庄子四章,均在篇末。本篇开篇即为庄子章,章法同于蔺撰《山木》(略同蔺撰《寓言》、《至乐》开篇卮言章之后即为庄子章),异于内七篇。

[1324]
王:秦惠文王(司马彪)。○秦惠文王(前337---前311在位),秦武王(前310---前307在位),秦昭王(前306---前251在位),均与宋康王(前337---前286在位)同时。

[1325]
返于宋,见庄子:此证庄子所居之邑,距离宋都不远。○前322年宋人惠施罢相,从魏都返回宋都,欲事宋王未果,遂与庄子盘桓。亦证庄子所居之邑,距离宋都不远。

[1326] 【校勘】"隘"旧作"阨",异体字。宣颖、王叔岷校正。

[1327]
黄馘guó:耳朵蜡黄。王夫之:"耳黄如馘。"曹商讥讽庄子因饥馑而耳黄,如同死人之耳。○奚侗:"《说文》:'聝,军战断耳也。《春秋传》曰:以为俘馘。'聝,或体作馘。"○春秋以前,割取敌尸左耳计功,字作"聝",从"耳",一聝计为一人,凭此计功受赏。战国秦人,割取敌尸之首计功,字作"馘",从"首"。其制始于秦献公,秦孝公时商鞅变法确立制度,一馘计为一人,晋爵一级,谓之"首级"。"聝"、"馘"二字,均音guó,音同而义异,后人常有混淆。

[1328] 【校勘】"晤"旧讹为"悟",形近而讹。义不可通。

[1329]
所治愈下:非言所治体位之低下,乃言治痔手段之低下。舐shì其痔:以治痔手段之低下,譬解曹商事君方式之低下。抨击庙堂伪道之逆淘汰,品德愈贱,爵禄愈贵。【校勘】"舐其痔"旧讹为"治其痔",难明"得车之多"。○"破痈yōng溃痤cuó"、"舐痔",均言"治其痔"。●第一庄斥曹商章:著录庄事,抉发《大宗师》"君子/小人"之辨,抨击庙堂伪道的价值颠倒。庄子是"天之君子",却成"人之小人"。曹商是"天之小人",却成"人之君子"。

[1330]
鲁哀公:与孔子同时。颜阖:鲁人,与孔子同时。○本章义承《人间世》"颜阖",虚构鲁哀公欲聘孔子为卿相(史无其事),由于颜阖斥孔而罢。

[1331]
贞干:贞,通"桢"。夯筑泥墙,竖在两端的木柱叫"桢",竖在两旁的木板叫"干"。此处引申为宰臣、卿相。○《尚书·费誓》"峙乃桢干",黄度《尚书说》卷七:"题曰桢,当墙两端者也。旁曰干,谓在墙两边障土者。"成疏"忠贞干济",望文生义。

[1332]
国其有瘳chōu乎:仿拟《人间世》"庶几其国有瘳乎"。○杂篇《百里奚》"庶几乎民有瘳乎",亦仿拟《人间世》。

[1333]
殆哉岌乎:哀公聘孔,鲁国必将危殆。○郭象妄断为"殆哉岌乎仲尼",盲从者众,导致原义反转,变成哀公聘孔,孔子必将危殆。【校勘】"岌"旧作"圾"或"汲",字通。据郭注、成疏、陆释及各家均释"圾,危也"校正。

[1334]
仲尼:二字总领"方且饰羽而画"至"宰乎神"七句。【校勘】郭象妄断"仲尼"于上句,又篡改"徒事华辞"为"從(从)事华辞"(证见《文心雕龙·征圣》"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,徒事华辞"),又把颜阖斥孔七句系统反注为颜阖贬斥"慕仲尼"的"后世之从事者"、"后世人君"、"后世百姓"。

[1335] 夫何足以上民:小结斥孔七句。

[1336]
"彼宜"三句:汝欲聘孔,究竟是因为彼宜汝国(实授国政)?还是予以颐养(虚尊彼人)?无论何因,均将误国。

[1337]
"今使"二句:今若聘孔,必将使民离实学伪,不利视民。○魏撰《盗跖》斥孔"巧伪人"、"矫言伪行"、"诈巧虚伪",杂篇《渔父》斥孔"早湛于人伪,晚闻大道",杂篇《子张》"儒者伪辞"。

[1338]
"为后世虑"三句:颜阖反对鲁哀公聘孔,是"为后世虑"。○上章著录庄事,贬斥母邦暴君、战国时政。本章虚构寓言,贬斥春秋孔子对战国时政(后世)的不良影响。●第二颜阖斥孔章:抉发内七篇兼斥春秋孔子、战国时政之关系,斥孔正是"为后世虑"。

[1339]
"施于人"五句:庙堂伪道对民众略施"濡沫"小惠,即自居"仁义",视为恩赐,自己"不忘",又要民众"不忘",不如商贾。商贾、民众虽然不得不事奉庙堂,内心其实不齿庙堂。

[1340]
外刑:人道外刑,以刑治身之刑教。内刑:人道内刑,以名治心之名教。

[1341]
宵人:义同"小人"(俞樾、宣颖、朱骏声、王叔岷)。即章末"不肖人"。○视患外刑者均为"宵小",不合庄学。《养生主》右师、《德充符》三兀者均罹外刑,均非"宵小"。

[1342]
夫免乎外内之刑者,唯真人能之:真人免于人道之身心二刑。○《养生主》"无近刑"、《人间世》"免刑"。

[1343]
孔子:真际孔子。○上章颜阖贬斥实际孔子,本章孔子遂成改宗天道的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。然而本章多有不合庄学之处。

[1344]
"凡人心"三句:贬斥人心之伪。○上章颜阖贬斥实际孔子"使民离实学伪",本章真际孔子贬斥"使民离实学伪"。

[1345]
厚貌:厚戴面具。深情:深藏内情。○"厚貌深情",是"离实学伪"的结果。

[1346]
貌愿而溢:愿,老实("願"训愿望,形义均异)。溢,骄溢。○第一章曹商,第六章或人,在宋王、秦王面前老实,在庄子面前骄溢。

[1347]
慎达而懁xuān:懁,急也(成疏)。【校勘】"慎"旧讹为"顺"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陆释引王本、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均作"慎"校正。○"懁"旧多讹为"懷"(怀),形近而讹。据陆释本作"懁"、成疏"懁,急也"校正。○"慎达而懁"旧误倒为"慎懁而达"。"貌愿而溢"至"缓而悍"五句,句法均当前为褒词,后为贬词。褒词"达"当在前,贬词"懁"当在后。

[1348]
有坚而慢,有缓而悍:慢,傲慢。悍,凶悍。【校勘】"慢"旧作"缦"màn,"悍"旧作"釬"hàn,字通。俞樾、朱骏声校正,郭庆藩、刘文典、王叔岷从之。○俞樾:"缦者,慢之假字。釬者,悍之假字。"

[1349]
其就义若渴者,其去义若热:"离实学伪"、"厚貌深情"者,信奉庙堂伪道之"义",实为趋"利"。有"利"则伪装"厚貌",趋之若渴;不"利"则暴露"深情",弃之若热。

[1350]
"故君子"九句:"故君子"为"故察君子者"略语,意为"欲考察某人是否君子",必须"远使之"、"近使之",以便"观其"某项品质。【校勘】"则"旧讹为"侧",与"九征"之另外八句不合。朱骏声、郭嵩焘、俞樾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陆释一本、道藏音义本、注疏本、白文本、成疏"法则"校正。

[1351]
不肖:内外不相肖(刘凤苞),情貌相反(俞樾)【辨析一】"九征"云云,抉发《人间世》"为人使,易以伪"奥义,却以"为人使"的方法,揭露"为人使,易以伪",颇不恰当。"远使之"、"近使之"的适用于"畜乎樊中"者,不适用于"不祈畜乎樊中"(《养生主》)者●第三观人九征章:借用真际孔子之口,贬斥实际孔子"使民离实学伪"强化"施于人而不忘"的庙堂伪道。

[1352]
正考父:宋湣公四世孙,孔子七世祖,被宋戴公、武公、宣公三次任命为卿。○成疏、陆释误释"士一命,大夫再命,卿三命",不合史实。正考父为宋室公族,生而为士。

[1353]
孰敢不轨:"孰"字虚用,同"何",非"谁"。句承"而伛、而偻、而俯,循墙而走"四句,褒扬孔子之祖正考父不敢不轨,不敢自矜,隐斥孔子不肖其祖,自矜自得。○郭象反注:"言人不敢以不轨之事侮之。"

[1354]
吕鉅jù:强梁(俞正燮、马叙伦、马其昶、王叔岷)。吕,"膂"之古字,义同"梁"。《说文》:"吕,脊骨也。象形。"鉅,义同"强"。○正考父"伛"、"偻"、"俯",脊骨愈弯愈曲,不敢自矜自得。尔夫一命为官,立刻脊骨强挺,自矜自得。

[1355]
名诸父:直呼叔父之名。唐、许:唐尧、许由。●第四正考父不自得章:明褒孔子之祖不敢自矜自得,隐斥孔子不肖其祖、自矜自得。

[1356]
"贼莫"三句:贼,危害。贬斥自矜自得、不"逍"己德。○上章褒扬正考父之"不自得",贬斥凡夫之"自得"。本章再斥"自得"。郭象反注:"有心于为德,非真德也。夫真德者,忽然自得。"【校勘】二"眼"旧皆讹为"睫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据道藏成疏本、白文本、《文子·下德》、《宋景文公笔记·杂说》均作"眼"、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、《邓析子·无厚》均作"目"校正。

[1357]
凶德有五,中德为首:中zhòng,动词。中德,中意己德。凶德五种,"自得"居首。○旧多盲从郭象"自得"谬说,释"凶德有五"为"心耳眼舌鼻"五根之德,读"中"为zhōng,释"中德"为心德。义不可通。

[1358]
訾zǐ其所不为:自好自得者,对于己所不为的他人自适之为,必訾之。【辨析二】孔子名言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,乃是道德金律,然而一旦"己之所欲,强施于人",必欲他人同于己,他人异于己则訾之,甚至以庙堂刑教"金木讯之",则悖天道。因此庄学主张"吹万不同"(《齐物论》)、"不同同之之谓大,有万不同之谓富"(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,蔺撰《寓言》贬斥"同于己为是之,异于己为非之",新外篇《在宥》贬斥"世俗之人,皆喜人之同乎己,而恶人之异于己也。同于己而欲之,异于己而不欲"。

[1359] 【校勘】"刑"旧讹为"形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校正。

[1360] 八者俱过人:并非真正胜过他人,而是自矜胜过他人。

[1361]
缘循:缘道(庄学宗旨)循德(庄学真谛)。偃仰:俯仰(因应外境)。困畏:不自得。三者不若人:并非真正不若他人,而是不自矜胜过他人。【校勘】"三者不若人",旧误倒为"不若人三者"。王叔岷据成疏"有此三事不如恒人"、陆西星注"有此三事不如恒人"校正。

[1362]
六者所以相刑:六者足以"近刑"。【校勘】"六者所以相刑也"七字旧脱。奚侗、刘文典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刘得一本校补。○奚侗:"今本脱去'六者所以相刑也'一句,则上文'刑有六府'一句无结语矣。"

[1363]
傀:同"魁"。肖:小。大命:天命。小命:人运,义同《人间世》、《德充符》"若命"。○"达生"、"达命"四句,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达生之情"、"达命之情"。●第五贼德自好章:抉发内七篇的自"逍"己德奥义,隐斥孔子不"逍"己德。

[1364]
以其十乘shèng骄迟庄子:或人自矜自得其得利于庙堂,而笑庄子落后。【校勘】"遲"(迟)旧作"穉"或"稚"。"穉"、"稚"古今字。"穉"指晚稻,"稚"指幼子,皆具"晚"义。"穉"借为"迟",引申为落后。○《德充符》"子悦子之执政,而后人者也","后"同"迟"。【辨析三】首章曹商取利于宋王、秦王,而笑庄子之贫。本章或人取利于宋王,亦笑庄子之贫。下文再以庄子二章作结。述庄四章之间,插入涉孔四章,对比孔、庄之异。曹商、或人、实际孔子,均为自矜自得,囿于人道小命者。颜阖、正考父、真际孔子、庄子,均为不自矜不自得,达于天道大命者。○蔺撰《曹商》庄子四章、孔子四章交错,蔺撰《山木》庄子三章、孔子三章交错,章法结构相同。除了蔺撰之篇,其他外杂篇无此章法结构。

[1365]
纬:动词,织(司马彪、陆释)。萧:艾蒿,芦苇。【校勘】"纬"旧作"苇",训"芦"(成疏),义不可通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作"纬"、司马彪、陆释训"织"校正。

[1366]
【校勘】二"汝"旧讹为"子",不合父亲口吻,当属或人据下文庄子称骄迟者为"子"而妄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四八五、《白孔六帖》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别集六三引均作"汝"、《艺文类聚》九六、《一切经音义》九八引均作"若"校正。○"徼"(侥)旧讹为"微",形近而讹,义不可通。马叙伦、刘文典据《太平御览》九二九引作"徼"校正。

[1367]
"今宋国"八句:庄子痛斥宋王偃之残暴。【辨析四】蔺且著录亲历亲闻的庄子痛斥宋王偃,意在抉发内七篇支离其言、晦藏其旨的原因之一。○《史记·宋微子世家》:"君偃十一年,自立为王。东败齐,取五城;南败楚,取地三百里;西败魏军,乃与齐、魏为敌国。盛血以韦囊,悬而射之,命曰'射天'。淫于酒妇人。群臣谏者辄射之。于是诸侯皆曰'桀宋'。"○《吕览·淫辞》:"宋王谓其相唐鞅曰:'寡人所杀戮者众矣,而群臣愈不畏,其故何也?'唐鞅对曰:'王之所罪,尽不善者也;罪不善,善者故为不畏。王欲群臣之畏也,不若无辨其善与不善而时罪之,若此则群臣畏矣。'居无几何,宋君杀唐鞅。"此即庄子所谓"今处昏上乱相之间"(蔺撰《山木》)。●第六庄斥宋王章:著录庄事,抉发宋王偃之暴虐是内七篇支离其言、晦藏其旨之一因。

[1368]
或聘于庄子:蔺且文风含蓄,不欲明言来聘之君。魏牟文风张扬,魏撰《秋水》明言来聘之君为"楚王"(《史记》考定为"楚威王")。○本章旨在反击嘲笑庄子贫穷的第一章之曹商、第六章之或人。

[1369]
刍chú:草料。菽shū:豆类。牢筴cè:筴,同"栅",木栏。【校勘】"子不见"旧脱"不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八一五、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、《白孔六帖》二九、《高士传·庄周》引文均有"不"字引文校补。○"养之牢筴之中"六字旧脱,王叔岷据《事类赋》二二兽部三注引"菽"下有此六字校补。蔺撰《达生》"祝宗人玄端以临牢筴",可为旁证。

[1370]
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:"楚威王闻庄周贤,使使厚币迎之,许以为相。庄周笑谓楚使者曰:'千金,重利;卿相,尊位也。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?养食之数岁,衣以文绣,以入太庙。当是之时,虽欲为孤豚,岂可得乎?'"●第七庄子拒聘章:著录庄事,抉发庄子不欲倚待庙堂,拒绝庙堂富贵,拒绝"适人之适,役人之役",避免了"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夭于斧斤",引出下章。

[1371]
庄子将死:此为本篇非庄所撰的史实硬证。弟子欲厚葬之:弟子当为撰者蔺且。○庄子家贫,无力厚葬。欲厚葬庄子之弟子(蔺且),或不甚贫。又著录庄事的魏牟版外篇,不止于蔺撰之篇,然而仅有蔺撰《山木》、《曹商》著录庄子与弟子之对话,蔺且或为庄子唯一弟子。

[1372]
赍jī送:丧葬用品。【校勘】"以天地为棺椁"之"以"总领四句。"日月"前旧衍"以"字,王叔岷据《北堂书钞》九二、《太平御览》五五五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前集六六、《北山录·释宾问第八》引文皆无"以"字校删。○"赍"旧作"齎",异体字。《说文》:"齎,持遗也。"

[1373]
以不平平,其平也不平:夺乌鸢之食,转为蝼蚁之食,实属"不平",而自以为"平"。兼斥庙堂人道以不公平之心平治天下,自居公平实不公平。○旧多误断此下为撰者之言,遂湮庄子遗言。"以不平平"下,直至篇终,均为庄子遗言,均承"夺彼与此,何其偏也",乃是庄子临终对人间万事之总评。本篇为蔺撰诸篇最后之篇,故以著录庄子遗言结束。决无在庄子遗言之后,另附议论之理。

[1374]
以不征征,其征也不征:弟子以"乌鸢食夫子"为厚葬之证据,属于"以不征征"而自以为有证。兼斥庙堂伪道以"天尊地卑"为证据,亦属"以不征征"而自以为有证。

[1375]
明者唯为之使:明显可见的万物表象(如"在上为乌鸢食"),均被天道驱使。神者征之:神妙难知的万物本质(如"在下为蝼蚁食"),才是天道的真正征象。

[1376]
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:明显易见的万物表象,不能战胜神妙难知的终极天道。义同《大宗师》"夫物不胜天久矣"。

[1377]
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:愚人恃其囿于一方一隅的谬见,陷入"人定胜天"的人道。

[1378]
其功外也:人道之功仅是外在表面文章,故欲免"在上为乌鸢食",无视"在下为蝼蚁食"。

[1379]
不亦悲乎:庄子遗言之末,感叹"物不胜天"之人,坚执"人定胜天",结果必悲。●第八庄子将死章:著录庄子之死及其遗言,抉发《大宗师》"物不胜天"奥义,隐赞丧忘生死的庄子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"。

[1380] 百川:隐喻"小知"。两涘sì:两岸。渚zhǔ崖:河岸。

[1381]
河伯:黄河之神,隐喻"大知"。欣然自喜,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:魏撰《天下》"以其有,为不可加"、"得一察焉以自好"。

[1382]
北海:渤海。东面而视,不见水端:从黄河入海口东望,看不见渤海的极端。

[1383] 旋其面目:改其自喜之色。若:北海若。

[1384]
少仲尼之闻,而轻伯夷之义:点破"河伯"隐喻"仲尼、伯夷"。○林希逸:"意在夫子与伯夷,故借河海以言之。"

[1385]
大方之家:道术之家(《山木》辨析二)。○以上河伯第一问,仿拟内七篇之孔子自贬。

[1386] 北海若:渤海之神,隐喻"至知"。

[1387]
"井鱼"三句:演绎《逍遥游》"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"。○井鱼(小鱼)、夏虫(小虫),隐喻曲士(小知),合于《逍遥游》四境动植范型。【校勘】"鱼"旧讹为"蛙"。王引之、沈德鸿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张默生据《吕览·谕大》、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、《水经·赣水注》、《太平御览》、《困学纪闻》引文校正。

[1388]
大理:"道"之变文。○"大理"异于"小理"。此物之"小理"与彼物之"小理",有异有同。异者不具普遍性,同者具有普遍性,即"大理"(道)之一端。

[1389]
吾未尝以此自多:阐明"至知无知",贬斥大知小知"自美""自多"、自矜其知。

[1390]
吾在天地之间,犹小石小木之在泰山也:此句与下"此其比万物也,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",演绎《齐物论》"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,而泰山为小"。

[1391]
礨lěi空:蚊穴(成疏)。稊tí米:小米(司马彪)。稊似稗(《尔雅》郭璞注)。稗草之籽。号物之数,谓之万,人处一焉:以人对万物言(马其昶)。

[1392]
人萃cuì九州,谷食之所生,舟车之所通,人处一焉:以一人对众人言(马其昶)。【校勘】"萃"旧作"卒",字通。于鬯、丁展成、方勇、陆永品校正。

[1393]
"五帝"五句:义同魏撰《则阳》蜗角蛮触之争。【校勘】"禅"旧讹为"連"(连),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又讹为"運"(运)。王叔岷、张默生、陈鼓应校正。

[1394]
"伯夷"四句:再次点破"河伯"隐喻"伯夷、仲尼"。○撰者混淆"伯"、"仲",不合四境排行隐喻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抉发《齐物论》贬斥大知小知、褒扬至知之义。贬斥小知(曲士)、大知(河伯、伯夷、仲尼)自多自矜、不"逍"己德;褒扬至知(北海若)致无其知、自"逍"己德。

[1395]
河伯第二问:北海若既言天地大于河海,河海小如毫末,河伯遂问可否"大天地"、"小毫末"。

[1396]
夫物,量liàng无穷,时无止,分无常,终始无固:总提四义,下文分释。【校勘】"终始无固"、下文"知终始之不可固也"之"固",旧皆讹为"故"。高亨校正。

[1397]
至知观于远近,故小而不寡,大而不多:首句褒扬至知"以道观之"而无弊,次句超越"小知",末句超越"大知"。○下节"自细视大者不尽"贬斥"小知"囿于小而有蔽,"自大视细者不明"贬斥"大知"囿于大而有蔽。【校勘】郭象为了自圆谬解"褒大知、贬小知",篡改"至知"为"大知"(郭象篡改本篇共计三处,此为第一处),证见郭注"大知"。本书复原。内七篇褒扬"至知",贬斥"大知",外杂篇亦然,本处不可能褒扬"大知观于远近"。【辨析一】内七篇褒扬"至知"、"达人",贬斥"大知"、"小知",无一"大人",外杂篇亦然。《秋水》、《则阳》各有一处"至知",被郭象篡改为"大知"。《秋水》三处、《知北游》一处、《管仲》二处、《则阳》二处、《在宥》一处"达人",被郭象篡改为"大人"。《管仲》二处"达",被郭象篡改为"大"。《则阳》一处"人",郭象妄增"大"字,变成"大人"。郭象为了自圆谬解"褒大知、贬小知",篡改原文"至(知)"、"达(人)",为"大(知)"、"大(人)",涉及五篇十四处(详见其注)。

[1398]
遥而不闷:遥,训长,此言时长,即古代,扣"故"。不闷,不神秘。掇duō而不跂qǐ:掇,通"短"(王念孙),此言时短,即当代,扣"今"。跂,同"企",踮足,引申为拔高。不跂,不拔高。○儒墨"法先王",拔高古代之君(神秘化亦属拔高)。法家"法后王",拔高当代之君。道家"法自然"(《老子》),反对拔高先王、后王。【校勘】"跂"或作"企",字通。或撰《宇泰定》"人见其跂,犹之魁然",刘安版新外篇《马蹄》"踶跂为义"、"悬跂仁义"、"踶跂好知",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儒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",均训拔高。

[1399]
坦途:"道"之变文。生而不悦,死而不祸:义本《大宗师》"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"。终始之不可固:义本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。○上言至人之四知:知"量无穷",即彻悟空间之无穷。知"时无止",即彻悟时间之无止。知"分之无常",即彻悟物化之无常。知"终始之不可固",即彻悟造化之循环。

[1400]
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:至人自知迷乱,自知无知,故"不能自得"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不自得"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抉发内七篇之"至知致无其知"、"不自得"、自"逍"己德。

[1401]
河伯第三问:北海若既言天地并非至大,毫末并非至小,河伯遂问何者"至小"、何者"至大"。至精:元气最小单位,万物始基。至大:万物始基之总和。○"至精"、"至大"均谓道。至精无形,至大不可围:义同魏撰《则阳》"精至于无伦,大至于不可围"。

[1402]
自细视大者不尽,自大视细者不明:小物视大物不能尽,大物视小物不能明。○小知、大知亦然。

[1403]
精,小之微也:"精"谓小物中的至微之物(异于"至精"之道),观照至大之道更不能尽。

[1404]
垺fú,大之殷也:"垺"谓大物中的至大之物(异于"至大"之道),观照至精之道更不能明。○吴世尚:"外城谓之'垺',大外之大也。"方勇、陆永品:"'垺'通'郛',外城。"

[1405]
故异便耳,此势之有也:万物无论小大,各有便与不便,无不有蔽,这由物德之本性决定。○蔺撰《山木》:"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。"【校勘】"耳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校补。

[1406] 有形者:有形之物。"精"、"粗"只可言说有形之物。

[1407]
无形者:上扣"至精无形"之道。不可围者:上扣"至大不可围"之道。○道"至精无形",故能遍在至小之物;道又"至大不可围",故至大之物不能穷尽。参看刘安版杂篇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夫道,于大不终,于小不遗,故万物备",魏撰《知北游》"六合为巨,未离其内;秋毫为小,待之成体"。

[1408]
"可以言谕"七句:言谕,用言语阐明。意致,用心意达至。物之粗略表象,可用言语阐明。物之精微本质,可用心意达至。道既不能用言语阐明,又不能用心意达至。【校勘】两"谕"旧讹为"論"(论),形近而讹,义不可通。据陆释一本作"谕"校正。○"意之所不能致者","致"前旧衍"察"字,当属注家旁注于"致",后遂羼入正文。马叙伦、严灵峰、陈鼓应据上文"可以意致"校删。

[1409]
达人:达,训至。即"至人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达人"为"大人",证见郭注"大人",本书复原。详见《秋水》辨析一。○"达人之行"义同蔺撰《达生》"至人之行",足证郭版"大人之行"必非原文。

[1410]
【校勘】"不贱贪污"前,陶鸿庆、王叔岷据上下均为二句相对,疑有脱文。王叔岷据成疏"非关苟贵清廉,贱于贪污",拟补"守贵清廉"。王补四字,缺成疏"非关"之义,多成疏所无之"守"。又相对二句之前句,均为否定式,此句不当独作肯定式。○《齐物论》"至廉不谦......廉清而不信",《天运》所引庄言"忠信贞廉......不足多也",亦证所脱前句当作"不贵清廉",本书校补。

[1411]
行殊乎俗:此句足证庄学反对"从其俗"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谬解庄子主张"从其俗"(《天下》辨析二八)。

[1412]
细大之不可为倪:倪,极。物之细小、巨大尚无极限,天道更无极限○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,《齐物论》"天倪"、"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,而泰山为小○旧多盲从郭注,谬解《齐物论》主张"秋毫"大于"泰山",视为颠倒常识的相对主义诡辩。《秋水》足证其非。参看本章第四节:"以差观之,因其所大而大之,则万物莫不大;因其所小而小之,则万物莫不小。"

[1413]
【校勘】"至"旧讹为"道",据蔺撰《山木》"至人不闻"校正。"道人"仅此一见,必非原文。当属或人欲避"至人"、"至德"之词复而妄改。○外杂篇抉发内七篇的庄学至境,不避词复。证见《至乐》"至乐无乐,至誉无誉",《田子方》"至阴肃肃,至阳赫赫。......夫得是,至美至乐也。得至美,而游乎至乐,谓之至人",《知北游》"至言去言,至为去为",《宇泰定》"至礼不人,至义不物,至知不谋,至仁无亲,至信辟金",《天运》"至贵,国爵摒焉;至富,国财摒焉;至显,名誉摒焉",《刻意》"心不忧乐,德之至也;一而不变,静之至也;无所与忤,虚之至也;不与物殽,淡之至也;无所与逆,粹之至也"。

[1414]
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达人"为"大人",证见郭注"大人",本书复原。详见《秋水》辨析一。○"达人无己"义同《逍遥游》"至人无己",足证郭版"大人无己"必非原文。【辨析二】陈鼓应:"'是故大人之行......约分之至也'这一段和上下文义不相干涉,显系他文错入,或为后人羼入。当删。"陈疑《庄子》不当褒扬"大人",不无其理,删之轻率。北海若之言均分二层,第一层针对河伯之问,第二层展开。"是故达人之行"即本节第二层,其中"知是非之不可为分,细大之不可为倪"二句,与本节第一层"自细视大"、"自大视细"直接相涉,又伏下节"倪贵贱"、"倪小大"。◎第一章第三节:抉发《齐物论》"至知致无其知、小知大知自矜其知"之义。

[1415]
河伯第四问:北海若既言天道既是至大又是至小,河伯遂问如何判断物与物的相对贵贱、相对小大。

[1416]
"以道观之"二句:以天道视角观物,万物齐同于道,没有贵贱。○抉发《齐物论》"道↘物"对待的绝对关系。

[1417]
"以物观之"二句:以每物视角观物,物皆自贵而互贱。○抉发《齐物论》"物/物"双向对待的相对关系。

[1418]
"以俗观之"二句:以世俗视角观物,贵贱标准是外在伪道,而非自身真德。盲从伪道者常处贵位,顺应天道者常处贱位。○抉发内七篇贬斥的价值颠倒。

[1419]
"以差观之"八句:以差别视角观物,与更小之物相比,万物皆大;与更大之物相比,万物皆小。○抉发《齐物论》"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,而泰山为小"。此证《齐物论》并不主张秋毫大于泰山,而是以道极视点超越以秋毫为至小、以泰山为至大的俗见。

[1420]
"以功观之"八句:以功能视角观物,每物的物德之量皆异,功能亦异。每物皆有所具的功能,皆有不具的功能,故不可矜夸自己的功能,不可否定别物的功能。○第二章展开此义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功分睹"为"功分定",证见郭注"功分无时可定"。与下节抉发"贵贱小大"之"反衍谢施",即"功分无定"抵牾,本书复原。上文"以差观之",结以"差数睹";下文"以趣观之",结以"趣舍睹";此处"以功观之",亦当结以"功分睹"。○庄学言"分",乃"自然"之分。郭象言"分",乃"名教"之分。庄义"名教"悖于"自然",认为名教之分,悖于自然之分。郭义"名教即自然",认为名教之分,即自然之分。

[1421]
"以趣观之"八句:趣,同趋、取。以取舍视角观物,物皆有是有非,尧、桀亦然。○抉发《齐物论》"无物不然"、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、"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"。尧桀jié之自然:尧桀之自是。成疏:"'然',犹'是'也。"【校勘】"知尧桀之自然,而不可以相非","不可以"三字旧脱,乃持"尧桀相非"之成心者妄删;既与上句"知东西之相反,而不可以相无"不偕,又悖庄学。○"捨"(舍)旧讹为"操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校正。

[1422]
之、哙kuài让而绝:前316年燕王哙禅让王位于燕相子之,齐宣王伐灭之。

[1423] 白公争而灭:前480年楚白公胜作乱,叶公子高伐灭之。

[1424]
"由此观之"五句:贬斥"尧、桀"、"汤、武"的庙堂人道均属相对是非,"未可为常"。

[1425]
梁欐lì:栋梁。○"殊器"、"殊技"、"殊性"三喻,抉发"万物殊理"(魏撰《则阳》),阐明"万物同道"。义本《逍遥游》"狸狌能执鼠,斄牛不能执鼠",《齐物论》"毛嫱西施,人之所美也,鱼见之深入,鸟见之高飞"。鸱chī鸺xiū:猫头鹰。蚤zǎo:跳蚤。瞋chēn目:张目(《说文》)。

[1426] 盍:何不。

[1427]
"是未明"至"非愚则诬也"六句:贬斥"故曰"二句,认为庙堂相对之是,并非绝对之是;庙堂有为之治,必致有为之乱。○或撰《天地》"治,乱之率也",或撰《天运》"三王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"。

[1428]
五帝殊禅,三代殊继:上扣"殊器"、"殊技"、"殊性","尧、舜让而帝,汤、武争而王",阐明庙堂伪道并非永恒不变的真道。【校勘】"五帝殊禅"旧讹为"帝王殊禅","帝王"与"三代"(三王)部分重迭,又与上文"尧、舜让而帝,汤、武争而王"抵牾。马叙伦校正。◎第一章第四节:列举"以道观之"等价值六观,抉发《齐物论》"人道是非相对、天道是非绝对"之义。

[1429]
河伯第五问:北海若既言价值六"观",河伯遂问当以何者为至高价值观。

[1430]
以道观之:此句直答河伯之问,阐明当以"以道观之"为最高价值观。○四字单独断句,与下"何贵何贱"不连。旧多连读,文义遂淆。"何贵何贱"以下,并非解释"以道观之"之义(上节"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"已释),而是阐明为何必须"以道观之"。

[1431]
反衍:反向衍生。谢施:代谢分施。○物无常贵常贱,无不反向衍生,代谢循环,贵则趋贱,贱则趋贵。【辨析三】"无拘尔志,与道大蹇"、"无一尔行,与道参差",二"无"皆领下七字。旧多误释为撰者主张"与道大蹇"、"与道参差"。○"无拘尔志"乃谓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,"无一尔行"乃谓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后句参看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",或撰《天地》"与物化而未始有恒",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"无专尔行"。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:"至道无为,一龙一蛇,盈缩卷舒,与时变化。"东方朔《诫子书》:"圣人之道,一龙一蛇,形见神灭,与物变化,随时之宜,无有常家。"

[1432]
"俨俨yǎn乎"二句、"繇繇yóu乎"二句、"泛泛乎"二句:"以道观之"的至高价值观"无所畛域",如同"国之有君"、"祭之有社",统领"有所畛域"其他价值五观。○演绎《齐物论》"道未始有封,言未始有常,为是而有畛"。【校勘】"俨俨乎"旧脱一"俨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下文"繇繇乎"、"泛泛乎"校补。○"泛泛乎"下旧衍"其"字,王叔岷据上文"俨俨乎"、"繇繇乎"下均无"其"字校正。

[1433]
兼怀万物,其孰承翼:天道兼怀万物,谁能独承羽翼?○《齐物论》"圣人怀之"。

[1434]
无方:道术(《大宗师》)。○"以道观之"属"道术",并非"道体"。"无方"道术,仿效"无方"道体。【辨析四】"大方"、"无方"均本《老子》"大方无隅"。《老子》"大方无隅"之"方"、"隅"互文同训,故"大方"直取《老子》,"无方"义取《老子》,义同《老子》"无隅"。○"大方"首见蔺撰《山木》,魏撰《秋水》、《则阳》、《管仲》承之。"无方"首见魏撰《秋水》,又见魏撰《知北游》"应物无方",或撰《天运》"动于无方"、"无方之转",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行乎无方"。

[1435]
万物一齐,孰短孰长:"短长"上扣"贵贱"、"少多"。抉发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的"齐物"之旨。

[1436]
"道"、"物"二句:抉发"道↘物"绝对关系。○《大宗师》"杀生者不死,生生者不生"。

[1437]
"不恃shì其成"三句:承上"物有死生",省略主语"物"(直指河伯,泛指万物)。隐斥河伯恃秋水一时之盈,而自恃其成。【校勘】"盈"旧讹为"满",汉代避惠帝刘盈讳而改。杨树达、陈鼓应据下文"消息盈虚"(古人漏改)复原。

[1438]
年不可举,时不可止:贬斥河伯(孔子替身)欲使时间停止于"先王之治"。○或撰《天运》"时不可止,道不可壅"。消息盈虚,终则有始:物化无尽,旧死新生。演绎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"、"弊而复新"。

[1439]
大义之方:上扣"大方"。"大义"为合道之义、天下公义。《齐物论》"忘义",乃忘"小义",即悖道之义、庙堂私"义"。万物之理:上扣第一节"尔将可与语大理矣",意为"万物同道殊理"。○《齐物论》上篇专明庄学俗谛"万物殊理"(魏撰《则阳》),参看《养生主》"依乎天理,因其固然"。《齐物论》下篇专明庄学真谛"万物同道",参看《大宗师》道论章。

[1440]
"物之生也"四句:隐斥河伯之水不会永远盈满,大海之水"春秋不变"(隐喻天道恒定不变)。

[1441]
何为乎?何不为乎?夫固将自化:义本《老子》"道恒无为而无不为,侯王若能守之,万物将自化"、"我无为而民自化"。○《老子》、《秋水》以"道"为前提,主张顺"道"而"自化"。郭象否认"道"之存在,反注"自化",主张无"道"而"独化"。◎第一章第五节:重申"以道观之"为至高价值观,抉发内七篇"顺道循德"之义。

[1442]
河伯第六问:北海若既言"以道观之"为至高价值观,又言万物应该"自化",河伯不明既然应该"自化"为何还要"贵道",遂发此问。

[1443]
知道者必达于理:"道↘理"之辨(《养生主》辨析七),阐明"天道高于物理"、"万物同道殊理"、"一道总摄万理"。

[1444]
达于理者必明于权:达于"万物殊理"(魏撰《则阳》),必明因应不同外物,必须权衡、选择适当之理。○不可偏于此物之理,亦不可偏于彼物之理,更不可把偏在一物之理,拔高为遍在万物之道。

[1445]
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:明于权衡此物、彼物之"殊理",即可不让外物加害于己(也不加害于物)。○"道"、"理"、"权"三句,阐明每人应该"自化"自适,又当尊重他人的"自化"自适。故"自化"自适,必以"知道"为前提。

[1446]
"至德者"五句:仿拟《齐物论》"至人神矣!大泽焚而不能热,河汉沍而不能寒,疾雷破山而不能伤,飘风振海而不能惊"。

[1447]
"非谓其薄之"五句:点破"至德者"五句和《齐物论》关于至人的夸张描述,并非"神仙"之说,而是洞察安危,不被险恶外境戕害身心。○义本《老子》:"盖闻善摄生者,陆行不遇兕虎,入军不被甲兵。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。夫何故?以其无死地。"参看下文第三章"陆行不避兕虎者,猎夫之勇也"。

[1448]
天在内,人在外:天道内在于人(内在真德,受于天道),人道外在于人(庙堂人道,实反人道)。

[1449]
德在乎天:物德为天道分施,故唯有"自化"(因循内德)才是"贵道"(顺应天道)。

[1450]
本乎天,位乎德,蹢zhí躅zhú而屈伸:分扣庄学三义"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"(《达生》辨析一)。【校勘】"知达人之行",郭象改"达人"为"大人","大"又讹为"天",义不可通。据本节首句"知道者必达于理"及上文"达人之行"校正。初版校"大"为"天",修订版重校"大"为"达"。○郭象篡改"位乎德"为"位乎得"(《达生》辨析七),证见郭注"常本乎天而位乎得矣"。褚伯秀、宣颖、王先谦、王叔岷据上句"德在乎天"校正。

[1451]
返要而悟极:要,道枢。极,道极。魏撰《则阳》"道,物之极"。【校勘】"悟极"之"悟",旧讹为"语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据《渔父》"子之难悟"讹为"子之难语"校正。上文谓道"言之所不能谕,意之所不能致",魏撰《知北游》"道不可言",魏撰《则阳》"道,物之极,言默不足以载",均证不当作"语极"。◎第一章第六节:重申"以道观之"为至高价值观,抉发内七篇"顺道循德"之义。

[1452]
河伯第七问:最后一问。北海若既言"天在内,人在外",河伯遂问"天"、"人"之异。【校勘】"曰"前旧脱"河伯"二字。严灵峰、陈鼓应据上文六节均对举"河伯曰"、"北海若曰"校补。

[1453] 天:无为天道(造化)。人:有为人道(文化)。

[1454]
无以人灭天:义同魏撰《管仲》"不以人入天"。"灭"、"入"均兼"损"、"助"二义。均本《大宗师》"不以心损道,不以人助天"。○第二章、第七章演绎此句。

[1455]
无以故灭命:故,故德(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,《天地》辨析二),初始真德。葆全故德而不灭天命,义同自"逍"己德("葆光"二义之后义)。○第三章、第六章演绎此句。

[1456]
无以德殉名:义本《大宗师》贬斥"殉名失己"。○第四章、第五章演绎此句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无以德殉名"为"无以得殉名"(《达生》辨析七),证见郭注"所得有常分,殉名则过也"。褚伯秀、宣颖、王先谦、王叔岷据上句"德在乎天"校正。○撰者反对殉名而失"真德",而非反对殉名而失"自得"。下二句主张"谨守"受自于道的"真德",亦非"谨守"得于己心的"自得"。

[1457]
谨守而勿失,是谓返其真:二句总摄前三句,即本篇篇旨。○下文六章分别演绎前三句,又均演绎总摄二句。◎第一章第七节:抉发内七篇的"天↘人"之辨。●第一河伯观海章:系统抉发《齐物论》义理(未及庄学真谛),兼及内七篇其他义理。

[1458]
夔kuí:独足之兽。怜:爱慕、羡慕。蚿xián:百足之虫。○以下五节(旧脱后二节),分别展开章首"夔怜蚿"五句。

[1459]
趻chěn踔chuō:跳跃。夔一足尚难操控,不知蚿如何操控百足。夔故慕蚿。

[1460]
天机:"物德"变文,语本《大宗师》。○唾之万珠,譬解蚿之万足。唾者不操控万珠,蚿亦不操控万足,一任"天机"的自然驱动,因循真德的"自适其适"。

[1461]
吾以众足行,而不及子之无足:蛇无足而行,快于蚿之百足而行。蚿故慕蛇。

[1462]
夫天机之所动:重言"天机"。【辨析五】或撰《宇泰定》:"唯虫能虫,唯虫能天。"动物无心无知,永葆"天机",永葆真德,因而一任"天机"自然驱动,因循真德,"自适其适"。《大宗师》:"其嗜欲深者,其天机浅。"人类有心有知,嗜欲深的大知小知不能葆"天机"、葆真德,因而因循伪德,"适人之适,役人之役"。嗜欲浅的至知方能永葆"天机",永葆真德,因而一任"天机"自然驱动,因循真德,"自适其适"。

[1463]
似有:蛇以脊胁而行,无足仍似有足。风无形而行,速度又快于蛇。蛇故慕风。【校勘】"似有"旧误倒为"有似",马叙伦、王叔岷据下句"似无有"校正。○王先谦以"有似"为"似有"之倒装,释为"似有足"。

[1464]
【校勘】"蹴我亦胜我","蹴"旧作"䠓"或"鰌",字通。王敔、宣颖、郭嵩焘、郭庆藩、马其昶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道藏成疏本、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覆宋本均作"䠓"校正。郭嵩焘:"指者,手向之;鰌者,足蹴之。"王叔岷:"《释文》'䠓音子六反',则读与'蹴'同。"

[1465]
以众小不胜为大胜:风之自况。为大胜者,唯圣人能之:圣人并未"众小不胜",即可"为大胜",异于风。【校勘】"飞大屋者","飞"旧作"蜚",字通。王叔岷据陆释"蜚音飞"、成疏训"飞"、《文选》陆士衡《演连珠》注引作"飞"、《淮南子·兵略训》变文"夫风之疾,至于飞屋折木"校正。○郭象版仅有展开"夔怜蚿,蚿怜蛇,蛇怜风"之前三节,而无展开"风怜目,目怜心"之后两节。姚鼐、王叔岷认为脱文。早于郭象的司马彪注曰:"夔,一足;蚿,多足;蛇,无足;风,无形;目,形缀于此,明流于彼;心则质幽,为神游外。"司马彪注,一向严守原文,从不任意发挥,可证原有后二节,后或脱或删。今据司马彪注、原文理路、庄学义理,拟补如下,仅供参考:风谓目曰:"予固无形,且不辨有形,而行止因缘万形。今子形缀于此,而明流于彼,子其圣人乎?"目曰:"吾尝闻之:'有形寄乎天地,无形寄乎阴阳。'子固无形,亦寄之者也。万物皆寄也。吾寄乎不寄,故能达乎彼物邪?吾于圣人,亦远矣!"目谓心曰:"予观乎彼物,察乎有形,而虽观无感,虽察不知。今子深藏若瞽,然不睹而知,子其有道乎?"心曰:"予固幽眇之质也!有感何如无感?有知何如无知?吾固知吾之无知而已矣。此可谓有道乎?吾不知也。"【辨析六】本章譬解庄学四境:夔、蚿、蛇、风,均属物类,隐喻"无知"。目系于人,有观无感,有察无知,隐喻"小知"、"大知"。心系于人,不观而感,不察而知,又自"逍"己德,致无己知,隐喻"至知忘知"。此下五章,公孙龙对应于"小知",孔子、惠施对应于"大知",庄子对应于"至知忘知"的至人。●第二夔怜蚿章:演绎首章章末五句之第一句"无以人灭天",抉发内七篇"顺道循德"之义。

[1466]
孔子:孔子之替身河伯经首章北海若教诲,至本章遂成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,演绎首章章末五句之次句"无以故灭命"。匡:或谓宋邑,或谓卫邑。○前496年,孔子56岁去卫西行过宋,匡人以其貌似阳虎而围之,后知误会而解围。本章据此史实,演为寓言。【校勘】"宋"、"匡"二字旧误倒,刘文典据唐写本、《太平御览》四三七校正。○陆释:"司马云:'宋'当作卫。'匡',卫邑也。"成疏:"'宋'当为卫,字之误也。'匡',卫邑也。"均先释宋,后释匡,可证司马本、成疏本均作"孔子游于宋,匡人围之数匝"。匝zā:一圈。辍chuò:停止。

[1467]
子路(前542---前480):孔子弟子仲由之字。鲁人,小孔子九岁。未见内七篇。本章孔子言"勇",故出孔子弟子之勇者子路。

[1468]
【校勘】"孔子曰"下,旧脱"由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四三七引文校补。○"尧舜"、"桀纣"下,旧均脱"之时"二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张默生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成疏均作"当尧舜之时"、"当桀纣之时"校补。

[1469]
蛟jiāo龙:水中神龙。兕sì:犀牛。陆行不避兕虎者,猎夫之勇也:本《老子》"盖闻善摄生者,陆行不遇兕虎,入军不被甲兵。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用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。夫何故?以其无死地"。上扣首章"非谓其薄之,言察乎安危,宁于祸福,谨于去就,莫之能害也"。○此处真际孔子之言,隐斥实际孔子不能"察乎安危,宁于祸福,谨于去就",自薄于危殆,自蹈于死地。

[1470]
【校勘】"视死如归"旧讹为"视死若生",王叔岷、张默生据《白孔六帖》一五引文校正。○《齐物论》"不知其所归,可不哀邪"、"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",魏撰《田子方》"死有所乎归"、《知北游》"魂魄将往,乃身从之,乃大归乎",可证"视死如归"既合庄义,又合魏义。

[1471]
"渔父之勇"、"猎夫之勇"、"烈士之勇"起譬,"知穷之有命,知通之有时,临大难而不惧者,圣人之勇也"终譬,取义于《德充符》"夫葆始之征,不惧之实;勇士一人,雄入于九军"。"葆始"即葆故德,即"无以故灭命"之"故"。

[1472]
孔言"我讳穷久矣,而不免,命也"、"知穷之有命"、"吾命有所制矣",三次重言"命",上扣"无以故灭命"。

[1473]
【校勘】"持"旧讹为"将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《太平御览》四三七引文均作"持"校正。●第三孔子穷困章:演绎首章章末五句之第二句"无以故灭命",抉发内七篇"葆全故德而自逍己德"之义。

[1474]
公孙龙(前325---前250):战国中期赵人,名家集大成者。魏牟móu:本篇撰者自称,下文自称"公子牟"。魏撰《让王》自称"中山公子牟"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公子牟》四篇,书名当为魏牟自定。魏牟生平详见绪论一。○前305年左右,年仅二十一岁的公孙龙在魏都大梁与晚年惠施辩论而一举成名,年仅十六岁的魏牟崇信公孙龙。前296年赵灭中山,二十五岁的魏牟失国而流落天下,转为庄子再传弟子。前256年秦围邯郸失败之后,六十五岁的魏牟离秦至赵,面斥七十岁的赵相平原君之门客公孙龙,极赞庄子,极斥公孙龙。本章即存其事。其时庄子已殁30年,蔺且已殁4年,此为《秋水》非庄非蔺所撰、《庄子》初始本非庄非蔺所编的史实硬证。

[1475]
【校勘】"别同异"旧讹为"合同异",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齐俗训》"公孙龙折辩抗辞,别同异,离坚白"校正。○名家出于墨家。公孙龙主张"别同异,离坚白",不合墨家正统。惠施主张"合同异,盈坚白",合于墨家正统(证见《墨子·经上》"坚白不相外")。魏牟早年崇信公孙龙,魏撰《秋水》不可能误为"合同异"。当属不通名家之学、不明施龙之异者妄改。

[1476]
然不然,可不可:魏牟误以为《齐物论》贬斥"然不然,是不是"(庄学真谛),又混淆于《齐物论》"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"(庄学俗谛),遂斥公孙龙"然不然,可不可"。所以首章系统抉发《齐物论》义理,未及庄学真谛。○魏牟此误,是后世混淆庄学二谛、不明庄学真谛之滥觞。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被魏撰《秋水》误导,亦斥"可不可,然不然"。因而积非成是,积重难返。

[1477]
困百家之知,穷众口之辩:隐指公孙龙于大梁辩论战胜惠施。○参看魏撰《惠施》"桓团、公孙龙辩者之徒,饰人之心,易人之意;能胜人之口,不能服人之心,辩者之囿也"。

[1478]
今吾闻庄子之言,茫焉异之:公孙龙阅读庄撰内七篇。亦证《秋水》非庄所撰。

[1479]
不知论之不及欤?知之弗若欤:公孙龙极赞庄子。亦证《秋水》非庄所撰。喙huì:本义鸟嘴,借指人嘴。

[1480]
坎井之蛙:喻公孙龙。甃zhòu:砌井之砖。【校勘】"出跳"、"入休"对举,"跳"下旧衍"梁"字。奚侗、马叙伦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、陆释均无"梁"字校正。

[1481]
跗fū:足背。虷hán:蚊之幼虫。【校勘】"还"下,旧脱"视"字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太平御览》一八九引文及司马彪注、成疏校补。

[1482]
且夫专擅一壑hè之水,而跨跱zhì坎井之乐,此亦至矣:仿拟《逍遥游》尺鴳语:"我腾跃而上,不过数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。"讽刺公孙龙是自矜"至知"的鴳型"小知"。【校勘】"专擅"、"跨跱"对举,"专"字旧脱。王叔岷据陆云《逸民赋序》"专一丘之欢,擅一壑之美"、王安石《偶书》"我亦暮年专一壑,每逢车马便惊猜"校补。

[1483]
逡qūn巡而却:徘徊退却。【校勘】"海"字旧误移于前句"告之"之后,俞樾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张默生据《艺文类聚》八、《太平御览》六○、《事类赋》六引文校正。○"万"字旧讹为"千",刘文典据《太平御览》一一九引文校正。"万里"、"千仞"错综,"千里"、"千仞"词复。

[1484]
"禹之时"四句:上扣首章"(大海)春秋不变,水旱不知"。义同魏撰《知北游》"益之而不加益,损之而不加损"。均本《齐物论》"无益损乎其真"。○"水"、"崖"互文,"崖不为加损"指水位不降。

[1485]
适适然:适人之适的样子。规规然:规人之规的样子,下以"邯郸学步"譬解。【辨析七】"适适"、"规规","适人之适"(《大宗师》)、"规人之规"之缩略。构词法仿拟《齐物论》"役役"(《大宗师》"役人之役"之缩略)。○"规规然"又见魏撰《庚桑楚》。参看或撰《胠箧》"种种"。

[1486]
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,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:贬斥公孙不知绝对是非,仅知相对是非,难观庄子之言。此证庄学决非不言是非。

[1487]
商蚷jù:马蚿(司马彪)。学名"马陆",俗称"百脚",节肢动物。"是犹使蚊负山"三句:语本《大宗师》"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"。"蚊"、"商蚷"喻公孙,"山"、"海"喻庄子。

[1488]
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自得"为"自适",原义贬斥"自得一时之利",遂反转为贬斥"自适一时之利"。既与首章贬斥大知小知"自多"、褒扬至人"不能自得"抵牾,又与《大宗师》褒扬至人"自适其适"、"不自得"抵牾。本书复原。○郭象通过篡改使《秋水》贬斥"自得"反转为贬斥"自适",又通过篡改使《让王》褒扬"自适"反转为褒扬"自得",乃是把庄义"逍遥即自适"反注为郭义"逍遥即自得"的系统篡改。参看《让王》辨析一,《达生》辨析七。极妙之言:即上"庄子之言"。自得一时之利:上扣首章贬斥"自好"、"自多"、"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"。

[1489]
"且彼"七句:彼,庄子。跐cǐ:足踏。黄泉,至低之处。太皇,至高之处。极赞庄子通天彻地。亦证《秋水》非庄所撰。○林云铭:"庄叟断无毁人自誉至此。"王叔岷:"庄子固未尝自是者也。"【校勘】"无西无东"旧误倒为"无东无西"。姚鼐、王念孙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据"无西无东"、"返于大通"为韵校正。

[1490]
规规然而求之以察,索之以辩:重言"规规然"。贬斥公孙把他人之规奉为自己之规,而求察索辩。

[1491]
用管窥天,用锥指地:"管"、"锥"喻公孙,"天"、"地"喻庄子。参看《德充符》"吾以夫子为天地",魏牟即以庄子为天地。○钱锺书《管锥编》,书名本此。

[1492]
寿陵:燕邑。余子:少年。邯郸:赵都。故步:隐喻"故德"。【校勘】"寿陵余子之学步"、"失其故步"二"步",旧皆讹为"行"。"忘子之故步",旧脱"步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成疏、《汉书叙传》、《太平御览》三九四、《白孔六帖》七及二六引文、《抱朴子》之《杂应篇》及《讥惑篇》、《文心雕龙·杂文》、李白《古风》五九首之三五、杜甫《风疾舟中伏枕书怀》校正校补。

[1493]
呿qū:开。乃逸而走:逃逸而走。【校勘】二"不"下,旧皆脱"能"字。王叔岷据《荀子·正论》杨倞注引作"口呿而不能合,舌举而不能下"、成疏"口开而不能合,舌举而不能下"、江南古藏本《天运》"口张而不能嗋,舌举而不能讱"校补。●第四魏牟颂庄斥龙章:演绎首章章末五句之第三句"无以德殉名",极赞庄子,极斥公孙。

[1494]
濮pú水:在濮州濮阳县(成疏)。庄子之时在宋国境内(今属河南),南与楚邻。○旧因楚王聘庄,遂谓庄子为楚人。无据。【校勘】"濮水"下,旧脱"之上"二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正义、《高士传》及《艺文类聚》三六引《高士传》、《文选》嵇康《赠秀才入军诗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七六七及八三四引文均有"之上"校补。

[1495]
楚王:楚威王(前339---前329在位)。当庄子(前369---前286)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。○蔺撰《曹商》业已著录庄子拒聘,未言来聘何君。魏撰《秋水》为本文所需而重述,明言来聘之君为"楚王"。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根据《秋水》,考定为"楚威王",司马彪、成疏、陆释从之。

[1496]
愿以境内累夫子:聘庄为相的外交辞令。【校勘】"夫子"旧讹为"矣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文选》潘岳《秋兴赋》注、《艺文类聚》九六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三一、《事类赋》二八《鳞介部一》注引皆作"累子"、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注引作"累庄子"、《太平御览》八四三引文"累夫子"校正。○刘、王视为无意脱讹,实为儒生视"夫子"为孔子专名而妄改(《泰初》辨析二)。

[1497]
吾闻楚有神龟:参看《逍遥游》"楚之南有冥灵者"。○抉发"四境动植范型"的大知范型"冥灵",即以庄拒楚聘所言"神龟"为原型(《逍遥游》辨析一)。【辨析八】蔺撰《曹商》初述庄子拒聘,庄以"牺牛"为喻。魏撰《秋水》重述庄拒楚聘,庄以"神龟"为喻。二述不同,或有二因。其一,庄喻原或有二。蔺且文简,仅录"牺牛"(《史记》同)。魏牟重述,补录"神龟"。其二,庄喻原仅"牺牛",魏牟重述改喻,意在抉发《逍遥游》"冥灵"即"神龟"。无论何因,"牺牛"、"神龟"、"冥灵"均属大兽,都是隐喻、贬斥倚待庙堂的大知。

[1498]
庙堂:"江湖"之对词。○内七篇仅言"江湖",未言"庙堂"。魏撰《秋水》所引庄言"庙堂",抉发内七篇蕴含的"江湖↘庙堂"之辨。【校勘】"王"下旧脱"以","藏之"下旧脱"于"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后汉书·冯衍传》注引"王"下有"以"、《白孔六帖》九八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别集六三引文"藏之"下有"于"校补。

[1499]
【校勘】"宁其死"下,旧衍"为"字。刘文典据《后汉书·冯衍传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三一引文校删。

[1500]
吾将曳yè尾于涂中:曳,拖曳。涂,泥污。参看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庄子之言"我宁游戏污渎之中"。【辨析九】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:"庄子笑谓楚使者曰:'子亟去,无污我。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,无为有国者所羁,终身不仕,以快吾志焉。'"所引庄言,必非杜撰,当属采自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之《曹商》。所引庄言之"游戏",今为汉语史首见,当属庄子首创。所引庄言"终身不仕,以快吾志",不见郭象版《庄子》,因与郭象为人抵触,又与郭注宗旨"圣人虽在庙堂之上,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"抵牾,当属郭象删去。●第五庄拒楚聘章:著录庄事,演绎首章章末五句之第三句"无以德殉名"。抉发内七篇贬斥"倚待庙堂"、主张"逍遥江湖"之义,褒扬庄子"终身不仕,以快吾志"。

[1501]
惠子相梁,庄子往见之:此为庄惠初见。【辨析十】惠子相梁,庄子往见而初识,其事当在庄拒楚聘(前329楚威王卒)、惠施罢相(前322)之间。在魏国被齐、秦夹击而连败之际,惠施临危受命担任魏相(前340---前322在位),任相早期,成功与齐、秦偃兵媾和,消泯魏国危殆,极得魏惠王倚重。前323年惠施、公孙衍建议魏惠王主持"五国相王",魏国已成中原诸国之盟主,魏势复振,魏惠王遂欲报齐杀子之仇。次年(前322)秦相张仪使魏,许诺秦为魏报齐仇之后援,魏惠王遂罢惠施之相,转拜张仪为相。惠施担忧他人代相,必在任相后期、罢相之前。

[1502]
"庄子来"二句:楚威王既闻庄子贤名而欲聘为相,惠施左右之人,或亦有闻庄子贤名,故有此疑。疑者与惠施都不知庄子"终身不仕"之志。

[1503]
惠子恐,搜于国中三日三夜:惠施恐庄代相,亦证庄惠尚未相识相知。至惠施罢相返宋之后,已知庄子"终身不仕"之志,遂讥庄子:"今子之言,大而无用,众所同去也。"(《逍遥游》)

[1504]
鹓yuān雏chú:"凤"之别名。发于南海,而飞于北海:庄子自宋至魏,宋在南,魏在北,为合语境,故异于《逍遥游》之鹏(凤)自"北溟"往"南溟"。○第二章重言"风蓬蓬然起于北海,蓬蓬然入于南海",乃是魏牟自撰寓言,则合《逍遥游》之鹏(凤)自"北溟"往"南溟"。

[1505]
(凤)非梧桐不栖:参看《诗经·大雅·卷阿》"凤凰鸣矣,于彼高岗。梧桐生矣,于彼朝阳"。【校勘】"栖"旧讹为"止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九一五、《文选》鲍照《芜城赋》李周翰注、《白孔六帖》二九、《记纂渊海》四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后集二三及四二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别集五三及六二引文均作"栖"校正。

[1506]
楝liàn:落叶乔木,果实、树皮均可入药。醴lǐ泉:醴,甜酒。此谓甘甜之泉。【校勘】"楝"旧讹为"練"(练),后或改为"竹"。武延绪:"《淮南子·时则训》:'七月官库,其树楝。'注:'楝食,凤凰所食。'疑此所谓'練食',即'楝食'。"王叔岷:"武说是。桓宽《盐铁论·毁学篇》、郑玄《诗经·卷阿·笺》亦并云'竹实'作'練食'。《广雅·去声》四:'楝,木名,鹓鶵食其实。'即本此文。"○"楝"讹为"練",其义难明,或人遂改"練"为"竹"。或谓"竹实"取义于"洁白",义不可通。当取义于竹子三十年一开花结实,以状凤之择食。义虽可通,但非原义。

[1507]
【校勘】"鸢"字旧脱。王叔岷据《白孔六帖》二九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别集六六引文、萧统《陶渊明集序》校补。○成疏"凡猥之鸢",亦证"鸢"字之脱。

[1508]
庄言数句:参看《庄子》佚文:"惠子始与庄子相见而问焉。庄子曰:'今日自以为见凤皇,而徒遭燕雀耳。'坐者俱笑。""凤皇"、"燕雀"之喻,合于本章"鹓雏"、"鸱鸢"之喻。○旧多误以为惠施离宋仕魏之前,已与庄子相识。本章及佚文可证其非。●第六庄惠初见章:著录庄事,演绎首章章末五句之第二句"无以故灭命"。抉发内七篇贬斥"以隶相尊"、"众人役役"之义,褒扬庄子"终身不仕,以快吾志"。

[1509]
濠háo梁:濠水上的桥梁。○濠水,庄子之时在宋国境内,今在安徽凤阳境内。【辨析十一】庄惠辩鱼,事在惠施罢相(前322)、惠施卒年(前300)之间。○前322年惠施罢相返宋,与庄首次盘桓。前319年魏惠王死,惠施由宋返魏图谋复相未果,淡出魏国政坛而转向学术。前305年左右,惠施与公孙龙辩论于大梁而失败(详见魏撰《惠施》),再次返宋与庄盘桓。前300年惠施死于宋,葬于宋(详见魏撰《徐无鬼》)。○魏撰《秋水》著录庄子三事,庄拒楚聘(前329之前)、庄惠初见(前322之前)之时,魏牟(前320---前240)均未出生。庄惠辩鱼(前322~前300)之时,魏牟或未出生,或在襁褓,或未失国(前296)。可证魏牟著录的庄事庄言,均非亲历亲闻,而是转闻于师。

[1510]
鯈tiáo:同"鲦"。白鲦鱼。【校勘】"鯈"旧讹为"儵"(倏),形近而讹。卢文弨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道藏》白文本、成疏本、《文选》之《秋兴赋》及《答何劭诗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四六八及九三七引文校正。

[1511]
【校勘】旧脱"邪"字,下句同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文选·秋兴赋》注、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注、《意林》、《艺文类聚》二八、《太平御览》一六九及九三七引文校补。

[1512]
惠施问"安知","安"训如何,即问:人如何能知鱼之乐?庄子答以"知之濠上",乃训"安"为何处,即答:吾于濠上知鱼之乐。庄子答非所问,并未圆满回答惠施之反诘,颇有"能服人之口,不能服人之心"(魏撰《惠施》斥公孙龙语)之嫌。但当得意忘言,明于魏牟著录庄惠辩鱼之旨:庄谓鱼乐,属"无以人灭天";惠施诘之,属"以人灭天"。●第七庄惠辩鱼章:著录庄事,演绎首章章末五句之首句"无以人灭天"。抉发内七篇"知天之所为,知人之所为,至矣"之义,褒扬庄子是"知人知天"的博大真人。

[1513]
田子方(前475---前400):姓田,名无择,字子方,战国初期魏人,孔子再传弟子。《史记·儒林列传》谓其"受业于子夏",《吕览·当染》谓其"学于子贡"。魏文侯:前445---前396在位。《吕览·举难》谓其"师子夏,友田子方",《史记·魏世家》谓其"师田子方"。○撰者魏牟的曾祖父魏挚,是魏文侯幼子,封于中山。谿xī工:衬托东郭顺子的虚构至人。

[1514]
东郭顺子:虚构的达道至人。○田子方之师为孔子弟子子夏或子贡,撰者改为"东郭顺子",虚构田子方改宗。

[1515] 其为人也真:真人(《大宗师》)。

[1516]
人貌而天:《德充符》"有人之形,无人之情",《大宗师》"畸于人而侔于天",魏撰《列御寇》所引庄言"古之至人,天而不人"。

[1517]
虚缘: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葆真:义本《齐物论》"葆光",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

[1518] 使人之意也消:消,自"逍"己德。东郭顺子正己,而后使人自正。

[1519]
远:"遥"达彼道。全德:语本《德充符》。○"葆真"、"全德",合词"葆全真德"。

[1520]
"始吾"二句:贬斥"圣知之言"、"仁义之行"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忘义"、《大宗师》"坐忘仁义礼乐"。○或撰《胠箧》"诸侯......窃仁义圣知"。

[1521] 土梗gěng:土,土偶。梗,木偶。土木神像。

[1522]
夫魏,真为我累耳:虚构魏文侯改宗。○蔺撰《山木》市南宜僚教诲鲁侯"去君之累",亦虚构鲁侯改宗。●第一子方见文侯章:仿拟内七篇晦藏、蔺撰《寓言》抉发的"孔子改宗"范式,虚构孔子再传弟子田子方改宗,又虚构田子方教诲魏文侯使之改宗。

[1523]
温伯雪子:虚构至人。隐指与孔子同时的吴人季札。"伯",四境排行隐喻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○李颐释"温伯雪子"为"南国贤人",似知"温伯雪子"隐指季札,未言何据。适齐,舍于鲁:《史记·吴太伯世家》记载季札使齐过鲁。鲁人有请见之者:隐指实际孔子。《礼记·檀弓》记载孔子观礼于季札。

[1524]
鲁迅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》:"季札说:中国之君子,明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。"径以"温伯雪子"之言为季札之言,不详何据。

[1525]
【校勘】此处"君子",旧讹为"民"。王叔岷据唐写本作"君子"及上文作"君子"校正。

[1526] "进退"至"似父"六句:摹状实际孔子,貌恭"似子",实傲"似父"。

[1527]
仲尼:真际孔子。仲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"大知"。○至知"温伯"、大知"仲尼",合于四境排行隐喻。见之而不言:异于实际孔子("客")之有"谏"有"导"。○魏牟深明蔺撰《寓言》抉发内七篇的两个"孔子"及其"孔子改宗"范式,遂让改宗之前的实际孔子,改宗之后的真际孔子,分别拜见温伯雪子。

[1528]
【校勘】"及出"二字旧脱,王叔岷据《吕览·精谕》、《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演义钞》一二引文均有"及出"校补。○"夫子"旧讹为"吾子",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精谕》、《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演义钞》一二引文均作"夫子"校正。○"今也"二字旧脱,王叔岷据唐写本校补。

[1529]
目击而道存:真际孔子既见温伯,已知天道存于其人之身,故而不"谏"不"导"。亦不可以容声矣:真际孔子否定"客"(实际孔子)之"谏"、"导",即蔺撰《寓言》抉发的孔子"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。●第二孔子见温伯章:仿拟内七篇晦藏、蔺撰《寓言》抉发的两个"孔子"及其"孔子改宗"范式,让信仰天道的真际孔子否定信奉人道的实际孔子。

[1530] 颜渊:实际颜回。仲尼: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(上章业已改宗)。

[1531]
回瞠chēng若乎后矣:反向仿拟《大宗师》实际孔子对真际颜回之言"丘也请从而后也"(《山木》辨析五)。

[1532]
【校勘】"仲尼"旧讹为"夫子"。马叙伦、陈鼓应据上下文均作"仲尼"校正。○此为撰者客观叙述,当称"仲尼"。参看《泰初》辨析二。

[1533]
夫子步亦步、夫子趋亦趋:《论语·先进》孔言"回于吾言,无所不说(悦)",可证本章"颜回"为实际颜回。夫子不言而信,不比而周,无器而民蹈乎前:三句仿拟《德充符》"哀骀它未言而信,无功而亲"、"无君人之位"而"雌雄合乎前"。可证本章"仲尼"为真际孔子。【校勘】"夫子......也者"三句,旧均作"夫子......也",句末均脱"者"字;"而回瞠若乎后也者","者"上旧脱"也"字。王叔岷据唐写本校补。○"亦言也"、"亦辩也"、"不知所以然"上均当有"回"字,"奔逸绝尘"上当有"夫子",否则文意不明。

[1534]
恶wū!可不察欤:实际孔子最爱"于吾言无所不悦"的实际颜回。真际孔子则斥"夫子步亦步,夫子趋亦趋"的实际颜回。

[1535]
夫哀莫大于心死,而人死亦次之:对他人亦步亦趋,即"适人之适"而"心死",其害大于身死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"、"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"。○《吕览·贵生》引子华子之言:"全生为上,亏生次之,死次之,迫生为下。"

[1536]
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:"日夜相代"(《齐物论》、《德充符》)是天道显证。万物莫不比方:方,通"仿"。比方,比拟、仿效。万物无不比拟、仿效天道而动。参看下文"效物而动"。

[1537]
有目有趾者:人类。待是:义同《齐物论》"待彼"。○倚待天道,则"自适其适"而后成功。倚待人道,则"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538]
是出则存,是入则亡,万物亦然:天道出显则存,天道入灭则亡,万物无不如此。

[1539]
有待也而死,有待也而生:有人倚待人道而死,有人独待天道而生。○天道、人道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540] 二句语本《齐物论》"一受其成形,不化以待尽"。

[1541]
效物而动:仿效天道而动。○称"道"为"物"(《人间世》辨析五),乃是"道不可言"(魏撰《知北游》)的无奈之举,均有上下文限定。

[1542]
日夜无隙:语本《德充符》"(灵府)日夜无隙"。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其天守全,其神无隙"。

[1543] 熏然其成形:万物均被天道熏陶成形。○"熏"字旧作"薰",字通。

[1544]
知命不能窥乎其前:知晓天命不能尽窥于眼前。语本《德充符》"日夜相代乎前,而知不能窥乎其始者"。

[1545] 丘以是日徂:徂cú,前往。我因此日日趋近前往彼道。

[1546]
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,可不哀欤:真际孔子贬斥实际颜回对实际孔子之"亦步亦趋",仅知从师,不知从道。

[1547]
著、所以著:义同或撰《天运》"迹"、"所以迹"。均本《德充符》"非爱其形也,爱使其形者也"。"形"、"迹"、"著"谓表象,"使其形"、"所以迹"、"所以著"谓本质。

[1548]
彼:著,迹。唐肆:唐,空。肆,市肆。无马的空马市,仅留马迹。○求吾道于吾道之迹,不能得吾道。正如求马于马蹄之迹,不能得马。

[1549]
吾服汝也,甚忘:服,服膺。吾服膺汝,乃是汝之"坐忘仁义礼乐"。○隐扣《大宗师》"坐忘"寓言之孔言:"尔果其贤乎?丘也请从而后也。"

[1550] 汝服吾也,亦甚忘:汝服膺吾,亦当丧忘吾之形迹,而求吾之所以迹。

[1551]
忘乎故吾:丧忘改宗之前的实际孔子。即上章之"客"。不忘者:不忘改宗之后的真际孔子。即上章"仲尼"。○实际颜回对实际孔子"亦步亦趋"、"适人之适",真际孔子教诲实际颜回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。●第三孔教颜回章:反向仿拟《大宗师》"坐忘"寓言,让真际孔子教诲实际颜回改宗,讽喻坚执孔子之迹的后儒改宗。

[1552]
【辨析一】孔子问道于老聃,内七篇无,蔺撰五篇承之亦无。魏撰《田子方》、《知北游》据《德充符》无趾问老聃"彼何宾宾以学子为"演绎,各有一例,老聃称孔子为"汝"、"尔",孔子则称老聃为"夫子"。魏撰《外物》之老莱子,魏撰《盗跖》之盗跖,亦称孔子为"丘"、"汝"。魏牟版外篇《天运》承袭魏撰之篇,老子称孔子为"丘"、"子"、"吾子"。以上均在先秦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之老聃,三称孔子为"夫子",孔子对老聃则无称呼。而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,撰者客观叙述亦称孔子为"夫子"。渐变之迹甚明。

[1553]
披发:无冠。隐喻未被"黥劓"、"雕琢",不遵庙堂伪道(《达生》辨析五)。○"披"旧作"被",字通。

[1554]
慹zhé然:不动貌,义本《齐物论》南郭子綦"形如槁木"。似非人:庙堂伪道视奉行伪道者为"人",视不奉行伪道者为"非人"。老聃"披发",如同夷狄,故"似非人"。

[1555]
便píng而侍之:便借为屏(章太炎)。王叔岷是之:"章说是。《礼记·曲礼》'左右屏而待',郑注:'屏犹退也。'"【校勘】"侍"旧讹为"待",尊孔后儒妄改。据陆释一本作"侍"校正。○《渔父》孔子对渔父"侍于下风",尊孔后儒亦改"侍"为"待",刘文典据陆释一本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均作"侍"校正。

[1556] 形体掘若槁木:义本《齐物论》南郭子綦"形如槁木"。

[1557]
游心于物之初:物之初,"道"之变文。句义略同《大宗师》"游于物之所不得遁",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浮游乎万物之祖",蔺撰《达生》"游乎万物之所终始"。

[1558]
"心困焉"四句:老聃自谓德心不能尽知天道,故不能言道。义本《老子》"道可道,非恒道"。参看魏撰《知北游》"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"。

[1559]
尝为汝议乎其将:人难尽知天道,只能言其大略。○《大宗师》"我为汝言其大略"。魏撰《知北游》"将为汝言其崖略"。

[1560]
或为之纪,而莫见其形:义本《齐物论》"真宰可行己信,而不见其形"、"道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"。

[1561] 【校勘】"盈"旧讹为"满"。汉代避惠帝刘盈讳而改。

[1562]
生有所乎萌,死有所乎归:义本《齐物论》贬斥大知小知"莫知其所萌"、"不知其所归"。○魏撰《秋水》"视死如归",魏撰《知北游》"魂魄将往,乃身从之,乃大归乎"。

[1563]
始终相返乎无端,而莫知乎其所穷:义本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。

[1564] "非是也"二句:是,即"道"。以"道"为"宗",义本《大宗师》篇名。

[1565] 游是:游心于道。上扣"游心于物之初"。

[1566]
"草食之兽"四句:陆处之兽,不怕改易所处之陆,只怕改处于水;水生之虫,不怕改易所处之水,只怕改处于陆。○义本《大宗师》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,《老子》"鱼不可脱于渊"。参看魏撰《外物》引用庄子"涸辙之鱼"寓言"吾失我常与,我无所处",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呴濡仁义,失其常然"。

[1567]
"行小变"二句:陆处之兽改处别陆,水生之虫改处别水,是顺道的"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",未失"正处"(《齐物论》),故"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"。○陆处之兽改处于水,水生之虫改处于陆,则是悖道的"行大变而失其大常",失其"正处"(《齐物论》),故涸辙之鱼"忿然作色"而怒(《外物》)。

[1568]
"夫天下"二句:兽处陆,鱼处水,均处于天下,不应强制改易其所处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藏天下于天下"之不治主义。

[1569]
得其所一而同焉:得悟物德之质齐一于天道,则无须修剪物德之量齐一于人道。

[1570]
则四肢百体将为尘垢,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:义本《大宗师》"死生,命也;其有夜旦之常,天也"、蔺撰《至乐》"死生为昼夜"。此斥孔子未窥天道,未勘破生死,未明物化被造化主宰。

[1571]
而莫之能滑gǔ,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:滑,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此斥孔子滑乱于人道之外撄,而斤斤于得丧祸福。

[1572]
"弃隶者"三句:义本《齐物论》贬斥"以隶相尊"。鄙弃"以隶相尊"的庙堂人道,若弃泥涂,知晓道生之身尊贵于人道。

[1573]
"贵在于我"二句:贵在于我之"自适"(因循内德),而不失于应变(因应外境)。

[1574] 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:语本《大宗师》"万化而未始有极"。

[1575]
夫孰足以患心:何足以滑乱德心。上扣"莫之能滑"。此斥孔子被外境撄扰,自我修剪德心。

[1576]
已为道者,解乎此:义本《德充符》老聃问无趾为何不替孔子"解其桎梏"。本章承之,由老聃为孔子解除人道之桎梏。

[1577]
修心:孔义"修心",即自我"黥劓"、自我"雕琢"。庄义"洗心"(《山木》),即洗去"黥劓"、"雕琢","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"(《山木》)。二义对立、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578]
古之君子,孰能脱焉:孔言"脱",老言"解",合词"解脱"。孔子未明老言之旨,遂赞老聃一如古之君子,又谓无人能够解脱"修心"。下文老聃斥之。

[1579] 不然:老聃否定孔言"修心"。

[1580]
汋zhuó:音义均同"濯",引申为流淌。才:"德"之变文,避下之复。参看《德充符》"才全而德不形"。○二句起譬,引出下文。

[1581]
至人之于德也,不修而物不能离焉:语本《德充符》"德不形者,物不能离也"而变文,强调"不修"。

[1582]
"若天之自高"四句:天地日月不修剪真德,方能自然而高,自然而厚,自然而明,故至人仿效天道,亦不修剪真德,而是葆全真德。○"自高"、"自厚"、"自明"之"自",均为上句"自然"之省文。"自然"乃老义"自道而然"。郭象反注为"自得",即"自己而然"(《齐物论》郭注),意为天自己高、地自己厚、日月自己明,无需天道。【辨析二】魏撰《田子方》老聃贬斥孔子主张"修心",三次重言"不然"、"至人不修"、"夫何修焉"。义本《人间世》贬斥关龙逢、比干"修其身"。又承蔺撰《山木》太公任贬斥孔子"修身",蔺撰《达生》子扁庆子贬斥孙休(孔子替身)"修身"。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亦斥"语仁义忠信,恭俭推让,为修而已矣"。○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认为庄学不异孔学,亦主张"修心"、"修身"。

[1583]
醯xī鸡:醯,醋。醋瓮中蠛蠓(司马彪、郭注、成疏、林希逸)。醋瓮之口,覆以封泥。瓮中蠛蠓,一无所见。○孔子主张"修心"被老聃所斥,遂自贬为"醯鸡",义本《大宗师》孔子自贬为"天之戮民"。

[1584]
"微夫子"二句:孔子接受老聃教诲,领悟"修心"是对真德的"黥劓"、"雕琢",于是"息黥补劓"、"雕琢复朴",欣然改宗。转告颜回,亦使之改宗。●第四老聃教孔章:仿拟内七篇晦藏、蔺撰《寓言》抉发的"孔子改宗"范式,虚构老聃教诲孔子使之改宗,又虚构孔子教诲颜回使之改宗。

[1585]
鲁哀公(前494---前467在位):春秋末年鲁君,与孔子同时。庄子(前369---前286):战国中期宋人。○哀、庄首尾相距百年,本章实为寓言。蔺撰诸篇之庄事,均为亲历亲闻而实录,无一虚构。魏撰诸篇之庄事,多为闻之于师而转录,仅此虚构。本章庄事虽属虚构,章法仿拟内七篇之庄子四章均在篇末。

[1586] 鲁多儒士,少为先生方者:揭明庄子之学,异于儒学。

[1587]
圜yuán:平面之圆为"圆",立体之圆为"圜"。古字分言,今均称"圆"。珮玦jué:有缺口之玉环为玦。玦、决音同,故玉玦隐喻"决断"。【校勘】"方"旧讹为"句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据道藏成疏本、白文本、《太平御览》六七九引文均为"方"校正。○"绶"旧讹为"缓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据陆释引司马彪本、成疏引一本均作"绶"、《太平御览》六七二引文作"授"校正。

[1588]
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:反扣上句"举鲁国而儒服"。上句贬斥儒生"就义若渴"(蔺撰《曹商》)、"利仁义者众"(魏撰《管仲》)。本句贬斥儒生"去义若热"(《曹商》)、"捐仁义者寡"(《管仲》)。

[1589]
千转万变而不穷:此非赞语,实为贬语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贬斥孔子"太蔓!愿闻其要",司马谈《论六家之要指》"儒者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",魏撰《惠施》"惠施不辞而应,不虑而对,遍为万物说;说而不休,多而无已,犹以为寡,益之以怪",《德充符》斥孔"祈以诡幻怪之名闻"。

[1590]
儒者一人:上文第二章、第四章虚构孔子改宗天道,乃对实际孔子"不然于不然"(《齐物论》)。本章褒扬孔子为"儒者一人",则对实际孔子"然于然"(《齐物论》),即孔子确为真儒,而俗儒多为假儒。【辨析三】旧谓"儒者一人"隐指孔子,无误。唯视《田子方》为庄撰,复以"儒者一人"为据,谬解庄子推尊孔子为天下第一人,既与《田子方》第二章孔子服膺温伯雪子、第四章孔子服膺老聃而自比"醯鸡"抵牾,更与整部《庄子》大斥孔子抵牾。"儒者一人"仅谓孔子(无论真际、实际)是儒者第一人,非谓孔子为天下第一人。参看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子贡否定孔子为"天下一人"。○郭象及其追随者自可推尊孔子为天下第一人,但强加于大斥孔子的先秦道家宗师庄子,则失历史之真。郭象及其追随者亦可贬斥庄子之大斥孔子,但通过篡改原文、反注原义,而将庄子斥孔改造为庄子尊孔,则非学术之正。●第五庄子见哀公章:继对孔子"不然于不然"之后,又对孔子"然于然",褒扬孔子为真儒,贬斥俗儒为假儒。

[1591]
知:隐喻"无知"。单字命名人物,内七篇无之。玄水之北:"玄"训黑,为北方之色。义本《老子》"玄之又玄"。隐喻至人无为谓达于"玄之又玄"之境。《逍遥游》"终北之北"、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亦然。【校勘】"北"旧讹为"上"。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陆释引司马彪本、崔譔本均作"北"、成疏"北是幽冥之域"、"玄水之北"与"白水之南"对举校正。

[1592]
隐弅fèn之丘:寓意地名。弅,隆起,音义均通"坟"。自隐己德之隆,隐喻至人无为谓自"逍"己德。无为谓:隐喻"至知"。其名取义于《老子》"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"。

[1593] 何处何服:"服"通"伏",与"处"对言。何从何道:道,动词,言说。

[1594]
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:无为谓彻悟人难尽知天道,故不妄言。○义本《齐物论》"六合之外,圣人存而不论"、"不道之道"。本篇反复演绎此义。

[1595] 白水之南:反扣"玄水之北"。隐喻大知狂屈未达"玄之又玄"之境。

[1596]
狐阕què:寓意地名。狐,训疑。阕,同缺。隐喻狂屈对道绝对信仰,并无狐疑。

[1597]
狂屈:隐喻"大知"。"狂"谓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,"猖狂妄行"(蔺撰《山木》)。"屈"谓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,推移屈伸。

[1598] 予知之,将语若:狂屈自矜尽知天道,且欲妄言,故属大知。

[1599]
中欲言,而忘其所欲言:狂屈欲妄言而忘其言,知殆而止。○旧多误断"中欲言,而忘其所欲言"为狂屈语。此与上节"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。非不答,不知答也"相同,均为撰者插入的评述性卮言。下文知谓黄帝曰:"吾问狂屈,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;非不我告,中欲告而忘之也。"可证。

[1600] 黄帝:隐喻"小知"。黄帝自矜尽知天道,而且妄言,故属小知。

[1601]
"知道"、"安道"、"得道"三句:违背庄义人难尽知、尽缘、尽得天道(参看《齐物论》"不缘道")。黄帝妄言,下文自己否定。○旧以黄帝自己否定之言,视为撰者之言,乃至视为庄子之言。

[1602] 彼与彼:无为谓与狂屈。

[1603]
我与汝终不近也:黄帝被知追问之后,经过反省,否定上文自己之言。是为"小知"之成长。

[1604]
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:语本《老子》。○无为谓"知者不言",属"真是"。黄帝"言者不知",属"不近"。狂屈居于两者之间,属"似之"。"无为谓"、"狂屈"、"黄帝"、"知"四人,分喻至知、大知、小知、无知,合于庄学四境。

[1605]
圣人行不言之教:语本《老子》"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"、"不言之教,无为之益,天下希及之"。

[1606]
道不可致,德不可至:致,由彼至此。至,由此至彼。彼岸之道不会至于此岸之物,此岸之物不能至于彼岸之道。德低于道,人难尽知天道。○五句阐明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",异于儒家价值序列"仁义=道德"。

[1607]
"故曰"六句:语本《老子》,文有小异。○"失道而后德",非谓可从"失道"复归"得道",仅谓万物之成即"失道",禀"德"之物永远低于"道"。故"德"近于"道","仁"、"义"、"礼"远于"道"。

[1608]
"故曰"四句:语本《老子》,文有小异。○此言认识论"道术"的"无为而无不为",非言本体论"道体"的"无为而无不为"(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)。

[1609] "今已为物也"三句:化用《老子》"夫物芸芸,各复归其根"。

[1610]
其易也,其唯达人乎:归根对大知小知甚难,仅对达人至知较易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达人"为"大人",证见郭注"大人",本书复原。详见《秋水》辨析一。

[1611]
"生也死之徒"三句:化用《老子》"出生入死。生之徒,十有三。死之徒,十有三"、"坚强者死之徒,柔弱者生之徒"、"能知古始,是谓道纪"。○此谓物化生死循环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",《大宗师》"死生存亡之一体"、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。

[1612]
"人之生"四句:演绎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、"假于异物,托于同体"。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合则成体,散则成始",蔺撰《至乐》庄子妻死章、种有几章。

[1613] "若死生为徒"三句:阐明"死生为徒"、"万物齐一"。

[1614]
二句举出俗见。未达"齐物"之境的大知小知,"是"其所美之"生"为"神奇","非"其所恶之"死"为"臭腐"。【校勘】"非"字旧脱,义不可通。据郭注"各以所美为神奇,所恶为臭腐耳"、下句"臭腐复化为神奇,神奇复化为臭腐"校补。○若无"非"字,当作"是以其所美者为神奇,以其所恶者为臭腐"。

[1615]
二句贬斥俗见。达于"齐物"之境的至知,则知"死生为徒","物化"循环,"生"非"神奇","死"非"臭腐"。

[1616]
通天下一气耳:略同《大宗师》"游乎天地之一气"。○句前"故曰"二字,或为暗引庄言之标志。圣人故贵一:此承上句。"一"谓"气",即"道之用",非谓"道之体"。【辨析一】《老子》"道生一"、"天下万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"。"道"、"无"即道之体------抽象原理,客观规律,终极之"道"。"一"、"有"即道之用------万物始基,浑沌元气,万物总"德"。此为老、庄根本义。旧多混淆"道"、"无"与"一"、"有",未明老、庄根本义,延至一切推演义。博大精深、圆融无间的老、庄义理,遂至支离难通。

[1617]
彼:无为谓。此:狂屈。●第一知北游章:天道无极,人难尽知;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。

[1618]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:本篇名言,影响深远。

[1619] 四时有明法而不议:四季循环运行,是天道之显证。

[1620]
万物有成理而不说:成理,"万物殊理"(魏撰《则阳》)同道。◎第二章第一节:天道无言,万物同道殊理。

[1621]
合彼神明至精,与彼百化:二"彼"均谓"彼岸之道",参看《齐物论》"待彼"。"合彼"即合于彼道,"与彼"即顺应彼道。○郭象反注:"百化自化而神明不夺。"【校勘】"合"旧讹为"今",形近而讹。褚伯秀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刘得一本作"合"校正。

[1622]
物己死生方圆,莫知其根也:方圆,万物"以不同形相禅"(蔺撰《寓言》)。万物与自己死生方圆,莫能尽知其根。此承上章,仍言有"德"万物,难以尽知彼"道"。【校勘】"己"旧讹为"已",形近而讹。马其昶校正:"'物己',犹'人我'。"◎第二章第二节:至人顺道无为,万物莫知其根。

[1623]
遍然而万物,自古以固存:前句谓"道"遍在万物,义同第六章所引庄言"(道)无所不在"。后句谓"道"永在万物,义本《大宗师》"夫道,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徧"(遍)为"扁",义不可通。本书据成疏作"徧"复原。○郭象连读"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",原义"天道自古以固存",遂成"万物自古以固存"。既与上章"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"、上句"物己死生方圆"、下句"天下莫不沉浮,终身不固"抵牾,更与万物无不死生之事实抵牾。

[1624]
六合为巨,未离其内;秋毫为小,待之成体:四句展开"(道)遍然万物",义同刘安版杂篇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道,于大不终,于小不遗,故万物备"。"其"、"之"均指"道","待之"即《齐物论》"待彼"。意为:六合虽巨,不离彼道之内;秋毫虽小,亦待彼道成体。○郭象反注:"不待为之。"◎第二章第三节:天道遍在永在,万物无不待道。

[1625]
天下莫不沉浮,终身不固:天下万物莫不沉浮(死生方圆),终身没有固定。唯有彼道"独立不改"(《老子》)。

[1626]
阴阳四时运行,各得其序:阴阳四时运行变化,各从天道得其秩序。唯有彼道"春秋不变"(魏撰《秋水》)。◎第二章第四节:万物死生方圆,天道独立不改。

[1627]
昏然若亡而存:彼"道"之征象"若存若亡"(《老子》),实为"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"(《大宗师》)。

[1628]
油然不形而神:参看《大宗师》"道无形",又下文第九章"形形之不形"。

[1629] 万物畜而不知:上扣"六合为巨,未离其内;秋毫为小,待之成体"。

[1630] 此之谓本根:上扣万物"莫知其根"。

[1631]
可以观于天矣:上扣"至人观于天地"。彻悟道为万物本根,始可观照天地。否则所言之"道",必属伪道。◎第二章第五节:道为万物本根,明此可观天地。●第二天地大美章:天道遍在永在,万物无不待道。

[1632]
啮niè缺问道乎被衣:本章根据《应帝王》"啮缺问于王倪,四问而四不知。啮缺因跃而大喜,行以告蒲衣子",演为寓言。"啮缺"不变,"蒲衣子"变文为"被衣"。

[1633]
一汝视、一汝度:句法略同《人间世》"一若志"。神将来舍:语本《人间世》"鬼神将来舍"。

[1634]
无求其故:被衣规劝啮缺不要妄求"天和将至"、"神将来舍"、"德将为汝美,道将为汝居"的缘故,即不要"问道"。因为人难尽知天道,妄求妄言天道,不如循德自适,即"正汝形,一汝视"、"摄汝知,一汝度"、"蠢焉如新生之犊"。【校勘】"蠢"旧讹为"瞳"。杨树达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"惷乎若新生之犊"校正。《说文》:"惷,愚也。"

[1635]
言未卒,啮缺睡寐:啮缺闻教而悟,付诸践行。《老子》:"上士闻道,勤而行之。"

[1636]
形若槁骸,心若死灰:语本《齐物论》"形如槁木,心如死灰"(《齐物论》辨析一)。

[1637]
真其实知:真德之知,方为"真知"(《大宗师》)。此言永"葆"己德("葆光"二义之前义)。

[1638]
不以故自持:故,故德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,《天地》辨析二)。此言自"逍"己德("葆光"二义之后义)。

[1639]
昧昧晦晦,无心而不可与谋:义同上文"蠢焉如新生之犊"。【校勘】"昧昧"旧作"媒媒",陆西星校正。陆释:"媒,音妹。"李颐:"媒媒,晦貌。"●第三啮缺问道被衣章:道不可知,德不可矜;真其实知,不矜故德。

[1640]
道可得而有乎:此指"道体",非指"道术"(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)。人不能得到、拥有"道体",只能得到、拥有"道术"。

[1641]
汝身非汝有也,汝何得有夫道:首章否定人能"知道"、"得道",本章再次否定人能"得道"、"有道"。

[1642]
"委"义七句:委,训"寄",同"托",合词"委托"。"身"为天地委托的暂时之"形","生"(性、德)为天地委托的暂时之"和","性命"(德性、天命)为天地委托的暂时之"顺","子孙"为天地委托的暂时之"蜕"。【校勘】"子孙"旧误倒为"孙子",义不可通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唐写本、《白孔六帖》六、《太平御览》五一九引《列子·天瑞》及成疏、张湛注均作"子孙"校正。

[1643]
"故行不知所往"三句:义同魏撰《庚桑楚》"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"、"行不知所之,居不知所为"、"动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"。均承蔺撰《山木》"不知义之所适,不知礼之所将;猖狂妄行,乃蹈乎大方"。

[1644]
天地之徜cháng徉yáng气也:上扣首章"人之生,气之聚也;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"。【校勘】"徜徉"旧作"强阳",字通。王闿运校正。成疏:"强阳,运动之貌也。"宣颖:"强阳,谓健动也。"

[1645]
又胡可得而有邪:天地万物均属道体(道无)驱动元气(道有、万物总德)徜徉所化,只能暂时得到、拥有部分物德,怎能得到、拥有全部道体?●第四舜问丞章:万物拥有部分物德,不能拥有全部道体。唯有永葆物德,顺应道体,直至复归元气。

[1646]
敢问至道:第一、第四章业已反复言明人不能"知道"、"得道"、"有道",故本章孔子所问"至道",乃指"道术"。

[1647]
疏瀹yuè:疏通、洗濯。"疏"或通"漱","漱瀹"义同"澡雪"。○四句义同蔺撰《山木》"洗心",均本《人间世》"心斋"。《人间世》"心斋",由真际孔子(庄学代言人)教诲颜回,本章则由老子教诲实际孔子。

[1648]
将为汝言其崖略:义承《大宗师》"我为汝言其大略"。魏撰《田子方》"尝为汝议乎其将"亦然。

[1649]
"夫昭昭"三句:均谓"物生于道"。"昭昭"、"有伦"、"精神",均谓物。"冥冥"、"无形"、"道",均谓道。

[1650]
形本生于精,而万物以形相生:精,元气最小单位,万物始基。句谓有形万物之"本",就是万物始基之"精",而后万物以不同形状推衍产生。○二句义同蔺撰《寓言》"万物皆种,以不同形相禅"。均本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。

[1651]
故九窍者胎生,八窍者卵生:二句举例,譬解前义。○成疏:"人兽九窍而胎生,禽鱼八窍而卵生。"人与兽,上七窍,下二窍。禽与鱼,上七窍,下一窍。【辨析二】"精"、"种"相同,即属同类,故物"德"、物"理"皆大同。"精"、"种"相异,即属异类,故物"德"、物"理"皆小异。"精"、"种"、"德"、"理"大同小异之万物,均属"通天下一气"(上文),故曰"万物殊理"(魏撰《则阳》)同道。○合观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,蔺撰《寓言》"万物皆种也,以不同形相禅",魏撰《知北游》"形本生于精,而万物以形相生",庄子及其弟子概括的"物化"原理,即"以精为本,以形相禅,弊而复新,形异质同"。"精"同"神"(本篇二见、外杂篇八见"精神"),故庄学是主张"形/神"相合的"气一元论"。魏晋以降多以为庄学是主张"形/神"相离的"理气二元论",不合庄学。

[1652] 其来无迹,其往无崖:"其"即道。道无形迹,亦无际崖。

[1653] 无门无房:道无入口,亦无畛域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道未始有封"。

[1654]
四达之皇皇:皇,堂皇,盛大。道四达于"六合之内",居于"六合之外",万物之上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在太极之上,在六极之下"。○"夫昭昭生于冥冥"至此十一句,均言本体论之"道体"。

[1655]
邀于此者:邀,同"徼",循也(俞樾引《说文》)。此,道体。至人因循本体论之"道体"。

[1656]
恂xún达:迅疾通达。恂,借为"侚"(孙诒让)。《说文》:"侚,疾也。"无方:道术(《大宗师》,《秋水》辨析四)。○"邀于此者"至此七句,均言认识论之"道术"。【校勘】"四肢强"上,旧脱"五藏宁"三字。武延绪据《文子·道原》有此三字校补。○"四肢强"下,奚侗疑脱"良"字,王叔岷疑脱"梁"字,说皆未允。

[1657]
"天不得不高"五句:前四句省略"道",第五句点破"道"。义为"天不得(道)不高,地不得(道)不广,日月不得(道)不行,万物不得(道)不昌"。○郭象反注:"言此皆不得不然而自然耳,非道能使然也。"

[1658]
博之不必知,辩之不必慧:化用《老子》"善者不辩,辩者不善。知者不博,博者不知"。○"圣人"隐指老子。

[1659]
益之而不加益,损之而不加损者:隐指"天道"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万川归之,不知何时止而不盈;尾闾泄之,不知何时已而不虚","禹之时十年九潦,而水弗为加益;汤之时八年七旱,而崖不为加损"。均本《齐物论》"无益损乎其真"。

[1660]
圣人之所保也:圣人保有天道,不予损益。○《大宗师》"不以心损道,不以人助天"。

[1661]
渊渊乎其若海,巍巍乎其若山:二"其"均谓道。【校勘】"若山"二字旧脱,与上句不谐。马叙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校补。

[1662]
终则复始也,运量万物而不遗:天道循环往复,运载万物而不遗一物。○前句义本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。后句参看或撰《天运》"道可载尔与之俱"。【校勘】郭象为自圆"独化"谬说,据下文"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"(义与此异),篡改此"遗"为"匮"(证见郭注"故不匮"),义不可通。林希逸、刘文典、于省吾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文如海本、刘得一本、《易传·系辞》"曲成万物而不遗"校正。

[1663]
君子之道,彼其外欤:老聃反问孔子,你所倡导的君子之道,能否外在于遍在永在的天道?

[1664]
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,此其道欤:上扣第二章"六合为巨,未离其内;秋毫为小,待之成体"。老聃反问孔子,适用于万物的,岂非才是真道?你的君子之道不适用于小人,所以并非真道。○二句明谓"道不匮"。郭象反注:"我不匮。"◎老言第一层:道难尽言,仅言大略;道载万物,不遗一物。

[1665]
"中国有人焉"五句:人,人类。人类非阴非阳,处于天地之间,暂为人形,终将返归于道。

[1666] 自本观之:义同魏撰《秋水》"以道观之"。

[1667]
喑yīn:无言。上扣第二章"天地有大美而不言"。噫ài:吐气。饱出息(《说文》)。语本《齐物论》"大块噫气"。生者,喑噫物也:生者,乃是无言天道噫吐元气所成之物。【校勘】"噫"旧讹为"醷"yì,形近而讹。奚侗、王叔岷据成疏、《一切经音义》十五均作"喑噫"校正。○成疏:"喑噫,气聚也。"奚侗:"醷当作噫。《一切经音义》十五:'喑噫,大呼也。《说文》:饱出息也。'"

[1668]
"虽有寿夭"三句:万物虽有寿夭,与"先天地生而不为久,长于上古而不为老"(《大宗师》)的天道相比,相去多少?须臾而已。

[1669]
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:人道之是非,并非天道之是非。○魏撰《秋水》"计人之所知,不若其所不知;其生之时,不若未生之时。以其至小,求穷其至大之域,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"。

[1670]
果蓏luǒ:语见《人间世》。在树曰果,在地曰蓏(成疏)。果蓏有理:果、蓏各有其理。此句譬解"万物殊理"(魏撰《则阳》),蕴涵"万物同道"。人伦虽难,所以相齿:人伦之理虽然繁难,无非长幼相齿之序。○老聃教诲孔子,不应鼓吹违背天道、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的宗法伦理。

[1671]
圣人遭之而不违,过之而不守:圣人遭遇外境,不违长幼相齿之理。他人违过,也不泥守长幼相齿之理。○老聃教诲孔子,不应拔高人伦"相齿"之理为天地之道。因为寿夭须臾,"相去几何",年齿亦然。故尧"不违"人伦而桀"过之",无须"誉尧而非桀",而当"两忘而化其道"(《大宗师》)。

[1672]
调而应之,德也:调适自我而因应外境,必须"因循内德"(庄学真谛)。

[1673]
偶而应之,道也:匹偶万物而因应外境,必须"顺应天道"(庄学宗旨)。

[1674]
帝之所兴,王之所起也:帝,天帝。王,人王。老聃教诲孔子,天"帝"之兴,人"王"之起,无不"因循内德,顺应天道"。○"帝"、"王"二字分属二句,不可连读(《应帝王》题解)。◎老言第二层:天地阴阳,以道为宗;万物殊理,无不同道。

[1675]
"人生天地之间"三句:本篇名言,影响深远。参看魏撰《盗跖》"操有时之具,而托于无穷之间,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"。○老聃教诲孔子,人生短暂,理应信仰"因循内德,顺应天道"。

[1676]
漻liú:变化貌(《博雅》)。○"出"、"入"谓"生"、"死",义本《老子》"出生,入死"。

[1677]
解其天弢,堕其天袠:弢tāo,弓衣(陆释引《字林》),弓袋。袠zhì,箭衣,箭袋。"天弢"、"天袠"譬解身形为天道赋予万物的暂时皮囊,即"天地之委蜕"(上章)。句谓彻悟死为"帝之悬解",即可"安时处顺"。○《德充符》"以死生为一条",《大宗师》"知死生存亡之一体"。

[1678]
"纷乎宛乎"四句:生命既死,身形、德心无不复归元气。上扣首章"人之生,气之聚也;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"。○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视死如归",魏撰《田子方》"死有所乎归"。均本《齐物论》"不知其所归,可不哀邪"、"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"。

[1679]
不形之形,形之不形:二"之"均训"往"、"至"。万物从无形变为有形,又从有形变为无形。○二句言造化主宰的物化,生死循环无尽。参看蔺撰《至乐》所引庄言"杂乎芒芴之间,变而有气,气变而有形,形变而有生,今又变而之死,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"。以四季循环无尽,譬解生死循环无尽。

[1680]
是至人之所同知也:生死循环无尽,为至人所同知。【校勘】"至"字旧脱,"至人"与下句"众人"对举,否则义不可通。至人"至则不论"(下句)、"知者不言"(首章)。众人"论则不至"(下句)、"言者不知"(首章)。

[1681]
非将至之所务也,此众人之所同论也:(认为洞观生死循环)并非将至天道的要务,这是众人同持的妄论。○老聃教诲孔子,不知生死循环,必然不知人生要务。隐斥孔子之言"未知生,焉知死"(《论语·先进》)。

[1682]
彼至则不论、辩不若默:二句均扣上句"至人之所同知",兼扣首章"知者不言"。

[1683]
论则不至、明见无值:二句均扣上句"众人之所同论",兼扣首章"言者不知"。

[1684]
道不可闻,闻不若塞:老聃言毕,致无假言。义同第八章"道不可闻,闻而非也"。

[1685]
此之谓大得:这就是大有所得(得于道体之道术)。◎老言第三层:人生短暂,天道永恒;道体难知,道术可得。●第五老聃教孔章:孔子问道,老聃教之;虽言崖略,辩不若默。

[1686]
东郭子:居于东郭,实有其人。年或长于庄子,故庄子称为"夫子"。○成疏、陈景元认为《知北游》"东郭子"即《田子方》"东郭顺子"(田子方之师),无据。田子方与魏文侯同时,庄子与魏文侯之孙魏惠王同时,相距百年。田子方之师为孔子弟子子夏或子贡,"东郭顺子"纯属虚构。"东郭子"问道庄子,虽非魏牟亲历亲闻,却是转闻于师之实录。

[1687] 所谓道,恶乎在:此问"道体",非问"道术"。

[1688]
无所不在:"道体"遍在万物("道术"仅在至人)。上扣二章"六合为巨,未离其内;秋毫为小,待之成体。"参看《齐物论》"道恶乎往而不存",《大宗师》"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"。

[1689] 期而后可:东郭子期待庄子指实道之所在,而后方予认可。

[1690]
蝼lóu蚁:蝼蛄、蚂蚁。稊tí稗bài:稊米、稗草。瓦甓pì:瓦片、砖头。东郭子不应:庄子指实道体"在蝼蚁"、"在稊稗"、"在瓦甓"、"在屎尿"之后,东郭子不予认可,不信道体在于如此卑下之物。○东郭子视"屎尿"为"臭腐",未明"臭腐复化为神奇,神奇复化为臭腐"(首章),未明天道"运量万物而不遗"一物(上章)。

[1691]
夫子之问也,固不及质:"不及质"非谓首问"道恶乎在",乃谓后三问"何其下邪"、"何其愈下邪"、"何其愈甚邪"。○东郭子被庙堂伪道"道在君子,不在小人"黥劓,以为道在高贵之物,不在卑贱之物。庄子谓其成心在胸,后三问皆"不及质"。

[1692]
正获:正,亭卒也(李颐),市令也(成疏)。获,其名也(李颐、成疏)。○管理市场之小吏名获,当属东郭子、庄子共知的同时之人。可证本章之为实录。监市:市魁也,即今屠卒(李颐、成疏)。正获之问于监市:市场小吏获问屠夫猪之肥瘦。履狶xī也,每下愈况:踩猪验肥瘦,愈近下面愈能比况。○后世成语转为"每况愈下"。

[1693]
汝唯莫必,无乎逃物:除非你不要我指实,否则无法逃离具体之物。○"无乎逃物"乃谓指实道体所在,不能逃离万物(因为万物不能逃离道体)。郭象反注:"道不逃物。"

[1694]
至道若是,言大亦然:至道既然在于以上所言小物,那么若言大物亦然。○"道在小物"蕴涵"道在大物","道在大物"不蕴涵"道在小物",故庄子上文仅言小物。【校勘】"言大"旧倒为"大言",当属郭象为自圆谬解"褒大言、贬小言"而妄改,义不可通,本书复原。上文"言小"物,此句"言大"物,不涉"小言"、"大言"。○宣颖:"汝以我前四言为琐小,不知虽大言之,亦与四者同耳。"刘凤苞:"四者特举其至小者言之耳,更易广大之言,亦无加乎此。"皆明文义,又均囿于倒文"大言"。宣语"虽大言之",意为"虽言大物"。刘语"更易广大之言",意为"更言广大之物"。

[1695]
周、遍、咸三者:"道之质"周在、遍在、咸在万物。东郭子"不及质",故惊异于"道在小物"。○《庄子》佚文:"遍谓周曰:吾知道近乎无内,远乎无外。"当属慕庄后学综合魏撰《知北游》所引庄言"周、遍、咸",魏撰《惠施》"至大无外,至小无内",演为寓言。后被郭象删去。

[1696] 异名同实,其指一也:三名异名同实,其指(旨)实一。

[1697]
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:邀请东郭子同游无何有之宫。"无何有之宫"语本《逍遥游》"无何有之乡"。"无何有"意为"致无一切物德之自得性持有"。

[1698]
同合而论,无所终穷乎:齐同综合万物而论,不能终结穷尽天道吧?○此谓道体遍在万物,但是遍举万物,仍然不能终结穷尽天道。

[1699]
"尝相与无为乎"四句:既然人难终结穷尽天道,因此只能无为、澹静、漠清、调闲,即"无何有"(致无一切物德之自得性持有)。

[1700]
"寥矣吾志"五句:吾人心志之寂寥,在于不能尽知天道,因此欲往而不知至于何处,欲来而不知止于何所。【校勘】"既"原作"旡",后讹为"无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据下句"去而来,而不知其所止"、下文"吾已往来焉,而不知其所终"校正:"'无往',自无所至,何待言'不适其所至'?'无'盖'旡'之形近而讹。'旡',古'既'字。郭氏不知误字而强说。"○王辨甚是。《应帝王》"既其文","既"旧作"旡",后亦讹为"无其文"。

[1701]
冯píng闳:馮(冯),同"憑"(凭),皮冰反(陆释),训"气"。闳,同"宏"。义同《逍遥游》形容"无何有之乡"的"广漠之野"。吾已往来焉,而不知其所终,彷徨乎冯闳:吾人"往来"(往归于道而死,来自于道而复生),仍难尽知天道终极(不能入于天道),因此只能因循真德而彷徨自适。

[1702]
大知入焉,而不知其所穷:大知自矜入于天道,仍然不知天道终极。○"大知"与上句之"吾"对比,隐斥"大知"之"自得"。若据郭象反注,以为庄子褒扬"大知",则是庄子(吾)自矜"大知"(按郭义即至人),义不可通。

[1703]
物物者,与物无际:"物物者",构词法同于《大宗师》"生生者",均谓道。参看下文第十一章"物物者非物"。"际"同"限"。"道未始有封"(《齐物论》),与物没有界限,遍在万物。

[1704]
而物有际者,所谓物际者也:"物有封"(《齐物论》),所以自身有界限,与别物也有界限。

[1705]
不际:承上,"道"之变文。盈虚长杀:盈满、亏虚、生长、消杀。下文"本末"、"积散"同训。四语均为《齐物论》"成亏"、"成毁"之变文。不际之际,际之不际者也,谓盈虚长杀:无限天道的有限(表象),是在有限万物之中呈现其无限(本质),就是说(天道的无限呈现于)万物的盈虚长杀、循环往复。○三句表述特殊,融会庄学,其义即明。【校勘】三"長(长)杀",旧皆讹为"衰杀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校正。

[1706]
"彼为盈虚"八句:万物的盈虚、长杀、本末、积散,并非天道的盈虚、长杀、本末、积散。○《齐物论》"有成与亏,故昭氏之鼓琴也;无成与亏,故昭氏之不鼓琴也"。物有际限,故有成亏。道无际限,故无成亏。●第六东郭问道章:庄论道体,遍在万物;物有成亏,道无成亏。

[1707]
妸ē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:仿拟《德充符》"申徒嘉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"。伯昏无人、老龙吉均不出场。○钟泰:"老龙吉,意指伏羲。《左传·昭公十七年》:'大皞氏以龙纪。'大皞氏即伏羲。神农继伏羲而王,故曰学于老龙吉。神农始教民稼穑。妸荷甘,意取于稼穑。《尚书·洪范传》'稼穑作甘'是也。"

[1708] 神农隐几:仿拟《齐物论》"南郭子綦隐几"。

[1709]
阖户昼瞑:上扣第三章"言未卒,啮缺睡寐"。○"昼瞑"或反讽孔子斥宰予"昼寝"为"朽木不可雕"(《论语·公冶长》)。

[1710] 奓zhà户而入:奓,打开。推门而入。

[1711]
嚗bó:拟声词。【校勘】"拥杖"前,旧衍"隐几"二字。俞樾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注引均无"隐几"校正。○"嘆"(叹)旧讹为"咲"(笑),形近而讹。后变为"笑",义不可通。王叔岷校正:"嘆误为咲,因易为笑耳。"

[1712]
天:神农敬称老龙吉。《在宥》黄帝对广成子、云将对鸿蒙,《百里奚》文王对臧丈人,均称为"天"。【校勘】"诞"旧作"訑",异体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白孔六帖》八八、《太平御览》七八引文均作"诞"校正。

[1713]
发予:启发我。狂言:字面义,疯话。深层义,至言(反对庙堂伪道之言)。义本《逍遥游》肩吾以接舆之言为"狂"而"不信"。又《德充符》称"楚狂接舆",《应帝王》称"狂接舆"。

[1714]
弇yǎn堈gāng:虚构至人。弇,盖也(《说文》、《尔雅》)。堈,同"缸"。其名寓意,本如酒缸内之醯鸡,今其覆已发,已知天地之大全。参看魏撰《田子方》孔言"丘之于道也,其犹醯鸡欤?微夫子之发吾覆也,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"。吊:吊丧。○李颐误释"弇堈吊"为人名。宣颖驳正:"弇堈来吊也。"王先谦是之。

[1715] "夫体道者"二句:天下君子均欲闻道于体道者。

[1716]
"今于道"四句:老龙吉虽为至人,所得于道,不及秋毫之端的万分之一,仍知藏之而不妄言,何况体道者呢?○上扣第一章"知者不言",第五章"至则不论"、"辩不若默"。

[1717]
视之无形,听之无声:义本《老子》"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"。

[1718]
于人之论者,谓之冥冥:对于谈论天道之人,天道可谓幽冥深藏。○上扣第一章"言者不知",第五章"论则不至"、"明见无值"。

[1719]
所以论道,而非道也:义本《齐物论》"一与言为二"。○严复:"道与论道,截然两事。"●第七神农闻道章:体道越深,越不妄言;名相之道,并非实体之道。

[1720]
【校勘】章首旧衍"于是"二字。情节和人物无关的两章寓言之间有连缀语,仅此孤例。当涉下文"于是泰清仰而叹曰"而误衍。张默生校删。泰清:虚构小知,略同首章之"知"。无穷:虚构至人,略同首章之"无为谓"。故谓"吾不知(道)"。○无穷之自谓"吾不知",仿拟蔺撰《达生》吕梁丈夫之自谓"吾无道",下文无始赞之。

[1721]
无为:虚构大知,略同首章之"黄帝"。故谓"吾知道"。○无为之自矜"吾知道",仿拟蔺撰《达生》承蜩丈人之自矜"我有道",下文无始斥之。撰者以"无为"命名反面角色,隐斥其不知"无不为"。

[1722]
道,亦有数乎:数,同"术"。《说文》:"術,邑中道也。"此问"道之径",即如何能够知道。

[1723] 其数若何:"道之径"为何。

[1724]
约:约束。散:散漫。○"吾知道"五句,旧多视为正面主张。泰清问"道之径",无为答"道之用",不仅答非所问,而且违背庄义,又违背魏撰《秋水》"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",下文无始斥之。参看《老子》五十六章:"(道)不可得而亲,亦不可得而疏;不可得而利,亦不可得而害;不可得而贵,亦不可得而贱。"

[1725]
"若是"四句:泰清此问,义同首章知问黄帝:"我与若知之,彼与彼不知也,其孰是邪?"

[1726] 不知深矣、弗知内矣:无穷自谓"吾不知",无始赞其"深"而"内"。

[1727] 知之浅矣、知之外矣:无为自矜"吾知道",无始斥其"浅"而"外"。

[1728]
【校勘】"仰"原作"卬",后讹为"中",形近而讹。褚伯秀、奚侗、于鬯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陆释引崔譔本作"卬"、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均作"仰"、《泰初》"为圃者仰而视之"之"仰"旧亦作"卬"、《庚桑楚》"南荣趎仰而叹曰"校正。

[1729]
弗知乃知、知乃不知:抉发庄学至境"至知不知"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"。○魏撰《管仲》"其知之也,似不知之也。不知,而后知之",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若彼知之,乃是离之"。孰知不知之知、知之不知乎:仿拟《齐物论》"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?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?"【校勘】"知之不知乎"五字旧脱。奚侗、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"孰知知之为弗知,弗知为知邪"、《齐物论》"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?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"校补。

[1730]
道不可闻,闻而非也:上扣第五章"道不可闻,闻不若塞"。○旧多牵扯《大宗师》"吾闻道"与《知北游》"道不可闻",妄斥庄子矛盾。《大宗师》乃言"道术",《知北游》乃言"道体"(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三)。

[1731]
道不可见,见而非也:上扣第二章"昏然若亡而存,油然不形而神"。语本《大宗师》"道......不可见"。

[1732]
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:上扣第七章"所以论道,而非道也"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一与言为二"。

[1733]
形形之不形:义同下文第十一章"物物者非物"。句法略同《大宗师》"生生者不生"。【校勘】"知"前,旧脱"孰"字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"知"前有"孰"字校补。

[1734]
道不当名:先秦学术"形/名"对举。道既不"形",故不当"名"。义本《老子》"道可道,非恒道;名可名,非恒名","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"。古人"姓"从父,"名"为主,"字"为辅,老聃不言"名之曰道",而言"字之曰道",意为"道"非道体之"恒名",仅为道体之假名。参看魏撰《则阳》"道之为名,所假而行"。

[1735]
【校勘】"某甲曰"之后又接"某甲曰",仅此孤例。此处"无始曰"前,当脱泰清问语。○若未脱泰清问语,则"无始曰"三字误衍,以下数句均非无始之言,而是撰者之章末卮言(其例甚多)。

[1736]
有问道而应之者,不知道也:泰清问道,无为应之"吾知道",乃因"不知道"。○上扣首章"言者不知"。

[1737]
虽问道者,亦未闻道:泰清问道于人,乃是误以为可以闻道(道体)于人,乃因"未闻道"(道术)。○"道术"首义:人难尽知"道体"。只可绝对信仰而顺应,不可自矜尽知而妄言。

[1738]
道无问,问无应:道体不可问,若有人问,不可回应。○上扣首章"三问而无为谓不答"。

[1739]
无问问之,是问穷也:道体不可问,而竟问之,就是欲问无穷。○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。

[1740]
无应应之,是无内也:道体不可应,而竟应之,就是内无道术。○本章之"道",或谓"道体",或谓"道术"。旧多不明二者之异(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),故而难明文义。

[1741] 以无内,待问穷:内无道术,应对无穷追问。

[1742]
宇宙:宇宙万物。太初:终极初始。○"若是者"三句,略同魏撰《列御寇》"若是者,迷惑于宇宙,形累不知太初"。均谓众人耳目感官迷惑于宇宙万物之表象,德心被身形所累,不知终极初始。

[1743]
昆仑:人间至高之山,隐喻俗谛至高之境。太虚:义本《逍遥游》"无何有之乡",隐喻真谛之境。○二句乃谓众人尚且未悟俗谛,遑论领悟真谛(道术),距离天道(道体)遥远之极。●第八泰清闻道章:众人矜知,知乃不知;至人忘知,不知乃知。

[1744]
光曜yào:虚构大知,其名意为外耀德光,反扣《老子》"光而不曜"、《齐物论》"葆光"。无有:虚构至人,其名意为"致无其有",正扣《逍遥游》"无何有"、《齐物论》"寓诸无"。

[1745]
无有弗应也:上扣首章"三问而无为谓不答"、第八章"问无应"。【校勘】"无有弗应也"五字旧脱,俞樾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张默生、陈鼓应据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"光曜不得问"上有"无有弗应也"校补。

[1746]
熟视其状貌,窅yǎo然空然:此言至人无有之"无己"、"无何有"(《逍遥游》),"丧我"、"寓诸无"(《齐物论》)。○此言"道术",非言"道体"。

[1747]
视之而不见,听之而不闻,搏之而不得:语本《老子》"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"。○老言"道体",此言"道术"。

[1748]
至矣!其孰能至此乎:至人无有,不仅能够致无(无),而且能够丧忘致无(无无),所以"光而不曜"(《老子》)、"才全而德不形"(《德充符》),达于至境。○参看《齐物论》辨析三八"葆光"二义。

[1749]
予能有无矣,而未能无无也:大知光曜,能够保有致无(有无),未能丧忘致无(无无),所以"光而曜之"、"才全而德形",仅达大境。【辨析三】"予能有无"之"无","(予)未能无无"之后"无",均训"无己"(道术)。旧多盲从郭象,误训为"道无"(道体),进而误释"有无"为"拥有道体",然后谬解庄子主张"遣之";误释"无无"为"致无道体",然后谬解庄子主张"又遣";最后谬解庄子主张"遣之又遣"(郭注)、"有无双遣"(成疏阐释郭注)。与第四章"汝身非汝有也,汝何得有夫道"抵牾。道体不可拥有,遑论致无。○误释"无无",导致《泰初》"泰初有无,无有无名",亦被误断为"泰初有无无,有无名"。张湛伪《列子》兼承郭义"有无双遣"、佛义"非有非无",遂多"无无"名相,义皆不通。

[1750]
及为无,有矣,何从至此哉:有为于致无,仍属有境,怎能达至此境呢?○郭象以降,无不错误连读"及为无有矣"五字,源于误解上句之"无无"。冯友兰认为郭象之"有无双遣",超越王弼、何晏之"崇无",向秀、裴之"崇有",合于佛义"非有非无",达于哲学至高之境,源于误解上句之"无无",源于错误连读"及为无有矣",源于未明"葆光"二义。●第九光曜闻道章:至人无有,葆光不曜;大知光曜,葆光而曜。

[1751] 大马:大司马。捶:锻。钩:腰带钩。

[1752] 不失毫芒:义同蔺撰《达生》佝偻者承蜩"失者锱铢"。

[1753]
"大马曰:子巧欤?有道欤?"仿拟蔺撰《达生》:"仲尼曰:子巧乎!有道邪?"○仲尼、大马之问,均属"虽问道者,亦未闻道"(第八章),蕴涵儒义"人可有道",故蔺撰《达生》、魏撰《知北游》均予贬斥。

[1754]
臣有守也:我保有的只是持守物德。断然否定大马妄问"有道欤"。【辨析四】王念孙引《达生》承蜩丈人"我有道也",训"守"为"道",释"臣有守"为"臣有道"。未明《达生》第二章承蜩丈人自矜"我有道",已被《达生》第九章蹈水丈夫"吾无道"超越性否定。又与上文第四章"汝身非汝有也,汝何得有夫道"抵牾。○外杂篇言"守"八例:蔺撰《达生》"纯气之守"、"其天守全",魏撰《秋水》"谨守而勿失",或撰《天运》"杜隙守神",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"纯素之道,唯神是守;守而勿失,与神为一",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守其一,以处其和",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极物之真,能守其本"。均言"守德"(葆德),无一训"道"。

[1755]
"臣之年"三句:义同蔺撰《达生》承蜩丈人之言"虽天地之大,万物之多,而唯蜩翼之知。吾不反不侧,不以万物易蜩之翼",梓庆之言"臣将为鐻,未尝敢以耗气也,必斋以静心"。均本《逍遥游》"其神凝"。均言"守德"(葆德),均非"有道"。

[1756]
"是用之者"三句:德心之用,凭借于德心之不滥用,方能长得其用。○以上七句为本章第一层:必先守"德","德"始长用。

[1757]
无不用者:"道"之变文。道"无所不在"(第六章庄子之言),故"无所不用"。

[1758]
物孰不资焉:上扣第五章"万物皆往资焉"。○以上二句为本章第二层。"德"之用,即为"道"之用,因为德资于道,德为道施。因此人虽难以尽知天道,仅须"因循内德",即为"顺应天道"。●第十大马捶钩章:唯德是守,葆德方可长用;德资于道,循德即为顺道。

[1759]
冉求(前522---前462):孔子弟子,字子有。小孔子二十九岁,曾为季氏宰。○冉求仅见本篇。名"求",字"有",隐扣第九章光曜之"有矣"。仲尼:经第五章老聃教诲而改宗,本章、下章之孔子均为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。进而教诲冉求、颜回改宗。

[1760]
未有天地:"道"之变文。义同"未有天地之先"。可知邪:吾人后于天地,可否知晓先于天地之道?

[1761]
可。古犹今也:古之道即今之道,故吾人虽然后于天地,仍可知晓先于天地之道(的存在)。义同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天下有常然,古今不二"。○《大宗师》"夫道,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"。冉求之问,即扣《大宗师》"未有天地"。孔子之答,既扣《大宗师》"自古以固存",又扣第二章"(道)遍然而万物,自古以固存"。○郭象反注:"言天地常存,乃无未有之时。"自圆上文之错误连读"万物自古以固存"。天地实非常存,亦有覆坠崩坏。

[1762]
昔日吾昭然,今日吾昧然:冉求昨日得闻孔言"道可知",以为"昭然",今日思及"道不可知",遂又"昧然"。○上文所言"道不可知",乃谓"人难尽知天道"。本章孔言"道可知",乃谓"天道遍在永在"之可知。冉求未明二义之异,故而"昧然"。

[1763]
神者:德心。德资于道(上章),通于神明之道。昔之昭然也,神者先受之:昨日之冉求,德心感悟于实体之道遍在永在万物,当即昭然。

[1764]
不神者:名相。名相之道,不通于实体之道。今之昧然也,且又为不神者求邪:今日之冉求,德心迷惑于名相之道淆乱难通,又思及"道不可知",遂又昧然。

[1765]
无古无今,无始无终:省略主语"道"。道无古今、始终,天地万物(道之"子"、"孙")方有古今、始终。○参看第六章所引庄言:道无"长杀、盈虚、本末、积散",物有"长杀、盈虚、本末、积散"。

[1766]
未有子而有孙,可乎:道为天地万物之父母(老子"以道为母",庄子"以天为父")。无"道",即无"道之子"("古"、"始"的天地万物)。无"道之子",即无"道之孙"("今"、"终"的天地万物)。【校勘】"未有子而有孙",旧讹为"未有子孙而有子孙",义不可通。○郭注"天地常存,乃无未有之时",与原文"未有天地"抵牾。强合原义、郭义,即为"未有天地而有天地",义不可通。盲从郭象者欲为不通之义弥缝,遂改原文"未有子而有孙"为"未有子孙而有子孙",仍与原文"可乎"抵牾。

[1767]
末:勿(郑玄、方勇、陆永品)。同"蔑",训无(《小尔雅·广诂》)。【校勘】"末"旧讹为"未",形近而讹。方勇、陆永品据唐写本、褚伯秀本均作"末"校正。

[1768]
不以生生死,不以死死生:省略主语"道"。"生死"之"生","死生"之"死",均为动词,意为创造、毁灭。句义:道不以生为目的才创造死,也不以死为目的才毁灭生。即谓万物之生死成毁,均非天道有意为之,而是天道之循环往复使然。

[1769]
死生有待邪?皆有所一体:生死成毁均非天道有意为之,故不对待,实为一体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其成也,毁也"、《大宗师》"死生存亡之一体",上扣第一章"死生为徒,万物一也"、"通天下一气"。○第一章"生也死之徒"之郭注"不以死生为异",尚合原义。本章"死生有待邪?皆有所一体"之郭注"死与生各自成一体",既反本章原义,又与第一章郭注自相矛盾。

[1770] 有先天地生者物邪:有先天地生的物吗?只有先天地生的道。

[1771]
物物者:"道"之变文。义同"造物者"(《大宗师》)。○此处"物物者"乃言"道体"。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物物而不物于物"乃言"道术",故无"者"字。物物者非物:造物者非物。○郭象反注:"物物者无物,而物自物耳。"易"非"为"无",遂反原义。

[1772]
"物固不得先物也"三句:任何一物均不能先于万物而成为"物物者",因为此物之先,犹有彼物,彼物之先,犹有别物,追溯至终,必然溯至"非物"之道。唯有"非物"之道,方为"物物者"、"造物者"。○郭象反注:"犹有物无已,明物之自然,非有使然也。"【校勘】"固"旧讹为"出",义不可通。吴汝纶校正。

[1773]
"圣人"两句:圣人泛爱人类和天地万物,乃是有取于天地万物和人类全体均为天道所生,故不可"代大匠斫"地"役物"、"治人",只能齐一万物地"爱人"、"爱物"。○魏撰《则阳》"圣人爱人也终无已",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,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",均证庄学反复论证天道之遍在永在、道生万物,旨在反对庙堂伪道"代大匠斫"地"治天下百姓",主张天道人道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反庄学的郭象伪庄学之所以否定"道"之存在,旨在为庙堂伪道辩护,主张可以"代大匠斫"地"治天下百姓","名教即自然"。●第十一孔教冉求章:道先天地,古今永存;天道生万物,圣人爱万物。

[1774]
仲尼:本章孔子仍为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,同于上章。○上章孔子乃论本体论"道体"之"遍在永在",本章孔子则论认识论"道术"之"外化内不化"。

[1775]
无有所将,无有所迎:义本《应帝王》"至人之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"。可证本章乃论认识论之"道术"。

[1776]
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:古之人即"至人"。至人因应外境有所变化,因循内德无所变化。○义同魏撰《田子方》"虚缘而葆真",均本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顺人而不失己"。

[1777]
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:今之人即"众人"(大知小知)。众人因循内德有所变化,因应外境无所变化。○《齐物论》:"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?"

[1778]
与物化者,一不化者也:因应外物有所变化之人,正是因循内德一直不变化之人。○魏撰《则阳》亦言:"日与物化者,一不化者也。"

[1779]
"安化安不化?"句义承上,"安"问"何者"。即问:因应外境与因循内德,何者应该有所变化?何者不应有所变化?○旧多误从郭注"任彼"、成疏"安任",把疑问句视为陈述句,把疑问词"安"视为动词"安于"。林云铭驳正:"'安化安不化'是诘词,言安所化乎,安所不化乎?"

[1780]
"安与之相磨?"句义承上,"安"问"如何"。即问:因应外境当如何因应外物之"相刃相磨"(《齐物论》)?○旧多误从郭注、成疏把疑问句视为陈述句,把疑问词"安"视为动词"安于",变成安于外物的相刃相磨,与《齐物论》贬斥"与物相刃相磨,其行尽如驰,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"抵牾。

[1781]
必与之莫多:必须与外物不要过多盘桓(方能避免"与物相刃相磨")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乐通物,非圣人也"。

[1782]
"狶shǐ韦氏之囿"四句:举出避免"与物相刃相磨"的"古之人"四证。四处均指葆养内德之处,可以远离外物。参看魏撰《庚桑楚》"至人尸居环堵之室"、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黄帝退,捐天下,筑特室,席白茅,闲居三月,复往邀之"。【校勘】"汤武之室"后,"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"前,当为"山林欤......齐知之所知,则浅矣"一节109字,旧错简于"为能与之相将迎"之后,义不可通,移正后上下全通。○初版失校,修订版采王业云说移正。

[1783]
"山林欤"四句:义同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大樊丘山之善于人也,亦神者不胜也",为真际孔子代言庄义。【校勘】"与我无亲"四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郭注"山林皋壤,未善于我"、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有此四字校补。

[1784]
乐未毕也,哀又继之:乐于天道自然,义同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大樊丘山之善于人";哀于人道名教,义同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神者不胜"。○郭注:"夫无故而乐,亦无故而哀也。"全不相干。

[1785]
哀乐之来吾不能御,其去弗能止:天道自然之乐,人道名教之哀,来去均不由人。

[1786]
悲夫,世人直为物逆旅耳:逆旅,旅舍。人生仅是物化寄形的暂居旅舍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若人之形者,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,弊而复新"。○或撰《天运》"蘧庐也,止可以一宿,而不可久处","蘧庐"义同"逆旅"。◎孔言第一节:古之至人,外化而内不化;今之众人,内化而外不化。

[1787]
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,能能而不能所不能:"万化未始有极"、"弊而复新"(《大宗师》)的每物,仅"知"此生之"遇","不知"此生之前之后所"遇",仅"能"此生之"能","不能"此生之前之后所"能"。○郭注:"知之所遇者即知之,知之所不遇者即不知也。所不能者,不能强能也。"全不相干。【校勘】"能能"前,旧衍"知"字。马其昶、于省吾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郭注、成疏均无"知能能"之义、唐写本无"知"字校正。

[1788]
无知无能者,固人之所不免也:语义承上。每物囿于道施之德,必有无知无能之处,故不能尽知天道。义本《逍遥游》"知有聋盲"、《齐物论》"人固受其黮暗"。

[1789]
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,岂不亦悲哉:欲免人所不免的无知无能,强求尽知天道,比人生逆旅之短暂更为可悲。○人生逆旅短暂,乃是天道使然。强求尽知天道,则是悖道妄行。

[1790]
至言去言,至为去为:至人言道,无不假言,假言之后,进而忘言。至人为人,无不顺道无为、循德无不为,去除悖道有为、悖德妄为。○二句抉发庄学至境"至言忘言"、"至为无为"。

[1791]
齐知之所知,则浅矣:以一己有限之知,剪齐众人之知,太浅陋了。○义本《齐物论》"吹万不同",参看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不同同之之谓大,有万不同之谓富"。

[1792]
"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"三句:举出"与物相刃相磨"的"今之人"二证。实际孔子正是"儒墨者师",经第五章老聃教诲,本章让真际孔子贬斥实际孔子。齑,捣碎。儒墨以是非相残,义本《齐物论》"故有儒墨之是非,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"。○郭象反注:"齑,和也。"王叔岷驳正:"郭训齑为和,此非其义。"

[1793]
"圣人处物"六句:义本《应帝王》"至人之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故能胜物而不伤。"○颜回问"将迎",孔子答"将迎",至此文完意足,充分证明"山林欤皋壤欤"一节109字旧为错简。【校勘】"为能与之相将迎","之"旧讹为"人"。王孝鱼据唐写本校正。◎孔言第二节:至言去言,至为去为;处物不伤,与之将迎。●第十二孔教颜回章: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;至言去言,至为去为。

[1794]
老聃之役:老聃弟子。庚桑楚:虚构的老聃弟子。"庚"为天干第七,言其非老聃首徒。"桑"为植物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"楚"言其母邦。○《大宗师》有"子桑户"。"子"为地支第一。

[1795] 偏得老聃之道:未能尽得老聃之道术,伏下"今吾才小,不足以化子"。

[1796]
畏垒山:虚构的寓意地名。庚桑楚畏惧垒高之位,不欲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,"去名与功,还与众人同"(蔺撰《山木》),伏下拒绝为君。以北居畏垒之山:伏下南荣趎"南见老子"。隐寓北方之民信奉人道,南方之民信仰天道。

[1797]
画然知者:"画地而趋"(《人间世》),修剪真德,迎合人道"绳墨",自矜为知。

[1798]
洁然仁者:自矜清洁仁爱,视人污秽不仁。○参看蔺撰《达生》斥孔"修身以明污",魏撰《秋水》庄拒楚聘之言"吾将曳尾于涂中",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庄拒楚聘之言"无污我,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"。天道之"泥涂"、"污渎",实不污秽。人道之"清洁"、"仁义",实属污秽。庄谓"无污我",即斥伪道之价值颠倒、洁污颠倒。【校勘】"潔"(洁)原作"絜",后讹为"挈"。王叔岷据道藏成疏本、覆宋本、林希逸本、郭注均作"絜"、伪《子华子·晏子篇》"絜然知者远之"、成疏释"絜"为"潔"(洁)校正。○魏撰《让王》"不如避之以絜吾行",魏撰《管仲》"其为人絜廉","絜"均通"潔"(洁)。

[1799]
臃yōng肿:"臃肿而不中绳墨"(《逍遥游》),不愿修剪真德,不愿迎合人道"绳墨"。反扣上句"画然知者"。

[1800]
鞅yāng掌:不修容仪(奚侗引《诗经·小雅·北山》"或王事鞅掌"《毛传》)。反扣上句"洁然仁者"。○郭象妄注:"鞅掌,自得也。"

[1801]
三年:技有"小成"之年(《养生主》辨析六),距"技进于道"(《养生主》)尚远。○庚桑楚三年技有小成,唯恐"道隐于小成"(《齐物论》),故不自矜自得。

[1802]
畏垒大穰ráng:穰,五谷成熟。义本《逍遥游》藐姑射神人"其神凝,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",譬解至人顺道,造福于民。【校勘】"穰"旧作"壤"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覆宋本、道藏成疏本、道藏白文本、宋徽宗本、王元泽本、林希逸本均作"穰"校正。●第一庚桑楚居畏垒章:老聃弟子庚桑楚顺应天道,远离人道,恩泽及于民众。

[1803] 洒然:惊貌。

[1804] 日计不足、岁计有余:譬解顺应天道虽无切近小利,却有长远大利。

[1805] 尸而祝之,社而稷之:畏垒之民欲奉庚桑楚为君。

[1806]
南面而不释然:语本《齐物论》,取义则异。庚桑楚面向南方,想起老聃教诲,不能释然,惭愧自己未能"支离其德"、"德不形",又感慨北方之民深受人道"黥劓"、"雕琢"。

[1807]
正得秋而万实成:得秋气之正,则万实皆成。○无为乃正,有为则不正。【校勘】"實"(实)旧讹为"寶"(宝)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据陆释引元嘉本、成疏一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覆宋本均作"实"校正。

[1808] 天道已行矣:丰收源于无为天道之运行,无关有为人道。

[1809]
尸居:静处。义同《齐物论》"形如槁木"。○或撰《天运》"至人尸居而龙见"。环堵之室:一丈曰堵。四面一丈之室。

[1810]
猖狂:义同《大宗师》"恣睢"、"自适"。语本蔺撰《山木》"猖狂妄行"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猖狂不知所往"。

[1811] 俎豆:俎,切肉之几。豆,盛脯之具。庙堂礼器。

[1812]
杓dì:树末(陆释引《广雅》)。音"的"(向秀、郭注)。准的(陆释引王穆夜)。标杓(郭注、成疏)。○"标杓",今作"标的"。参看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上如标枝,民如野鹿"。

[1813]
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:上扣"南面而不释然"。庚桑楚想起老聃之言"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我自然"。如今功成事遂,畏垒之民不谓"我自然",而归功于"圣人"庚桑楚,庚桑楚视为己过。【辨析一】郭注:"聃云:'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我自尔。'今畏垒反此,故不释然。"篡改《老子》"自然"为"自尔",郭于篡改老、庄原文,早已"习惯若自然"(孔子)。〇老、庄"自然",乃是"自道而然"。郭义"自尔"、"自然",则是"自己而然"(《齐物论》郭注)。

[1814] 寻常:八尺曰寻,倍寻曰常。

[1815]
鲵鳅为之制:制,折(陆释引《广雅》)。小鱼得曲折(陆释)。〇魏撰《外物》之"制河",即"折(浙)河"。

[1816]
步仞:六尺曰步,七尺曰仞。【校勘】"丘"下旧衍"陵"字,王叔岷、陈鼓应据崔譔注、《记纂渊海》五五、《韵府群玉》一四、伪《亢仓子》均无"陵"字校正。〇"寻常之沟"、"步仞之丘",对偶成韵。

[1817]
"尊贤授能"五句:北方之民,自古皆以"尧舜"为"然",庚桑楚之弟子亦"然"之,故"不然"庚桑楚之拒为君主。【校勘】"孽狐"旧作"㜸狐",王叔岷据《白孔六帖》二、《太平御览》五三均作"孽狐"校正。〇"已然"旧作"以然",王先谦、王叔岷厘正。

[1818]
函车之兽:口能含车之巨兽。介:独(陆释引《广雅》),无偶(俞樾引《方言》)。

[1819]
荡而失水:"荡"旧作"砀",字通。隐喻真德外荡,失水陆处。〇《人间世》"德荡乎名",《大宗师》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。【校勘】"蚁"上旧脱"蝼"字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九三五及九四七、《文选》贾谊《吊屈原文》注引、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、《史记·屈原贾生列传》索隐、《白孔六帖》二九、《翻译名义集》二、《事类赋》鳞介部二注引、《记纂渊海》九九及一〇〇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后集三四、伪《亢仓子》校补。

[1820]
夫全其形生之人,藏其身也:义本《养生主》"全生"、"善刀而藏之",《德充符》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。自"逍"己德。

[1821]
不厌深渺:渺,或作"眇",通"邈",训"远"。"遥"达彼道。〇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王德之人......深之又深"。

[1822]
且夫二子者,又何足以称扬哉:二子,尧舜。此驳弟子称扬尧舜。义本《逍遥游》"尘垢秕糠,陶铸尧舜"。阐明江湖真道、庙堂伪道之对立、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823]
是其于辨也,将妄凿垣yuán墙而殖蓬蒿:贬斥尧舜见识低下,不耕田地而妄凿垣墙,不种五谷而妄种蓬蒿。譬解用力用错地方。〇郭象反注:"将令后世妄行穿凿而殖秽乱也。"《逍遥游》贬斥尧舜、《曹商》贬斥孔子,郭象均反注为贬斥"后世之民"。

[1824]
简发而栉zhì,数米而炊:义承上文。尧舜用力用错地方,而后国弱民贫。

[1825] 举贤则民相轧,任知则民相盗:此驳弟子称扬尧舜"尊贤授能"。

[1826] "民之于利"五句:阫péi,墙。此驳弟子称扬尧舜"先善与利"。

[1827]
"大乱之本"五句:略同魏撰《管仲》"夫尧,畜畜然仁,吾恐其为天下笑,后世其人与人相食欤?"〇尧舜之后千世,即战国之世。非谓战国之后千世。●第二庚桑拒绝为君章:贬斥尧舜鼓吹庙堂伪道,遗祸"千世之后"。

[1828]
南荣趎chú:南荣趎向往天道,并非上章信奉人道的其他"弟子"。"趎"训愚(参看下文"朱愚")。其名寓意:自北溟往南溟,荣幸得到老聃"圣人愚钝"(《齐物论》)之教诲。此言:上章庚桑之言"夫全其形生之人,藏其身也,不厌深渺而已矣"。○魏撰《让王》"道之真以持身,其绪余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"。本篇前二章斥"治天下",后二章言"持身",即由"此言"三句转入。

[1829]
抱bǎo汝生:抱,保也(俞樾、郭庆藩、王叔岷)。若此三年,则可以及此言矣:三年技有"小成",始可与言"大成"之道。

[1830]
"目"、"耳"、"心"九句:南荣自谓,己之目、耳、心,貌似不异他人之目、耳、心,却如盲者之目、聋者之耳、狂者之心,不能领悟庚桑之言。【校勘】"盲者不能见"、"聋者不能闻"、"狂者不能得"三句,"见"、"闻"、"得"上旧均衍"自"字,义均不通,当属郭象自圆"独化自得"谬说而妄增(《达生》辨析七)。据《淮南子·泰族训》"聋者耳形具,而无能闻也;盲者目形存,而无能见也"、《刘子·崇学篇》"耳形完而听不闻者,聋也;目形全而视不见者,盲也"均无"自"字校删。

[1831]
形之与形亦辟矣,而物或间之邪:辟,开。间,间隔。有形之物(南荣)与有形之物(庚桑)开通,莫非有外物间隔之?

[1832] 欲相求,而不能相得:南荣欲求领悟,然而不能得悟。

[1833]
趎晚闻道,达耳矣:南荣之年"已长"(上文)、"晚闻道",故难领悟,仅达其耳,未入其心。【校勘】"晚"原作"脲",后讹为"勉"。刘文典、于省吾、王叔岷据道藏音义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世德堂本均作"晚"、陆释一本作"脲"、郭注"早闻形隔"、《渔父》"晚闻大道"校正。○《老子》"大器免成",今讹为"大器晚成"。略同此例。

[1834]
奔蜂:小蜂(司马彪),土蜂(陆释)。藿huò蠋zhú:豆中大青虫(司马彪、成疏)。螟míng蛉líng:桑虫(王叔岷引《诗经·小雅·小苑》毛传)。○庚桑以"奔蜂"自喻,以"藿蠋"喻南荣,以"螟蛉"喻己能化者。【校勘】"奔蜂"上旧衍"曰"字,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李氏本、张君房本校删。○"而能化螟蛉"旧脱,王叔岷据《刘子·均任篇》"奔蜂不能化藿蠋,而能化螟蛉"、成疏"能化桑虫为己子"校补。

[1835]
越鸡:小鸡(司马彪)。鹄hú:天鹅。鲁鸡:大鸡(司马彪)。○庚桑以"鹄卵"喻南荣,以"越鸡"自喻(不能化南荣),以"鲁鸡"喻老聃(能化南荣)。

[1836]
鸡之与鸡,其德非不同也:越鸡、鲁鸡的物德之质,无不受自天道,故无不同。

[1837]
有能与不能者,其才固有巨小也:越鸡、鲁鸡的物德之量(才),为道随机分施,故有巨小。【辨析二】此处二喻,亦证《齐物论》乃谓物德之量不齐,物德之质本齐,故当任其"以德为循","自适其适","吹万不同"。贬斥庙堂伪道剪齐物德之量,"黥劓"、"雕琢"民众真德,使成"编户齐民",使之"适人之适"、"役人之役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题解,魏撰《管仲》"德总乎道之所一"、"道之所一者,德不能同也"(《管仲》辨析一)。

[1838]
"今吾才小"三句:转入下章,引出老聃。●第三庚桑楚教南荣章:庚桑如越鸡,老聃如鲁鸡;物德之质虽同,物德之量则异。

[1839]
七日七夜:隐扣"庚桑楚"之"庚"(天干第七)。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:庚桑北居畏垒,北喻暗。老聃南居沛邑,南喻明。自北而南,义本《逍遥游》"北溟鲲鹏,且适南溟"。

[1840] 楚之所:庚桑楚之所。

[1841]
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:隐喻南荣盲目从众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因众以宁所闻"。

[1842] 南荣趎惧然顾其后:南荣未悟老聃之言。

[1843] 今者吾忘吾答,因失吾问:南荣不能应答老聃,因而不敢径问老聃。

[1844] 何谓也:老聃释之,而启南荣之问。

[1845]
不知乎,人谓我朱愚:朱,扣己名之"趎",通"侏",心知短浅。承认无知,他人说我心知短浅。

[1846] 知乎,反愁我躯:自矜有知,反因自欺欺人而忧愁。

[1847]
不仁则害人,仁则反愁我身:不仁就会害人,欲仁则反过来忧愁伤害我身。○隐扣孔子之言"杀身成仁"难以做到。

[1848]
不义则伤彼,义则反愁我己:不义就会伤彼,欲义则反过来忧愁伤害我己。○隐扣孟子之言"舍生取义"难以做到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贬斥"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",魏撰《则阳》"民知力竭,则以伪继之"。

[1849] 我安逃此而可:南荣不知如何逃离两难。

[1850]
此三言者,趎之所患也:三言即上文三次重言的"反愁我躯"、"反愁我身"、"反愁我己"。

[1851] 因楚而问之:因缘庚桑楚的关系,请求老聃教诲。

[1852]
向吾见若眉睫之间,吾因以得汝矣:南荣之愁容,见于眉睫之间。老聃"至人之用心若镜"(《应帝王》),鉴照洞然无遗,知其为何而愁。○上扣"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"。南荣之愁,乃是身处伪道猖獗之世不欲盲从伪道的众人所共愁。

[1853]
今汝又言而信之:老聃预判,今得证实。○《应帝王》壶子谓列子:"尔以道与世抗,必信,夫故使人得而相汝。"

[1854]
规规:已见魏撰《秋水》。"规人之规"之缩略(《秋水》辨析七),奉他人之规为自己之规。○二句义同魏撰《秋水》"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,索之以辩,是直用管窥天,用锥指地也"。

[1855] 亡人:丧亡性情之人。

[1856] 返汝情性:义同刘安版新外篇《缮性》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。

[1857]
召其所好,去其所恶:南荣前被庙堂伪道"黥劓"、"雕琢",好恶不从真德,而皆盲从伪道俗见。经老聃教诲,遂召回真德所好,去除真德所恶,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。

[1858]
十日息愁:"息"扣"息黥补劓"。南荣"息补"十日,其"愁"大消【校勘】"息"旧讹为"自",遂湮"息黥补劓"之义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李氏本、文如海本、刘得一本、张君房本均作"息"校正。◎第四章第一节:南荣初见老子,然后自息自补。

[1859]
洒濯:义同蔺撰《山木》"洗心",魏撰《知北游》"疏瀹尔心,澡雪尔精神"。此谓南荣洗心革面,自息自补。

[1860]
郁郁乎:重现生机。津津乎:犹有洒濯之残迹。犹有恶也:伪道俗见之好恶,难以一朝尽除。○十日"自息自补"虽已有效,距三年"小成"尚远,距九年"大成"更远,故须老聃之助力。

[1861]
外韄、内韄:韄huò,佩刀之皮绳(陆释),束缚(李颐)。通"惑"(成疏)。此谓外惑于人道之束缚,内惑于成心之束缚。内楗、外楗:楗jiàn,门内横闩之上,插入使门闩无法拉开之木棍。此谓心扉之门闩,向人道关闭,向天道开启。繁而促、缪móu而促:"繁"、"缪"("绸缪"之略)、"促"同训,均训繁密、迫促。○数句义本《人间世》"美成在久,恶成不及改"。上章庚桑谓"三年可以及此言"。南荣其年已老,积重难返,"恶成不及改",自息自补难以速成,"十日息愁"进境太速。老子诫其"美成在久",不可急于求成,而当内外渐修,终生护持。【校勘】"促"旧讹为"捉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陆释引崔譔本作"促"校正。○"楗"旧讹为"揵",形近而讹。奚侗、钱穆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作"楗"校正。

[1862]
道德不能持:此言静态的达道葆德,即知。而况仿道而行者乎:此言动态的达道葆德,即行。知而后行,不知难行。【辨析三】"仿"(倣)旧作"放",字通。王敔、王孝鱼、方勇、陆永品训"倣"。司马彪、成疏、王叔岷训"依"。郭注"放效",义同。○魏撰《庚桑楚》"放道而行",或撰《天运》"放风而动",刘安版杂篇《在宥》"今则民之放也",刘安版杂篇《天道》"放德而行",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有人治道若相放","放"皆通"倣"。◎第四章第二节:南荣复见老子,老子为其息补。

[1863]
"里人有病"四句:南荣设譬,自谓小病而未大病。【校勘】"病者犹未病也"前,旧衍"然其病"三字,于省吾、王叔岷、曹础基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太平御览》七三八引均无三字、成疏亦无三字之义校删。○当为或人据《老子》"夫唯病病,是以不病",妄增"然其病"三字。未明"病者能言其病"即为"病病",增字则义复。

[1864]
饮药以加病:义同蔺撰《达生》"吾告之以至人之德,吾恐其惊,而遂至于惑也"。

[1865]
卫生之经:即养生之经。义本《养生主》"缘督以为经"。○"若趎之闻大道"三句,南荣自谓尚非大病,故可疗救;然有小病,不敢骤闻大道。以免骤服猛药而不愈,骤闻大道而不悟,小病转为大病,故而仅求卫生之经。

[1866]
能止乎?能已乎:二句重言,义有小异。一句上扣"外韄",谓"止"于外境危殆,即《养生主》"殆而已"。一句上扣"内韄",谓"已"于内德极限,即《齐物论》"因是已"。

[1867]
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:舍弃外求众人俗见,而后内求己身真德。○道家"求诸己",乃因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(《人间世》),故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(魏撰《让王》)。儒家亦"求诸己",乃因"自得"于己心,自愿信奉"君臣"纲常。

[1868]
能翛xiāo然乎?能侗tóng然乎:语本《大宗师》"翛然而往,翛然而来"。下文"翛然而往,侗然而来",变文之迹更明。魏撰之文,酷喜避复,故易后一"翛然"为"侗然"。○"侗"又通"童"(幼稚,无知),下接"能儿子乎"。

[1869]
嗥háo:哭号。嗌yì:同"噎"。《大宗师》"屈服者,其嗌言若哇"。嗄shà:同"哑"。○"能儿子乎"四句,义本《老子》"抟气致柔,能如婴儿乎?""终日号而不嗄,和之至也。"【校勘】"嗌"前旧脱"不"字。据陆释一本作"不嗌"校补。

[1870]
握:卷手(李颐)。掜yì:手之拳曲(俞樾)。○俞樾:"《说文》无'掜'字,《角部》:'觬,角觬曲也。'疑即此'掜'字。以角言,则从角。以手言,则从手。"

[1871]
行不知所之,居不知所为:上扣二章"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"。义同魏撰《知北游》"行不知所往,处不知所持"。

[1872]
与物委wēi蛇yí而同其波:义本《应帝王》"吾与之虚而委蛇,不知其谁何,因以为递靡,因以为波流",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:"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,夫孰能不波?"○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、《天道》"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"。

[1873] 南荣首问至人之德是否止于"卫生之经"。老子予以否定。

[1874]
冰解冻释:义同"息黥补劓"。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冰之稍解,冻之甫释,距达道葆德尚远。上扣"其中津津乎?犹有恶也"。

[1875]
"夫至人者"七句:略同魏撰《管仲》"吾与之邀乐于天,吾与之邀食于地;吾不与之为事,不与之为谋,不与之为怪;吾与之乘天地之诚,而不以物与之相撄"。"邀"、"交"同训,邀约、交接。

[1876]
翛然而往,侗然而来:语本《大宗师》"翛然而往,翛然而来",义本《养生主》"适来,夫子时也;适去,夫子顺也",意为安于生死。○以安于生死为"卫生之经",即"常因自然而不益生"(《德充符》)、"安时而处顺"(《养生主》、《大宗师》)。不因自然而求益生,反而损生。

[1877]
南荣趎再问至人之德是否止于"卫生之经"。老子再次否定。○此证蔺撰《山木》"意怠"、"鷾鸸"保身之技,仅为庄学俗谛,并非庄学真谛。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修汝所以,而后载言其上"。

[1878]
儿子动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:再扣"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"、"行不知所之,居不知所为"。揭破真人如同"儿子"。

[1879]
身若槁木之枝,而心若死灰:语本《齐物论》"形如槁木,心如死灰"(《齐物论》辨析一)。

[1880]
祸亦不至,福亦不来:义本《老子》"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"。◎第四章第三节:南荣问"卫生之经",老子答"卫生之经"。●第四南荣见老章:俗谛保身,真谛葆德;卫生之经,并非大道。

[1881]
徐无鬼:虚构至人。其名寓意,庄学认为不存在鬼神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道,神鬼神帝"。女商:魏武侯之臣,其名仿拟《大宗师》"女偊"。魏武侯:前395---前370在位。○撰者魏牟的曾祖父魏挚,是魏武侯之弟,封于中山。

[1882] "苦于"二句:魏武侯以无为之山林为劳,以有为之庙堂为逸。

[1883]
"我则劳于君"二句:徐无鬼以无为之山林为逸,以有为之庙堂为劳。○篇首即明江湖天道、庙堂人道之对立、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884]
"君将盈嗜欲"三句:助长人道之嗜欲、好恶,则违背真德之实,故德心大病。

[1885]
"君将黜嗜欲"三句:掔qiān,去除。去除人道之嗜欲、好恶,则久已习染伪德,故耳目小病。

[1886]
武侯超然不对:超然,目光超出徐无鬼头顶,义同下文"中之质,若视日",隐喻藐视。魏武侯初闻徐无鬼与之价值观对立,不悦。

[1887]
下之质:譬解"小知"。执饱而止:身形嗜欲满足即止。狸:猫。○参看蔺撰《达生》小境之鸡"犹应响影"。

[1888]
中之质:譬解"大知",隐喻魏武侯。若视日:昂首向天,隐讽魏武侯"超然不对"。○参看蔺撰《达生》大境之鸡"犹疾视而盛气"。

[1889] 上之质:譬解"至知"。若亡其一:如同丧失(神态之)专一。

[1890]
方者中矩,圆者中规,是国马也:譬解"大知",隐喻"国君"魏武侯。○魏撰《田子方》"昔之见我者,进退一成规,一成矩"(隐喻"大知"实际孔子)。

[1891]
天下马:譬解"至知"。若丧其一:如同丧失(神态之)专一。○"上之质"之狗"若亡其一",天下马"若丧其一","一"均训神态专一。至境之狗马如失神态专一,参看蔺撰《达生》至境之鸡"望之似木鸡"。旧多误释"一"为"身",未明庄学四境。

[1892]
超轶绝尘,不知其所:参看魏撰《田子方》"夫子奔逸绝尘,而回瞠若乎后矣"(隐喻"至知"真际孔子)。【辨析一】徐无鬼运用庄学四境,讽喻魏武侯仅是大知("中之质"之狗、"国马"),并非至知("上之质"之狗、"天下马"),颠倒价值,以为庙堂高于山林。狗之"小知"、"大知"、"至知"三境,省略"无知",因为人皆有知,仿拟《逍遥游》"三适卮言"(魏撰《秋水》"至知观于远近,故小而不寡,大而不多",魏撰《外物》宋元君梦白龟章"至知"、"大知"、"小知"三境,或撰《宇泰定》"昭景屈"三境,皆然)。马之"大知"、"至知"二境,又省略"小知"。郭象谬解庄学仅有小大二境,不合狗之三境;似合马之二境,然而系"国马"于"小知",仍不可通。

[1893]
武侯大悦而笑:魏武侯既闻庄学四境,弃其傲慢,欣然而悦。○魏牟运用狗、马之喻,譬解天道、人道之对立、"两行"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徐无鬼初见魏武侯,魏武侯闻道欣然。

[1894]
金版:周书篇名(司马彪、崔譔)。六韬tāo:即《太公兵法》。六,文、武、虎、豹、龙、犬。韬,剑鞘。兵法阴谋不欲人知,如同剑藏韬中隐其锋芒,谓之"韬晦"。○女商横说纵说,不出庙堂人道。

[1895]
越之流人:义同魏撰《庚桑楚》"欲返情性,而无由入"之"亡人"。○越乃南蛮无文之国,《逍遥游》隐喻为顺应天道、未被人道黥劓之人。蔺撰《山木》承之而谓"南越建德之国"。魏撰《徐无鬼》承之而以"越之流人"隐喻远离天道、丧亡真德之人。

[1896]
国:义同魏撰《则阳》"旧国旧都",隐喻德心故乡。去国:隐喻远离真德。○"去国"六句,譬解魏武侯为何而喜。阐明远离真德乃人生大苦,众人皆欲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(刘安版新外篇《缮性》),君主亦然。此亦《庄子》虽反庙堂,终未禁绝的根本原因。【校勘】"国中者而喜",旧脱"而"字。王叔岷据上下二句均作"而喜"、《文选》曹颜远《思友人诗》注及谢朓《拜中军记室辞随王笺》注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别集二五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续集四五引均有"而"字校补。

[1897] 去人滋久,思人滋深:隐喻远离真德愈久,思返真德愈深。

[1898] 逃虚空者:逃至旷野之人。隐喻远离真德之人。

[1899]
藜藋diào:其高过人之野草(王念孙)。柱乎鼪shēng鼬yòu之径:柱立于鼪鼬出没之径。

[1900] 踉liàng位其空:踉跄处乎其中(郭嵩焘)。

[1901]
謦qǐng咳hāi:咳嗽,引申为言笑谈吐。义同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"咳唾之音"。○"夫逃虚空者"五句,再次譬解魏武侯为何而喜。成语"空谷足音"本此。

[1902]
真人之言:点破狗马之喻并非字面之义,乃借庄学四境而言真道。○"久矣夫"二句,感叹魏武侯陷溺伪道甚久,得闻真道即喜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徐无鬼答女商之疑,贬斥庙堂君臣均为假人。●第一无鬼婉讽武侯章:武侯闻道,欣然而喜;庙堂君臣,均为假人。

[1903]
徐无鬼见武侯:本章为上章之"重言"。上章为"荒唐之言",本章为"庄语"。○参看魏撰《天下》概括内七篇为"谬悠之说,荒唐之言,无端崖之辞"、"以天下为沉浊,不可与庄语"。外杂篇演绎内七篇,通常是将内七篇"荒唐之言"的晦藏之旨,还原为"庄语",故比内七篇易懂。

[1904]
劳君之神与形:此句承于上章,兼斥伪道使人德心大病、身形小病。本章下文,专斥伪道使人德心大病,不再涉及身形小病。

[1905]
天地之养也一:天地之养万物,一视同仁。演绎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。

[1906]
"登高"二句:重申齐物之旨,贬斥"以隶相尊"的庙堂伪道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长者不为有余,短者不为不足"。

[1907]
"君独"三句:贬斥君主专制"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"。参看蔺撰《寓言》贬斥庙堂伪道"劝公以其私",《老子》贬斥"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",《列子·杨朱》贬斥君主"悉天下奉一身"。

[1908]
夫神者不自许:君主亦有天赋真德,违背天道亦心神不安。○悖道大知鼓吹庙堂伪道合于江湖天道(郭义"名教即自然"),则使君主真德泯灭,不再对违背天道心神不安。

[1909] 和:德心和顺,则安而无病。奸:德心奸邪,则不安而病。

[1910]
唯君不病之,何也:德心重于身形,身形不安为小病,德心不安为大病。魏武侯仅以身形小病为病,不以德心大病为病,徐无鬼诘问之。○参看魏撰《庚桑楚》"病者能言其病,病者犹未病也",均本《老子》"夫唯病病,是以不病"。【校勘】"不"旧讹为"所",形近而讹("所"之行书近"不"),义不可通。

[1911]
吾欲爱民:徐无鬼斥其"以苦一国之民",魏武侯自辩"吾欲爱民"。【辨析二】《德充符》鲁哀公受教前自称"寡人",受教后自称"吾"(《德充符》辨析十五)。魏撰《徐无鬼》仿拟这一笔法,魏武侯先四次自称"寡人",被斥后自称"吾"。蔺且未窥这一笔法,蔺撰《达生》之周威公先自称"吾",后自称"寡人"(《达生》辨析三)。可证魏牟文学悟性胜于蔺且。

[1912] 为义偃兵:魏武侯穷兵黩武而谥"武",却自诩"为义偃兵",反讽强烈。

[1913]
爱民,害民之始也:痛斥自诩"爱民"的君主,无论贤明、昏暴,无不"害民"。○或撰《天地》"治,乱之率也",或撰《天运》"三王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"。

[1914]
"为义偃兵"四句:庙堂之"义"违背天道,征战永无休止,故曰"殆不成"。

[1915]
凡成美,恶器也:凡是已成之美(以伪道为标准之美,并非真美),均属为恶之工具。

[1916]
君虽为仁义,几且伪哉:庙堂自诩的"仁义",仅是"呴湿濡沫"的虚伪仁义,无法改变"使鱼处陆"的不仁不义本质。

[1917]
形固造形:前"形",庙堂自诩的"仁义"之形。后"形",民众模仿庙堂"仁义"之形。句谓庙堂的虚伪仁义,必然导致民众的虚伪仁义。○魏撰《则阳》"(庙堂)日出多伪,士民安取不伪?"

[1918]
成固有伐:伐,兼训自伐(自矜),征伐。庙堂君主略施"仁义",略有小成,必定自矜自伐,必定征伐别国。

[1919] 变固外战:变更(指"为义偃兵")必定导致外战。

[1920]
鹤列:兵阵之名。丽:高。谯qiáo:城楼。徒:步兵。骥:骑兵。锱zī坛之宫:设有祭坛的宫殿,此指阅兵之处。【校勘】"行"字旧脱,与上句不谐。"无盛鹤列"、"无行徒骥"对举。

[1921] 无藏逆于德:不要隐藏逆天之志于德心。○"无以巧胜人"三句展开。

[1922]
"夫杀人之士民"五句:斥其苦别国之民。○上文"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",斥其苦本国之民。

[1923]
勿撄:勿撄自己及民众之德心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撄宁"、"撄而后成"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无撄人心"。【校勘】"勿若"旧误倒为"若勿"。宣颖、奚侗、王叔岷校正。

[1924]
民死已脱:不撄天下,民众即从"鱼处于陆"还归"鱼处江湖",即脱死地。【辨析三】本章演绎蔺撰《寓言》"劝公以其私",大斥庙堂伪道"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","爱民,害民之始也","虽为仁义,几且伪哉","杀人之士民,兼人之土地,以养吾私与吾神"。"夫神者不自许也",阐明君主亦有天赋真德,违背天道必定心神不安。然而悖道大知鼓吹庙堂伪道合于江湖天道(郭义"名教即自然"),导致君主不再对违背天道心神不安,安心于不仁不义、使鱼处陆的"害民",安心于假仁假义、呴湿濡沫的"爱民"。●第二无鬼直斥武侯章:庙堂伪道不仁不义地使鱼处陆,无不"害民";庙堂伪道假仁假义地呴湿濡沫,自矜"爱民"。

[1925]
泰隗wěi:虚构至人,隐指庄子。"泰"同"太"。"隗"同"伟",训"高"(《玉篇》)。具茨cí之山:在荥阳密县界(成疏)。河南新郑西南四十里(毕沅)。喻道之无所不具,而又次第井然(钟泰)。

[1926] 方明:自矜知方、明道、识途。故"为御"。

[1927] 昌宇:自矜昌盛寰宇。故"骖乘"。

[1928]
张若:自矜伸张正义,自得自若。謵朋:謵xí,同"习"。盲从陋习的庙堂之友。故"前马"(为王前驱)。

[1929]
昆阍hūn:庙堂之司阍(看门人),站立宫门两侧,身高服饰类似,如同昆弟。滑稽:滑稽取悦君主的宫廷小丑。汉语史首见之"滑稽"。《史记·滑稽列传》承此。○"方明为御"四句,摹状庙堂伪道之"众人役役"、"以隶相尊"却自居圣贤。

[1930]
襄城之野:今汝州有襄城县,在泰隗山南(成疏)。在今河南许昌南。仿拟《逍遥游》"广漠之野"。○三句隐喻庙堂君臣均不悟道,一至"广漠之野"即迷失方向。

[1931]
适遇牧马童子,问途焉,曰......"请问为天下?":仿拟《应帝王》"适遭无名人,而问焉,曰:'请问为天下?'"

[1932] 若此:如同我之牧马。

[1933]
瞀mào病:瞀,同"眊"、"耄"。眼花之病,隐喻不明真道。○小童(魏牟化身)自谓年少之时"游于六合之内",一如"七圣皆迷"而有"瞀病",未明真道。

[1934]
长者:上扣"泰隗"。隐指庄子。○不称"吾师",亦证"小童"乃魏牟化身,魏牟乃庄子再传弟子。

[1935]
乘日之车,游于襄城之野:仿拟内七篇"乘↗游"句式。外杂篇仅此一见,亦证魏牟文学悟性胜于蔺且。

[1936]
今予病少痊,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:经长者教诲,小童"乘物以游心"(《人间世》),"瞀病"痊愈,领悟真道,"游于六合之外"。参看魏撰《让王》魏牟章。

[1937] "夫为天下"三句:重言"若此而已"、"又奚事焉",阐明天道无为。

[1938] 夫为天下者,则诚非吾子之事:黄帝以治天下为己任。

[1939] 虽然,请问为天下:黄帝第二次问"为天下"。

[1940]
小童辞:以黄帝为下根。参看《大宗师》谓"游方之内"者为"天之戮民"。

[1941]
黄帝又问:黄帝第三次问"为天下"。○小童两次重言"若此而已"、"又奚事焉",黄帝却三问"为天下",摹状信奉伪道者成心坚固。

[1942] 夫为天下者,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:黄帝迷而不悟,小童只好点破。

[1943]
去其害马者:"马"喻民,"害马者"喻治民、害民之君。【辨析四】伪道之"仁",即虎狼之"仁"(参看或撰《天运》所引庄言),故"去其害马者",所去者非"马",而是"治马"、"害马"的"虎狼"(君主)。上章"爱民,害民之始也",是"害马者"即"治马者"之内证。刘安版新外篇《马蹄》贬斥"善治马"的"伯乐"(君主),是"害马者"即"治马者"之外证。○郭象反注"马以过分为害",所去者为"马",而非"虎狼"。成语"害群之马",合于郭象反注,不合本篇原义。

[1944]
天师:汉语史首见。潘雨廷:"此为后世道教'天师'之源头。"○魏撰《则阳》"圣人以天为师"。黄帝再拜稽qǐ首,称"天师"而退:黄帝至此方悟"若此而已"、"又奚事焉"之义,"瞀病"得以"少痊"。○旧庄学惑于郭象反注,瞀病至今未痊。●第三黄帝见泰隗章:去除治马、害马的虎狼,去除治民、害民的君主。

[1945]
凌谇suì:凌辱责骂。○本章为阐明篇旨的卮言章。第一节先举囿于一技的"知士"、"辩士"、"察士"三种士人,起笔。

[1946] 招世之士:招,举。标举世誉的士人。

[1947]
中zhòng民:中,动词,投合民众(之短视)。旧或误训"中民"为"中人之资"。诸士均为"中人之资","之士"前二字均言一技之长。○参看魏撰《外物》"中民之行进焉耳"。

[1948]
仁义之士贵际:仁义之士强调名分之分际。义同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○次节又举"招世之士"至"仁义之士"九种士人,补笔。

[1949]
不比:不能攀比。与人攀比,略胜而乐,并非真乐。不攀比、不争胜而乐,方为至乐。○本节之"农夫"、"商贾"、"庶人"、"百工",均非"士人",衬笔。意为上举十二种士人,与四种非士人并无不同。非士人不自矜有道,无可厚非。十二种士人均自矜有道,故予贬斥。下节均斥十二种士人。

[1950]
钱财不积则贪者忧,权势不尤则夸者悲:前句言"富",后句言"贵",十二种士人均属贪慕富贵之人。

[1951] 势物之徒乐变:十二种士人均属贪慕权势、追逐外物、乐于事变之徒。

[1952]
遭时有所用,不能无为也:十二种士人均属身有长技,必欲用世,不能无为之徒。○魏撰《天下》:"天下各得一察焉以自好,譬如耳目鼻口,皆有所明,不能相通,犹百家众技也,皆有所长,时有所用。虽然,不赅不遍,一曲之士也。"

[1953]
顺比于岁:十二种士人均属顺于时势,互相攀比。物于物者:义同首节"囿于物者"。【校勘】"而物于物者也"旧作"不物于易者也",义不可通。"不"当作"而",钱穆校正。"易"当作"物",据上文"囿于物"、《山木》"物物而不物于物"校正。

[1954]
"驰其形性"四句:义同魏撰《惠施》"骀荡而不得,逐万物而不返,是穷响以声,形与影竞走也"。●第四卮言章:悖道有为,逐物不返;拔技为道,举世皆迷。

[1955]
非前期:射箭不先设定目标。隐喻为辩而辩,旨无所归。〇本章著录庄事,当为魏牟转闻于师。

[1956]
公是:"道"之变文。"道"为万物之"公是",参看《齐物论》"物之所同是"。各是其所是:各以一己之是为标准。各自拔高相对标准为绝对标准。【辨析五】庄义:射箭必先设定欲射目标,否则必将导致"天下皆羿"。言辩必先设定公认标准,否则必将导致"各是其所是,天下皆尧也",必将导致"其所言者特未定"、"此亦一是非,彼亦一是非"、"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"(均见《齐物论》,均为庄子贬斥,郭象以降均视为庄义)。本章所引庄言,足证《齐物论》决不主张"无是非",而是主张超越人道相对是非,彰明天道绝对是非。〇王叔岷:"庄子虽谓'此亦一是非,彼亦一是非',而实以为有'公是'也。"盲从郭象反注,以为庄子矛盾。

[1957]
儒墨杨秉:儒家、墨家、杨朱、公孙龙。〇成疏:"秉者,公孙龙字也。"王叔岷:"王应麟《困学纪闻》卷十引《列子·仲尼》释文:'公孙龙,字子秉。'与成疏合,当有所据。《刘子·九流》:'名者,宋钘、尹文、惠施、公孙捷之类也。''捷'疑'棅'之误。'棅'与'秉'通用。'公孙棅'即公孙龙也。"〇约前305年,惠施、公孙龙辩论于大梁(少年魏牟亲历)。惠施于辩论失败之后,从魏返宋与庄盘桓,当与庄子言及大梁辩论,庄子遂有此言。

[1958] 鲁遽jù:周初人(成疏、陆释)。爨cuàn鼎:鼎下烧火。

[1959]
以阳召阳,以阴召阴:譬解"与己同则应,不与己同则反;同于己为是之,异于己为非之"(蔺撰《寓言》)、"同于己而欲之,异于己而不欲"(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)、"人同于己则可,不同于己,则虽善不善"(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)。

[1960]
非吾所谓道也:伪道剪齐物德之量,强求人为同一。真道齐一物德之质,尊重天然多样。

[1961]
鼓宫宫动,鼓角角jué动,音律同矣:与己"同",视为"是"(共鸣);与己"异",视为"非"(无共鸣)。○"宫"、"角"均为一音,均非"音之君"。拔高与己相同之一音为"音之君",即拔技为道,遂成伪道。

[1962]
于五音无当也,鼓之,二十五弦皆动:五音,隐喻"儒墨杨秉四,与夫子为五"。天道"公是"异于五家"私是"和人道"私是",然而天地万物无不应和。

[1963]
音之君:譬解上文"天下公是"(天道)。○庄子以调瑟为实证,演示伪道之强求同一,不容异己;真道之不强求同一,包容异己。【校勘】"形也"二字旧脱。马其昶、吴汝纶、钱穆、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"未始异于声,而音之君已形也"校补。

[1964]
且若是者邪:庄问惠施,五家岂非如同"五音",均非"天下公是"、"音之君"?

[1965]
"今夫儒墨杨秉"六句:吾,五家自指。惠施问庄,五家均不以自家为非,均欲自居"天下公是"、"音之君",将会如何?

[1966]
齐人适子于宋:适,旧作"蹢",通"适(適)"。齐人之子,不告其父而适于宋。○齐人仅知其子离家,不知其子至宋。旧注多谓齐人投子于宋,与下文"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"不可通。

[1967]
命:责。阍hūn:司阍,守门人。完:备。○句谓其子离家至宋,阍者失职,齐人不责备司阍。

[1968] 钘xíng钟:小钟。束缚:包裹。○句谓齐人求得钘钟爱护备至。

[1969]
唐子:唐,亡失。离家出走之子。未始出域:未出齐国之域。○句谓齐人不爱其子。参看蔺撰《山木》"林回弃千金之璧,负赤子而趋。彼以利合,此以天属也",齐人与林回相反。

[1970]
类:物德之量大同,则为同类;物德之量小异,则为异类。物德之质,皆同于道。故万类同道,殊类殊理。参看魏撰《则阳》"万物殊理"(同道),魏撰《秋水》"知道者必达于理"。○句谓齐人深爱异类之钘钟,不爱同类之亲子。齐人,隐喻君主。齐人之子,隐喻民众。齐人深爱钘钟、不爱亲子,隐喻君主追逐外物,不爱民众,以"爱民"之名,行"害民"之实(参看第二章)。是为"遗类"。○郭注:"投之异国,使门者守之,出便与子不保其全。此齐人之不慈也,然亦自以为是,故为之。"齐父投其子于宋国,置屋命阍守之,已极荒谬;既投子于宋,复于齐境求之,更不可通。

[1971]
寄:寄宿。蹢:通"谪",训责(俞樾)。○俞樾:"谓寄居人家,而责其阍者也。郭注曰'俱寄止而不能自投高地也',义不可通。"

[1972]
怒[18]"夜半"三句:岑cén,岸。楚人寄居,不唯妄责司阍,复于夜半无人之时乘舟,而舟未离岸,即与舟人相斗,相斗之后仍乘其舟,则船至江心,楚人危矣。○上以齐人隐喻君主,此以楚人隐喻"儒墨杨秉施"五家。齐人(君主)身为主人,不责司阍。楚人(五家)身为客人,妄责司阍(别家)。唯因五家治民之术有异,"故有儒墨之是非,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"(《齐物论》)。倚待庙堂的五家,既欲乘舟人(君主)之舟,却船未离岸即与舟人相斗,固已造怨于舟人,实属"往刑"(《人间世》)。后喻或许隐指惠施与张仪相争,险被魏惠王诛杀。○本章"齐人"、"楚人"二喻,或有脱误,其义甚晦,然而通观全篇及本章上文,义仍可明。郭象谬注,则使文义全不可解。●第五庄惠辩射章:五家妄辩皆非,未明天下"公是";拔高一己"私是",倚待庙堂往刑。

[1973]
庄子送葬,过惠子之墓:庄子为亲友送葬,当在宋国,所过惠施之墓,亦当在宋。可证惠施死于宋,葬于宋。

[1974]
从者:庄子弟子(或即蔺且)。○本章著录庄事,当为魏牟转闻于师(或即蔺且)。上章虽把惠施与"儒墨杨秉"并提,本章则将惠施区别于"儒墨杨秉",明其实为庄子敬重之畏友。

[1975] 郢yǐng人:楚人,泥瓦匠。垩è:白垩,石灰。此作动词,粉刷墙壁。

[1976]
墁màn:污。此作动词,溅污鼻端。【校勘】"墁"旧讹为"慢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初学记》十八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六七及七五二、《文选》旧钞本嵇康《赠秀才入军诗》注引均作"墁"校正。

[1977]
匠石:宋人,与庄子、宋元君(宋王偃)同时,故宋元君召之与语。○《人间世》以宋人匠石入寓言。《养生主》亦以宋人庖丁入寓言。内七篇寓言,多取材于生活,并非全为向壁虚构。

[1978]
听而斫之:听着风声调整斧子距离。○郭注:"瞑目恣手。""瞑目"无据,"恣手"不切"听"义。参看《人间世》:"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,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。"

[1979]
宋元君:即宋王偃(前337---前286在位)。《吕览·君守》、《淮南子·说山训》、《史记·龟策列传》、《论衡·讲瑞》均作"宋元王"。宋王偃为唯一宋王,身死国灭,未有公谥,仅有私谥,或谥"康",或谥"元"。惠施殁年(前300),宋王偃未殁,尚未有谥。庄子、宋王偃同年而殁(前286),庄子亦不当知宋王偃之谥,此为魏牟追述之言。○李颐释为"宋元公佐,平公之子",不合史实。《吕览·君守》载"鲁鄙人遗宋元王闭",兒说弟子往解。兒说为战国中期人,与庄子、宋王偃同时,可证"宋元君"、"宋元王"必非春秋时期之宋元公(前531---前517在位)。

[1980]
质:对(成疏)。对手(王叔岷)。○"对"、"质",合词"对质"(义有小转)。○"自夫子之死也"三句,庄子以"郢人"喻惠施,以"匠石"自喻,深惜惠施之死。●第六庄过惠墓章:庄惠畏友,惺惺相惜;惠施死后,庄子寂寞。

[1981]
病:疾加也(《说文》)。属zhǔ:同"嘱",托付。【校勘】"桓公"下旧脱"往"字。王叔岷据《文选》张华《励志诗》注引、《管子·戒篇》及《小称篇》、《韩非子·难一》、《吕览·贵公》及《知接》均有"往"字校补。○"疾"旧讹为"病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知接》作"疾"、《论语·子罕》"子疾病"校正。○"不可讳"旧讹倒为"可不谓"。王念孙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管子·戒篇》及《小称篇》均作"不可讳",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李氏本、《列子·力命》均作"可不讳"校正。

[1982]
鲍叔牙:春秋时齐国大夫,向齐桓公推荐管仲为齐相。与管仲为生死交,史称"管鲍之交"。不可:管仲否定对己有大恩的鲍叔牙,"丧我"而公私分明。

[1983]
其为人洁廉,善士也:鲍叔牙严于律己。【校勘】"潔"(洁)原作"絜",字通。魏撰《庚桑楚》"其妾之絜然仁者",魏撰《让王》"不如避之以絜吾行","絜"均通"潔"(洁)。

[1984]
"其于不己若者"四句:鲍叔牙未"丧我",拔高一己之是为绝对之是,所以待人严苛。【校勘】"人"旧讹为"又",导致旧多误断"又"于下句。孙诒让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贵公》、《列子·力命》均作"不比之人"校正。

[1985]
"使之治国"三句:鲍叔牙拔高一己之是为绝对之是,所以强加于人。【校勘】"拘"旧讹为"鉤"。朱骏声据陆释一本作"拘"校正。

[1986]
隰xí朋:齐庄公曾孙,春秋时齐国大夫,与管仲、鲍叔牙同时。【校勘】"不"字旧脱。褚伯秀、宣颖、王先谦、陶鸿庆、刘文典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陆释"于下无背者"、《列子·力命》作"上忘而下不畔"校补。○"叛"旧作"畔",字通。陆释训"背"。

[1987]
愧不若黄帝,哀不己若者:前句谓隰朋严于律己,此与鲍叔牙同。后句谓隰朋宽以待人,此与鲍叔牙异。○庄学不反对严于律己,仅反对苛以待人。参看或撰《天运》所引庄言:"夫孝悌仁义,忠信贞廉,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,不足多也。"

[1988]
以德分人谓之圣:此为隰朋定位。以财分人谓之贤:此为鲍叔牙定位(隐扣管仲早年贫贱,鲍叔牙分财给管仲)。

[1989] "以贤临人"二句:评价鲍叔牙。义本《人间世》"临人以德"。

[1990]
"以贤下人"二句:评价隰朋。义本蔺撰《山木》"行贤而去自贤之心"。○"以贤下人"尚且如此,何况"以圣下人"。

[1991]
"其于国"二句:隰朋"丧我",不以一己之是为绝对之是,所以不强加于人。○本章贬斥鲍叔牙不宽容,褒扬隰朋宽容。义本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不同同之之谓大"。

[1992]
勿已,则隰朋可:重言。○本章褒扬管仲荐相,全无私心,纯出公心。义本《老子》"知常容,容乃公,公乃全,全乃天,天乃道,道乃久,没身不殆"。●第一管仲有病章:管仲"丧我",秉公荐相。鲍叔未"丧我",严于律己,苛以待人,不可为相;隰朋"丧我",严于律己,宽以待人,方可为相。

[1993] 江:长江。山:江中岛。

[1994]
狙jū:猴子。恂xún然:恐惧。深榛zhēn:深密林莽。《广雅》:"木聚生曰榛。"【校勘】"榛"旧作"蓁",字通。王念孙、朱骏声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七四五引文作"榛"校正。

[1995]
委wēi蛇yí:从容。攫jué搔sāo:攫虱、搔痒。见巧乎王:自矜其技,故而"近刑"(《养生主》)。

[1996]
狙既死:"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夭于斧斤,此材之患也"(《人间世》)。【校勘】"既"旧讹为"执",形近而讹。据《太平御览》七四五引文作"既"校正。

[1997] 颜不疑:虚构小知。其名仿拟《齐物论》"颜成子游"。

[1998]
"之狙也"八句:贬斥自矜自伐。"傲"旧作"敖",字通。○《老子》"自见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"。

[1999] 董梧:虚构至人。其名仿拟《齐物论》"长梧子"。

[2000]
以锄其色,去乐辞显:自"逍"己德。"善刀而藏之"(《养生主》),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(《德充符》)。【校勘】"锄"旧讹为"助",其义反转。据成疏"锄,除去也"、陆释"锄色",陆释一本、赵谏议本均作"锄"校正。

[2001]
三年而国人称之:三年技有"小成"(《养生主》辨析六),距"技进于道"(《养生主》)尚远。●第二吴王射狙章:不"逍"己德,危殆近刑;自"逍"己德,全生免刑。

[2002]
南伯子綦隐几而坐,仰天而嘘:"南伯子綦"见于《人间世》。句式同于《齐物论》"南郭子綦隐几而坐,仰天而嘘"。

[2003] 颜成子:仿拟《齐物论》"颜成子游"。

[2004]
物之尤:尤,突出。后世"尤物"多谓美女,此谓至人。○《左传·昭公二十八年》:"夫有尤物,足以移人。"杜注:"尤,异也。"《说文》同。正面义曰"优"。肉突出曰"疣"。

[2005]
形固可使若槁骸,心固可使若死灰乎:语本《齐物论》"形固可使如槁木,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"(《齐物论》辨析一)。

[2006]
田和:田齐太公,前400---前379年在位。○成疏:"禾,齐王姓名。"不确。田和乃侯,非王。前481年田成子杀齐简公篡位。前380年周安王册封田和(田成子四世孙)为诸侯。前353年齐威王(田和之孙)称王。【校勘】"和"旧讹为"禾"。卢文弨据田齐太公名"田和"校正。

[2007]
齐国之众三贺之:齐国民众祝贺田和往见南伯子綦于山穴。仿拟《逍遥游》"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"。○战国诸侯礼贤下士多往见,后世君主礼贤下士多召见,此为先秦、后先秦之大异。

[2008]
我必先之,彼故知之:"先"后略"有",证见下句"若我而不有之,彼恶得而知之"。我必先要自矜有德,彼人才会知之。○参看《人间世》"德荡乎名"。

[2009]
我必卖之,彼故鬻yù之:我必卖弄有道,彼人才来收买。○参看《德充符》"不货,恶用商?"

[2010]
不有:不自矜自得。子綦反省自己不"逍"己德,因而"近名"。○上章贬斥不"逍"己德而"近刑",本章贬斥不"逍"己德而"近名"。不近刑易,不近名难。

[2011]
我悲人之自丧者:悲人之自丧真德。○此言永"葆"己德("葆光"二义之前义)。

[2012]
吾又悲夫悲人者:悲人自丧真德之人,若是自矜未丧真德,亦可悲。○此言自"逍"己德("葆光"二义之后义)。

[2013]
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:自"逍"己德之人,若是不能"遥"达天道,仍然可悲。

[2014]
其后而日远矣:自"逍"己德之后,我就日益远离人道了(子綦未敢自居"遥"达天道)。○章末四句,文缠义晦。唯有明乎"葆光"二义,"逍"、"遥"二义,方能意会(参看第五章)。●第三子綦隐几章:不"逍"己德,近名危殆;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道。

[2015]
仲尼之楚:事在楚昭王二十七年(前489),仅至叶公封地叶(今河南叶县)。○本章孔子,为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。楚王觞shāng之:孔子并未见到楚昭王,此为寓言。○本章楚王,无法坐实。与孙叔敖同时者,为楚庄王(前613---前591在位)。与孔子同时者,为楚昭王(前515---前489在位)。与市南宜僚同时者,为楚惠王(前488---前432)。

[2016]
孙叔敖(约前630---约前593):春秋中期楚人,楚庄王之令尹,先于孔子(前551---前479),故下文孔子称其为"彼"。

[2017]
市南宜僚:春秋末年楚人,楚惠王时人,与孔子同时,故下文孔子称其为"此"。

[2018] 古之人乎?于此言矣:市南宜僚谓孔子有古人之风,请其开言。

[2019]
"丘也闻"三句:真际孔子曾闻"不言之教"(老聃)、"至言无言"(庄义)之义,未尝抉发,今日于此抉发之。

[2020]
"市南宜僚"二句:楚白公胜作乱(前480),欲杀令尹子西。宜僚为勇士,可当五百人。白公遣使请从,宜僚弄丸不言。使者以剑乘之,宜僚弄丸如故。白公不得宜僚,遂杀令尹子西(兼采司马彪注、成疏)。○白公之乱,在楚惠王时,后为叶公平定。参看《左传·哀公十六年》、《史记·楚世家》。

[2021]
甘寝:甘,同"酣"。魏撰《列御寇》有"甘瞑"。○孙叔敖事,参看《左传·宣公二十年》及《史记·循吏列传》。

[2022]
丘愿有喙huì三尺:孔子先举市南宜僚、孙叔敖之顺道无为,作为"不言之言"之范例,再谓愿己能够善言抉发"不言之言"之义理。以下即为抉发。○郭象以降,大多不断下文为孔子之言。◎孔言第一层:改宗孔子,代言庄学,先举"不言之言"之实例。

[2023]
彼:孙叔敖。此:市南宜僚。不道之道:即上言"孙叔敖甘寝秉羽,而郢人投兵"。不言之辩:即上言"市南宜僚弄丸,而两家之难解"。二句语本《齐物论》"孰知不言之辩,不道之道"。○郭象误注:"'彼'谓二子,'此'谓仲尼。"导致孔子自颂自赞,义不可通。

[2024] 德总乎道之所一:物德之量各异,皆为道所分施,与道同质而齐一。

[2025] 言休乎知之所不知,至矣:语本《齐物论》"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"。

[2026]
道之所一者,德不能同也:物德之质,齐一于道;物德之量,巨小不同。○郭象反注:"自得,故一也。"与原文"德不能同"抵牾。【辨析一】本篇"德总乎道之所一"、"道之所一者,德不能同也",均证《齐物论》之义乃谓物德之量不齐,物德之质本齐。参看《齐物论》题解,魏撰《庚桑楚》"德非不同,才有巨小"(《庚桑楚》辨析二)。

[2027] 知之所不能知者,辩不能举也:人难尽知天道,言辩不能尽举。

[2028]
名若儒墨而凶矣:儒墨自矜尽知天道,拔高一己之是为绝对之是,将使天下不能顺道循德,甚为凶险。○真际孔子贬斥"儒墨"。

[2029] 大之至:即"达"。"大"为相对之大,"大之至"为绝对之大,即"达"。

[2030] 不知其谁氏:义本《老子》"太上,不知有之"(《应帝王》辨析四)。

[2031]
谥shì:古人敬鬼神,人有生称、死称。父死通称考,母死通称妣。尊贵者有一人独享的专门死称,谓之谥。商代君王死后以十天干为死称,周代另定《谥法》。此之谓达人:"大之至"之人,谓之"达人"(至人)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达人"为"大人"(本章四处,此下三"达"亦然),证见郭注"大人"。详见《秋水》辨析一。本书复原。

[2032]
狗不以善吠为良,人不以善言为贤:二句譬解"不道之道"、"不言之辩"。

[2033]
而况为达乎:故至人忘知,至言忘言。郭象改"达"为"大",义不可通。○蔺撰《寓言》"终身言,未尝言",魏撰《则阳》"其口虽言,其心未尝言"。

[2034]
为大不足以为达:"达"扣"大之至"。句谓"为大"不足以为"大之至"。郭象改"达"为"大",义不可通。

[2035]
"夫大备"三句:天地无求,方能大备。【校勘】"夫大备"后旧衍"矣"字,义不可通。

[2036]
不磨:磨,旧作"摩",字通。义本《齐物论》贬斥"相刃相磨"。○三句谓达人永葆真德不穷不磨,返己真德,因循古今永存的天道。◎孔言第二层:改宗孔子,代言庄学,再明"道同德异"之义理。●第四仲尼之楚章:道同德异,返德循道;儒墨妄言,丧德悖道。

[2037]
子綦:承上第三章"南伯子綦"。九方歅yīn:善相人之人,其名仿拟善相马的"九方皋"。

[2038] 梱kǔn:子綦之子。梱同"阃",闺门。其名取意于下文"掌康公之闺"。

[2039] 子綦索然出涕:子綦悲梱与国君同食而终。

[2040] 御福:抵御、拒绝福气。

[2041]
【校勘】"尔"下旧脱"以"字,义不可通。○"尔以梱祥邪"及下"尔何足以知其所自来",二"尔"旧均作"而",字通。

[2042]
牂zāng:牝羊。奥:室之西南隅。鹑chún:鹌鹑。宎yǎo:室之东南隅。○"吾未尝为牧"四句,譬解不种因而得果。

[2043]
"吾与之邀乐于天"七句:阐明子綦与子不种因。略同魏撰《庚桑楚》"夫至人者,相与交食乎地,而交乐乎天,不以人物利害相撄,不相与为怪,不相与为谋,不相与为事。""邀"、"交"同训,邀约、交接。

[2044]
吾与之一委蛇:义本《应帝王》"吾与之虚而委蛇",谓因应外境之推移屈伸。○魏撰《庚桑楚》"与物委蛇而同其波,是卫生之经矣"。

[2045]
不与之为事所宜:不为世事之宜,即"自适其适"。为世事之宜,即"适人之适"。○参看"适↘义(宜)"之辨(《山木》辨析一、《至乐》辨析三)。

[2046] "今也然"四句:阐明不种因而得果,必然不祥。

[2047] "殆乎"四句:不种恶因,而得恶果,非己之罪,必属天灾。

[2048]
燕yān:周之封国。鬻yù:卖。刖yuè:砍足之刑。"无几何"六句:梱被盗刖足,不祥之一。卖给康公为奴,不祥之二。

[2049]
康公:姜齐末代之君。闺:宫闱,扣"梱"之名。○前481年田成子杀君篡位,其后虚留姜齐三君:平公(前480---前456在位)、宣公(前455---前401在位)、康公(前400---前375在位)。前380年周安王册封田和为侯,五年后姜齐康公卒,姜齐绝祀。【校勘】"掌"旧讹为"當"(当),"康"旧讹为"渠","閨"旧讹为"街"。成疏:"渠公:齐之富人,为街正。"陆释:"渠公:一云屠者。"均据讹文而释。孙诒让驳正:"'當'当为'掌'。'渠'当为'康'。'街'当为'闺'。盖梱卖于齐,适为康公守闺,故上文云'与国君同食,以终其身'。若以渠公为街正、屠者,何得云'国君'乎?"王叔岷是之。

[2050]
然身食肉而终:梱虽食肉而终,但为康公执掌宫闱,必为阉人,不祥之三。【辨析二】本篇二章演绎《养生主》"不祈畜乎樊中。形虽王,不善也"。第三章,田齐开国之君田和,欲畜子綦于樊中,子綦自悲。第五章,姜齐末代之君康公,畜子綦之子梱于樊中,子綦悲子。子綦不仅自悲、悲子,且悲田齐、姜齐之君。至此,第三章子綦之言"我悲人之自丧者,吾又悲夫悲人者,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",其义方明。二章跳接,章法参差。●第五子綦悲子章:刖而后阉,终身食肉;畜乎樊中,非福不祥。

[2051]
啮缺:见于《齐物论》、《应帝王》。许由:见于《逍遥游》、《大宗师》。

[2052]
畜畜然仁:以"畜乎樊中"为仁。○"夫尧"四句,略同魏撰《庚桑楚》"大乱之本,必生于尧舜之间,其末存乎千世之后。千世之后,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"。

[2053]
夫民,不难聚也:此斥尧之倡仁,意在"聚民",并非合道。义本《应帝王》"有虞氏,其犹臧仁以要人,亦得人矣"。

[2054]
"爱之则亲"四句:民众趋利避害,故"誉之则劝",甘受"黥劓"、"雕琢"。

[2055]
"爱利出乎仁义"三句:得爱、获利源于假装信奉庙堂人道之虚假"仁义",故民众捐躯于仁义者寡,利用仁义者众。

[2056]
夫仁义之行,唯且无诚,且假乎禽贪者器:庙堂人道使鱼处陆的虚假"仁义",必将毫无诚意,必将借给禽贪者成为作恶工具。○参看或撰《胠箧》贬斥窃国大盗窃取"仁义"。

[2057]
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,譬之犹一瞥也:贬斥尧舜开启的君主专制之有利天下,犹如一瞥之所见有限。○二句为庄子及其弟子贬斥君主专制之明证。【校勘】"瞥"旧作"覕",字通。朱骏声、宣颖、王先谦、王叔岷校正。

[2058]
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,而不知其贼天下也:义同或撰《胠箧》"圣人之利天下也少,而害天下也多"。

[2059]
外乎贤者:义同蔺撰《山木》"行贤而去自贤之心"。句谓唯有不自居圣贤者,能知"贤人之贼天下",能知"一人断制天下"之违背天道。○道家不自居圣贤,不自矜尽知天道,故反对"尚贤",反对圣贤"断制天下",反对"一人断制天下"。儒墨自居圣贤,自矜尽知天道,故主张"尚贤",主张圣贤"断制天下",主张"一人断制天下"。●第六许由逃尧章:尧舜倡导虚假仁义,人将相食;圣贤一人断制天下,贼害天下。

[2060]
有暖姝shū者,有濡呴xǔ者,有倦偻lǚ者:章首三句总领,以下三节分释。【校勘】"濡呴"旧讹为"濡需"(下同),当属欲掩原义者篡改。据《大宗师》"与其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"校正。《骈拇》"呴濡"旧亦讹为"呴俞",可证并非偶然之讹。○"倦偻"旧作"卷娄"(下同),字通。据成疏"卷娄者,挛卷而伛偻也"、《外物》"孔子末偻"之陆释"舜有倦偻之谈"校正。

[2061]
暖姝:姝,美丽。暖姝,自矜美丽,即自矜自得。义同下文"私自悦"、"自以为足"。反扣上章"外乎贤"。○"暖姝者"隐喻倚待庙堂的悖道大知。

[2062]
未始有物:"道"之变文,语本《齐物论》。○句谓暖姝者不知"道",故"私自悦"、"自以为足"。◎第七章第一节:贬斥悖道大知倚待庙堂,鼓吹伪道,自悦自足,不知天道。

[2063]
濡呴:《大宗师》"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"之缩略。豕shǐ虱shī:猪身之虱。○"濡呴者"、"豕虱"隐喻匹偶大知的小知、盲从伪道的民众。参看《逍遥游》"众人匹之,不亦悲乎?"

[2064]
鬣liè:野兽颈部长毛。奎kuí:两髀之间(《说文》),胯部。曲隈wēi:胯蹄弯曲处。○句谓民众把"鱼处于陆"、"虱处于豕"的非"正处",视为"正处",视为"广宫大囿"、"安室利处"。【校勘】旧脱"处"、"长毛"三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九五一引文"择"下有"处"字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"疏鬣"下有"长毛"二字、成疏"择疏长之毛鬣"校补。

[2065] 屠者:隐喻俗君僭主。

[2066]
此以域进,此以域退:小知民众以"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"为福,与悖道外境同进退、共生死,不知已失天道江湖之"正处"。○上扣第五章九方歅以梱被刖被阉、"畜乎樊中"为福。◎第七章第二节:贬斥小知民众盲从伪道,泉涸处陆,畜乎樊中,以为安适。

[2067]
倦偻者,舜也:疲倦伛偻,形容舜之躬行仁义。○上章斥尧倡导庙堂伪道之虚假仁义,本章斥舜躬行庙堂伪道之虚假仁义。

[2068]
羊肉不慕蚁:"羊肉"喻舜,"蚁"喻民众。句谓圣君不爱民,隐斥伪道所谓"圣君爱民"。

[2069]
蚁慕羊肉:贬斥已被伪道"黥劓"的民众均慕"圣君",不慕天道。○义本《逍遥游》"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,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焉"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云将曰:"朕也自以为猖狂,而民随予所往;朕也不得已于民,今则民之仿也。"

[2070]
羊肉膻shān也:"膻"、"善"音义双关,贬斥"圣君"伪善,以"呴湿濡沫"掩盖"使鱼处陆"。○民众盼望"圣君","若大旱之望云霓"(《孟子·梁惠王》),不知"大旱"即由"圣君"造成。

[2071]
"舜有膻行"五句:舜如羊肉,故有膻行(善行)。百姓如蚁,悦舜之膻(善)。舜三徙其居,百姓追随而成都邑。○《老子》"天下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矣"。

[2072]
"尧闻舜之贤"三句:扣上章"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,而不知其贼天下也"。

[2073]
"舜举乎童土之地"五句:舜躬行伪道,心疲倦,身伛偻。◎第七章第三节:贬斥尧舜开创伪道,使鱼处陆之后,再施濡呴小惠。

[2074]
"是以神人恶众至"三句:比,比肩。神人厌恶被众人追随,被众人追随就不能与众人比肩,不能与众人比肩就不利于齐一万物,变成"以隶相尊"。○参看《庚桑楚》之庚桑拒绝为君。

[2075]
炀yáng和:炀,熔化。熔化万物之殊理特德,达至天和。"故无所甚亲"五句:"以隶相尊"就有亲疏厚薄,然而真人齐一万物,无所亲疏,葆德顺道。○此斥尧舜倡导的"亲亲"之仁、"等差"之义,对民众颇有亲疏,并不一视同仁。

[2076]
于蚁弃知:对于蚁,当弃慕膻(善)之知。上扣"蚁慕羊肉,羊肉膻也,舜有膻行"。○此谓民众不应誉尧舜、慕圣君。

[2077]
于鱼得计:对于鱼,当得计于江湖相忘,而非自以为得计于陆处濡呴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泉涸鱼处于陆,不如相忘江湖"。

[2078]
于羊弃意:对于羊,当弃诱引众蚁的膻味膻行。上扣"羊肉不慕蚁"。○此谓君主当弃庙堂人道之伪善,躬行江湖天道之真善。

[2079]
以目视目,以耳听耳,以心复心:前"目"、"耳"、"心"谓真人,后"目"、"耳"、"心"谓民众。三句意为"将心比心",义本《德充符》"以其心得其常心"。句式仿拟《老子》"以身观身,以家观家,以乡观乡,以国观国,以天下观天下"。

[2080]
若然者,其平也绳,其变也循:如此之人,其公平如同准绳,变化因循真德。

[2081]
古之真人,以天待人:古之真人,以天道看待人道,即以天道超越人道。义同《齐物论》天道、人道"两行",魏撰《列御寇》所引庄言"古之至人,天而不人"。【校勘】"以天待人"旧讹为"以天待之"。宣颖、郭庆藩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作"以天待人"校正。

[2082]
不以人入天:古之真人,不以人道侵入天道。"入"训"侵入",兼"损"、"助"二义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不以心损道,不以人助天"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无以人灭天"。

[2083]
古之真人,得之也生,失之也死:"得之"前省略"民众"。"之"指"古之真人"。句谓民众得到真人的无为而治则生,失去真人的无为而治则死。

[2084]
得之也死,失之也生,药也:句前省略"民众"。"之"指"尧舜"之类俗君僭主。"药"指庙堂人道。句谓民众得到俗君的有为之治则死,失去俗君的有为之治则生。○"得之也死,失之也生"旧多属上连读,义不可通。

[2085]
堇jǐn:乌头,治风冷痹。桔jié梗gěng:治心腹血瘀。鸡廱yōng:鸡头草,服之延年。豕零:猪苓根,似猪卵,治渴病。○此谓庙堂人道之实质,是无病即无用之药。参看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有虞氏之药疡也,秃而施髢,病而求医"。

[2086]
时为帝者:司马彪释为"药草有时迭相为帝",与文义无关,且中药虽有"君臣佐使"之谓,从无"帝药"之说。○撰者旨承内七篇,贬斥战国士人僭称"尧舜"等古代酋长为"五帝",故上章斥尧,本章斥舜。◎第七章第四节:小结上文三节。褒扬古之真人,贬斥今之俗君。●第七舜有膻行章:使鱼陆处病重,再施濡呴之药,难治其病;让鱼水处无病,无须濡呴之药,相忘江湖。

[2087]
句gōu践:春秋末期越王。春秋第五霸。甲盾:借指士兵。会kuài稽:今浙江绍兴。【校勘】"五"旧讹为"三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据《史记·吴太伯世家》"越王句践乃以甲兵五千人栖于会稽"、《越王句践世家》"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"、《伍子胥列传》"越王句践乃以余兵五千人栖于会稽之上"校正。

[2088] 种:文种,越王句践之臣。能知亡之所以存:文种能助句践灭吴存越。

[2089]
不知其身之所以愁:文种不知灭吴之后将被句践诛杀。【辨析三】《史记·越王句践世家》,越既灭吴,"范蠡遂去,自齐遗大夫种书曰:'蜚(飞)鸟尽,良弓藏;狡兔死,走狗烹。越王为人长颈鸟喙,可与共患难,不可与共乐。子何不去?'种见书,称病不朝。人或谗种且作乱,越王乃赐种剑曰:'子教寡人伐吴七术,寡人用其三而败吴,其四在子,子为我从先王试之。'种遂自杀。"○文种之死,范蠡之生,譬解上章"得之也死,失之也生,药也"。越既复国,其病已愈,文种病愈服药(倚待庙堂)而死,范蠡病愈弃药(远离庙堂)而生。

[2090]
鸱chī目有所适,昼出则暗:义同魏撰《秋水》"鸱鸺夜撮蚤,察毫末,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",贬斥倚待庙堂的大知小知"知有聋盲"(《逍遥游》)。上扣"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,而不知其贼天下也。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"。范蠡即"外乎贤者"的至知(或谓范蠡为老聃弟子,于时相接),文种即自矜"贤者"的大知小知。【校勘】旧脱"昼出则暗"四字,遂与"鹤胫有所节,解之也悲"不谐。本书据成疏、《秋水》"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"校补。○成疏:"鸱目昼暗而夜开,则适夜不适昼;鹤胫禀分而长,则能长不能短。""昼暗"、"不适昼"即释"昼出则暗"。

[2091]
鹤胫有所节,解之也悲:隐喻文种原本可像范蠡一样,成为"不祈畜乎樊中"的"泽雉"(《养生主》),却因"知有聋盲"而"近刑",十分可悲。○"故曰"以下四句,贬斥文种式大知小知。

[2092] "风"、"日"四句:风、日过河,水皆有损。"风"、"日"隐喻外撄。

[2093]
只zhǐ:语气词。"请只"三句:风、日长守损河,河仍可不被撄扰,可以恃源而往大海。"河"隐喻至人。"源"隐喻真德。所"往"之海,隐喻天道。○以上"故曰"七句,褒扬范蠡式至人。

[2094]
"故水之守土也审"三句:守,固守真德。审,撄而后宁。三句譬解至人固守真德,撄而后宁。○参看《大宗师》"撄宁"。

[2095]
"故目之于明也殆"三句:目之明,耳之聪,心之宁,一旦惑于外撄,殉于外物,必有危殆。

[2096]
凡能,其于府也殆:凡是官能,作为府藏,均有惑于外撄、殉于外物之危殆。

[2097]
殆之成也不及改,祸之长也滋萃:危殆既成不及悔改,祸患滋长日益繁萃。义本《人间世》"恶成不及改"。

[2098]
其返也缘功,其果也待久:欲返真德,缘于撄而后宁之功;撄而后成之果,必待恒久方有所成。义本《人间世》"美成在久"、《大宗师》"撄而后成"。

[2099]
而人以为己宝,不亦悲乎:然而众人(如文种)却惑于外撄、殉于外物,盲从伪道,贪恋功名,"畜乎樊中",作为自己之宝,岂不可悲?

[2100]
故有亡国戮民无已,不知问是也:亡国戮民不止,众人却不知追问致祸根源。

[2101]
蹍niǎn:足踩。"故足之于地也浅"四句:起譬。义本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夫地非不广且大也?人之所用容足耳。然则侧足而堑之至黄泉,人尚有用乎?然则无用之为用也,亦明矣。"○参看《人间世》"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无用之用也"。【校勘】二"浅"旧皆作"践"。俞樾、王叔岷校正。○俞樾:"足之于地,止取容足而已,故曰'足之于地也浅'。下文曰:'人之知也少,虽少,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。'少与浅,文义相近。若作践,则不可通矣。"王叔岷:"《淮南子·说林篇》:'足以蹍者浅矣,然待所不蹍而后行。'即本此文,践正作浅。"

[2102]
"人之于知也少"四句:正题。人的所知虽少,恃其不知之域,而后乃知天道之所为。上扣"无以人入天"。●第八句践栖越章:众人信奉伪道,迎合外撄,近刑亏生;至人信仰天道,拒绝外撄,免刑全生。

[2103]
七"大"均训"太",乃从七个角度譬解"大扬搉qu-"(大道)。能从七个角度理解大道,即为至人。

[2104]
大一:即"太一",生生之道。大一通之:义本《齐物论》"道通为一"。此谓道之阳动,即生之,分之,成之。

[2105]
大阴:即"太阴",杀生之道。大阴解之:义本《养生主》"帝之悬解"。此谓道之阴静,即杀之,解之,毁之。○"大一"、"大阴"二句,演绎《齐物论》"道通为一。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"。

[2106]
大目,即"太目",道极视点。大目视之:义本《齐物论》"万物皆照"、"照之于天"。义同魏撰《秋水》"以道观之"。此谓以道极视点观照一切。

[2107]
大均:即"太均",天道之轮。均,陶均(陶轮)。大均缘之:义本《大宗师》"休乎天均"。此谓顺应天均之循环旋转。

[2108]
大方:即"太方",此谓"道术"。大方体之:"太方"(近圆之道术)可以体悟、趋近"太均"(纯圆之道体),但两者永远不会等同。○人能拥有"大方"道术(属"德"),不能拥有"大均"道体(属"道")。

[2109]
大信:即"太信",宇宙规律至高可信。稽:稽查,核实,验证。大信稽之:义本《齐物论》"真宰......可行己信"、《大宗师》"夫道,有情有信"。至高可信的宇宙规律,反复稽查、核实、验证于宇宙万物。

[2110]
大定:即"太定",此谓"德心"。或撰《宇泰定》之"宇",即"德心","泰定"即"太定"。大定持之:德心定如止水,方能信持天道。不盲从"其所言者特未定"(《齐物论》)、"其所待者特未定"(《大宗师》)的庙堂伪道。【辨析四】杨文会:"此历举七大,与佛经暗合。'大一通之',体则无二,用乃万殊。'大阴解之',寂灭大海,究竟解脱。'大目视之',正法眼藏,彻见本源。'大均缘之',平等如一,普缘十界。'大方体之',无边刹土,不出自心。'大信稽之',因果历然,纤毫不爽。'大定持之',本来无动,不持而持。"○杨氏以佛解庄,误非一端。其释"大均"为"平等","平等"虽属佛义、庄义共有,但训"均"为"平均"则是郭义,不合庄义"陶均"(旋转)。其释"大方"为"无边刹土",则属佛义"十方世界",不合庄义"道术"。其释"大信"为"因果",亦属佛义"因果轮回",不合庄义"因果规律"。

[2111] 尽:万物。有天:均含天道。循有照:因循天道就能观照万物。

[2112]
枢:道枢。彼:彼道。冥有枢,始有彼:幽冥之域存有道枢,万物之始即有彼道。

[2113]
"则其解之也"六句:其,至人。"解"、"知"互文,合词"知解"。至人对万物虽有知解,然而致无知解,自知不知,而后乃知。○此谓庄学至境"至知不知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",魏撰《知北游》"弗知乃知乎?知乃不知乎?孰知不知之知、知之不知乎?"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若彼知之,乃是离之"。

[2114]
其问之也,不可以有涯,而不可以无涯:至人追问天道,不可以有极限(因为天道无极限),也不可以无极限(因为物德有极限)。○此谓德低于道。参看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,《养生主》"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"。

[2115]
颉xié滑gǔ:颉,"颉颃"略语,本义为鸟向上向下飞,引申为不相上下。滑,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此谓错乱的万物表象。○此词独特,又见或撰《胠篋》,不见内七篇和蔺撰之篇。有实:错乱的万物表象背后具有真实本质。义同《齐物论》"诙诡谲怪,道通为一"。

[2116]
古今不代,而不可以亏:天道(表象背后的本质)自古至今不可替代,不可亏损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天下有常然,古今不二,不可亏也"。

[2117]
大扬搉què:都凡、大凡、诸凡(王念孙)。约略、大要(陈奇猷《韩非子新校注》)。意为"道之大略"、"道之纲纪",人难尽知天道,只能稍窥纲要大略。○《韩非子》之《扬搉》,旧讹为"扬權",陈奇猷据本篇校正。

[2118]
盍不亦问是矣,奚惑然为:何不追问错乱表象背后的本质,为何惑于错乱表象?○"盍"旧作"阖",字通。

[2119] 以不惑解惑,复于不惑:不惑于表象方能解惑,方能复归于不惑。

[2120]
是尚大,不惑也:尚,崇尚。大,大扬搉(兼扣七"大")。崇尚大扬搉,就能不惑于错乱表象。【校勘】"不惑"下,旧脱"也"字。王叔岷据唐写本补。●第九尚大不惑章:古今不代,道不可亏;崇尚大道,方能不惑。

[2121]
则阳:即下文"彭阳"。姓彭,名阳,字则阳。鲁人(成疏)。第四章鲁人孔子之替身。

[2122]
夷节:虚构楚臣。夷,训平。节,节操。其名寓意,节操甚高,自"逍"己德。

[2123]
王果:虚构楚人,自"逍"己德者。王,"王德之人"(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果,已成正果。其名仿拟《齐物论》、《大宗师》"王倪"。○"谈"旧作"谭",字通。

[2124] 公阅休:虚构楚人。自"逍"己德、"遥"达彼道的"正德圣人"(下文)。

[2125] 擉chuò:同"戳"。刺。

[2126]
此予宅也:公阅休以"山樊"为"予宅","不祈畜乎樊中"(《养生主》)。

[2127] "夫夷节已不能"三句:王果自"逍"己德。○王果不能助人自"逍"己德。

[2128]
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得,而有知不自许:夷节自"逍"己德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无得"为"无德",证见郭象反注"德薄";然后妄断:"夫夷节之为人也,无德而有知,不自许。"义不可通,本书复原。○原文褒扬夷节"无得",即《大宗师》"不自得"、《应帝王》"无见得"。不合郭义"自得",郭象遂予篡改、妄断、反注(《达生》辨析七)。自"逍"己德的"夷节",遂成"德薄"之人。

[2129]
"以之神其交"四句:王果论证"吾又不若夷节"。夷节不仅自"逍"己德(王果亦能),且能助人自"逍"己德(王果不能)。○郭象反注:"夷节好富贵。"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得"为"德"(《达生》辨析七),证见郭象反注"德薄而名消"。原文"得"、"消"(失)对举。郭改之后,义遂不通,本书复原。

[2130]
"夫冻者"二句:暍yē:中暑。二句设喻,意为则阳应该求助于能把他引见给楚王的公阅休,不应求助于夷节、王果。

[2131]
"夫楚王之为人也"四句:贬斥居于"以隶相尊"之顶峰的楚王。○夷节能助一般富贵者自"逍"己德,不能助楚王自"逍"己德,不如公阅休。

[2132]
佞nìng,巧谄高材(《说文》)。佞人:本章虚斥(预伏第四章孔子)。正德:隐指公阅休。○佞人以"相助以得"打动楚王,正德以"非相助以得,相助消"打动楚王。

[2133] "故圣人其穷也"二句:义同魏撰《徐无鬼》"居下不可以为短"。

[2134]
"其达也"二句:义同魏撰《徐无鬼》"登高不可以为长"。圣人(公阅休)能使王公(楚王)自"逍"己德,夷节不能。○参看魏撰《庚桑楚》老子能化南荣趎,庚桑楚不能。

[2135]
"其于物也"二句:圣人(公阅休)与物游戏、娱乐。○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物物而不物于物"。

[2136]
"其于人也"二句:圣人(公阅休)与人相处,乐于通达理解对方,又葆自身真德。

[2137] "故或不言"二句:圣人(公阅休)不言而教,即能使人皈化天道。

[2138]
父子之宜:"宜"同"义"。"君臣之义"的婉语。本章均言"君臣",非言"父子"。庙堂伪道,即以"君"为"父",以"臣"为"子"。

[2139]
一闲其所施:圣人(公阅休)超越"君君臣臣父父子子",因任天道自然,不作有为施设。○蔺撰《山木》"一之间,无敢设也"。

[2140] 其于人心者,若是其远也:公阅休"遥"达彼道。

[2141]
故曰:待公阅休:虽然"佞人"、"正德"均能说动楚王召见则阳,但是王果不会劝则阳求助于"佞人",而是劝则阳求助于"正德"公阅休。【辨析一】本章运用"逍"、"遥"二义,摹状王果不如夷节,夷节不如公阅休。王果仅能自"逍"己德,不能助人自"逍"己德。夷节既能自"逍"己德,又能助人自"逍"己德,但不能助楚王自"逍"己德,因为尚未"遥"达彼道。唯有公阅休,既能自"逍"己德,又能助人、助楚王自"逍"己德,因为已经"遥"达彼道。郭象为自圆"自得"谬说而篡改、妄断、反注,导致旧解全反原义。●第一王果教诲则阳章:自"逍"己德,进而助人自"逍"己德;"遥"达彼道,进而助人"遥"达彼道。

[2142]
绸chóu缪móu:繁多,引申为万物。圣人彻悟万物一体。○本章为阐明篇旨的卮言章。义承上章,申论"圣人"、"正德"。

[2143]
而不知其然,性也:义同蔺撰《山木》"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"。圣人不能尽知天道。

[2144]
复命:复归天命(天道),此言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。摇作:顺风而摇,无为而作,此言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

[2145] 以天为师:义同《大宗师》"以天为父"。

[2146]
人则从而命之也:众人命名"以天为师"之人为"圣人"。上扣王果命名公阅休为"圣人"。

[2147]
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,其有止也,若之何:众人忧虑于不能尽知圣人,但追随圣人而行却难以恒久,很快就会停止,如之奈何?

[2148] 本节设喻,下节正论。二节文字仅有小异。

[2149]
圣人之爱人也......其爱人也终无已:参看魏撰《知北游》"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"。

[2150]
人之安之亦无已,性也:圣人不自矜"爱人",众人安于其爱,相忘江湖,无须感恩回报。伪圣人自矜"爱人",众人不能安于其爱,不能相忘,必须感恩回报。参看蔺撰《曹商》"施于人而不忘,非天布也,商贾不齿"。○上节设喻"美人不自矜其美",本节正论"圣人不自矜其爱",均扣上章"为人也无得,而有知不自许"。

[2151] 旧国旧都:隐喻德心之故乡,即"故德"(《天运》所引庄言)。

[2152]
虽使丘陵草木之泯mǐn入之者十九:泯,旧作"缗",字通。十九,十分之九。隐喻人虽不能尽知天道,然而真德为天道之一端。○郭象妄断为"虽使丘陵草木之泯,入之者十九",义不可通。褚伯秀、姚鼐、王叔岷驳正。

[2153] 见见闻闻:尽见故乡之貌,尽闻故乡之音。隐喻尽复"故德"。

[2154]
以十仞之台,悬众间者也:旧国旧都高悬众人之间。隐喻"故德"高悬众人内心。○本节又设喻,下节又正论。

[2155]
冉rǎn相氏:虚构古人。环中:"道"之变文,语本《齐物论》。随成:追随成道至人,义本《大宗师》"乘成以随先生"。

[2156]
物:至人。参看《齐物论》称至人王倪为"物",魏撰《管仲》称至人南伯子綦为"物之尤"。与物无终无始,无几无时:冉相氏追随成道至人,没有停止之时。反扣上文众人追随圣人"所行恒无几时,其有止也"。

[2157]
日与物化者,一不化者也:略同魏撰《知北游》"与物化者,一不化者也"。均言因应外境与物变化,因循内德一无变化。盍尝舍之:贬斥众人舍之。○"盍"旧作"阖",字通。

[2158]
夫师天而不得师天,与物皆殉:众人欲"随成"而"所行恒无几时",欲"师天"而"不得师天",动辄"舍之",根源在于以身殉物。○郭象反注:"师天犹未免于殉。"与上文"以天为师"、此处"师天"双重抵牾。

[2159]
圣人未始有天,未始有人:圣人天人未分,超越人道,故能"师天"。○众人天人已分,坚执人道,虽欲"师天",却"不得师天"。

[2160] 未始有始,未始有物:八字均本《齐物论》,均谓先于万物的天道。

[2161] 与世偕行:义同上文"日与物化"。而不替:义同上文"一不化"。

[2162] 所行之备而不洫:洫,败坏。行为完备而德心不败坏。

[2163]
其合之也,若之何:圣人天人合一、二谛合一。○王先谦:"两言'若之何',欲人之自审择。"即在众人"不得师天"、圣人"师天"的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之中,自加审择。

[2164]
汤:商汤。得其司御:得其宰臣。伊尹:商汤之宰臣。登恒:登达永恒天道。为之傅之:商汤以伊尹为师傅。【校勘】"伊"旧讹为"門",形近而讹。罗勉道、马其昶、王叔岷厘正。

[2165]
从师而不囿:从师而不囿师说。义同"从道不从师"、"我爱吾师,我更爱真理"。

[2166] 得其随成:得以追随成道至人(登达永恒天道)。

[2167]
为之司其名:称至人为"师",实为假名。上扣"以天为师"。至人为假师,天道为真师。

[2168]
之名嬴法:伊尹、商汤的师徒假名,盈余于师徒之实。得其两见:既见至人假师之假言,又见天道真师之真相。

[2169]
仲尼之尽虑,为之傅之:仲尼竭尽知虑,欲为君主之师傅。○本处文意不完,或有斥孔之言被人删去。其意当为:仲尼欲为君主之师傅,君主当如商汤,以仲尼为假师,以天道为真师。

[2170]
容成氏:上古至人。或谓与黄帝同时(《列子·汤问》),或谓老子之师(陆释)。○《汉书·艺文志》有《容成子》十四篇、《容成阴道》二十六卷。伪托之书。

[2171]
除日无岁:若无日积月累,即无年岁之成。隐喻若无至人日积月累趋近天道,天道必将全不可知,故当不废至人之言,又不囿至人之言。

[2172]
无内无外:若无内在真德,即难领悟天道之外在征象。故当因循内德,方能登达并且顺应永恒天道。●第二圣人达绸缪章(卮言章):圣人博爱众人,以天为师;君主固当师人,更应师天。

[2173]
魏罃:魏惠王,名罃yīng。前369---前319在位。○撰者魏牟,是魏惠王族孙。田侯午:田齐桓公,名午。前375---前358在位。【校勘】"午"旧讹为"牟",司马彪、成疏误释"田侯牟"为"齐威王"。陆德明、卢文弨、俞樾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史记》、《战国策》"齐威王因齐"、"齐桓公午"校正。○俞樾:"齐桓公午与梁惠王,又不相值也。"俞氏不知《史记》齐、魏纪年均误。田齐桓公午与魏惠王罃,在位年重合十二年。但章中言及齐威王(前357---前319在位)之将田忌,本章实为寓言。

[2174]
犀首:公孙衍之字。战国中期魏人,与张仪争事秦惠王失利,转事魏惠王,任魏将。张仪倡导"连横",公孙衍遂鼓动魏惠王主持"五国相王"(魏相惠施附议),倡导"合纵",权倾诸侯,名重天下,天下敬称其字,鲜称其名。○司马彪注、成疏、陆释误以"犀首"为魏国官号。【校勘】"犀首"后或衍"公孙衍"三字(赵谏议本、郭庆藩本、陈鼓应本),当为旁注羼入正文。王叔岷据别本均无校删。○"仇"旧作"雠",字通。【辨析二】《史记》、《战国策》误采苏秦讹史,误信苏秦、张仪同师鬼谷子,误以苏秦为"合纵"创始人。1973年长沙马王堆出土《战国纵横家书》,始明其误。前309年张仪在母邦魏国寿终,前284年齐湣王车裂燕使苏秦于齐,张仪年长苏秦甚多。鬼谷子史无其人,《鬼谷子》亦属伪书。

[2175]
忌:田忌,齐威王之将。○田忌以孙膑(孙武之后)为军师,前353年齐魏桂陵之战,前341年齐魏马陵之战,两度重创魏军,杀魏将庞涓、魏惠王太子申。强魏由此转衰,齐、魏为仇。

[2176]
抶chì:同"笞"。鞭打。《说文》:"抶,笞击也。"抶其背,折其脊:"其"指田忌。

[2177] 季子:即季梁(约前395---约前340)。战国中期魏人。

[2178]
【校勘】"七"旧讹为"十",形近而讹。俞樾、王叔岷、刘秀生、马叙伦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"七丈之城,用功非少,城就成矣,无事坏之"校正。○俞樾:"下文曰'今兵不起七年矣,此王之基也',明是以'七仞'喻'七年'。"

[2179]
华huà子:即子华子(前380---前320)。战国中期魏人,当为杨朱(前395---前335)弟子。魏撰《让王》有"子华子"。

[2180]
惠子:宋人惠施(前380---前300),魏惠王之相。齐魏马陵之战(前341)以后,任魏相十九年(前340~前322),主张与齐偃兵。是戴晋人之前地位最尊的出场者。

[2181]
戴晋人:虚构至人,庄子化身。"戴"谓戴天履地。"晋人"谓超越人道,达至天道。○惠施引见戴晋人,合于庄惠为友之史实。戴晋人所言,既合庄子"无兵"主张,亦合惠施"偃兵"政纲。然而惠施任魏相乃齐威王之时,庄惠为友则在惠施罢相之后,均证本章实为寓言。

[2182]
旬有五日而后返:语本《逍遥游》。○戴晋人所述蜗角寓言,为本章寓意核心。仿拟"谬悠之说,荒唐之言,无端崖之辞"(魏撰《天下》概括内七篇),神似内七篇。

[2183]
四方上下有穷乎:义本《逍遥游》"汤问棘曰:'上下四方有极乎?'棘曰:'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'"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泛泛乎若四方之无穷"。

[2184]
王与蛮氏,有辨乎: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,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?计中国之在海内,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?"、"此其比万物也,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?五帝之所禅,三王之所争,仁人之所忧,任士之所劳,尽此矣"。

[2185] 惝chǎng:同"怅"。

[2186]
达人:戴晋人。圣人:尧舜(下文)。圣人不足以当之:庙堂圣人(尧舜)不及江湖达人(戴晋人)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达人"为"大人",证见郭注"大人"。详见《秋水》辨析一。本书复原。○"达人"上扣第一章"其达也,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"、第二章"达绸缪"、本章上文"通达之国"、"通达之中有魏"。"圣人"不及"达人",可通。"圣人"不及"大人",不可通。

[2187]
管:竹管乐器。嗃xiāo:吹竹管乐器的清亮之声。剑首:剑首圆环,可系剑穗。吷xuè:吹剑环的轻微之声。

[2188]
尧舜,人之所誉也:"人"隐指下章孔子。○撰者旨承内七篇,认为战国人祸,远源为尧舜,近源为孔子。故本章先斥尧舜,下章再斥祖述尧舜的孔子。

[2189]
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,譬犹一吷也:义本《逍遥游》"尘垢秕糠,陶铸尧舜"。●第三戴晋人教诲魏王章:四方上下,无穷无极;征伐兼并,蜗角之争;魏王闻道,欣然改宗。

[2190]
孔子之楚:事在前489年(楚昭王二十七年),孔子时年六十三岁。蒋:草舍。【校勘】"蒋"旧讹为"浆"。马其昶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艺文类聚》菰部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九九引文均作"蒋"、司马彪注"逆旅舍以菰蒋草覆之"校正。○刘文典:"司马本作'蒋'是也。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:'上漏下湿,润浸北房,雪霜滖灖,浸潭苽蒋。'亦正以'蒋'为草舍。成疏以'卖浆水之家'释之,未得其义。"王叔岷:"《说文》:'蒋,苽也。'《艺文类聚》引苽作菰,菰与苽同。"

[2191] 登极:极,栋也(《说文》)。登上屋顶。

[2192]
稯稯zōng:前"稯"动词,训铺草。后"稯"名词,训禾草。禾草四十把为一稯。

[2193]
圣人:市南宜僚。圣人仆:夫妻臣妾登极者。【辨析三】"圣人"市南宜僚,居于蚁丘草屋旅舍之邻,所居草屋"上漏下湿"(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、魏撰《让王》),所以"圣人仆"登上屋顶铺草补漏。旧解先把"圣人仆"登上屋顶铺草补漏,误释为"圣人仆"登上屋顶"观视仲尼"(司马彪、成疏),再把"圣人仆"混淆为"圣人",从而误释"圣人"市南宜僚登上屋顶"观视仲尼"(刘凤苞、林希逸、陈治安、王叔岷、方勇)。与下文市南宜僚"羞闻其言,而况亲见其身"抵牾。

[2194]
是:市南宜僚。自埋于民:参看蔺撰《山木》"去名与功,而还与众人同"。

[2195] 自藏于畔:畔,田垄。自藏于田垄。后世谓之"隐于农"。

[2196]
其声销:"销"字上扣首章"相助消也"。今语"销声匿迹","销"亦作"消"。○此谓市南宜僚自"逍"己德。

[2197]
其志无穷:上扣首章"其于人心者,若是其远也",第三章"四方上下无穷"。○此谓市南宜僚"遥"达彼道。

[2198]
其口虽言,其心未尝言:至人假言,致无其言。义同蔺撰《寓言》"终身言,未尝言",均释庄学至境"至言忘言"。

[2199]
方且与世违,而心不屑与之俱:德心与世相违,不屑与之俱往(《天下》辨析二八)。

[2200]
陆沉:上承"自埋"、"自藏",义本《大宗师》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。自隐真德,沉埋隐藏于鱼处于陆的悖道外境。

[2201]
市南宜僚:春秋末年楚人,姓熊,楚室同宗,与孔子同时。已见《山木》、《管仲》。

[2202]
子路请往召之:子路以为孔子贤于市南宜僚,欲往召之,使来谒见孔子。

[2203]
著于己:著,执。执于己,即未"丧我"。○参看魏撰《田子方》孔子谓颜回:"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。"彼篇真际孔子教诲颜回,不当执著于实际孔子之形迹。本篇真际孔子教诲子路,则谓实际孔子执著于自己之形迹。

[2204]
己:孔子自指。○郭象反注"己"指宜僚。必使楚王之召己:孔子至楚,必欲楚王召见自己。○郭象反注孔子必向楚王引见宜僚。

[2205]
彼且以丘为佞人也:孔子自斥"佞人",仿拟《大宗师》孔子自斥"天之戮民"。○首章"佞人"、"正德"并举,"佞人"虚斥,"正德"落实于公阅休。本章落实"正德"于宜僚,落实"佞人"于孔子。

[2206]
"夫若然者"四句:孔子自斥,"正德"宜僚,羞闻"佞人"孔子之言,何况亲见孔子之身?

[2207] 尔何以为存:宜僚不欲见孔子,子路去召他来见孔子,有何颜面自存?

[2208]
子路往视之:子路不信孔子之言。其室虚矣:"正德"宜僚避见"佞人"孔子。○郭象反注为宜僚逃避孔子将他引见给楚王。【辨析四】郭象反注孔子将向楚王引见宜僚,而宜僚逃避被孔子引见给楚王,既悖原义,又悖常情,更悖史实。孔子一如首章则阳(孔子替身),谋求楚臣把自己引见给楚王尚且未果,岂能向楚王引见宜僚?何况孔子周游列国,均欲谋求该国之臣把自己引见给该国之君,从未把该国贤人引见给诸侯,不可能路远迢迢至楚,把与楚王同宗的宜僚引见给楚王。●第四孔子自惭佞人章:佞人孔子至楚,欲见楚王未果;宜僚羞见孔子,自沉无水之陆。

[2209]
长梧封人:《齐物论》贬斥孔子的"长梧子"之原型。封人:守封疆之人。子牢:孔子弟子琴牢,曾任宋卿。○上章贬斥孔子,本章教诲孔子弟子。

[2210] 耕:播种前翻土。耘:除草。

[2211]
变剂:剂,方。改变方法。耰yōu:播种后盖土。餍yàn飧sūn:饱餐。【校勘】"剂"旧作"齐",字通。褚伯秀、王敔校正。◎第五章第一节:长梧封人教诲孔子弟子。

[2212]
庄子闻之曰:非对话语境引用庄言,非庄所撰之硬证(《天地》辨析一)。

[2213] 遁其天:逃遁天道。参看《养生主》贬斥"遁天"。

[2214] 离其性:背离德性。灭其情:戕灭真情。参看《养生主》贬斥"悖情"。

[2215]
亡其神:亡失心神。以众为伪:以致众人作伪。【校勘】郭象删去"伪"字,证见郭注:"夫遁离灭亡,以众为之所致也。"据陆释引司马彪本作"以众为伪"、下章"民知力竭,则以伪继之。日出多伪,士民安取不伪?夫力不足则伪"校补。

[2216]
萑huán苇:芦苇。欲恶之孽,为性萑苇:欲恶之孽,是真德(禾)旁边长出的伪德(芦苇)。

[2217]
蒹jiān葭jiā:初生芦苇。擢zhuó:拔高。蒹葭始萌,以扶吾形,寻擢吾性:寻,不久。伪德(芦苇)之杂草一旦萌生,虽能扶持吾人之身形(崇尚伪德所获利益可以养身),不久就会擢拔吾人之真德(变成伪德)。○旧多错误连读"为性萑苇蒹葭"。"萑苇"、"蒹葭"均为芦苇,庄子避复,上下两句变文。"禾"喻"性",即真德,当"繁滋"长葆;"萑苇"、"蒹葭"喻"欲恶之孽",即伪德,当耘而除之。

[2218]
溃:溃疡。漏:毒疮、痔漏等发病孔窍。不择所出:不择天然九窍而出。○"并溃漏发"为特殊句式,同于"溃漏并发"。

[2219]
瘭biāo:手指毒疮。疽jū:身上毒疮。疥jiè:皮肤疥癣。痈yōng:颈背毒疮。【校勘】"瘭"旧作"漂",字通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褚伯秀本、《一切经音义》二、五及四一引文均作"瘭"校正。○"痈"旧作"癕",字通。王叔岷据道藏成疏本、褚伯秀本、罗勉道本、《一切经音义》四一引文及司马彪注均作"痈"校正。

[2220]
溲sōu:尿。膏:虚劳人尿上生肥白沫(司马彪)。○"并溃漏发"四句,乃谓伪德既生,必有种种阴阳失调的内热之病。参看《人间世》"阴阳之患"、"内热"。◎第五章第二节:著录庄子评论(魏牟转闻于师),贬斥擢性拔德。●第五长梧教诲孔徒章:为政不可鲁莽,治民不可灭裂;擢拔伪德杂草,必将戕害真德。

[2221]
柏矩:老聃弟子。柏,四境动植范型定位于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矩,谓其"知方"(《论语·先进》)。

[2222]
天下犹是也:贬斥庙堂伪道遍行天下。义本《人间世》"无适而非君也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"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缮性》"世丧道矣,道丧世矣。世与道交相丧也"。

[2223]
始于齐:田成子杀君篡齐(前481),为战国之始。○上扣第三章贬斥"田侯午"。【辨析五】魏牟版外篇斥齐甚多,斥秦甚少。本篇二章斥齐(第三章、本章),蔺撰《至乐》斥"齐侯",魏撰《徐无鬼》所引庄言斥"齐人",魏撰《管仲》斥"田和",或撰《胠箧》斥"田成子"。○刘安版杂篇既斥田齐,如《子张》"田成子常杀君窃国",亦斥暴秦,如《庄子》佚文褒扬刺杀秦王嬴政之"荆轲",贬斥秦始皇之"封禅"。亦证成书于先秦的魏牟版,异于成书于汉初的刘安版。

[2224]
见辜人:看见悬挂示众的罪人。【校勘】"僵"旧讹为"彊"(强)。段玉裁、孙诒让、章太炎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覆宋本、道藏成疏本、陈景元本、《玉篇·人部》、《康熙字典·人部》引文均作"僵"校正。

[2225]
解朝服而幕之:幕,覆盖。解衣覆盖裸尸。义承第二章"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"。○庄子同情民众无过无错无罪而枉死于暴政(《德充符》三兀者章),弟子后学亦然。

[2226]
天下有大灾:预言天下将有大灾。子独先罹之:明其无辜被刑,反扣"辜人"。【校勘】"灾"旧作"菑","罹"旧作"离"。王叔岷据道藏成疏本"菑"作"灾"、"离"训"罹"校正。

[2227]
【辨析六】旧多误断"号天而哭之曰"以下均为柏矩之言,"曰莫为盗",语不可通。上"曰"之后,柏矩先哭被刑者之罹祸。此"曰"之后,柏矩又问被刑者之罪名。柏矩之言,至此而终。○"荣辱立"以下,为本章第二节,均为撰者评论。临尸数语,合于情理。临尸长言,不合情理。

[2228]
"荣辱立"十句:义本《老子》"不尚贤,使民不争。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。不见可欲,使民心不乱"。○庙堂伪道颠倒价值,所立"荣辱"乃是伪"荣辱"。

[2229]
"古之君人者"七句:借古讽今,下句"今则不然",点破实为贬斥"今之君人者"。【校勘】"物"旧讹为"形"。褚伯秀、王叔岷、王孝鱼据郭注"物之形性"、成疏"一物失所,亏其形性"校正。

[2230]
"今则不然"四字,领下"匿为物"八句。"今"为"今之君人者"略语,与上"古之君人者"对比。匿nì为物,而过不识:隐瞒真相,而斥责不明真相的民众。【校勘】"過"(过)先讹为"遇",后讹为"愚",均为形近而讹。俞樾、郭庆藩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吕览·适威》"烦为教而过不识"校正。

[2231]
远其途,而诛不至:春秋以前邦国封疆均小,民夫征役无由"远其途"。战国诸雄兼并扩张,疆土日广,民夫征役始能"远其途"。○本章撰于先秦,然而秦末陈胜、吴广起义,正是被"远其途而诛不至"所激,足证庄子及其弟子后学对"天下有大灾"的惊人预见。

[2232]
"民知力竭"七句:再四斥"伪",申论上章所引庄言"以众为伪"。阐明民众之伪,非其天性好伪,乃是庙堂鼓吹伪道,擢拔伪德,"日出多伪"所致。○参看《人间世》"为人使,易以伪;为天使,难以伪",蔺撰《曹商》斥孔"使民离实学伪",魏撰《盗跖》斥孔"巧伪人"、"矫言伪行"、"诈巧虚伪",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"儒者伪辞"。

[2233]
盗窃之行,于谁责而可乎:此结上文"莫为盗"、"财不足则盗",阐明被刑者无论是否为盗,当责者均非被刑者,而是施刑者,痛斥庙堂伪道是逼民盗窃的罪魁祸首。○参看或撰《胠箧》"彼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;诸侯之门,而仁义存焉",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"小盗者拘,大盗者为诸侯;诸侯之门,仁义存焉"。●第六柏矩学于老聃章:庙堂伪道,逼民蹈于死地;庙堂多伪,士民安取不伪。

[2234]
"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"四句:仿拟蔺撰《寓言》"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,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。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?"○以蘧伯玉为孔子替身,一如首章以则阳为孔子替身。

[2235]
"万物有乎生"四句:"其根"、"其门"均为道之变文。○郭象反注:"无根无门,忽尔自然,故莫见也。"

[2236]
"人皆尊其知之所知"三句:句谓众人皆尊信庙堂人道,不尊信江湖天道,故其所知均为可疑之知。○唯有尊信江湖天道,而后方有真知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有真人而后有真知"。

[2237]
已乎!已乎!且无所逃:蘧伯玉认知天道遍在永在,无法逃遁,因而改宗。○三句仿拟蔺撰《寓言》所引孔言"已乎!已乎!吾且不得及彼乎"。均本《德充符》接舆讽孔之歌"已乎已乎"(又本《论语·微子》接舆讽孔之歌"已而已而"),均谓停止信奉庙堂人道。

[2238]
此所谓然欤:反问肯定。肯定天道是众人"莫见莫知"的绝对之然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已而不知其然,谓之道"。

[2239]
然乎:句法仿拟《齐物论》"人亦有不茫者乎"。乃问:在"莫见其根"、"莫见其门"的众人之中,是否有人像晚年改宗的蘧伯玉一样,最终鄙弃庙堂人道,以江湖天道为然?○郭象反注:"自谓然者,天下未之然也。"●第七蘧伯玉改宗章:蘧氏改宗,皈依真道;绝对之然,众人莫知。

[2240]
太史大弢tāo、伯常骞qiān:虚构史官。上扣第一章、第四章"佞人"。狶shǐ韦:虚构史官,庄学代言人,本于《大宗师》"狶韦氏"。上扣第一章、第四章"正德"、"圣人"。

[2241]
湛dān:丁南反,乐之久也(陆释)。同"酖"dān(朱骏声)。酖,乐酒也(《说文》)。真字为"媅"dān(王叔岷)。畋tián猎:打猎。毕:前有小网的长柄捕鸟工具,形似毕星。弋yì:系绳之箭。"夫卫灵公饮酒湛乐"四句:孔子先述卫灵公之昏庸史实。

[2242]
其所以为"灵公"者,何邪:孔子再问三位史官,卫灵公谥"灵",究属善谥还是恶谥。○《逸周书·谥法解》:"死而志成曰灵,乱而不损曰灵,极知鬼神曰灵,不勤成名曰灵,死见神能曰灵,好祭鬼怪曰灵。""灵"既可视为善谥,又可视为恶谥,孔子遂有此问。

[2243]
是因是也:前"是"为代词,指卫灵公及其谥号。"因是"为庄学重要义理(《齐物论》)。大弢认为,孔子所言灵公诸事,均属"因是",故"灵"为善谥。○大弢是纯粹"佞人",全讳君恶,对昏君卫灵公有褒无贬。

[2244]
夫灵公有妻三人,同鑑jiàn而浴:鑑,大盆(《说文》)。伯常骞先举灵公妻妾同浴之"非"。【校勘】"鑑"旧讹为"濫"。朱骏声、奚侗、刘文典、于省吾、王叔岷校正。

[2245]
史鰌qiū:卫国贤臣。搏币:灵公赏赐财物。扶翼:灵公搀扶史鰌。伯常骞再举灵公敬重贤臣之"是"。○灵公二事本不相连,成疏牵连二事。章太炎驳正:"同浴自谓非礼,此事自谓敬贤,非二事同时也。灵公妻妾同浴,史鰌岂得阑入?"

[2246]
其慢,若彼之甚也:伯常骞小斥灵公私德之"非",以证"灵"有小恶之义(伪装公正)。

[2247]
见贤人,若此其肃也:伯常骞大颂灵公公德之"是",以证"灵"有大善之义。○此条与孔言灵公诸事抵牾,伯常骞实为避重就轻,选择事实。

[2248]
是其所以为"灵公"也:伯常骞结论,灵公谥"灵",乃是小恶大善之谥。○伯常骞是自居"正德"的"佞人",讳君大恶,不讳小恶,对昏君卫灵公小贬大褒。

[2249]
故墓:古制,君主即位,即修己墓。○卫灵公死前,太子蒯聩欲杀卫灵公夫人南子未果,业已出逃。继位者为蒯聩之子卫出公(参看《人间世》注),为灵公加谥下葬的,亦为卫出公。卫出公为卫灵公占卜,得卦谓葬于故墓不吉。另卜新墓,谓葬于沙丘则吉,遂于沙丘重修新墓。

[2250]
不凭其子:讽刺昏君卫灵公不能治国治家,不能依靠儿子,只能依靠孙子。○石椁铭文仅有"不凭其子"四字。旧多误断"灵公夺而埋之"亦为铭文,义不可通。【校勘】"憑"(凭)旧作"馮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五三作"憑"、司马彪注"不足可憑"校正。

[2251]
灵公夺而埋之:卫出公夺他人之墓,葬其祖父。○灵公已死,不能自夺自埋。【校勘】"埋"旧讹为"里"。洪颐煊、郭嵩焘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陆释一本、赵谏议本、《太平御览》五三、《文选》班固《幽通赋》李善注引文均作"埋"校正。

[2252]
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:狶韦超越庙堂伪道之伪善伪恶,讽刺卫灵公之所谓"灵"。

[2253]
之二人何足以识之:仿拟《逍遥游》"之二虫又何知"。○"圣人"、"正德"狶韦,贬斥"佞人"大弢、伯常骞。【辨析七】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:"陈司败问孔子曰:'鲁昭公知礼乎?'孔子曰:'知礼。'(陈司败)退而揖巫马旗曰:'吾闻君子不党。君子亦党乎?鲁君娶吴女为夫人,命之为孟子。孟子姓姬,讳称同姓,故谓之孟子。鲁君而知礼,孰不知礼!'施(巫马旗)以告孔子。孔子曰:'丘也幸,苟有过,人必知之。臣不可言君亲之恶,为讳者,礼也。'"鲁昭公悖礼,孔子讳君之恶,反而自谓"知礼"。陈司败斥孔之后,孔子虽然承认讳君之恶属"过",仍然主张"臣不可言君亲之恶",认为讳君之恶是"礼"。因此讳君之恶的"佞人"大弢、伯常骞,奉行的正是孔子鼓吹的庙堂伪道。○本章总摄首章虚斥的"佞人",第四章贬斥"佞人"孔子,第五章贬斥"以众为伪",第六章贬斥"日出多伪,士民安取不伪",认为"天下有大灾"的根源,正是孔子鼓吹的庙堂伪道。下章终篇,正论庄子推崇的江湖真道。●第八狶韦教诲仲尼章:庙堂荒淫,君昏臣佞;悖道大知,何足识之?

[2254]
太公调tiáo:仿拟蔺撰《山木》"太公任",庄子化身。调,取义于魏撰《天下》论庄"其于宗也,可谓调适而上遂矣"。

[2255]
何谓丘里之言:少知第一问。○李颐:"四邑为丘,五邻为里。"成疏:"十家为丘,二十家为里。""丘里"隐扣"孔丘"、"阙里",言其小,上扣"蜗角",下伏"在物一曲"。"丘里之言"为整章贬斥,郭象反注为褒扬。

[2256]
丘里者,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:十里不同风,百里不同俗。丘里之言仅合十姓百名,却欲一同天下风俗。

[2257]
合异以为同:物德之量均异,丘里之言却欲强行修剪使之相同。散同以为异:物德之质均同,丘里之言却欲"以隶相尊"使之相异。【辨析八】原义贬斥"合异以为同"违背"吹万不同"(《齐物论》)、"不同同之之谓大"(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;贬斥"散同以为异"实为"劳神明为一,而不知其同"(《齐物论》),违背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(《齐物论》)、"自其同者视之,万物皆一也"(《德充符》)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视为褒扬。○《大宗师》"假于异物,托于同体",蔺撰《达生》"合则成体,散则成始",魏撰《知北游》"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",貌似义同二句,实则义反二句。旧多不顾语境,仅观字面,牵扯混淆为一。

[2258]
今指马之百体,而不得马:今,丘里之言。马,万物总体。百体,万物个体,万千丘里。句义略同"盲人摸象,而不得象",乃谓丘里之言囿于一丘一里,囿于一方一隅,故"不得马"。

[2259]
而马系于前者,立其百体,而谓之马也:达人合并"马之百体"、万千丘里,彻悟"万物一马"(《齐物论》),故"得马"。

[2260]
"丘山积卑而为高"三句:"丘山"、"江海"、"达人",针对并超越"丘里"。○丘里之言不能"积卑",故难"为高";不能"合小",故难"为大";不能"合私",故难"为公"。【校勘】"海"旧讹为"河",刘文典据成疏"聚细流以成江海"校正。○郭象篡改"达人"为"大人",证见郭注"大人"(详见《秋水》辨析一),本书复原。○"合小而为大","小"旧讹为"水",形近而讹,俞樾校正。○"合私而为公","私"旧讹为"竝(并)",形近而讹,据郭注"无私于天下"、成疏"遐迩无私"及下文"君不私"、"道不私"校正。陆释"合群小之称以为至公之一也","称"不可通,当为"私"之讹文。初版漏校,修订版补校。

[2261]
"是以自外入者"四句:义同或撰《天运》"中无主而不止,外无征而不行"。自外撄入的人道,内有主见就不会坚执;由内领悟的天道,外有征象就不会拒绝。○太公调教诲少知,勿信"丘里之言"(孔丘)鼓吹的人道,当信"达人之言"(庄子)推崇的天道。【校勘】"征"旧作"正",字通,据《天运》"中无主而不止,外无征而不行"校正。○俞樾、王先谦、王叔岷以"正"为"匹"之讹,义不可通。○"拒"旧作"距",字通。

[2262]
四时殊气、文武殊能:譬解"万物殊理"。【校勘】旧脱"殊能"二字。王叔岷据郭注"文者自文,武者自武,非赐而能"、上句"四时殊气"、下句"万物殊理"校补。○郭象篡改"人不赐"为"大人不赐",证见郭注"非大人所赐",本书复原。上二句"天不赐"、"君不私",此二句"人不赐"、"道不私",皆三字对举。"天"、"道"义同,"君"、"人"义同。郭象妄增"大"字,句例不一,义亦不通。郭象版外杂篇九见"大人",八处原作"达人",仅有此处原作"人",郭增"大"。

[2263]
万物殊理,道不私,故无功:万物殊理同道。道不私,方能"万物殊理"、"吹万不同"、"自适其适",而不自居其功。○丘里之言不知"万物殊理",故"合异以为同"。丘里之言"劝公以其私"(蔺撰《寓言》),故不许"吹万不同"、"自适其适"。丘里之言"以隶相尊"、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,故"散同以为异",且自居有功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本句和下句之"功"为"名",证见郭注"名止于实,故无为"。王叔岷据成疏"功归于物,故为无为"校正。○郭注不通,所以成疏仍从原文。

[2264]
无功故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:义本《老子》"道恒无为,而无不为"。参看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。

[2265] 时有终始,世有变化:丘里之言不知时移世异,治术亦当随之而异。

[2266]
祸福淳淳,至有所拂者,而有所宜:丘里之言不知祸福相对。不知拂于此人之祸,即为宜于彼人之福。

[2267]
自殉殊面,有所正者,有所差:丘里之人自愿殉于外物而人各有异,欲以丘里一隅之风俗匡正天下,必有差谬。

[2268]
比于大泽,百材皆度;观于大山,木石同坛:二句小结。天道包容万物,听任物德之量有异的百材木石"吹万不同"、"自适其适",贬斥丘里之言"合异以为同",强使天下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。○郭象反注:"合异以为同也。"释为撰者褒扬"合异以为同"。

[2269]
此之谓丘里之言:这是我对丘里之言的看法。○郭象反注:"言于丘里,则天下可知。"释为撰者褒扬"丘里之言"。◎第九章第一节:太公调贬斥丘里之言"合异以为同,散同以为异"。

[2270]
然则谓之道,足乎:少知第二问。问太公调,既然"丘里之言"不足谓之"道",那么"达人之言"是否足以谓之"道"。○旧皆盲从郭象反注,以为少知乃问"丘里之言"是否足以谓之"道"。

[2271] 不然:太公调彻悟人难尽知天道,故谓"达人之言"亦不足谓之"道"。

[2272]
今计物之数,不止于万:反扣丘里之言"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"。○魏撰《秋水》"号物之数,谓之万,人处一焉"。号而读之也:只是代号、假名。

[2273]
"是故天地者"六句:"天地"为"形之大者"之假名,"阴阳"为"气之大者"之假名,"道"为"公理"之假名。

[2274]
已有之矣,乃将得比哉:已有名相的"道",怎能比况原无名相的道呢?○义本《齐物论》"一与言为二"。

[2275]
则若以斯辨,譬犹狗马,其不及远矣:狗,隐喻太公调所言道之大略。马,隐喻太公调不能言的道之全部。○丘里之言仅得"马之百体"之万一,"而不得马"。达人之言"立其百体,而谓之马",然而仍难尽知天道。◎第九章第二节:太公调阐明人难尽知天道,达人之言亦不足谓之道。

[2276]
四方之内,六合之里,万物之所生,恶起:少知第三问。"四方"、"六合"之大,反扣"丘里"之小。○丘里之言"不得马"(未得于道),达人之言虽"得马"却如"狗"(未尽于道),少知于是转问天地万物之起因(仍为问道,但弃虚问,转为借物而实问)。

[2277]
"阴阳相照"四句:言天道的无为运作,含褒义。演绎《大宗师》"知天之所为"。

[2278]
"欲恶去就"八句:言人道对天道的有为矫正,含贬义。演绎《大宗师》"知人之所为"。牉pàn:一半。两半相合之一半。【校勘】"矫起"及下"矫运","矫"旧作"桥",字通。宣颖、王先谦据成疏"矫,起貌"校正。○"牉"旧作"片",字通。陆释:"片音判。"胡文英:"'片'与'牉'同。《仪礼》'夫妇牉合',谓合其半以成夫妇。"郭庆藩、王叔岷是之。○"磨"旧作"摩",字通。○"聚散相成"旧作"聚散以成",据宣颖"以犹相"及前三句均作"相"、不作"以"校正。

[2279]
此名实之可纪,精微之可志也:二句概括以上十二句,谓以上所言仅是可记可言的物之名实、物之精微(距道尚远)。

[2280]
随序之相理:此句概括上文"阴阳相照"四句,谓天道的无为运行,随机产生合于自然的物类秩序,即相盖相治、相生相杀的各殊之理。上扣第一节"万物殊理"。矫运之相使:此句概括上文"欲恶去就"八句,谓人道对天道的有为矫正,导致不合自然的人为秩序,即欲恶去就、安危祸福、缓急聚散的各殊人运。穷则返,终则始:二句概括天道、人道无不循环往复。

[2281]
此物之所有,言之所尽,知之所至,极物而已:四句小结。此谓达人之言,至人之知,虽能"极物",不能"尽道"。

[2282]
睹道之人:不谓"得道之人"、"有道之人"。此谓达人仅能略睹道之大略,不能尽睹道之全部。

[2283]
"不随其所废"三句:达人不追随一己之知而废弃天道,不推原万物的终极起源(扣少知所问"万物之所生恶起"),议论天道止于物德极限。○参看《齐物论》"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"。◎第九章第三节:达人可睹天道大略,难以尽知天道全部,言道必当知止。

[2284]
季真(约前360---约前290):战国中期齐人,曾游齐国稷下学宫。莫为:(季真主张)天道其实无所作为。

[2285]
接子(约前350---约前275):战国中期齐人,曾游齐国稷下学宫。或使:(接子主张)天道或许有意驱使万物。

[2286]
"二家之议"三句:少知第四问。○太公调既谓言道必当知止。少知遂举季真、接子言道之论,问二家孰正孰偏,孰近道之实情。【校勘】"偏"旧或作"徧"(遍)。据原文"孰正"、"孰偏"对举、成疏"谁正谁偏"校正。

[2287]
鸡鸣狗吠,是人之所知:人能听见鸡鸣狗吠,譬解人仅能知天道之存在。

[2288]
"虽有至知"三句:至知也不能听懂鸡鸣狗吠之意,譬解人难尽知天道。此谓季真、接子自矜尽知天道而妄言,必非。【校勘】郭象为了自圆谬解"褒大知、贬小知",篡改"至知"为"大知",证见郭注"大知"。成疏"虽有大圣至知",综合其他注本之原文"至知"、郭象版伪原文"大知"。魏撰《外物》"虽有至知,万人谋之",均证此处原文必作"虽有至知"。郭象篡改"至知"为"大知",变成"大知"不懂鸡鸣狗吠之"所化"、"所为",蕴涵"至知"能懂鸡鸣狗吠之"所化"、"所为"(进而蕴涵季真、接子或有一是),义不可通,本书复原。○郭象为了自圆"独化自得"谬说,篡改"所化"为"所自化",篡改"所为"为"所将为",证见郭注"物有自然"。成疏"不能用意测其所为,不能用言道其所以",无"自"、"将"之义,亦为旁证。参看《达生》辨析七。○"不能以言读其所化,又不能以意度其所为","意"下旧脱"度"字,句型不完整。据成疏"不能用意测其所为,不能用言道其所以"校补。成疏"用言道",释"以言读";成疏"用意测",释"以意度"。初版漏校,修订版补校。

[2289]
"斯而析之"三句:由此进而辨析,元气最小单位之"精",元气总和之万物总德,人皆难知,遑论天道。○魏撰《秋水》"至精无形,至大不可围"。

[2290]
或之使,莫之为,未免于物,而终以为过:贬斥二家"未免于物",终属"过"而不当。【辨析九】道"无为而无不为"(《老子》),"无为"即无意志、无人格、无所亲疏地不有意作为(即非人格神),"无不为"即遍在永在地发生作用。○季真"未免于物"地视道为物,由于道无法指实为某物,且不知"(道)无不为",仅知"(道)无为",于是妄言"(道)莫为",即否定"道"之存在和作用,认为万物之生死祸福与道无关。故郭注曰:"季真之言,当也。"○接子"未免于物"地视道为物,仅知"(道)无不为",不知"(道)无为",于是妄言"(道)或使",即肯定道之存在和作用,把道视为人格神,认为万物之生死祸福是道的有意干预。故成疏(补足郭注蕴涵之义)曰:"接子之言,于理未当。"

[2291]
"或使"则实:接子主张"或使",就是把高于万物的抽象之"道"视为"物",把"道"坐实为人格神。

[2292]
"莫为"则虚:季真主张"莫为",就是把高于万物的抽象之"道"视为"物",再以无法指实某"物"为道,把"道"虚化为不存在。

[2293] 有名有实,是物之居:二句论"物"。天地万物,无不有名有实。

[2294]
无名无实,在物之虚:二句论"道"。道在天地万物之"虚"(无法指实),无名无实(不是实物,并非不存在、无作用)。

[2295]
可言可意,言而愈疏:道可假言,亦可意会。倘若不知假言,不能意会,则愈言愈疏。○太公调贬斥季真、接子的错误"道"论,分为二层。以上第一层,均为驳论。以下第二层,兼顾立论。

[2296]
未生不可忌,已死不可阻: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生之来不能却,其去不能止"。两者之前句,一言"生",一言"未生"。两者之后句,均言"死","阻"、"止"同训。【校勘】"阻"旧讹为"徂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陆释一本、道藏成疏本、白文本、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罗逸道本、赵谏议本均作"阻"、成疏"阻,碍也"校正。

[2297]
死生非远也,理不可睹:物之死生物化相距不远,然而主宰死生物化的造化原理却难尽睹。

[2298]
或之使,莫之为,疑之所假:接子主张"(道)或使",季真主张"(道)莫为",均属可疑的主观假设。

[2299]
吾观之本,其往无穷;吾求之末,其来无止:"之"、"其"均指"道"。道之本末,无穷无止。○道之"本末",即道之"端倪"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。

[2300]
无穷无止,言之无也,与物同理:道无穷无止,言语不能独断,因为言语之局限,同于万物之局限,两者同理(均属物之局限)。

[2301]
或使、莫为,言之本也,与物终始:接子主张"(道)或使",季真主张"(道)莫为",均属主观假设的立言之本(借此阐明政治主张),由于"未免于物",故囿于物之终始,未明道之终始。

[2302]
道不可有,又不可无:不可视"道"为实有之物(此斥接子),又不可否认"道"之遍在永在(此斥季真)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又"为"有",证见郭象反注:"道故不能使有,而有者常自然也。"认为道不能驱使万物,万物无不"自己而然"(《齐物论》郭注)。严复、马其昶、钱穆、王叔岷校正。

[2303] 道之为名,所假而行:"道"之假名,用于假借名相而后躬行天道。

[2304]
或使、莫为,在物一曲,夫胡为于大方:接子"或使"论,季真"莫为"论,都是囿于物之一方一隅的方术,并非超越一方一隅的道术。○二家之言囿于物之一方一隅,同于"丘里之言"囿于一丘一里。

[2305]
言而足,则终日言而尽道:二句假设并否定。认为"终日言"也不"足"以"尽道"。○不可误解为"终日言可以尽道",证见下句"言默不足以载"。

[2306]
言而不足,则终日言而尽物:二句正论并肯定,上扣"言之所尽,知之所至,极物而已"。认为只能"终日言而尽物",从而不断趋近遍在永在于万物的天道。【辨析十】"尽物"异于"通物"(《大宗师》贬斥)、"逐物"(《惠施》贬斥)、"殉物"(《则阳》、《让王》、《骈拇》、《子张》贬斥)。"尽物"义同"物物"(《山木》所引庄言)。"物物"之后,由博返约,方能"不物于物"(《山木》所引庄言)地超越万物各殊之理,达至总摄各殊之理的至高之道。"达人之言"如此。○"通物"、"逐物"、"殉物"均属"物于物",博而不能返约,囿于万物各殊之理,未达总摄各殊之理的至高之道。"丘里之言"如此。

[2307]
道,物之极:道是总摄万物的至高存在、终极力量。○郭象反注:"夫道物之极,常莫为而自尔,不在言与不言。"连读"道物之极",训"道"为"言"。或断"道、物之极",释为"道"、"物"并列,仍非原义。

[2308]
言默不足以载:此句仅对"道"而言,非兼"道"、"物"而言。足证郭象"道物"连读,或断"道"、"物"并列,均非。

[2309]
非言非默,议有所极:言(言"道")、默(思考"道"),均当止于物德极限,"因是"而"已"(《齐物论》)。○此扣上文"议之所止"。【辨析十一】本章以"太公调"作为"调适而上遂"的庄子之化身,运用内七篇之道论,深入驳斥最具代表性的二家错误道论,是魏牟版外篇最为重要的道论之一,与魏撰《天下》一样,显示了魏牟的宏阔学术视野。郭象否定"道"之存在,遂对本章大肆篡改、妄断、反注,导致旧皆误解,未明精义。◎第九章第四节:接子神化天道,季真虚化天道,在物一曲,丘里之言。●第九少知问太公调章:丘里之言,囿于丘里;接子季真,在物一曲;躬行天道,勿矜尽知。

[2310]
外物不可必:人道主宰的外物外境,不具可预测的必然性。○魏撰《秋水》:"尧舜让而帝,之哙让而绝;汤武争而王,白公争而灭。由此观之,争让之礼,尧桀之行,贵贱有时,未可以为常也。"

[2311] 龙逢诛:关龙逢,夏桀之贤臣,忠谏而被诛杀。

[2312] 比干戮:比干,商纣之庶叔,忠谏而被剖心。

[2313] 箕子狂:箕子,商纣之庶叔,佯狂而得生。

[2314] 恶来死:恶来,商纣之佞臣,忠君而被周武王诛杀。

[2315]
桀jié纣zhòu亡:夏桀,夏代亡国之君,亡于商汤。商纣,商代亡国之君,亡于周武王。○恶来、桀、纣三例,乃谓暴君佞臣同样受害于庙堂人道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庙堂鼓吹人道具有必然性,信奉必得善果,举六例驳之。

[2316] 伍员流于江:伍子胥忠谏吴王夫差被杀,浮尸于江。

[2317]
苌cháng弘死于蜀:苌弘忠于周敬王却被流放蜀地,刳肠而死。蜀人盛其血而藏之,三年化为碧玉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庙堂人道鼓吹忠君必得善果,举二例驳之。

[2318]
孝己忧:殷高宗武丁之贤子孝己,其母早死,因高宗惑于后妻之言而被流放。曾参悲:曾参芸瓜而误斩其根,其父曾晳怒而援大杖击昏。○庙堂人道"黥劓"、"雕琢"民众,以"孝父"为"忠君"之模板,鼓吹"忠君"当如"孝父"。以上二节兼斥其非。◎第一章第三节:庙堂人道鼓吹孝父必得善果,举二例驳之。

[2319]
本节七句:运用阴阳五行学说(当时略具实证性、科学性),阐明天道之必然性,天道外境之可必。【校勘】"相磨则燃"及下"利害相磨","磨"旧作"摩";"燃"旧作"然",字通。○"骇"旧作"絯",字通。◎第一章第四节:天道有信有定有常,天道主宰的外物外境具有可预测的必然性。

[2320]
两陷:陷入信仰天道(有必然性)、信奉人道(无必然性)之两难抉择。○郭象谬注"左右",成疏谬注"荣辱二境",又或误释"天坠地陷"、"阴阳两陷"。旧皆未明"两陷"义本《齐物论》(天道人道)"两行",源于郭象反注庄子主张"己无是非,恣物两行"。

[2321]
螴chén蜳dūn:怖畏不安定(司马彪),怵惕(成疏)。不得和:天人交战,遂失真德之和。○《老子》"六亲不和有孝慈,国家昏乱有忠臣","不和"是需要"忠孝"之前提。【校勘】"和"旧讹为"成",据下句"众人焚和"及《老子》之义校正。○《庚桑楚》"不足以滑和"之"和",旧亦讹为"成"(刘文典校正)。

[2322]
蔚wèi愍mǐn沉顿:蔚,病(王念孙)。愍、顿,乱也(王念孙引《广雅》),顿闷(王叔岷引《方言》注)。心乱郁闷,意志消沉。【校勘】"蔚"旧作"慰",字通。《子张》"贪财而取蔚"之"蔚",旧亦作"慰"(王引之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校正)。○"愍"或作"暋"(或讹为"睯"),字通。王念孙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陈景元本均作"愍"校正。○"悬"旧作"县","沉顿"旧作"沈屯",字通。

[2323]
利害相磨:义本《齐物论》"相刃相磨"。此谓信仰天道之利,反抗人道之害,难以抉择,折磨德心。

[2324]
生火:今言"上火"。生火甚多,众人焚和:"内热"(《人间世》)而失"德之和"(《德充符》)。

[2325]
肉固不胜火:肉身不胜德心内热,因而焚和成病。【校勘】"肉"旧作"月",字通。○涉及肢体之字,多从"月"。旧多不明通假,所释均不可通。

[2326]
颓tuí然而道尽:天道之福利迂远,人道之祸害切近,故众人对于"两陷"之抉择,通常是颓然屈服于人道,从而天道尽丧。○《人间世》"(天道之)福轻乎羽,莫之知载;(人道之)祸重乎地,莫之知避"。【校勘】"颓"旧作"僓",异体字。宣颖、王先谦据陆释"僓音颓"校正。【辨析一】郭注:"唯僓然无矜,遗形自得,道乃尽也。"原义贬斥"道尽",被反注为褒扬"道尽"。○陆释:"郭云:'僓,顺也。'"陆引郭注,不见今本。郭象反注字义(注"颓"为"顺"),其误易辨,故拥郭者删去。导致郭象反注义理("自得乃道尽"),其误难辨。◎第一章第五节:众人深陷天道、人道"两行"之交战,弃天道而奉人道。●第一外物卮言章:人道无必然性,天道有必然性;众人天人交战,弃天道而奉人道。

[2327]
庄周家贫:著录庄事(转闻于师),贬斥庙堂伪道。○内七篇庄子四章,均在篇末。本篇章法仿拟蔺撰《寓言》、《至乐》,开篇卮言章之后,即为庄子章,章法异于内七篇。

[2328]
监河侯:隐指魏惠王,前369---前319在位。黄河主要河段(中游)长期被魏国控制(秦国控制黄河上游,齐国控制黄河下游)。○陆释、成疏均据《说苑·善说》,误释为"魏文侯",魏文侯(前445---前396在位),先于庄子(前369---前286)。刘凤苞误释为"监河之官",官不得称"侯",亦无封邑。

[2329] 邑金:封邑之税金。○监河侯口惠而实不至。

[2330]
庄周忿fèn然作色:庄子具有超前时代的"纳税人意识",决非可被"黥劓"、"雕琢"、愚弄的顺民。○此亦可证《齐物论》"狙公赋芧"并非"赋予",而是"赋敛",故"众狙皆怒"。后被"黥劓"、"雕琢"、愚弄,才"众狙皆悦"。

[2331] 车辙中,有鲋fù鱼焉:鱼当处于水,却"处于陆"(《大宗师》)。

[2332]
东海:义同"江湖"(《大宗师》),鱼之"正处"(《齐物论》)。升斗dǒu之水:义同"呴湿濡沫"(《大宗师》)。【校勘】"升斗"旧误倒为"斗升"(下同)。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唐写本、成疏均作"升斗"校正。

[2333] 庄言四句:戏仿监河侯四句。庄周反串"监河侯"。

[2334]
鲋鱼忿然作色:上扣"庄周忿然作色"。鲋鱼扮演庄周。○以上派定寓言角色。下文鲋鱼斥庄,即为庄周斥侯。

[2335]
吾失我常与,我无所处:贬斥庙堂伪道使民从"东海"易处"车辙",从"江湖"易处"泉涸之陆"。○参看魏撰《田子方》"草食之兽,不疾易薮;水生之虫,不疾易水。行小变,而不失其大常也",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呴濡仁义,失其常然"。

[2336] 君乃言此:痛斥监河侯不仁不义却假仁假义。

[2337]
枯鱼之肆:肆,市肆。出售鱼干的店铺。●第二庄周贷粟章:著录庄事。庄子痛斥庙堂伪道"使鱼处陆"之不仁不义,"呴湿濡沫"之假仁假义,又口惠而实不至。

[2338]
任rén公子:虚构至人。仿拟蔺撰《山木》"太公任",庄子化身。任,因任天道。巨鱼:隐喻大道。纶lún:钓鱼之线。犗jiè:犍牛。【校勘】旧脱"好钓巨鱼"四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八三四引文有此四字校补。○"綸"(纶)旧讹为"緇"。马叙伦、刘文典据《文选》谢灵运《七里濑诗》注引及《太平御览》八三四引作"綸"校正。

[2339]
会kuài稽:承上"吴越"。东海:承上"东海之波臣"。○上章庄言"我且南游吴越之王",本章"任公子"(庄子化身)遂至"吴越"所属"会稽"、"东海",为"东海之波臣"鲋鱼之属(隐喻江湖民众),垂钓巨鱼(隐喻求索天道)。

[2340] 旦旦而钓:日日求道。期jī年不得鱼:期年,整年。求索天道极难。

[2341]
"已而大鱼食之"七句:略同五代马缟《中华古今注》"鲸鱼,海鱼也。大者长千里,小者数千丈。鼓浪成雷,喷沫成雨"。可证巨鱼取象于鲸。【校勘】"陷"旧讹为"錎"。马叙伦、王叔岷据《文选》谢灵运《七里濑诗》注引、《七启》注引、王元泽本、元纂图互注本、成疏均作"陷"校正。○"騖"(骛)旧讹为"驚"(惊),或讹为"鶩"。王先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徐邈本、陆释本作"騖"校正。○"鳍"旧作"鬐",字通。○"嚇"(吓)旧作"赫",字通。

[2342]
离:分解鱼身,隐喻庄撰内七篇"支离其言,晦藏其旨"。腊之:腌制鱼干,既扣上章"枯鱼",而得上下呼应之文趣,又喻内七篇所言干枯的名相之道,不可等同于鲜活的实体之道。

[2343]
浙河:浙江,在今浙江省。苍梧:苍梧山,在今湖南省。莫不餍若鱼者:此谓任公子之真仁真义,反扣上章监河侯之假仁假义。○魏撰《知北游》、《则阳》"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"。【校勘】"浙河以东"前,旧衍"自"字。王叔岷据唐写本、《太平御览》八三四引文均无"自"字校删。○"浙"原作"制",通"淛"("浙"之本字)。王念孙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本、王元泽本、褚伯秀本均作"淛",陆释"字应作浙",司马彪本、成疏、《太平御览》八三四及九三五、《事类赋》二九注引均作"浙"校正。○"餍"旧作"厌",字通。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唐写本校正。

[2344]
铨quán:考量。量才授官,谓之"铨叙"。铨才讽说之徒:考量己才、讽喻游说君王之徒。义同《逍遥游》"知效一官、行比一乡、德合一君、能征一国者"。【校勘】"铨"旧讹为"辁",形近而讹。朱骏声、王叔岷据李颐训"量人"、成疏训"量"校正。

[2345]
皆惊而相告也:隐喻庄殁之后,庄学影响日大。○参看魏撰《秋水》引公孙龙之言:"今吾闻庄子之言,茫焉异之。"

[2346] 累:细绳。灌渎:灌溉之井,田间沟渎。

[2347]
守鲵鲋:隐喻各级官吏为君主看守涸辙之中的"鲋鱼"(上章隐喻小民),偶施"升斗之水"使之不死,但不得返归江湖。

[2348] 其于得大鱼难矣:譬解倚待庙堂的大知小知难得大道。

[2349]
小说:义同《齐物论》"小言"、魏撰《则阳》"丘里之言"。○汉语史首见之"小说"。异于后世文学之义。饰小说以干县令:雕饰辨小之说,以便谋求县令之职。【辨析二】春秋战国诸侯,多将兼并异国的边鄙之地,设为"县"邑(字通"悬",取义悬于边陲)。官守之名,春秋曰"县尹"(《左传·襄公二十六年》),战国或曰"县令"(《史记·六国年表》,万户以下),或曰"县长"(《史记·秦本纪》,万户以上)。○成疏以为秦行郡县制后始有"县令","县"通"悬",训"高","令"训"令名","县令"即"高名"。不合史实,义亦不通。

[2350] 其于大达亦远矣:正论倚待庙堂的大知小知难得大道。

[2351]
未尝闻任氏之风俗: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欲观于庄子之言,是犹使蚊负山,商蚷驰河也,必不胜任矣"。

[2352]
经于世:预伏第五章孔子"视若营四海"。●第三任公子钓大鱼章:达道至人求索江湖天道,泽及天下;大知小知鼓吹庙堂人道,祸害天下。

[2353]
儒:此扣上章"铨才讽说之徒"。《诗》、《礼》:此扣上章"小说"。发冢zhǒng:此扣上章"其不可与经于世"。○儒生以《诗》、《礼》指导盗墓,大悖儒家重丧厚葬、"慎终追远"之主张。讽刺儒者学习《诗》、《礼》,非为经世济民,乃为升官发财。

[2354]
胪lú传:庙堂由上至下逐级传达君主之旨。专司传旨之官,官名"鸿胪"、"鸿胪卿"、"鸿胪寺卿"。○大儒站于平地指挥,小儒伏于墓穴挖掘,合于儒者鼓吹的"以隶相尊"之礼,故以"胪传"讽刺大儒说话。

[2355]
东方作矣,事之何若:盗墓不欲人知,必于夜半。东方已露晨曦,大儒遂问小儒进展如何。

[2356]
未解裙襦rú,口中有珠:二句上扣"庄周家贫"。贬斥庙堂"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"(魏撰《徐无鬼》),民众"小人"生而家贫,庙堂"君子"死而厚葬。

[2357]
《诗》固有之曰:大儒引《诗》不顾原旨,仅以《诗》载死者"含珠"卖弄学识,指导小儒盗墓。参看魏撰《田子方》"儒者为其服者,未必知其道也"。【校勘】"大儒曰"三字旧脱,不可省略,原文必有。当为注庄儒生删去。旧因三字被删,多断"《诗》固有之曰"至"无伤口中珠"为小儒之言,义不可通。○王叔岷已疑之:"颇似大儒命小儒之词,非小儒答大儒之词。"

[2358] 青青之麦:上扣"庄周贷粟"之"粟"。

[2359]
生于陵陂bēi:阐明庙堂征收之"邑金",均为民众劳动之后,大地出产,天道所赐。

[2360]
生不布施:上扣监河侯不肯贷粟。○此处"布施"为汉语史首见,幸赖本篇引用《诗经》佚篇,传至后世。后世佛徒译经借用,转为佛学重要名相。

[2361]
死何含珠为:贬斥庙堂征收"邑金",并非"天下为公",而是"以养吾私"(魏撰《徐无鬼》)。○成疏:"此是逸诗,久遭删削。"意为孔子所删。

[2362]
擪yè:按压。顪huì:下巴上的胡须。【校勘】"揭"旧作"接",字通。○"擪"旧讹为"壓"(压)。朱骏声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本、陆释一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艺文类聚·宝玉部》引文均作"擪"校正。

[2363]
金椎chuí:铜椎。颐yí:腮部,此指嘴部。颊jiá:脸部两侧,此指牙齿。无伤口中珠:讽刺儒者宁辱尸体,不欲伤珠。【校勘】"而"(尔)旧讹为"儒"。王念孙、马叙伦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艺文类聚·宝玉部》引文作"而"校正。○王念孙训"而"为"尔",不误。马叙伦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认为"而"是"承上之词"、"连接词",义仍难通。●第四儒以诗礼发冢章:大儒小儒,达则以《诗》、《礼》使民陆处,穷则以《诗》、《礼》发财盗墓。

[2364]
老莱子:春秋末期楚人。○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怀疑老聃、老莱子、太史儋或为一人。今人多视太史儋为另一人,而因各书所记老聃、老莱子之教孔语略同,故疑老聃一人误传为老聃、老莱子二人。内七篇"老聃"三见,"老莱子"未见。外杂篇"老聃"、"老子"九见,"老莱子"仅此一见。【校勘】"取"字旧脱,王叔岷、陈鼓应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成疏"出取薪"校补。

[2365] 修上而趋下:上身长,下身短。

[2366]
末偻:末,首。首前伸而身佝偻,摹状孔子之自谦。后耳:首仰天而耳后垂,摹状孔子之自矜。

[2367]
视若营四海:总括前二句。反扣第三章"其不可与经于世"。○上章贬斥"儒者为其服者,未必知其道"(魏撰《田子方》)的后世大儒小儒。本章进而贬斥"儒者一人"(魏撰《田子方》)的儒家祖师孔子。

[2368]
"去汝躬矜"三句:老莱子斥孔未能去其自矜,容色自矜其知,尚非君子。○郭象反注:"谓仲尼能遗形去知,故以为君子。"王叔岷:"《山木篇》太公任谓孔子'饰知以惊愚,修身以明污',即所谓'躬矜'、'容知'也。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老子教孔子'良贾深藏若虚,君子盛德容貌若愚。去子之骄气与多欲,态色与淫志,是皆无益于子之身',与老莱子教孔子语详略虽异,而用意相似。"

[2369]
揖yī:古代拱手礼。蹙cù然:困窘貌。业可得进乎:孔子鼓吹"仁义"而被斥,遂问可否由"仁义"进于"道德"。下文老莱子遂谓"仁义""易进"于庙堂,不"易进"于"道德"。

[2370] 不忍一世之伤:对孔子鼓吹"仁义"之动机,"然于然"。

[2371]
傲万世之患:对孔子鼓吹"仁义"之效果,"不然于不然"。【校勘】"傲"旧作"骜"(下同),字通。据陆释一本作"敖"校正。○陆释:"下'骜'或作'骛'。"乃因原文斥孔,而被妄改。

[2372]
亡wú其:转语(王念孙)。略:谋略。○郭象妄注"亡其略"为"略无"。郭嵩焘:"郭象似失本意。"抑固陋邪?亡其略弗及邪:陋,旧作"窭",字通。此问孔子究属固陋,抑或谋略不及。○郭象反注:"直任之,则民性不陋而皆自有,略无弗及之事也。"老莱子斥孔"固陋",郭象反注为"民性不陋"。

[2373]
惠以欢为,傲终身之丑:鼓吹仁义小惠(上扣"升斗之水"),迎合君主之欢心(以"邑金"之极小部分还施于民,即为"仁义之君"),不顾终身鼓吹伪道之丑。○旧多断为:"惠以欢为傲,终身之丑。"义不可通。"傲终身之丑"与"傲万世之患"对举,分言傲慢而不顾内丑、外患。

[2374]
中民之行:中zhòng,动词。"升斗之水"的仁义小惠,投合民众之短视(略胜变成"枯鱼")。○或训"中民"为"中庸之人"(成疏)、"中人之资"(王叔岷),义均不通。

[2375]
易进焉耳:上扣孔子之问"业可得进乎"。乃谓"仁义"伪道迎合君主之欢心,投合民众之短视,故易进于君主、民众之心,但不易进至"道德"真道。【校勘】"易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成玄英本、郭注"言其易进"、成疏"易为进退"校补。

[2376] 相引以名:相互称引"仁义"孔学以成名。

[2377]
相结以隐:相互结党隐讳孔学"万世之患"。○郭象反注:"隐,括也。进之谓也。""隐"可训"退",不可训"进"。成疏:"闻尧之美,相引慕以利名,闻桀之恶,则结之以隐匿。"易"孔"为"桀"则非,训"隐"为"隐匿其恶"则是。《论语·子路》孔言"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"、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孔言"臣不可言君亲之恶,为讳者,礼也",均属"相结以隐"。

[2378]
"与其"二句:语本《大宗师》"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"。此斥孔子之"誉尧而非桀"。【校勘】"非"旧讹为"所",当属涉及斥尧而被妄改。马叙伦据上句"非誉"并举校正。

[2379]
反无非伤也,动无非邪也:尧、桀行为虽反,使鱼处陆、伤害天道则同,有为妄动、悖道邪僻亦同。再斥孔子之"誉尧而非桀"。

[2380]
圣人踌chóu躇chú以兴事,以每成功:圣人踌躇于有为兴事,无为顺道,故每每成功。此斥尧、孔有为兴事,每每失败,均非圣人。

[2381]
奈何哉,其载焉:上扣"视若营四海"。贬斥孔子自负,以治天下为己任。

[2382]
终矜耳:上扣"去汝躬矜,与汝容知"。贬斥孔子自矜,不顾"万世之患,终身之丑"。○本章斥孔,郭象及其追随者又大肆篡改、妄断、反注。●第五老莱教孔章:贬斥孔子以治天下为己任,鼓吹庙堂伪道,违背江湖真道,虽有一时小惠,实遗万世大患。

[2383]
宋元君:即宋王偃。已见魏撰《徐无鬼》庄过惠墓章所引庄言,本章据此演绎。披发:披发无冠,隐喻未被"黥劓"、"雕琢",不遵庙堂伪道(《达生》辨析五)。阿ē门:旁门。○"披"旧作"被",字通。"窥"作"闚",异体字。

[2384]
宰路之渊:《应帝王》"渊有九名",仅举其三。本篇杂取孔子弟子宰予、子路之名,另拟一渊。○蔺撰《达生》另拟"觞深之渊",魏撰《让王》另拟"清泠之渊"。清江:长江。与黄河之浊相对。河伯:黄河之神。已见魏撰《秋水》。【校勘】"为清江"前旧衍"予"字,与上句之"予"重复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文选·江赋》旧钞本注引、《太平御览》三九九及九三一引文均无此"予"校删。

[2385]
【校勘】"若"字旧或脱,或讹为"昔"(形近而讹)。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九三一、《事类赋》二八《鳞介部》一注引校正。

[2386]
旧多误断为:"心疑卜之曰:'杀龟以卜吉。'"义不可通。宋元君"再欲杀之,再欲活之,心疑。""卜之",乃是心疑之后,命卜者另卜是否杀龟,并非杀龟卜问是否杀龟。"杀龟以卜,吉"乃是卜者另卜之后告君之言,并非君言。

[2387]
刳kū:中间剖开。【校勘】"乃刳龟"下旧脱"以卜",当属误解误断上文者,以为"以卜"误叠而妄删。实为先卜是否杀龟,卜之曰吉,乃杀龟再卜七十二事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《文选》郭璞《江赋》注、《艺文类聚》九六、《太平御览》三九九及九三一、《事类赋》二八《鳞介部》一注、《白孔六帖》二九、《翻译名义集》二、《北山录》三《合霸王》第五注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别集六三引文均有二字校补。

[2388]
宋元君(宋王偃)、孔子不同时。经上章老莱子教诲,本章孔子已成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。【校勘】"闻之"二字旧脱,王叔岷据《艺文类聚》九六引校补。

[2389]
【校勘】"神"下旧衍"龟"字,与下句不谐。奚侗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艺文类聚》梦部及龟部引文均无"龟"字校删。○《淮南子·说山训》撮引《外物》,不加"龟"字,文义难明。后人遂据《淮南子·说山训》倒改《外物》而增"龟"字。

[2390]
【校勘】"不能"上旧脱"而"字,与上句不谐。王叔岷据《事类赋》二八《鳞介部》一注引、《记纂渊海》九九引文均有"而"字校补。

[2391]
【校勘】"知有所不周",旧脱"不","周"讹为"困",误为"知有所困",与下句"神有所不及"不谐。王叔岷据世德堂本引陆释"一本作'知有所不周'"校正。○郭庆藩本所引陆释为"一本作'知有所不同'","同"为"周"之讹,王叔岷校正。

[2392]
虽有至知,万人谋之:句同魏撰《则阳》"虽有至知(郭象改为"虽有大知"),不能以言读其所化,又不能以意度其所为"。均谓"至知"仍然不能尽知天道,因而致无其知,不拔高一己之是为绝对之是。○郭注:"不用其知,而用众谋。"义不可通。若按郭注,原文当作:"虽有至知,谋之万人。"郭象为了自圆谬解"褒大知、贬小知",对于原文之"至知",或改为"大知"(如《秋水》、《则阳》),或予反注(如本篇)。

[2393]
鱼不畏网:"网"谓庙堂人道之"刑网",上扣白龟"不能避余且之网"、"不能避刳肠之患"。譬解民众被庙堂伪道"黥劓"、"雕琢"之后,误信庙堂"仁义"之"爱民",不知庙堂假仁假义之"害民"。参看《人间世》"祸重乎地,莫之知避",魏撰《徐无鬼》"爱民,害民之始也",魏撰《管仲》"知贤人之利天下也,而不知其贼天下"。

[2394]
而畏鹈tí鹕hú:"鹈鹕"谓江湖天道之"小害"。譬解民众因为天道之"不仁",误以为天道"害民"。参看《人间世》"福轻乎羽,莫之知载"。○二句均谓民众之短视,上扣"中民之行,易进焉耳"。

[2395]
去小知而大知明:"畏鹈鹕"属"小知"之知,"畏人网"属"大知"之知,"畏天道"属"至知"之知。○郭象反注:"小知自私,大知任物。"无视上句"虽有至知"、下章"至知厚德",坚执"大知"、"小知"二境,坚执"褒大知、贬小知"。

[2396]
去自善而善矣:上扣老莱子斥孔"自矜"。○蔺撰《山木》"行贤而去自贤之心",义即"去自贤而贤矣"。【校勘】原文"去自善而善矣",郭象移后"自"字,变成"去善而自善矣"(《达生》辨析十),证见郭注:"去善则善无所慕,善无所慕则善者不矫而自善也。"原义贬斥"自善",遂成郭义褒扬"自善"。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作"去而善而善矣"(前"而"为"自"讹),成疏"遣矜尚之小心"(即释"去自善")校正。

[2397]
婴儿生无所师而能言,与能言者处也:譬解民众原本明白"仁义"人道的刑网之害,大于"不仁"天道的鹈鹕之害,被庙堂"黥劓"、"雕琢"而失去真知真德,白龟遂向暴君求救,结果反被刳肠诛杀。○本节亦为真际孔子贬斥实际孔子。【校勘】"所"旧讹为"石",或讹为"硕",义均不通。据陆释一本作"所"校正。●第六白龟求救被杀章:白龟盲信暴君,反被暴君诛杀;孔子弃其自矜,改宗贬斥自善。

[2398]
"惠子谓庄子"二句:略同《逍遥游》"惠子谓庄子曰:今子之言,大而无用,众所同去也。"所辩"有用"、"无用",乃谓用于庙堂还是用于江湖。○本章著录"庄惠辩用",当属《逍遥游》庄惠辩用之生活本事。魏牟闻于其师。

[2399]
【校勘】"夫"旧讹为"天",义不可通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王元泽本、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罗勉道本、世德堂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文选》潘岳《秋兴赋》注、《后汉书·方术传》注引均作"夫"、成疏"广大无最于地"校正。

[2400]
"人之所用容足耳"三句:众人以为天道、道术无用,不知天道、道术均有大用。○魏撰《管仲》"故足之于地也浅,虽浅,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",义本于此。【校勘】"堑"qiàn旧讹为"垫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陆释一本作"堑"校正。○"至黄泉"之"至",旧作"致",字通。

[2401]
[4]"然则"二句:义同《人间世》"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无用之用也"。均言庄学至境"至用无用",均谓无用于庙堂,至用于江湖。○杨伯峻《列子集释》卢解:"《庄子》云:'侧足之外皆去其土,则不能履之者,心不定也。若御马者亦如使其足,则妙矣。'"杨伯峻案:"卢解所引《庄子》,今本无其文。"本章或有脱文。●第七庄惠辩用章:达道至人,无用于庙堂,大用于江湖;大知小知,有用于庙堂,无用于江湖。

[2402]
庄子曰:三字总领下文,直至篇终。郭庆藩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方勇、陆永品断句皆然。○终篇章,魏牟转录闻于其师的庄子之言。非对话语境引用庄言,非庄所撰之硬证(《天地》辨析一)。

[2403]
"人有能游"四句:四"游"均谓"逍遥游"。○第一节第一层:使民处陆的庙堂伪道,导致民众不能逍遥游。

[2404]
"夫流遁之志"六句:褒扬唯有"至知厚德",方有"流遁之志,决绝之行",方能"覆坠而不返,北驰而不顾"。○郭注:"非至厚,则莫能任其志行,而信其殊能也。"尚未反注,仅是缩略"至知厚德"为"至厚",以免"至知"与其谬见"褒大知、贬小知"冲突。成疏反注:"流荡逐物,逃遁不返,果决绝灭,因而不移,此之志行,极愚极鄙。"【校勘】"返"旧作"反",字通。○"北"旧讹为"火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校正。○《天地》"方且尊知而北驰","北"亦讹为"火",亦王叔岷校正。

[2405]
"虽相为君臣"三句:痛斥庙堂伪道鼓吹的"君臣"纲常。阐明相互成为君臣,仅是时代困境,时移世易即无贵贱之分。○庄子认为"君臣"仅是人类历史某一阶段的暂时现象,没有永恒价值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君乎牧乎,固哉"、"终身役役,不死奚益"、"以隶相尊,众人役役",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。【校勘】"相"下旧衍"与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无"与"字校删。《齐物论》"递相为君臣"亦为旁证。

[2406]
故至人不留行焉:此扣上文"流遁之志,决绝之行"、"覆坠而不返,北驰而不顾"。【校勘】"故"下旧衍"曰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郭注、成疏均无"曰"字校删。○第一节第二层:唯有至知厚德的至人,才敢挑战庙堂伪道,义无反顾逍遥游。

[2407]
夫尊古而卑今,学者之流也:二句贬斥儒墨学者"尊古卑今"。参看或撰《天运》贬斥孔子:"古今非水陆欤?周鲁非舟车欤?今祈行周于鲁,是犹推舟于陆也,劳而无功,身必有殃。"

[2408]
且以狶shǐ韦氏之流观今之世,夫孰能不波:二句贬斥法家"薄古尊今"。此谓对"君臣纲常"只须"虚而委蛇",不可视为真道。参看《应帝王》"吾与之虚而委蛇,不知其谁何,因以为递靡,因以为波流"。○"狶韦氏"已见《大宗师》。

[2409]
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:至人乘物而游心于世,而不僻处避世。○参看《缮性》"古之所谓隐士者,非伏其身而弗见也"。庄子主张"间世",不主张"出世"。

[2410]
顺人而不失己:"顺人"即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"不失己"即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

[2411]
彼教不学:彼,庙堂人道。教,庙堂人道之教化。不学,拒绝"黥劓"、"雕琢"。

[2412]
承意不彼:虚承彼意,不与庙堂暴力直抗(上扣"顺人")。又不被庙堂人道"黥劓"、"雕琢"(上扣"不失己")。○王叔岷、陈鼓应断庄言至此,断下文为撰者之言。【辨析三】蔺撰《达生》"不内变,不外从",魏撰《田子方》"虚缘而葆真"、《知北游》"外化而内不化",均取义于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顺人而不失己。彼教不学,承意不彼"。○庄子义理圆融,个性亦然。蔺且交游不广,魏牟交游极广,各依个性而有侧重。蔺义"不外从",侧重庄义"顺人"之"不彼"本质。魏义"虚缘",侧重庄义"顺人"之"承意"表象。蔺义"不内变",魏义"葆真",则与庄义"不失己"无异。○第一节第三层:贬斥"尊古卑今"(儒墨)、"薄古尊今"(法家)。阐明庄学三义"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"。◎庄言第一节:阐明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(兼及庄学三义)。顺应天道,方能抵抗人道。

[2413]
羶shān:辛臭之事(成疏)。彻:通彻。反扣下文"壅"、"哽"、"塞"。【校勘】"羶"旧作"颤",字通。宣颖、于鬯校正。

[2414]
心彻为知,知彻为德:心、知通彻而不自矜,即为超越心、知的"德心"。心、知不通彻而自矜,即为囿于心、知的"成心"。

[2415]
壅yōng:壅塞。哽gěng:哽阻。抮zhěn:乖戾。众害生:众多外害内病产生。"凡道不欲壅"四句,略同《人间世》"夫道不欲杂,杂则多,多则扰,扰则忧,忧而不救"。【校勘】"抮"旧作"跈",字通。王念孙校正。○第二节第一层:至人通达而不壅哽,故众害不生;众人不通达而壅哽,故众害皆生。

[2416]
息殷:气息殷厚。上扣"至知厚德"。○"物之有知者恃息"三句,谓物德原本殷厚,倘若不厚并非天道之罪,而是未能葆德之过。

[2417]
天之穿之也,日夜无降,人则顾塞其窦:天道穿通人类的孔窍,日夜没有降减,众人自堵孔窍(迎合黥劓,自黥自劓),才会失去通彻。○《应帝王》"日凿一窍,七日而浑沌死",蔺撰《达生》"开天者德生,开人者贼生"。人道之窍既开,天道之窦必塞。【校勘】"穿之"下旧脱"也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校补。○第二节第二层:天赋物德原本殷厚,转而变薄源于未能葆德。

[2418]
胞有重chóng阆làng,心有天游:阆,本义高门,引申为空间。胞中胎儿尚有多重空间,德心更当神游天道。

[2419]
室无空虚,则妇姑勃豀xī:妇,媳妇。姑,婆婆。勃豀,争吵。居室逼仄,婆媳易起争吵。胞、室均喻心。

[2420]
心无天游,则六凿相攘:六凿,目、耳、鼻、口、心、知。德心若不神游天道,六凿必然互相扰攘。

[2421]
大樊fán丘山之善于人也,亦神者不胜也:山林之所以有益于人,是因为德心不胜悖道外境之撄扰。○魏撰《知北游》"山林欤?皋壤欤?与我无亲,使我欣欣然而乐欤!"【校勘】"樊"旧作"棥",后讹为"林"。王叔岷据杨慎所录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文如海本作"棥"校正。○"不胜"下旧脱"也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校补。○第二节第三层:心游天道,则六凿通达;心无天游,则六凿相攘。◎庄言第二节:阐明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心游天道,方能因循内德。

[2422]
谋稽乎誸xián:誸,急迫。义近"急中生智"。信奉有为人道,则急难常有,故需智谋。信仰无为天道,则急难常无,故无需智谋。伪道俗见仅知推崇应对急难之智谋(治标),不知根除导致急难之悖道(不治本)。○"德溢乎名"四句,略同《人间世》"德荡乎名,知出乎争。名也者,相轧也;知也者,争之器也。二者凶器,非所以尽行也"。彼谓"名者凶器",此谓"名溢乎暴"。郭象反注:"夫禁暴则名美于德矣。"

[2423]
柴:塞。义同上文"壅"、"哽"、"塞"。众宜:物德不齐,物各有适,"自适"即宜(合词"适宜"),故有"众宜"、"众义"。参看"适↘义(宜)"之辨(《山木》辨析一、《至乐》辨析三)。柴生乎守官,事果乎众宜:二句贬斥庙堂"一同天下之义",拔高庙堂"私宜"为天下"公义",谎称"人道合于天道"(儒义)、"名教即自然"(郭义),广置官守,强迫民众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,柴塞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的"众宜"。○郭象先予妄断:"柴生乎守,官事果乎众宜。"再予反注:"众之所宜者不一,故官事立也。"吴汝纶、马其昶、钱穆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虽均驳正郭象妄断,释义仍从郭注。○第三节第一层:众人不能通达,内在原因是真德外荡,外在原因是庙堂伪道。

[2424] 春雨日时,草木怒生:此言未加人力之天道。

[2425]
铫yáo:大锄。鎒nòu:同"耨",锄。铫鎒于是乎始修,草木之到,植者过半:于是修整锹锄,(锹锄)到于草木,种植作物过半。此言人类顺应天道,文化顺应造化。○旧多连读"草木之到植",又训"到"为"倒",义不可通。"到"训到达,谓铫鎒到达草木而锄去。

[2426]
而不知其所以然也:略同《齐物论》"不知其然,谓之道"。此言人类顺应天道而种植五谷,但不知天道如何驱使作物生长。○参看《则阳》"死生非远也,理不可睹"。【校勘】"所以然"下旧脱"也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校补。

[2427]
揃jiǎn搣miè:段玉裁:"'揃搣'者,道家修养之法。故《庄》云'可以休老'。"郭嵩焘:"《广韵》:'搣,案也,摩也。'谓以两手按摩目眦。"安宁可以止遽jù:遽,疾速。止遽,停止有为躁动。句义参看《大宗师》"撄宁"。【校勘】"默"旧讹为"然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马其昶、钱穆、王叔岷据《文选》江淹《杂体诗》注引作"默"校正。○"揃"旧讹为"眥"。段玉裁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作"揃"、陆释"亦作揃"校正。○"搣"旧或作"搣",段玉裁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作"搣"、《说文》"揃,搣也"校正。○"宁"前旧脱"安"字,据成疏"安静可以止之"校补。○第三节第二层:顺应天道,以人合天;静默安宁,祛病延年。

[2428]
劳者之务:参看《齐物论》"劳神明为一,而不知其同"。○此谓处于悖道外境,至人虽可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,然而庙堂伪道仍必徒劳无功地"以人助天"、"以人灭天",佚者无须过问。【校勘】"佚者"前旧衍"非"字,王先谦、马叙伦、刘文典、于鬯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校删。○马叙伦:"'非'字涉上文郭象注'非不病也'、'非不老也'误羡。"刘文典:"劳者之务,逸者未尝过问,有'非'字则非其指,且与下四句不一律矣。"

[2429]
"圣人之所以骇天下"、"贤人之所以骇世"、"君子之所以骇国",均谓庙堂伪道之"骇"民。"小人之所以合时",则谓小人迎合庙堂伪道。【校勘】"贤人之所以"、"君子之所以"、"小人之所以"三句,旧皆脱"之"字。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有"之"字校补,与上句"圣人之所以"一律。○三"骇"字旧作"駴",异体字,王叔岷据成疏"骇,惊也"校正。○第三节第三层:庙堂伪道惊骇民众,小人大受惊骇而迎合,至人不惊骇,不迎合,不过问。◎庄言第三节:阐明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无为安宁,方能免刑全生。

[2430]
演门:宋城门名(陆释)。以善毁:善于哀毁。○亲人死亡而哀恸,《人间世》贬斥为"遁天悖情",蔺撰《至乐》所引庄言贬斥为"不通乎命"。

[2431]
爵为官师:庙堂伪道以"孝子"为"忠臣"之模板,把"孝子"树为"模范"、"榜样",诱以名利,"黥劓"、"雕琢"民众。

[2432]
其党人毁而死者半:党人竞趋名利,迎合"黥劓"、"雕琢"。○上扣首章贬斥"忠"、"孝"。○第四节第一层:"小人合时"一例。贬斥迎合"黥劓"、"雕琢",伪装"孝子"、"忠臣"骗取富贵。

[2433]
尧与许由天下,许由逃之:此扣上节"圣人之所以骇天下,神人未尝过而问焉"。参看《逍遥游》尧让许由章。

[2434]
"汤与务光"三句:汤学尧,务光学许由。不受属"高节"(魏撰《让王》),自沉属"戾行"(魏撰《让王》),后者违背"不以好恶内伤其身"(《德充符》)、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,是知之盛也"(《大宗师》)。【校勘】旧脱"负石自沉于庐水"七字。据成疏"汤让天下不受,(务光)自负石沉于庐水"、魏撰《让王》"汤又让务光......务光......乃负石而自沉于庐水"校补。○无此一句,则务光与许由相同,义无递进。上例"善毁者"、"党人"义有递进,本例"许由"、"务光"、"纪他"、"申徒狄"义均递进。

[2435]
踆qūn:同"逡"(《广韵》),徘徊。窾kuǎn水:水名,地望不详。"纪他闻之"三句:务光自沉而扬名天下,纪他闻而慕之,遂伪装汤欲让天下于己,故率弟子徘徊于窾水之畔,伪装意欲自沉,而名扬诸侯。○"纪他"类似上例之"善毁者",作伪而骗得富贵。庙堂知其作伪而乐于被骗,以便诱引、黥劓天下民众。

[2436]
三年,申徒狄因以踣bó河:纪他作伪而骗得富贵,申徒狄闻而慕之,亦伪装汤欲让天下于己,恐人不信而自沉。参看或撰《宇泰定》"使人以为己节,因以死偿节"。○"申徒狄"类似上例之"党人毁而死者半",作伪而未骗得富贵,却自害其生。参看魏撰《盗跖》"申徒狄负石自投于河,罹名轻死,不念本养寿命者也"。《人间世》"为人使,易以伪;为天使,难以伪",魏撰《则阳》引所庄言"遁其天,离其性,灭其情,亡其神,以众为伪"。○第四节第二层:"小人合时"又一例。贬斥迎合"黥劓"、"雕琢",显"名"失"德"而骗取富贵。◎庄言第四节:"小人合时"作伪二例。贬斥伪道黥劓天下,贬斥民众迎合黥劓。

[2437]
筌quán:挂于岸边、船旁的捕鱼竹笼。蹄:兔罥,系其脚,故曰蹄(陆释)。得鱼而忘筌、得兔而忘蹄:设喻。得意而忘言:正题。○《墨子·经说上》:"循所闻而得其意,心之察也。执所言而意得见,心之辩也。"强调"得意",不强调"忘言"。【校勘】"筌"旧或作"荃",王叔岷据道藏各本、赵谏议本、覆宋本、《文选》多注引文、《一切经音义》四一、八○、九○、九五及九七、《白孔六帖》二九、《初学记》(一八及二二)、《六书故》二三、《鹖冠子·天权篇》注引、《杜工部草堂诗笺》三○、《太平御览》八三四、《记纂渊海》六一及九九引文均作"筌"校正。○"在鱼"、"在兔"、"在意"下,旧均脱"也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文选》嵇康《赠秀才入军诗》注、卢谌《赠刘琨诗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三九〇及九〇七引文均有"也"字校补。

[2438]
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:庄学至境"至言忘言"。〇本节略同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所引庄言:"世之所贵道者,书也。书不过语,语有贵也;语之所贵者,意也;意有所随,意之所随者,不可以言传也。而世因贵言传书,世虽贵之,我犹不足贵也,为其贵非其贵也。"【辨析四】《老子》"名可名,非恒名",言"道"不言"物",乃谓"道不可名",非谓"物不可名"。庄子"言/意"之辨,同样言"道"不言"物",亦谓"道不可言"(魏撰《知北游》,参看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三),非谓"物不可言"。至人不得已而假言,仍不能"尽道",故当得悟至人论"道"之真意,丧忘至人论"道"之假言。〇公孙龙"指不至,至不绝"(魏撰《惠施》),言"物"不言"道",乃谓"能指(名)不能抵达受指(实)",即谓"言不能尽物"(其义亦甚精深),非谓"言不能尽道"。〇魏晋"言/意"之辨,分为"言不尽意"、"言尽意"两派,但多混淆庄子、公孙之辨。◎庄言第五节:闻道宜于"得意忘言",不可死于句下。●第八庄子之言章:庄子教诲弟子的庄学总论,弥足珍贵。

[]{#chapter_11.xhtml}

正编下 魏牟版外篇二十二.2

题解

《让王》被后于魏牟、先于刘安的四子钞引最多,《吕览》钞引十二章,《荀子》、《韩非子》各化用二章,《韩诗外传》钞引五章,总计钞引、化用十五章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贬入杂篇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让王》2761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四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64字,删衍文12字,订讹文27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让王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篇中提及魏牟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1977年出土的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(汉文帝时,早于刘安)《让王》残简,证明《让王》撰于战国而非汉代。

《让王》篇名不见于内文,是对篇旨的概括,命名方式与内七篇相同,是外杂篇仅有之例。涉及"让王"主题的六章,仅有一章属于儒墨称为"三王"的商汤,五章属于儒墨称为"五帝"的尧舜,篇名不作"让帝"而作"让王",既证撰者深明"人王"不可僭称"天帝"(《应帝王》题解),又证外杂篇篇名与内七篇篇名一样,为撰者自题,非后人追题。

《让王》篇首、篇末、篇旨,无不紧扣《外物》末章所引庄言。郭象将外篇首篇《寓言》"移外入杂",插入魏撰《外物》、《让王》之间,遮蔽了两篇的承接关系:《外物》末章所引庄言"虽相为君臣,时也,易世而无以相贱,故至人不留行焉",《让王》为之补充例证,故其文体在魏撰诸篇之中最为特殊。全文十八章,貌似随意罗列,实则分为三大部分。

第一部分七章,主旨是"恶为君之患",阐明"德心重于身形,身形重于天下",所以主角让王之后隐遁全生。

第二部分八章,主旨是"恶为臣之患",阐明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,所以主角全都不臣不仕。

第三部分三章,主旨是贬斥伪道俗见称颂的"贤君",同时褒扬主角的让王"高节",贬斥主角的自戕"戾行"。

貌似最无结构的《让王》,同样具有缜密结构,足证外杂篇无一杂凑之文。旧多误视外杂篇为杂凑之文,主要原因是郭象裁剪拼接、篡改反注,次要原因是注家盲从郭象,"知有聋盲"(《逍遥游》)。

尧以天下让许由

。许由不受,退而耕于颍水之阳,终身不见。

又让于子州支父。

子州支父曰:"以我为天子,犹之可也。虽然,我适有幽忧之病,方且治之

,未暇治天下也。"

夫天下至重也,而不以害其生,又况他物乎?唯无以天下为者,可以托天下也。

今译

唐尧把天下禅让给许由。许由不肯接受,隐退而躬耕于颍水北岸,终身不再出现。

唐尧又禅让给子州支父。

子州支父说:"要我做天子,或许也可以。尽管如此,我恰好有难言的隐疾,正要治病,无暇治理天下。"

天下可谓至重,却不以天下戕害自己的生命,又何况其他外物呢?唯有不用天下自为的至人,方可托付天下。

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。

子州支伯曰:"予适有幽忧之病,方且治之,未暇治天下也。"

故天下大器也,而不以易其生

。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。

今译

虞舜把天下禅让给子州支伯。

子州支伯说:"我恰好有难言的隐疾,正要治病,无暇治理天下。"

所以天下虽是重器,却不以天下交换自己的生命。这是拥有道术之人异于俗人之处。

舜以天下让善卷。

善卷曰:"余立于宇宙之中,冬日衣皮毛,夏日衣葛

;春耕种,形足以劳动;秋收敛,身足以休食。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适

。吾何以天下为哉?悲夫!子之不知余也。"

遂不受。于是去而入深山,莫知其处。

今译

虞舜把天下禅让给善卷。

善卷说:"我立身宇宙之中,冬天穿野兽皮毛,夏天穿葛布衣服;春天耕地播种,身形足以劳作活动;秋天收获贮藏,身形足以休养饮食。太阳升起就劳作,太阳落下就歇息,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适。我何必用天下自为呢?可悲啊!你真不了解我。"

终究不肯接受。于是离去而后遁入深山,无人知晓他的居处。

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。

石户之农曰:"倦倦乎

,后之为人

?余葆力之士也。"

以舜之德为未至也,于是夫负妻戴,携子以入于海,终身不返也。

今译

虞舜把天下禅让给友人石户之农。

石户之农说:"心神劳倦了吧,你做大酋长?我是葆德惜力之人。"

认为虞舜的德性未达至境,于是丈夫背负,妻子头顶,携带子女遁入海岛,终身不再返回。

太王亶父居邠

,狄人攻之

。事之以皮帛而不受,事之以犬马而不受,事之以珠玉而不受。狄人之所求者,土地也。

太王亶父曰:"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,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,吾不忍也。子皆勉居矣!为吾臣,与为狄人臣,奚以异

?且吾闻之:'不以所用养,害所养。'"

因杖策而去之。民相连而从之,遂成国于岐山之下。

夫太王亶父,可谓能尊生矣

。能尊生者,虽贵富不以养伤身,虽贫贱不以利累形。今世之人,居高官尊爵者,皆重失之

。见利轻亡其身,岂不惑哉?

今译

太王亶父住在邠地,狄人前来攻打。献上皮毛布帛而不肯接受,献上狗马牲畜而不肯接受,献上珍珠玉器而不肯接受。狄人所求的,是土地。

太王亶父说:"与人的哥哥同住却让弟弟打仗而死,与人的父亲同住却让儿子打仗而死,我不忍心。你们都好好住在这里吧!做我的臣民,与做狄人的臣民,有何差异?况且我听说:'不以养生之物,危害所养生命。'"因此拄着手杖离开邠地。民众相连而跟从他,于是建国在岐山之下。

太王亶父,可谓能够尊重生命了。能够尊重生命之人,即使富贵也不以养生之物伤害自身,即使贫贱也不以利生之物牵累自身。今世之人,居于高官显爵的,全都看重失去外物。一见利生之物就轻易丧亡自身,岂非大惑呢?

越人三世杀其君

。王子搜患之

,逃乎丹穴

。而越国无君,求王子搜不得,从之丹穴。王子搜不肯出,越人熏之以艾,乘以王舆

。王子搜援绥登车,仰天而呼曰:"君乎!君乎!独不可以舍我乎?"

王子搜非恶为君也,恶为君之患也

。若王子搜者,可谓不以国伤生矣,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。

今译

越人三代杀死国君。王子搜忧患此事,逃入开采丹砂的洞穴。而后越国没有国君,寻找王子搜不见,追踪到丹砂洞穴。王子搜不肯出来,越人点燃艾草熏他出来,让他乘上越王的车舆。王子搜拉着缰绳登上车驾,仰天而呼告说:"天君啊!天君啊!难道不能放过我吗?"

王子搜并非厌恶成为国君,而是厌恶成为国君的危害。像王子搜这样的人,可谓不以邦国伤害自己的生命了,所以越人必欲得其为君。

韩、魏相与争侵地。子华子见昭僖侯,昭僖侯有忧色。

子华子曰:"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,书之言曰:'左手攫之,则右手废;右手攫之,则左手废。然而攫之者,必有天下。'君攫之乎?"

昭僖侯曰:"寡人不攫也。"

子华子曰:"甚善!自是观之,两臂重于天下也,身又重于两臂

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,今之所争者,其轻于韩又远,君固愁身伤生,以忧戚之不得也?"

僖侯曰:"善

!教寡人者众矣,未尝得闻此言也。"

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。

今译

韩、魏相互争夺侵占土地。子华子拜见韩昭侯,韩昭侯面有忧色。

子华子说:"如今让天下人书写铭文放在君侯面前,铭文上说:'左手取铭,就砍右手;右手取铭,就砍左手。然而取铭之人,必定拥有天下。'君侯是否取铭呢?"

韩昭侯说:"寡人不取。"

子华子说:"很好!由此看来,两臂重于天下,身形又重于两臂。韩国比天下远为轻微,如今所争之地,又比韩国远为轻微,君侯何故忧愁身形伤害己生,忧虑不能得到所争之地呢?"

韩昭侯说:"好!教诲寡人之人众多,从未得闻如此之言。"

子华子可谓知晓轻重了。

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,使人以币先焉

。颜阖守陋闾,粗布之衣

,而自饭牛。鲁君之使者至,颜阖自对之。

使者曰:"此颜阖之家欤?"

颜阖对曰:"此阖之家也。"

使者致币。

颜阖对曰:"恐听谬,而遗使者罪,不若审之。"

使者还返审之,复来求之,则不得矣。故若颜阖者,非4恶富贵也,由重生,恶之也。

故曰,道之真以持身,其绪余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

。由此观之,帝王之功

,圣人之余事也,非所以完身养生也

。今世俗之君子,多危身弃生以殉物,岂不悲哉

?凡圣人之动作也,必察其所以之,与其所以为

。今有人于此,以随侯之珠,弹千仞之雀,世必笑之。是何也?则其所用者重,而所要者轻也。夫生者,岂特随珠之重也哉?

今译

鲁国国君听说颜阖是得闻道术之人,派人送去钱财先达其意。颜阖住守陋巷,穿着粗布衣,而且自己喂牛。鲁国国君的使者到来,颜阖自己应对。

使者说:"这是颜阖的家吗?"

颜阖说:"是我的家。"

使者送上钱财。

颜阖应对说:"恐怕听错了,君侯将会怪罪使者,不如审核一下。"

使者回返审核,再来找他,已经找不到了。所以像颜阖这样的人,并非厌恶富贵,由于看重生命,所以厌恶危害生命的富贵。

所以说,道术的精髓用于持守己身,道术的残屑用于管理国家,道术的尘垢用于治理天下。由此看来,使王称帝的功业,是圣人的次要工作,不能用于保全身形颐养生命。如今世俗的君子,大多危害身形鄙弃生命以殉外物,岂不可悲呢?大凡圣人行动之前,必先考察所达的目标,以及所付的代价。如今有人在此,用随侯之珠,射千仞之雀,世人必定笑他。是何缘故?因为所付的代价贵重,而所达的目标轻微。生命,岂是区区随珠的贵重可比呢?

子列子穷,容貌有饥色。

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

:"列御寇,盖有道之士也。居君之国而穷

,君无乃为不好士乎?"

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。

子列子出见使者

,再拜而辞。

使者去,子列子入。其妻望而拊心曰

:"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,皆得佚乐,今有饥色。君遇而遗先生食

,先生不受,岂非命也哉?"

子列子笑谓之曰:"君非自知我也。以人之言而遗我粟,至其罪我也,又且以人之言。此吾所以不受也。"

其卒,民果作难而杀子阳。

今译

列子穷困,面有饥色。

有门客对郑相子阳说:"列御寇,恐怕是拥有道术之士。住在主公之国却穷困,主公莫非不好贤士呢?"

郑子阳立即命令下属送给列子粮食。

列子出至外堂接见使者,一再拜谢而后推辞。

使者离去,列子返入内室。他的妻子怨望而捶胸说:"我听说成为有道之人的妻儿,都能得到安逸快乐,如今我们却面有饥色。相国知遇而送先生粮食,先生不肯接受,岂非我们命苦呢?"

列子笑着对她说:"相国并非自己了解我。因为他人之言而送我粮食,将来加罪于我,又将因为他人之言。这是我不肯接受的原因。"

后来,郑人果然作难而杀死子阳。

楚昭王失国

,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

。昭王返国,将赏从者,及屠羊说。

屠羊说曰:"大王失国,说失屠羊;大王返国,说亦返屠羊。臣之爵禄已复矣,又何赏之有?"

王曰:"强之!"

屠羊说曰:"大王失国,非臣之罪,故不敢伏其诛;大王返国,非臣之功,故不敢当其赏。"

王曰:"见之!"

屠羊说曰:"楚国之法,必有重赏大功,而后得见。今臣之知,不足以存国;而勇,不足以死寇。吴军入郢,说畏难而避寇,非故随大王也。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,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。"

王谓司马子綦曰:"屠羊说居处卑贱,而陈义甚高,子其为我延之以三珪之位。"

屠羊说曰:"夫三珪之位,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;万钟之禄,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。然岂可以贪爵禄,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?说不敢当,愿复返吾屠羊之肆。"

遂不受也。

今译

楚昭王丢失国都,屠羊说逃难而追随昭王。后来昭王返回国都,将要奖赏追随者,包括屠羊说。

屠羊说对楚相说:"大王丢失国都,我丢失屠羊之业;大王返回国都,我返回屠羊之业。我的爵禄已经恢复了,又何须奖赏?"

昭王对楚相说:"强迫他接受!"

屠羊说对楚相说:"大王丢失国都,并非我的罪过,所以不敢伏罪受诛;大王返回国都,并非我的功劳,所以不敢接受奖赏。"

昭王对楚相说:"让他来见我!"

屠羊说对楚相说:"楚国的王法,必须立有可受重赏的大功,然后庶民方能晋见大王。如今我的心知,不足以保存邦国;而我的勇气,不足以赴死拒敌。吴军攻入郢都,我畏惧患难而逃避敌寇,并非特意追随大王。如今大王要废法毁约而接见我,这不是我愿意天下闻知的事情。"

昭王对司马子綦说:"屠羊说身份卑贱,然而陈说义理的境界甚高,你可为我延聘于三公之位。"

屠羊说对楚相说:"三公之位,我知道尊贵于屠羊之业;万钟爵禄,我知道丰厚于屠羊之利。然而我岂能贪图爵禄,而使吾王拥有妄施赏罚的恶名呢?我不敢当,唯愿返回我的屠羊店铺。"

终究不肯接受。

十一

原宪居鲁

。环堵之室

,茨以生草;蓬户不完,桑以为枢

;而瓮牖二室,褐以为塞

;上漏下湿,匡坐而弦歌。

子贡乘大马,中绀而表素

,轩车不容巷,往见原宪。

原宪桦冠屣履,杖藜而应门。

子贡曰:"嘻!先生何病?"

原宪应之曰:"宪闻之,无财谓之贫,学道而不能行,谓之病。今宪贫也,非病也。"

子贡逡巡而有愧色。

原宪笑曰:"夫希世而行

,比周而友

,学以为人,教以为己

,仁义之慝

,舆马之饰,宪不忍为也。"

今译

原宪住在鲁国。四壁各仅一丈,屋顶铺以生草;草编房门不全,桑枝充当门轴;破瓮充当二室窗户,破布堵塞窗洞;上面漏雨下面潮湿,端坐而弹弦放歌。

子贡乘着高大马车,内穿黑红夹袄而外穿素色大衣,高车大马不能进入狭窄巷子,步行往访原宪。

原宪戴着桦冠穿着拖鞋,拄着藤杖而应门。

子贡说:"嘻嘻!先生是否有病?"

原宪回应他说:"我听说,没有钱财称为贫穷,学道而不能践行,称为有病。如今我只是贫穷,并非有病。"

子贡徘徊不安而面有愧色。

原宪笑说:"希望世俗回报而作为,拉帮结派而交友,学习为了被人看重,教诲为了自我拔高,伪装仁义隐藏奸邪,高车大马掩饰浅陋,我不忍心为之。"

十二

原子居卫

。缊袍无表

,颜色肿癐,手足胼胝

;三日不举火,七年不制衣

;正冠而缨绝,捉衿而肘见,纳屦而踵决。曳屣而歌《商颂》

,声满天地,若出金石。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

。故养志者忘形,养形者忘利,致道者忘心矣。

今译

原宪住在卫国。麻絮袍子没有外套,身体浮肿气色不好,手掌脚底布满老茧;三天不生火,七年不添衣;一正帽子就拉断帽带,一拉衣襟就露出臂肘,一穿鞋子就绷裂后跟。趿着烂鞋而吟诵《商颂》,歌声响彻天地,如同铜钟石磬。天子不能使之臣服,诸侯不得与之交友。所以葆养心志之人丧忘身形,保养身形之人丧忘利禄,达至天道之人丧忘心知。

十三

孔子谓颜回曰:"回,来!家贫居卑,胡不仕乎?"

颜回对曰:"不愿仕

。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,足以给饘粥

;郭内之田十亩,足以为丝麻;鼓琴足以自娱,所学于夫子者足以自乐也

。回不愿仕。"

孔子欣然变容曰

:"美哉

,回之意!丘闻之:'知足者,不以利自累也;审自适者

,失之而不惧;行修于内者,无位而不怍。'丘诵之久矣,今于回而后见之,是丘之得也。"

今译

孔子对颜回说:"颜回,过来!家境贫穷身份卑贱,为何不出仕呢?"

颜回说:"不愿出仕。我有城外的田地五十亩,足以吃上厚粥;城内的田地十亩,足以穿上丝麻;弹琴足以自娱,所学于夫子的足以自乐。我不愿出仕。"

孔子欣然改变容色说:"美妙啊,你的心志!我曾闻教:'知足之人,不让利禄牵累自己;懂得自适之人,失去外物而不恐惧;用行为修复内德之人,没有俗位而不愧怍。'我念诵已久了,如今在你身上方才见到,这是我之所得啊。"

十四

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

:"身在江海之上,心居乎巍阙之下

,为之奈何?"

詹子曰:"重生!重生则轻利。"

中山公子牟曰:"虽知之,未能自胜也。"

詹子曰:"不能自胜,则从之。从之,神无恶乎

?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,此之谓重伤

。重伤之人,无寿类矣。"

魏牟,万乘之公子也

。其隐岩穴也,难为于布衣之士

。虽未至乎道,可谓有其意矣。

今译

中山公子魏牟对詹何说:"我身形流落在江湖之上,德心居留于巍阙之下,如之奈何?"

詹何说:"重视生命!重视生命就轻视利禄。"

中山公子魏牟说:"虽然知晓此理,然而不能战胜自我。"

詹何说:"不能战胜自我,就顺从之。顺从之,心神不厌恶吗?不能战胜自我却强迫自己不顺从自我,这就叫双重受伤。双重受伤之人,无法长寿尽年。"

魏牟,是万乘之王的公子。他隐居山岩洞穴,困难大于布衣之士。虽未达至天道,可谓已有心意了。

十五

孔子穷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

,藜羹不糁

,颜色甚惫,而弦歌于室不辍。

颜回择菜于外

,子路、子贡相与言曰:"夫子再逐于鲁,削迹于卫,伐树于宋,穷于商周,围于陈蔡

;杀夫子者无罪,藉夫子者无禁。弦歌鼓琴,未尝绝音,君子之无耻也,若此乎?"

颜回无以应,入告孔子。

孔子推琴,喟然而叹曰:"由与赐,细人也

。召而来,吾语之。"子路、子贡入。

子路曰:"如此者,可谓穷矣!"

孔子曰:"是何言也!君子通于道之谓通

,穷于道之谓穷

。今丘也,抱仁义之道,以遭乱世之患,其何穷之谓

?故内省而不疚于道,临难而不失其德

。大寒既至,霜雪既降,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

。昔桓公得之莒,文公得之曹,越王得之会稽

。陈蔡之厄,于丘其幸乎?"

孔子烈然返琴而弦歌,子路仡然执干而舞。

子贡曰:"吾不知天之高也,地之下也!"

古之得道者,穷亦乐,通亦乐,所乐非穷通也

。道得于此,则穷通一也

,为寒暑风雨之序矣。故许由娱于颍阳,而共伯得乎共首。

今译

孔子在陈蔡边界遭到围困,七天没有生火做饭,野菜粥里没有饭粒,容貌气色十分疲惫,却在室内弹琴放歌不止。

颜回在门外采摘野菜,子路、子贡一起对他说:"夫子两次被鲁国驱逐,被卫人铲除留下的足迹,被宋人砍掉倚靠的大树,在商周故地陷于穷途,在陈蔡边界遭到围困;欲杀夫子之人不被治罪,缉捕夫子之人不被禁止。夫子却弹琴放歌,声音未曾断绝,君子之无耻,可以如此吗?"

颜回无法回应,进屋转告孔子。

孔子推琴,喟然长叹说:"仲由与端木赐,小人啊!叫进来,我对他们说。"

子路、子贡进屋。

子路说:"到此地步,可谓穷困了!"

孔子说:"这是什么话!君子通达于道才叫通达,穷困于道才叫穷困。如今我啊,怀抱仁义之道,遭遇乱世之祸,岂能称为穷困?所以我内心自省而无愧于道,面临危难而不失己德。大寒已到,霜雪已降,我因此知晓松柏之茂盛。从前桓公流亡莒国而后称霸,文公受辱曹国而后称霸,越王败守会稽而后称霸。陈、蔡的困厄,对我岂非大幸呢?"

孔子刚烈返身弹琴放歌,子路雄壮执盾随之起舞。

子贡说:"我不知天有多高,地有多厚啊!"

古时得于道术之人,穷困也快乐,通达也快乐,所乐并非穷困、通达。道术在于其身,那么穷困、通达如一,一如寒暑风雨的自然秩序。所以许由自娱于颍水之阳,而共伯得志于共山之首。

十六

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。

北人无择曰:"异哉,后之为人也

!居于畎亩之中,而游尧之门

。不若是而已,又欲以其辱行墁我

。吾羞见之!"

因自投清泠之渊。

今译

虞舜禅让天下给友人北人无择。

北人无择说:"怪异呀,大酋长的为人!身居田垄之间,然而游历唐尧之门。不是到此为止,又欲用他的可耻行为污辱我。我羞于看见他!"

因而自投于清泠之渊。

十七

汤将伐桀,因卞随而谋。

卞随曰:"非吾事也。"

汤曰:"孰可?"

曰:"吾不知也。"

汤又因务光而谋。

务光曰:"非吾事也。"

汤曰:"孰可?"

曰:"吾不知也。"

汤曰:"伊尹何如?"

曰:"强力忍诟

,吾不知其他也。"

汤遂与伊尹谋,伐桀克之,以让卞随。

卞随辞曰:"后之伐桀也,谋乎我,必以我为贼也

;胜桀而让我,必以我为贪也

。吾生乎乱世

,而无道之人再来墁我

,吾不忍数闻也。"乃自投于泂水而死。

汤又让务光,曰:"知者谋之,武者遂之,仁者居之,古之道也。吾子胡不立乎?"

务光辞曰:"废上,非义也;杀民,非仁也

;人犯其难,我享其利,非廉也。吾闻之曰:'非其义者,不受其禄;无道之世,不践其土。'

况尊我乎?吾不忍久见也。"

乃负石而自沉于庐水。

今译

商汤将要征伐夏桀,因缘卞随而后谋划。

卞随说:"不是我的事情。"

商汤问:"谁可以?"

卞随说:"我不知道。"

商汤又因缘务光而后谋划。

务光说:"不是我的事情。"

商汤问:"谁可以?"

务光说:"我不知道。"

商汤问:"伊尹如何?"

务光说:"强横力行,能忍诟病,我不知其他。"

商汤就与伊尹谋划,征伐夏桀获胜,然后禅让天下给卞随。

卞随拒绝说:"大酋长征伐夏桀,谋划于我,必定以为我是残忍之人;战胜夏桀而后禅让天下给我,必定以为我是贪婪之人。我生于乱世,而无道之人一再来污辱我,我不能忍受多次受辱。"

于是自投泂水而死。

商汤又禅让天下给务光,说:"知者谋划,武者执行,仁者居位,是自古之道。先生何不立为天子呢?"

务光拒绝说:"废除君上,是不义;杀戮民众,是不仁;他人冒险,我享利益,是不廉。我曾闻教诲说:'不义之人,不受其禄;无道之世,不践其土。'何况尊我为君呢?我不能忍受长久看见不仁不义之人。"

于是背负石头而自沉于庐水。

十八

昔周之兴,有士二人,处于孤竹,曰伯夷、叔齐

。二人相谓曰:"吾闻西方有人,似有道者,试往观焉。"至于岐阳,则文王已殁矣。

武王闻之,使叔旦往见之,与盟曰:"加富二等,就官一列。"血牲而埋之。

二人相视而笑曰

:"嘻!异哉!此非吾所谓道也

。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,时祀尽敬,而不祈禧

;其于人也,忠信尽治,而无求焉。乐与政为政,乐与治为治

。不以人之坏自成也

,不以人之卑自高也,不以遭时自利也。今周见殷之乱,而遽为政与治

,尚谋而行货,阻兵而保威

,割牲而盟以为信,扬行以悦众,杀伐以要利

,是推乱以易暴也

。吾闻古之士,遭治世不避其任,遇乱世不为苟存。今天下暗,周4德衰

,与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,不如避之以洁吾行

。"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,遂饿而死焉。

若伯夷叔齐者,其于富贵也,苟可得矣,则必不赖。高节戾行,独乐其志,不事于世,此二士之节也。

今译

从前周朝兴起之时,有两位士人,住在孤竹国,名叫伯夷、叔齐。二人相互商量说:"听说西方有人,似乎拥有道术,不妨前往一观。"到达岐山之南,文王姬昌已经死了。

武王姬发听说以后,委派其弟姬旦前往拜见,与二人订立盟约说:"加禄二等,授官一级。"杀牲涂血而后埋藏盟书于地下。

二人相视而笑说:"嘻嘻!怪异啊!这不是我们所说的道术。从前神农拥有天下,按时祭祀,竭尽虔敬,却不祈福;对待众人,忠实诚信,尽心治理,却不求利。人们乐于被政教才政教,乐于被治理才治理。不利用他人的崩坏而自我成就,不利用他人的卑下而自我抬高,不利用遭遇的时势而自我谋利。如今周人看见殷人动乱,就急于政教和治理,崇尚阴谋和行贿,倚仗兵卒而保持武威,杀牲割血而盟誓取信,彰扬德行而取悦民众,攻杀征伐而求取利益,这是推助动乱以暴易暴。我听说古之士人,遭遇治世不避责任,遭遇乱世不愿苟存。如今天下黑暗,周德衰败,与其共存于周而污渎吾身,不如避开周人而清洁我们的德行。"二子北行到达首阳山,于是饿死在那里。

像伯夷、叔齐这样的人,对待富贵,如果可以得到,必不妄取。高尚节操而乖戾行为,独乐己志,不事世务,这是两位士人的节操。

题解

《盗跖》被后于魏牟的《荀子》、先于刘安的《韩诗外传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贬入杂篇。

崔譔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盗跖》七章,"盗跖"五章无陆引崔注,"子张"二章却有陆引崔注一条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裁剪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1354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盗跖》1747字,合为篇幅超长的郭象版杂篇《盗跖》3101字,再移外入杂;同时证明崔譔未注刘安版外篇《盗跖》,而是把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移杂入外而注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子张》题解。马叙伦曰:"《盗跖篇》之子张、无足两章,盖为别一篇之辞。"

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,是刘安凑数编入之劣篇,捏造"孔子受币"、"孔子不见母"二事,诬陷孔子,文格甚低。郭象裁剪《子张》拼接于《盗跖》,破坏了《盗跖》的缜密结构,降低了《盗跖》的整体品质。北宋王安石、苏轼以降,注家多据郭象拼接于《盗跖》的《子张》捏造史实诬陷孔子,认为斥孔最烈的《盗跖》非庄所撰,属于"伪作",以证庄子尊孔、尊儒至极。"伪作"谬说,蕴涵其他外杂篇均属庄撰,实属伪命题。倘若非庄所撰即属"伪作",则所有外杂篇均属伪作。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盗跖》3101字中,摘出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盗跖》1747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五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4字,删衍文5字,订讹文5字。

《盗跖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1988年出土的湖北江陵张家山汉墓(汉文帝时,早于刘安)《盗跖》残简,证明《盗跖》撰于战国而非汉代。篇中"汤武立为天子,而后世绝灭"二句,证明撰于前256年(庄殁30年,蔺殁4年)秦灭周,至前240年魏牟卒年(初始本成书下限)之间,撰者必非庄子或庄子弟子蔺且。

魏撰《盗跖》,难以分章(姑分五章,以明层次),是首尾连贯、结构完整的单一寓言,与魏撰《庚桑楚》、《列御寇》同为中国短篇小说的祖构。魏撰《秋水》河伯观海章1641字,证明魏牟具有撰写长篇寓言的能力。

孔子与柳下季为友

。柳下季之弟,名曰盗跖

。盗跖从卒九千人,横行天下,侵暴诸侯,穴室抠4户

,驱人牛马,取人妇女;贪得忘亲,不顾父母兄弟,不祭先祖。所过之邑,大国守城,小国入堡

,万民苦之。

孔子谓柳下季曰:"夫为人父者,必能诏其子;为人兄者,必能教其弟。若父不能诏其子,兄不能教其弟,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。今先生,世之才士也,弟为盗跖,为天下害,而弗能教也。丘窃为先生羞之。丘请为先生往说之。"

柳下季曰:"先生言:'为人父者,必能诏其子;为人兄者,必能教其弟。'若子不听父之诏,弟不受兄之教,虽今先生之辩,将奈之何哉

?且跖之为人也,心如涌泉,意如飘风;强足以拒敌,辩足以饰非;顺其心则喜,逆其心则怒,易辱人以言

。先生必无往!"

孔子不听

,颜回为驭,子贡为右,往见盗跖。

今译

孔子与柳下惠交友。柳下惠之弟,名叫盗跖。盗跖率领部卒九千人,横行天下,侵暴诸侯,穿墙破门,抢劫牛马,掳掠妇女;贪财忘亲,不顾父母兄弟,不祭先祖。所过之处,大国退守城池,小国避入堡垒,万民深受其苦。

孔子对柳下惠说:"为人之父,必能告诫其子;为人之兄,必能教诲其弟。若是为父不能告诫其子,为兄不能教诲其弟,就无须尊崇父子兄弟的亲情了。如今先生,是当世的才士,令弟盗跖,却是天下的祸害,然而先生不能管教。我私下为先生感到羞耻。请允许我替先生前往劝说他。"

柳下惠说:"先生之言:'为人之父,必能告诫其子;为人之兄,必能教诲其

弟。'若是儿子不听父亲告诫,弟弟不服兄长管教,即使今有先生的辩才,又将如之奈何?况且跖之为人,心思如同涌泉,意志如同狂风;强悍足以拒敌,雄辩足以饰非;顺其心意就欢喜,逆其心意就暴怒,极易运用言语侮辱他人。先生一定不要前往!"

孔子不听劝阻,颜回驾车,子贡陪乘,前往拜见盗跖。

盗跖乃方休卒徒泰山之阳,脍人肝而餔之。

孔子下车而前,见谒者曰:"鲁人孔丘,闻将军高义,敬再拜谒者。"

谒者入通。

盗跖闻之大怒,目如明星,发上指冠,曰:"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

?为我告之:'尔作言造语

,妄称文武

;冠枝木之冠,带死牛之胁

;多辞谬说

,不耕而食,不织而衣

;摇唇鼓舌,擅生是非

,以迷天下之主

;使天下学士不返其本

,妄作孝悌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

。子之罪大殛重

,疾走归!不然,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。"

孔子复通曰

:"丘得幸于季,愿望履幕下。"

谒者复通。

盗跖曰:"使来前!"

孔子趋而进,避席反走,再拜盗跖。

盗跖大怒,两展其足,案剑瞋目,声如乳虎

,曰:"丘,来前!若所言,顺吾意则生,逆吾心则死。"

今译

盗跖正在泰山南麓休整部卒,用煮熟的人肝下酒。

孔子下车上前,对传令兵说:"鲁人孔丘,听闻将军高义,敬请代达拜见之意。"传令兵入内通报。

盗跖听了大怒,目如亮星,怒发冲冠,说:"这不是鲁国的巧伪之人孔丘吗?替我告诉他:'你造作古人言语,妄称文武之道;戴着枯树枝的儒冠,系着死牛皮的腰带;言辞多多鼓吹谬说,不耕而食,不织而衣;摇唇鼓舌,擅生是非,迷惑天下君主;使天下学道之士不能返归根本,妄言孝悌而侥幸于封侯富贵。你的罪行极大惩罚极重,赶快滚回去!不然的话,我将用你的肝为午饭加个菜。'"

孔子再请通报说:"我有幸交好于令兄,唯愿一望将军帐下之履。"

传令兵再次通报。

盗跖说:"叫他进来!"

孔子快步进去,避开盗跖坐席退后几步,两拜盗跖。

盗跖大怒,叉开双脚,按着剑柄怒目圆睁,声如雌虎,说:"孔丘,过来!你的言语,顺我心意就活,逆我心意就死。"

孔子曰:"丘闻之,凡天下人有三德

:生而长大,美好无双,少长贵贱见而皆悦之,此上德也

。知维天地,能辨诸物,此中德也。勇悍果敢,聚众率兵,此下德也。凡人有此一德者,足以南面称孤矣

。今将军兼此三者,身长九尺二寸

,面目有光,唇如激丹

,齿如齐贝,音中黄钟,而名曰'盗跖',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。将军有意听臣,臣请南使吴越,北使齐鲁,东使宋卫,西使晋楚,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,立数十万户之邑,尊将军为诸侯

;与天下更始,罢兵休卒,收养昆弟,共祭先祖

。此圣人才士之行

,而天下之愿也。"

今译

孔子说:"我听说,天下之人可有三德:生而高大,英俊无双,老少贵贱见了无不爱悦,这是上德;心知维系天地,才能辨识万物,这是中德;勇猛彪悍果断大胆,啸聚部众横行天下,这是下德。凡是有人拥有其中一德,足以南面称孤道寡了。如今将军兼有三德,身高九尺二寸,面目光彩,唇如朱丹,齿如齐贝,声如洪钟,却被称为'盗跖',我私下以为不可取而为将军耻之。将军若愿听我劝告,请允许我为将军南使吴越,北使齐鲁,东使宋卫,西使晋楚,让列国为将军建造方圆数百里的大城,封邑数十万户,推尊将军为诸侯;与天下弃旧布新,罢兵休战,收养族人,共祭先祖。这是圣人才士的行为,而且是天下的心愿。"

盗跖大怒曰:"丘,来前!夫可规以利

,而可谏以言者,皆愚陋恒民之谓耳

。今长大美好,人见而悦之者,此吾父母之遗德也。丘虽不吾誉,吾独不自知邪?且吾闻之,好面誉人者,亦好背而毁之

。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,是欲规我以利,而恒民畜我也,安可久长也?城之大者,莫大乎天下矣

。尧舜有天下,子孙无置锥之地;汤武立为天子,而后世绝灭

。非以其利大故邪?

"且吾闻之,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

,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,昼拾橡栗,暮栖木上,故命之曰'有巢氏之民'。古者民不知衣服,夏多积薪,冬则炀之,故命之曰'知生之民'。神农之世,卧则倨倨,起则盱盱

,民知其母,不知其父,与麋鹿共处,耕而食,织而衣,无有相害之心,此至德之隆也。然而黄帝不能致德,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尧舜作,立君臣

。汤放其主,武王杀纣

,自是之后,以强凌弱,以众暴寡

。汤武以来,皆乱人之徒也。

"今子修文武之道,掌天下之辩,以教后世;逢衣浅带

,矫言伪行,以迷惑天下之主,而欲求富贵焉。盗莫大于子,天下何故不谓子为'盗丘',而乃谓我为'盗跖'

?子以甘辞说子路,而使从之。使子路去其危冠,解其长剑

,而受教于子。天下皆曰:'孔丘能止暴禁非。'其卒之也,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

,身菹于卫东门之上

,是子教之不至也。子自谓才士圣人邪

?则再逐于鲁,削迹于卫,穷于齐,围于陈蔡

,不容身于天下。子教子路菹此患,上无以为身,下无以为人

,子之道岂足贵邪?

"世之所高,莫若黄帝。黄帝尚不能全德,而战涿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尧不慈,舜不孝,禹偏枯

,汤放其主,武王伐纣。此六子者,世之所高也

。熟论之,皆以利惑其真

,而强反其情性,其行乃甚可羞也。

"世之所谓贤士,莫若伯夷、叔齐

。伯夷、叔齐辞孤竹之君,而饿死于首阳之山,骨肉不葬

。鲍焦饰行非世,抱木而死

。申徒狄谏而不听,负石自投于河,为鱼鳖所食

。介子推至忠也,自割其股以食文公,文公后背之,子推怒而去,抱木而燔死

。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,女子不来,水至不去,抱梁柱而死

。此六子者,无异于磔犬流豕

,操瓢而乞者,皆罹名轻死,不念本养寿命者也。

"世之所谓忠臣者,莫若王子比干、伍子胥。子胥沉江,比干剖心。此二子者,世谓忠臣也,然卒为天下笑

。自上观之,至于子胥、比干,皆不足贵也

。丘之所以说我者,若告我以鬼事,则我不能知也;若告我以人事者,不过此矣,皆吾所闻知也。

"今吾告子以人之情

:目欲视色,耳欲听声,口欲察味,志气欲盈

。人上寿百岁,中寿八十,下寿六十,除病瘐、死丧、忧患,其中开口而笑者,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

。天与地无穷,人死者有时。操有时之具,而托于无穷之间,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

。不能悦其志意,养其寿命者,皆非通道者也

。丘之所言,皆吾之所弃也

。亟去走归,无复言之

!子之道,狂狂汲汲,诈巧虚伪事也

,非可以全真也,奚足论哉?"

今译

盗跖大怒说:"孔丘,到前面来!可用利禄规劝,可用美言谏阻之人,都是愚蠢浅陋的庸人。如今我高大英俊,人见人爱,这是我父母遗传的物德。你即使不赞誉我,我难道不自知吗?况且我听说,喜好当面赞誉他人之人,也喜好背后诋毁他人。如今你劝告我接受大城众民,这是想用利禄规劝我,而后把我当成庸人畜于樊笼之中,怎能长久呢?城池再大,也大不过天下。尧舜曾经拥有天下,子孙却无立锥之地;汤武曾经立为天子,后世却遭灭绝。岂非贪求大利的缘故呢?

"况且我听说,古时禽兽多而人类少,于是民众都巢居树上以避危害,白昼拾取橡栗,夜晚休栖树上,所以被称为'有巢氏之民'。古时民众不知制作衣服,夏天多积柴薪,冬天烧火取暖,所以被称为'知生之民'。神农之世,民众睡则安宁,醒则纯朴,仅知其母,不知其父,与麋鹿共处,耕种而食,织布而衣,没有相害之心,这才是至德的兴隆。然而黄帝不能达于至德,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尧舜有为造作,妄立君臣纲常。结果商汤流放夏桀,武王杀戮商纣,从此以后,恃强凌弱,以众欺寡。汤武以来的君主,都是作乱之徒。

"如今你修持文武之道,掌控天下言辩,以此教导后世;身穿宽衣腰系浅带,言语矫饰行为虚伪,以此迷惑天下君主,而欲求一己富贵。欺世盗名无过于你,天下为何不称你为'盗丘',却称我为'盗跖'?你用甜言蜜语劝说子路,让他追随你。让子路去掉高冠,解除长剑,而后受教于你。天下都说:'孔丘能够制止暴行禁绝为非。'最终结果呢,子路欲杀卫君而事情不成,在卫国东门被剁成肉酱,这是你的教导未达至境。你自命为才士圣人吗?却两次被鲁国驱逐,在卫国被削掉足迹,在齐国陷入穷途,在陈蔡边界遭到围困,难以容身于天下。你教导子路导致他遭此祸患,上不能保全自身,下不能帮助别人,你的庙堂人道有何可贵呢?

"世人尊崇的所谓圣君,无过于黄帝。黄帝尚且不能葆全真德,而战于涿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唐尧为父不慈,虞舜为子不孝,夏禹半身不遂,商汤流放君主,武王征伐商纣。这六个人,是世人尊崇的。深思熟虑论之,都是一见利益就迷失真德,强行违反真情天性,他们的行为甚为可羞。

"世人尊崇的所谓贤人,无过于伯夷、叔齐。伯夷、叔齐辞去孤竹国的君位,却饿死在首阳山上,尸骨不得埋葬。鲍焦修饰言行非议时世,抱着树干而饿死。申徒狄被人劝阻却不听,背负石头自投于河,被鱼鳖所食。介子推忠君至极,自割腿肉给晋文公食用,文公后来背弃他,子推怒而离去,抱着树干而烧死。尾生与女子约会在桥梁下面,女子不来,洪水来了不离肯去,抱着桥柱而淹死。这六个人,无异于肢解之狗沉河之猪、捧碗讨饭之人,都是陷溺声名轻率枉死,不念本根不养天年之人。

"世人尊崇的所谓忠臣,无过于王子比干、伍子胥。子胥却被沉江,比干却被剖心。这两个人,世人称为忠臣,然而最终被天下人讥笑。从上面所举来看,直到子胥、比干,都不值得尊崇。你所用来劝说我的,若是告诉我鬼神之事,那么我确实不知;若是告诉我人间之事,不过如此,都是我早就知道的。

"现在我告诉你人之常情:眼睛欲视美色,耳朵欲听好音,口舌欲尝甘味,意志渴求满足。人类上寿百岁,中寿八十,下寿六十,除去生病、死丧、忧患,其间开口而笑的日子,一月之中不过四五天而已。天地无穷,人寿有限。操持着有限的生命,寄托于无穷的天道,短暂无异于骏马跃过小沟。不能自悦心志,颐养天年之人,均非通达天道之人。你所言说的,都是我所抛弃的。赶快滚回去,不要再说了!你的庙堂人道,疯癫狂悖汲汲钻营,都是机诈巧变的虚伪之事,不可用于葆全真德,哪里值得谈论呢?"

孔子再拜趋走。出门上车,执辔三失,目茫然无见,色若死灰,据轼低头,不能出气

。归到鲁东门外,适遇柳下季。

柳下季曰:"今者阙然数日不见,车马有行色,得微往见跖邪?"

孔子仰天而叹曰:"然。"

柳下季曰:"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?"

孔子曰:"然。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

。疾走料虎头,编虎须,几不免虎口哉!"

今译

孔子拜了两拜快步离去。出门上车,欲执缰绳三次失手,目光茫然视而不见,面色如同死灰,扶着车轼低垂其头,不能出气。回到鲁国东门之外,恰巧遇见柳下惠。

柳下惠说:"近来隔了多日不见,看你车马沾尘颇有行色,莫非去见过跖了?"

孔子仰天长叹说:"是。"

柳下惠说:"跖莫非当面拂逆你的好意啦?"

孔子说:"是的。我是所谓没病而自己扎针。冲上前去撩拨虎头,编弄虎须,几乎不免于虎口啊!"

【说明】魏牟版外篇《盗跖》,至此文完义足。郭象版杂篇《盗跖》,此下拼接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残篇1354字,本书复原于刘安版之杂篇。

题解

《列御寇》被先于刘安的贾谊《鵩鸟赋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贬入杂篇。

崔譔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列御寇》十章,"列御寇"二章有陆引崔注四条,"曹商"八章却无陆引崔注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裁剪刘安版外篇《曹商》936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列御寇》669字,合为郭象版杂篇《列御寇》1605字,再移外入杂;同时证明崔譔仅注刘安版外篇《列御寇》,未注刘安版外篇《曹商》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曹商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列御寇》1605字中,摘出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列御寇》669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六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字,删衍文1字,订讹文4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王夫之评论郭象版杂篇《列御寇》曰:"杂引博喻,理则可通,而文义不相属。"

苏轼《庄子祠堂记》欲证郭象版杂篇《寓言》、杂篇《列御寇》之间的杂篇《让王》、杂篇《盗跖》、杂篇《说剑》、杂篇《渔父》四篇均属"伪作"(即非庄所撰),遂以《寓言》篇终、《列御寇》篇首均言"不自得"之义,而谓《寓言》、《列御寇》原本相连。苏论无据。"不自得"为内七篇重要义理,篇首、篇终乃至通篇演绎此义的外杂篇极多。

《列御寇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著录庄子之言,当属转闻于师(或即蔺且)。

魏撰《列御寇》,难以分章(姑分二章,不标章序),是首尾连贯、结构完整的单一寓言,与魏撰《庚桑楚》、《盗跖》同为中国短篇小说的祖构。魏撰《秋水》河伯观海章1641字,证明魏牟具有撰写长篇寓言的能力。

第一章列子犯病请药,第二章伯昏诊病发药。伯昏所言"儒缓---墨翟"寓言辛辣讽刺儒墨,一如魏撰《外物》"儒以《诗》、《礼》发冢"寓言。全文自始至终,贬斥自矜自得、光而耀之,阐明自"逍"己德、不可自得。即专明"葆光"二义之后义(《齐物论》辨析三八)。

列御寇之齐,中道而返,遇伯昏瞀人。

伯昏瞀人曰:"奚方而返?"

曰:"吾惊焉。"

曰:"恶乎惊?"

曰:"吾尝食于十浆,而五浆先馈。"

伯昏瞀人曰:"若是,则汝何为惊矣?"

曰:"夫内诚不解,形谍成光

,以外镇人心,使人轻乎贵老,而齑其所患

。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,多余之赢,其为利也薄

,其为权也轻,而犹若是

,而况于万乘之主乎

?身劳于国,而知尽于事,彼将任我以事,而校我以功

。吾是以惊。"伯昏瞀人曰:"善哉,观乎

!汝处矣,人将保汝矣。"

无几何而往,则户外之屦满矣。

伯昏瞀人北面而立,敦杖蹙之乎颐

,立有间,不言而出。

傧者以告列子。

列子提屦,跣而走,暨乎门

,曰:"先生既来,曾不发药乎?"

今译

列御寇前往齐国,半路返回,遇见伯昏瞀人。

伯昏瞀人问:"为何返回?"

列御寇说:"我受惊了。"

伯昏瞀人问:"受了何惊?"

列御寇说:"我曾在十家粥铺用餐,而五家粥铺优先上粥。"

伯昏瞀人问:"像这样,你为何受惊呢?"

列御寇说:"内心自矜不能消解,身形泄露自矜有成的光焰,以外表镇慑人心,使人轻忽了敬重老人,而消除他们担心的祸患。卖粥人家只是卖些粥食,多余的赢利,利润微薄,他们的权柄轻微,尚且如此,何况万乘之君呢?身形操劳于国务,而心知穷尽于政事,齐君必将委任我以政事,而后考校我的事功。我因此受惊。"

伯昏瞀人说:"好啊,善于观察!你等着吧,众人将要归附你了。"

没过多久伯昏瞀人前往,室门之外已经脱满宾客之鞋。

伯昏瞀人面北而立,拄着拐杖支着下巴,站立片刻,不言而出。

迎宾者报告列子。

列子提着鞋,光脚而急走,到院门追上,说:"先生既然来了,为何不发药呢?"

:"已矣!吾固告汝曰:'人将保汝。'果保汝矣。非汝能使人保汝,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

。尔焉用之?感豫出异也

?必且有感,摇尔本才

。又无谓也!与汝游者,又莫汝告也

。彼所小言,尽人毒也

。莫觉莫悟,何相熟也

!巧者劳而知者忧,无能者无所求,饱食而遨游,泛若不系之舟,虚而遨游者也。

"郑人缓也

,呻吟裘氏之地

,只三年而缓为儒

,河润九里,泽及三族

,使其弟墨

。儒墨相与辩

,其父助翟

,缓自杀

。十年而其父梦之

。曰:'使尔子为墨者,予也

。盍尝视其埌?既为楸柏之实矣。'

"夫造物者之报人也

,不报其人

,而报其人之天

,彼故使彼

。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

,以贱其亲

,齐人之井饮者相捽也

。故曰,今之世皆缓也

。自是,有德者已不知也,而况有道者乎?

古者谓之遁天之刑

。圣人安其所安,不安其所不安;众人安其所不安,不安其所安

。庄子曰

:'知道易,勿言难

。知而不言,所以之天也;知而言之,所以之人也

。古之至人,天而不人。'

"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

,殚千金之家

,三年技成,而无所用其巧

。圣人以必不必,故无兵

;众人以不必必之,故多兵

。顺于兵,故行有求

。兵,恃之则亡。

"小夫之知,不离苞苴、竿牍,敝精神乎蹇浅

,而欲兼济道、物,太一形、虚

。若是者,迷惑于宇宙,形累不知太初

。彼至人者,归精神乎无始

,而甘瞑乎无何有之乡

,水流乎无形

,发泄乎太清

。悲哉乎!汝为知在毫毛

,而不知太宁!"

今译

伯昏瞀人说:"算了吧!我原本告诉你说:'众人将要归附你。'果然归附你了。你的病不在于能够让人归附你,而在于不能让人不归附你。对你又有何用?感到愉悦出众优异?必将有所感触,动摇你的本性。这毫无意义!归附你的人,又不会告诫你。他们的小言,尽是人道毒药。你不觉不悟,与他们多么相熟啊!巧者多劳知者多忧,无能之人无所欲求,身形饱食德心遨游,泛然有如不系之舟,才是虚己遨游之人。

"郑国有人名缓,吟诵读书于裘氏之处,只用三年就成为儒者,河水润泽九里,恩泽及于三族,让他弟弟学墨。儒墨相互辩论,其父支持翟,缓自杀。十年以后其父梦见缓。缓说:'让你儿子学墨之人,是我。你何曾扫过吾墓?墓上楸柏已经结出果实了。'

"造物者报应于人,不报应于身形,而报应于德心,彼人之作为招来彼人之报应。那人以为自己优异于人,因此贱视亲人,如同饮于一井的齐国人相互打架。所以说,今世之人都是缓。自以为是,有德之人已不屑为,何况有道之人呢?古人称为逃遁天之心刑。圣人安心于应该安心的,不安心于不该安心的;众人安心于不该安心的,不安心于应该安心的。庄子说:'知晓天道存在容易,不妄言天道困难。知晓天道存在而不妄言,就能趋近天道;知晓天道存在而妄言,就会趋近人道。古之至人,趋近天道而不趋近人道。'

"朱泙漫向支离益学习屠龙之技,耗尽千金家财,三年技有小成,然而不用其巧。圣人对众人以为必不可免的争斗视为可免,所以无须用兵;众人对圣人以为可免的争斗视为必不可免,所以多多用兵。顺从用兵的心志,就会行兵求利。自以为是必定好兵,自恃兵强必定灭亡。

"凡夫的心知,不离庙堂礼仪、书简酬答,精神疲敝于浅薄之务,却欲兼济道、物,合一身、心。如此之人,迷惑于宇宙表象,身形劳累不知终极初始。那些至人,返归精神于终极初始,而酣睡于无何有之乡,如同水流于无物之处,发散于至高清虚。可悲啊!你的心知仅在毫毛,却不知至高宁定。"

竿牍dú:庙堂之文牍虚文。○"小夫之知"三句,谓大知小知囿于庙堂人道,故天机浅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其嗜欲深者,其天机浅"。

【说明】魏牟版外篇《列御寇》669字,至此文完义足。郭象版杂篇《列御寇》,此下拼接魏牟版外篇《曹商》残篇936字,本书复原于魏牟版之外篇。

题解

《天下》被先于刘安的《韩诗外传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贬入杂篇。

崔譔、向秀《庄子注》均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天下》九章,"天下"六章有陆引崔注十八条、向注二条,"惠施"三章却无陆引崔注、向注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裁剪刘安版外篇《惠施》526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天下》2053字,合为篇幅超长的郭象版杂篇《天下》2579字,再移外入杂;同时证明崔、向均注刘安版外篇《天下》,均未注刘安版外篇《惠施》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惠施》题解。张默生认为,《惠施》"当另为一篇"。谭戒甫认为,《惠施》"经后人糅合"于《天下》。王叔岷认为,《天下》、《惠施》"盖郭象合之"。

郭象裁剪《惠施》拼接于《天下》,破坏了《天下》的缜密结构,导致魏牟版、刘安版《天下》的终篇庄周章,在郭象版《天下》中不再是终篇章,再经篡改、妄断、反注,使撰者定位于大境的儒家"方术",升格为儒家"道术",使撰者定位于至境的关尹、老聃、庄周的"道术",降格为与墨家、宋钘、慎到并列的"方术",因而《天下》真义长期湮灭不彰。

郭象删去外杂篇所有明显的庄后史实,又导致苏轼、释性、王夫之、宣颖、胡文英、陆树芝、梁启超、马叙伦、钟泰、钱基博、张默生、徐复观、陈鼓应等多数学者,认为《天下》是"庄子自作"的"《庄子》全书之自序"(梁启超)。仅有朱得之、林云铭、胡适、郭沫若、王叔岷、严灵峰、崔大华、刘笑敢等少数学者,认为《天下》"决不是庄子自作的"(胡适)。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天下》2579字中,摘出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天下》2053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七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5字,删衍文80字,订讹文16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天下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先崇名家、后宗道家、杂学极广的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

魏撰《天下》,可分六章。篇旨是总论百家方术,弘扬老、庄道术。

第一章,总论"方术"、"道术"。

第二章,分论墨家"方术"。

第三章,分论宋钘"方术"。

第四章,分论慎到"方术"。

第五章,分论关尹、老聃"道术"。

第六章,分论庄周"道术"。

通篇措词严谨,评议精准,终篇章评议庄周及其所撰内七篇,堪称千古不刊之论。

蔺撰《寓言》已对内七篇结构及其奥义予以内部抉发,成为前无古人、后无来者的庄学总论。魏撰《天下》则对内七篇义理及其价值予以外部定位,成为前无古人、后无来者的先秦学术总论,被古今学者公认为中国思想史第一名篇。

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,皆以其有,为不可加矣。

古之所谓道术者,果恶乎在?

曰:无乎不在。

曰:神何由降?明何由出?

圣有所生,王有所成,皆原于一。

不离于宗

,谓之天人

;不离于精,谓之神人;不离于真

,谓之至人;以天为宗,以德为本,以道为门,兆于变化

,谓之圣人。

以仁为恩,以义为理,以礼为行,以乐为和

;熏然慈仁,谓之君子。

以法为分,以名为表,以参为验,以稽为决

;其数一二三四是也,百官以此相齿。

以事为常,以衣食为主,以蕃息畜藏为意,老弱孤寡皆有以养,民之理也。

古之人其备乎

!配神明

,醇天地,育万物,和天下,泽及百姓;明于本数,系于末度

;六通四辟,小大精粗,其运无乎不在。

其明而在数度者

,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。

其在于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者,邹鲁之士、搢绅先生多能明之。

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

,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。

天下大乱

,贤、圣不明,道、德不一

,天下各得一察焉以自好

,譬如耳目鼻口,皆有所明,不能相通,犹百家众技也,皆有所长,时有所用

。虽然,不赅不遍,一曲之士也

。判天地之美,析万物之理,不察古人之全,寡能备于天地之美,称神明之容。

是故内圣外王之道

,暗而不明,郁而不发

。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,以自为方

。悲夫,百家往而不返,必不合矣

。后世之学者,不幸不见天地之纯,古人之大体,道术将为天下裂。

今译

天下治方术之人很多,都以为自己拥有的方术,是无以复加了。

古人所言的道术,究竟何在?

答曰:无所不在。

问:道体之神从何而降?道体之明从何而出?

内圣有其所生,外王有其所成,都源于道一。

不离宗师,称为天人;不离精神,称为神人;不离真德,称为至人;以天道为宗师,以物德为根本,以造化为玄门,洞悉物化征兆,称为圣人。

以仁作为恩泽,以义作为公理,以礼规范行为,以乐调和矛盾;熏陶天下慈爱仁厚,称为君子。

以法作为名分,以名作为表征,以实作为参验,以稽查来决断;法律之数一二三四,百官以此排列。

以实事为常务,以衣食为主干,以繁衍生息、积蓄收藏为意义,老弱孤寡都得赡养,是民众的理想。

古人的道术何其完备啊!匹配神明,醇和天地,养育万物,合和天下,泽及百姓;明于本数,系于末度;包罗六合四方,笼罩小大精粗,道术的运用无所不在。

古之道术明确而在于古时制度的,旧时律法、世传史书尚且多有记载。

古之道术在于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的,邹鲁士人、搢绅先生多能明白。

古之道术散见于天下而存设于中原的,百家之学时或予以称道。

近世天下大乱,贤、圣不能辨明,道、德不能划一,天下各得一察以此自好,譬如耳目鼻口,都有所明,不能相通,犹如百家众技,都有所长,时有所用。尽管如此,不完备不全面,都是一曲之士。分判天地之美,离析万物之理,不察古之道术大全,很少有人能够备悉天地的完美,称述神明的容貌。

因此内圣外王的道术,幽暗而不能彰明,郁积而不能抉发。天下的士人各为一己嗜欲,而自造方术。可悲啊!百家方术往于人道而不返天道,必定不合古之道术。后世的学者,不幸不能窥见天地的纯粹,古人的大体,道术将被天下方术割裂。

不侈于后世,不靡于万物,不晖于数度,以绳墨自矫,而备世之急

;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,墨翟、禽滑釐闻其风而悦之。

为之太过,已之太循

。作为《非乐》,命之曰《节用》

;生不歌

,死无服

。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,其道不怒

;又好学,而博不异

;不与先王同,毁古之礼乐

。古之丧礼,贵贱有仪,上下有等

,今墨子独生不歌,死不服,桐棺三寸而无椁,以为法式

。以此教人,恐不爱人;以此自行,固不爱己

。未败墨子道

。虽然,歌而非歌,哭而非哭,乐而非乐,是果类乎

?其生也勤,其死也薄,其道太觳,使人忧,使人悲,其行难为也

。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,反天下之心,天下不堪

。墨子虽独能任,奈天下何

?离于天下,其去王也远矣。

墨子称道曰:"昔禹之湮洪水,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,名川三百,支川三千,小者无数。禹亲自操橐耜,而鸠杂天下之川;腓无胈,胫无毛,沐湛雨,栉疾风,置万国

。禹大圣也,而形劳天下也如此。"

使后世之墨者,多以裘褐为衣,以屐屩为服

,日夜不休,以自苦为极

。曰:"不能如此,非禹之道也,不足谓墨。"

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

,南方之墨者苦获、已齿、邓陵子之属

,俱诵《墨经》

,而背适不同,相谓别墨

。以坚白、同异之辩相訾,以奇偶、不侔之辞相应

。以巨子为圣人

,皆愿为之尸,冀得为其后世

,至今不决。

墨翟、禽滑釐之意则是,其行则非也

。将使后世之墨者,必自苦以腓无胈,胫无毛,相进而已矣

。乱之上也,治之下也

。虽然,墨子真天下之好者也,将求之不得也

。虽枯槁,不舍也。才士也夫!

今译

不取于后世奢侈,不取于靡费万物,不取于彰明制度,用绳墨自律,以备时世急难;古之道术流传后世,墨翟、禽滑釐闻其遗风而心悦诚服。

墨翟有为太过,节制太过刻板。撰作《非乐》,又撰作《节用》;主张生前不歌舞,死后无丧服。墨子兼爱互利而非难争斗,其道主张不怒;又好学,而以主张平等不异者为博学;不与先王相同,毁弃古之礼乐。古之丧礼,贵贱有不同礼仪,上下有不同等级,如今墨子唯独主张生前不歌舞,死后无丧服,桐棺三寸而无外椁,定为人人遵行的法式。以此教人,恐怕不算爱人;以此自律,肯定不算自爱。墨者未曾败坏墨子之道。尽管如此,众人歌唱而墨子非难歌唱,众人哭丧而墨子非难哭丧,众人乐舞而墨子非难乐舞,这果真是同类吗?墨子生而勤苦,死而薄葬,其道太过恐怖,使众人忧愁,使众人悲伤,众人难以践行。

恐怕墨学不可作为圣人之道,大反天下之心,天下不堪忍受。墨子虽然独能其任,又奈天下人何?背离天下,距离王德之人也就远了。

墨子称道说:"从前夏禹治理洪水,疏浚江河而沟通四夷九州,遍及名川三百,支流三千,沟渠无数。大禹亲自背筐执锹,聚合天下江河;腿肚无肉,小腿无毛,淋着暴雨,顶着狂风,安置万国。夏禹是大圣人,却为了天下如此劳苦身形。"要求后世的墨者,多用兽皮粗布为衣,以草鞋木屐为服,日夜不得休息,以自苦为极致。说:"不能如此,即非夏禹之道,不配称为墨者。"

相里勤的弟子五侯之流,南方的墨者苦获、已齿、邓陵子之属,全都诵读《墨经》,然而背反而行大不相同,相互称为墨家别支。他们用坚白、同异的辩题互相批评,以奇偶、不侔的言辞互相回应。每派都以本派巨子为圣人,都想成为巨子传人,希望争得墨家正统,至今不能决出胜负。

墨翟、禽滑釐的意图属是,他们的行为属非。将会导致后世的墨者,必定自苦到腿肚无肉、小腿没毛,相互增进而止。墨学是乱世的上境,治世的下境。尽管如此,墨子真是天下的好人,将难以再次求得。即便身形枯槁,也不肯放弃。

一代才士啊!

不累于俗,不饰于物

;不苛于人,不忮于众

;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,人我之养毕足而止,以此白心

;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,宋钘、尹文闻其风而悦之。

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

,接万物以别囿为始

,语心之容,命之曰心之行

;以恧合欢,以调海内,请欲置之以为主

。见侮不辱,救民之斗;禁攻寝兵,救世之战

。以此周行天下,上说下教,虽天下不取

,强聒而不舍者也

。故曰,上下见厌而强见也。

虽然,其为人太多,其自为太少

。日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

。先生恐不得饱,弟子虽饥,不忘天下,日夜不休

。曰:"我必得活哉!"鄙傲乎救世之士哉

!曰:"君子不为苛察,不以身假物。"

以为无益于天下者,明之不如已也

。以禁攻寝兵为外

,以情欲寡浅为内

。其小大精粗,其行适至是而止。

今译

不牵累于俗世,不雕饰于外物;不苛待他人,不虐待民众;唯愿天下安宁而存活民命,人我之养都能满足而止,以此表白心志;古之道术流传后世,宋钘、尹文闻其遗风而心悦诚服。

宋钘头戴华山之冠自表心志,应接万物以告别囿于自我为起点,主张德心宽容,称为心所当行;以自惭之心与人合欢,用于调和海内争斗,吁请天下设置此义为主。主张被人欺侮不是耻辱,用于解救民众争斗;主张禁攻罢兵,用于解救邦国争战。以此周游天下,上说诸侯下教民众,尽管天下不取其说,仍然强行聒噪而不舍弃。所以说,被上下厌烦却强求相见。

尽管如此,宋钘仍然为人太多,为己太少。每天坚持只要置备五升的饭即已满足。先生恐怕不饱,弟子尽管饥饿,仍然不忘天下,日夜不肯休息。说:"我必能得以活命!"宋钘鄙薄傲视救世之士!说:"君子不苛察人我之分,不把自身假借给外物。"认为无益于天下的学说,彰明之不如放弃之。宋钘以禁攻罢兵作为外王,以嗜欲寡浅作为内圣。宋钘学说的小大精粗,及其践行恰好到此为止。

公而不党,易而无私,决然无主,趣物而不两,不顾于虑,不谋于知,于物无择,与之俱往

;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,彭蒙、田骈、慎到闻其风而悦之。

齐万物以为首

,曰:"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,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,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辨之。"

知万物皆有所可,有所不可

,故曰:"选则不遍

,教则不至

,道则无遗者矣。"

是故慎到弃知去己

,而缘不得已

;泠汰于物

,以为道理

。曰:"知不知,将薄知,而复邻伤之者也。"

謑髁无任,而笑天下之尚贤也;纵脱无行,而非天下之大圣也

。椎拍輐断

,与物宛转

;舍是与非,苟可以免

;不师知虑,不知前后

;巍然而已矣

。推而后行,曳而后往,若飘风之还,若落羽之旋,若磨石之隧

;全而无非,动静无过,未尝有罪

。是何故?夫无知之物,无建己之患,无用知之累

,动静不离于理

,是以终身无誉

。故曰:"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,无用贤圣

。夫块不失道。"

豪杰相与笑之曰:"慎到之道,非生人之行,而至死人之理,适得怪焉。"

田骈亦然,学于彭蒙,得不教焉

。彭蒙之师曰

:"古之道人

,至于莫之是、莫之非而已矣。其风窢然,恶可而言?"

常反人,不见观,而不免于魭断

。其所谓道,非道

;而所言之韪,不免于非

。彭蒙、田骈、慎到不知道

。虽然,概乎皆尝有闻者也。

今译

公正而不偏党,简易而无私心,决断是非别无宗主,取舍外物不存两套标准,无所顾虑,不谋心知,对物无所选择,与之同往。古之道术流传后世,彭蒙、田骈、慎到闻其遗风而心悦诚服。

慎到以齐同万物为首务,说:"苍天能覆盖万物却不能承载万物,大地能承载万物却不能覆盖万物,大道能包容万物却不能分辨万物。"可知万物皆有值得认可之处,也有不值得认可之处,所以慎到说:"选择就不普遍,教化就不能至,王道则无所遗漏。"

所以慎到摈弃心知去除自我,而因循不可废止的王道;任凭民众竞争淘汰,作为仿效天道的人间之理。说:"知晓人之不知,必将迫近所知,而又相邻伤及所知。"主张一任王道不任贤人,而嘲笑天下之崇尚贤人;主张放纵洒脱不尚德行,而非难天下之尊崇圣人。尖锐拍击圆润裁断,随顺物情宛转;舍弃是非成心,可免主观裁断;不师心知顾虑,不知前因后果;巍然不动而止。被推动而后行,被牵引而后往,有如飘风之回还,有如落羽之盘旋,有如磨石之循环;周全然而无非,动静没有过失,未尝有所罪错。这是何故?无知之物,没有建树自己的祸患,没有运用心知的牵累,动静不离王道之理,所以终身没有毁誉。所以慎到说:"达至有如无知之物而止,无须任用贤人圣人。无知土块不会失道。"豪杰共同嘲笑他说:"慎到之道,并非使人得生之道,而是使人致死之理,只得视为怪论。"

田骈也是如此。田骈学于彭蒙,得到不言之教。彭蒙之师说:"古之修习道术之人,达至无所是、无所非就停止。古之道术风行天下,何须有言?"

他们常常违反人性,不被世人赏识,而不能免于武断。他们所言之道,并非真道;所言之是,其实属非。彭蒙、田骈、慎到不知天道。尽管如此,大概都曾有闻古之道术。

以本为精

,以物为粗

,以有积为不足

,澹然独与神明居

;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,关尹、老聃闻其风而悦之。

建之以常无有

,主之以太一

;以濡弱谦下为表

,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。

关尹曰:"在己无居

,形物自著

。其动若水,其静若镜,其应若响

。芴乎若亡,寂乎若清

。同焉者和

,得焉者失

。未尝先人,而常随人。"

老聃曰:"知其雄,守其雌,为天下溪

;知其白,守其辱,为天下谷。"

人皆取先,己独取后

。曰:"受天下之垢。"

人皆取实,己独取虚

。无藏也,故有余,岿然而有余

。其行身也,徐而不费

。无为也,而笑巧

。人皆求福,己独曲全

。曰:"苟免于咎。"

以深为根

,以约为纪

。曰:"坚则毁矣,锐则挫矣。"

常宽于物,不削于人。

可谓至极,关尹、老聃乎

?古之博大真人哉!

今译

以物德为精微,以万物为粗陋,以有所积聚为不足,淡然独与神明之道同在;古之道术流传后世,关尹、老聃闻其遗风而心悦诚服。

关尹、老聃主张总是致无己有,主张信仰至高道一;以柔弱守雌、谦退居下为内圣之表征,以虚怀若谷、不毁万物为外王之实质。

关尹说:"道在己身永不自居,听任万物自适其适。顺道而动有如流水,循德而静有如明镜,因应外境如响应声。恍惚有如消亡,寂静有如清水。齐同之人合和,有得之人有失。未尝先于他人,常常随顺他人。"

老聃说:"知晓雄强,退守雌弱,成为天下的溪流;知晓纯白,退守玷辱,成为天下的山谷。"他人皆取居先,自己独取处后。老聃说:"承受天下的污垢。"他人皆取实有,自己独取虚无。不藏财富,所以有余,岿然不动而后有余。行身于世,徐缓从容而不靡费。顺道无为,而笑他人有为取巧。他人皆求福乐,自己独取曲全。老聃说:"只求免于犯错。"以深藏为根本,以简约为纲纪。老聃说:"坚强就会毁坏,尖锐就会钝挫。"总是宽待外物,不能侵削他人。

可称至极吗,关尹、老聃?古之博大真人啊!

芴漠无形

,变化无常

。死欤生欤?天地并欤

?神明往欤

?芒乎何之?芴乎何适

?万物毕罗,莫足以归

;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,庄周闻其风而悦之。

以谬悠之说,荒唐之言,无端崖之辞

,时恣纵而傥

,不以奇见之也

。以天下为沉浊,不可与庄语

。以卮言为蔓衍

,以重言为真

,以寓言为广

。独与天地精神往来

,而不傲睨于万物

。不谴是非

,以与世俗处。

其书虽环玮

,而连抃4无伤也

。其辞虽参差,而诡可观

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

,上与造物者游

,而下与外死生、无终始者为友。

其于本也,弘大而辟,深闳而肆

;其于宗也,可谓调适而上遂矣

。虽然,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

,其理不竭,其来不蜕

,芒乎昧乎,未之尽者。

今译

寂寞无形,变化无常。有死有生吗?天地合并吗?神明往至吗?恍兮何所至?惚兮何所适?万物毕罗其身,不足言其归宿;古之道术流传后世,庄周闻其遗风而心悦诚服。

庄周以乖谬悠远的论说,荒诞唐突的言谈,无端无崖的辞句,时时恣肆放纵而倜傥不羁,不以独断之见观照世界。以为天下沉沦浑浊,不可与之庄重言语。遂以支离之言蔓衍成文,以重复之言暗示真义,以寓意之言广演宗旨。独与天地精神往来,而不傲视于万物。不谴责世俗是非,以与世俗相处。

庄周之书虽如循环美玉,然而连遭拍击无所损伤。庄周之言虽然支离参差,然而诙谐奇诡大有可观。他充实真德从不停止,上与造化天道同游,下与超越死生、无终无始之人为友。

他对于物德根本,弘阔博大而通辟,深邃闳巨而恣肆;他对于天道宗师,可谓协调自适而上臻道极。尽管如此,庄周顺应造化而知解万物,其义理不会穷竭,其未来不会蜕亡,芒芒昧昧,未有能够穷尽庄学之人。

【说明】魏牟版外篇《天下》2053字,至此文完义足。郭象版杂篇《天下》,此下拼接魏牟版外篇《惠施》残篇526字,本书复原于魏牟版之外篇(见下)。

【附论】

道术传承大要:老、关、列、杨、庄(此略杨、庄之间的子华子)。老聃道术"外王内圣",外向而注重群体。关尹道术"内圣外王",内转而注重个体。此即"老聃贵柔,关尹贵清"(《吕览·不二》)之老、关小异。关尹弟子列子仍然"道术内转",更轻"外王",更重"内圣",于"内圣"又偏重"自逍己德"。此即"关尹贵清,列子贵虚"(《吕览·不二》)之关、列小异。老聃数传弟子杨朱,鉴于列子虚己而藏,导致道术隐微,方术猖獗,于是彰明老聃道术,突显"外王",稍减"内圣",于"内圣"又偏重"自葆己德",以矫列子之弊。此即"列子贵虚,阳生贵己"(《吕览·不二》)之列、杨小异。庄子鉴于杨学影响极大,虽有光大道术之功,小屈方术之力,但有矫枉过正之弊,自矜自得之嫌,遂承老聃道术之总体格局,又承关尹道术之内转义理,首重"内圣",不废"外王",于"内圣"则兼明"自葆己德,自逍己德",以矫杨朱之弊。此即"杨子为我"、"庄子无己"

之杨、庄小异。庄义"自葆己德,自逍己德",即《齐物论》"葆光"二义,《养生主》谓之"善刀而藏之",《德充符》谓之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,《应帝王》谓之"尽其所受乎天,而无见得",均合老义"光而不耀"。

庄学三义"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",集古之道术大成。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,为古今道术共有之宗旨。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,为古今道术共有之"内圣"。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,为古今道术共有之"外王"。庄周道术,终古不废;传之大年,后世大幸。

题解

《惠施》被后于魏牟的《荀子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外篇无《惠施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

崔譔、向秀《庄子注》均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天下》九章,"天下"六章有陆引崔注十八条、向注二条,"惠施"三章却无陆引崔注、向注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并未全删《惠施》,而是裁剪刘安版外篇《惠施》526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天下》2053字,合为郭象版杂篇《天下》2579字,再移外入杂;同时证明崔、向均注刘安版外篇《天下》,均未注刘安版外篇《惠施》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天下》题解。张默生认为,《惠施》"当另为一篇"。谭戒甫认为,《惠施》"经后人糅合"于《天下》。王叔岷认为,《天下》、《惠施》"盖郭象合之"。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天下》2579字中,摘出郭象拼接的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惠施》526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八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删衍文2字,订讹文2字。

《惠施》文风张扬夸诞,意旨鲜明辛辣,撰者当为先崇名家、后宗道家、杂学极广的庄子再传弟子魏牟。

魏撰《惠施》,篇名见于《北齐书·杜弼传》。今存三章,似非完璧。

第一章,列举惠施"历物十事"。

第二章,列举公孙龙等人"辩者二十一事"。

第三章,贬斥惠施,兼及公孙龙。

先秦名家之学,殊非一般战国士人所能详知,亦为后世中国知识所稀缺。魏牟亲历惠施、公孙龙之大梁辩论,故能深入施、龙二家之堂奥。魏牟以庄学立场极而斥之,未尽公允。由于《惠子》一卷全佚,《公孙龙子》十四篇数万字已佚大半,仅存五篇三千字,《惠施》详录施、龙二家之重要辩题,仍为弥足珍贵的先秦名家重要资料。由于郭象删残,惠施"历物十事"、公孙龙等人"辩者二十一事"仅存辩题,难明题旨。本篇注释,仅供参考。

惠施多方

,其书五车

;其道舛驳

,其言也不中。

"历物"之意曰

:"至大无外,谓之'大一'

;至小无内,谓之'小一'

。无厚,不可积也,其大千里

。天与地卑,山与泽平

。日方中方睨,物方生方死

。'大同'而与'小同'异,此之谓小'同异'

;万物毕同毕异,此之谓大'同异'

。南方无穷而有穷

。今日适越而昔来

。连环可解也

。我知天之中央,燕之北,越之南是也

。泛爱万物,天地一体也。"

惠施以此为大

,观于天下,而晓辩者。

今译

惠施博通多种方术,所著之书五车;其道错乱驳杂,其言不合于道。

惠施历论万物的大意是:"(一)至大之物无外,谓之'大一';至小之物无内,谓之'小一'。(二)没有厚度之物,不可积叠,其大千里。(三)天与地同低,山与泽齐平。(四)太阳才抵中天即已开始倾斜,每物刚刚出生即已开始死亡。(五)同类大同与异类小同之异,这叫小的同异;万物本质全同表象全异,这叫大的同异。(六)南方本质无穷而表象有穷。(七)今日往越而昨天来此。(八)相连圆环可以分解。(九)我知道天的中央,可在燕国之北,可在越国之南。(十)泛爱万物,因为天地一体。"

惠施以此自大,传观天下,晓谕天下辩者。

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

:"卵有毛

。鸡三足

。郢有天下

。犬可以为羊

。马有卵

。丁子有尾

。火不热

。山出口

。轮不辗地

。目不见

。指不至,至不绝

。龟长于蛇

。矩不方,规不可以为圆

。凿不围枘

。飞鸟之影,未尝动也

。镞矢之疾,而有不行不止之时

。狗非犬

。黄马、骊牛三

。白狗黑

。孤犊未尝有母

。一尺之棰,日取其半,万世不竭。"

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

,终身无穷

。桓团、公孙龙辩者之徒

,饰人之心

,易人之意

;能胜人之口,不能服人之心

,辩者之囿也。

今译

天下的辩者共同乐此不疲:"(1)卵有毛。(2)鸡三足。(3)楚国郢都拥有天下。(4)犬可以称为羊。(5)马有卵。(6)蛤蟆有尾巴。(7)火不热。(8)山有出口。(9)车轮不辗地。(10)眼睛看不见。(11)手指不能达至,达至不能穷尽。(12)龟长于蛇。(13)矩尺不能画方,圆规不能画圆。(14)卯眼不能密围榫头。(15)飞鸟之影,未曾移动。(16)箭矢疾行,却有不行不止之时。(17)狗非犬。(18)黄马、黑牛计为三。(19)白狗黑。(20)孤犊未尝有母。(21)一尺之木,每日截取其半,万世不能穷竭。"

辩者以此与惠施相互应对,终身没有穷尽。桓团、公孙龙之流,雕饰他人的德心,改易他人的命意;能够战胜他人之口,不能服膺他人之心,这是辩者的局限。

惠施日以其知与之辩

,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,此其柢也

。然惠施之口谈,自以为最贤

,曰:"天地其壮乎?施存,雄而无术。"

南方有畸人焉

,曰黄缭

,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,风雨雷霆之故

。惠施不辞而应,不虑而对,遍为万物说;说而不休,多而无已,犹以为寡,益之以怪

。以反人为实

,而欲以胜人为名,是以与众不适也。弱于德,强于物,其途隩矣

。由天地之道,观惠施之能,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,其于物也何庸

?夫充一尚可曰愈,贵道几矣

。惠施不能以此自宁

,散于万物而不厌

,卒以善辩为名

。惜乎!惠施之才!骀荡而不得

,逐万物而不返

,是穷响以声

,形与影竞走也

。悲夫!

今译

惠施每日自矜心知与他们辩论,只是与天下辩者故作怪论,这是他们的根柢。然而惠施的辩才,自以为第一,说:"天地岂不壮观?有我惠施存在,雄壮的天地也莫奈我何。"

南方有位异人,名叫黄缭,问惠施为何天不坠、地不陷,风雨雷霆产生的原因。惠施不加推辞而应对,不加思虑而回答,遍及万物一一解说;说而不停,多而不止,仍然以为说得太少,添加各种怪论。以反对他人作为实质,而想胜过他人获取声名,因此与众人不能调适。弱于葆全内德,强于博通外物,实为误入歧途。从天地之道,观照惠施的才能,犹如蚊子虻虫的徒劳,对于万物有何用处?充当众技之一尚可视为杰出,若是贵重于道才会有望。惠施不能凭其大才自我安宁,散于万物而不知厌倦,最终以善辩闻名。可惜啊!惠施之才!劣马游荡而不得正道,追逐万物而迷途不返,这是发声欲止回响,身形与影子赛跑。可悲啊!

【附论】

庄学大鹏,以哲学义理、文学表述为其两翼。蔺且、魏牟各有所偏。蔺且哲学悟性较强,文学悟性较弱。魏牟文学悟性较强,哲学悟性较弱。

魏牟文学悟性较强,因而魏撰十三篇的文风可与内七篇乱真。诸多细证,详见各篇,此举其三。

一,内七篇有大量人格化动植物,说话动物5种、植物6种。蔺撰五篇极少人格化动植物,无一说话。魏撰之篇有大量人格化动植物,说话动物8种、植物3种(均见索引四、五)。

二,《德充符》之鲁哀公改变自称,蔺且未窥此义,导致蔺撰《达生》之周威公自称不当,而魏撰《徐无鬼》之魏武侯自称得当。

三,魏牟具有撰写长篇寓言的能力,《秋水》第一章、《庚桑楚》、《盗跖》、《列御寇》,均为后世中国短篇小说的祖构。

魏牟哲学悟性较弱,对于内七篇奥义少有新的抉发,但是相当全面地理解了蔺撰五篇抉发的内七篇奥义,而且凭借其文学才华作出了生动演绎,使内七篇义理更为形象易解。仅有《秋水》失误一次,把庄学真谛"然不然"、庄学俗谛"不可乎不可"混淆为一,变文为"然不然,可不可"归于被其痛诋的公孙龙,成为后世混淆庄学二谛、不明庄学真谛之滥觞。

魏牟的学术视野,则比蔺且远为宽广,甚至比庄子也有过之。而其编纂《庄子》初始本的传播庄学之功,则无人能及。

概而言之,道家创始于老聃、关尹,关学传于列子,老学传于杨朱。四人穷尽了道家人格风范的四条逻辑分岔,成为后世道家者流的四种范型:老聃隐于庙堂而功成身退,范蠡、张良、刘基之属近之。关尹远离庙堂而隐于江湖,后世隐于士农工商、渔樵耕读、琴棋书画、医卜星相的江湖达人近之。列子隐于江湖而含蓄内敛,蔺且、阮籍、陶潜、曹雪芹、资耀华之属近之。杨朱傲立江湖而夸诞张扬,魏牟、刘安、嵇康、李白、苏东坡、金圣叹之属近之,然而先秦的杨朱、魏牟极尽夸诞张扬之能事,为后世同道难望项背,却均得以终其天年,先秦以后的刘安、嵇康、金圣叹之属,却"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夭于斧斤",李白、苏东坡之属,则受尽折腾而幸免于难。

集道家大成的庄子,其"无极之外复无极"的"藐姑射神人"风范,实在难称范型。因为两千三百年来的道家者流顺道循德,仍然难以趋而近之,唯有浩叹藐乎远哉。

题解

《宇泰定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、《韩非子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仍在外篇,郭象版外篇无《宇泰定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

向秀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庚桑楚》九章,"庚桑楚"四章有陆引向注二十八条,"宇泰定"五章却无陆引向注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并未全删《宇泰定》,而是裁剪刘安版外篇《宇泰定》1197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庚桑楚》1293字,合为篇幅超长的郭象版杂篇《庚桑楚》2490字,再移外入杂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庚桑楚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庚桑楚》2490字中,摘出郭象拼接的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宇泰定》1197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九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41字,删衍文2字,订讹文14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宇泰定》文风、义理均异于蔺撰、魏撰诸篇,撰者当为其他庄子弟子或再传弟子。

或撰《宇泰定》,篇名未见史籍,今按外杂篇之篇名惯例拟名。今存五章,似为完璧。在魏牟版外篇二十二之中,是暗引内七篇最多之篇。多引《齐物论》,文风亦近《齐物论》。然而《齐物论》卮言虽多,仍有诸多寓言。本篇通篇卮言,无一寓言,仅有数喻,大异于内七篇之"寓言十九"。

前三章义理绵密,层层推进,大异于内七篇之"支离其言"。后二章演绎庄义,略有小失。用语甚为不谨,又常以老解庄,水准逊于蔺撰、魏撰之篇。唯其义理绵密,层层推进,反复重言,不避语复,有助于理解跳跃极大、省略极多的老、庄义理。

宇泰定者

,发乎天光

。发乎天光者,人见其人,物见其物

。人有修者

,乃今有恒

;有恒者,人舍之,天助之

。人之所舍,谓之天民;天之所助,谓之天子。

学者,学其所不能学也;行者,行其所不能行也;辩者,辩其所不能辩也

。知止乎其所不能知,至矣

。若有不即是者,天均败之。

备物以将形

,藏不虞以生心

,敬中以达彼

,若是而万恶至者,皆天也,而非人也

,不足以滑和,不可纳于灵台

。灵台者有持,而不知其所持,而不可持者也

。不见其诚己而发

,每发而不当

;业入而不舍,每更为失

。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,人得而诛之

;为不善乎幽暗之中者,鬼得而诛之

。明乎人,明乎鬼者

,然后能独行。

今译

心宇泰然宁定者,焕发天赋之光。焕发天赋之光者,观人洞见其人,观物洞见其物。人能修复真德,方能葆有恒德;葆有恒德者,人道舍弃他,天道襄助他。人道舍弃者,称为"天民";天道襄助者,称为"天子"。

为学者,欲学他所不能学的;为行者,欲行他所不能行的;为辩者,欲辩他所不能辩的。心知止于不知之域,就是至境。若是有人不能如此,天道之轮必将挫败他。

整备庶物用于将养身形,藏知不谋用于葆养德心,诚敬德心用于遥达彼道,若能如此而后万千恶运仍至,都是天命,而非人力未尽,不足以滑乱德心和顺,不可纳入于心灵。心灵有所持守,然而不能尽知其所持守的天道,因而不可自矜物德。不能诚敬己心而妄发言行,每发必有不当;已发而不肯舍弃,每次更改仍有所失。所为不善若是显明,将会受到人道的诛罚;所为不善若是隐秘,将会受到天道的诛罚。明白人道危殆不测,明白天道疏而不漏,然后方能独行天道。

券内者

,行乎无名

;券外者

,志乎期费

。行乎无名者,唯庸有光

;志乎期费者,唯贾人也

,人见其跂,犹之魁然

。与物穷者,物入焉

;与物龃者,其身之不能容,焉能容人

?不能容人者无亲,无亲者尽人

。兵莫憯于志,而镆铘为下;寇莫大于阴阳,而桴鼓为小。无适而非阴阳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

。非阴阳贼之,心则使之也。

道通为一,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

。所以恶乎分者,其分也以备

;所以恶乎备者,其有也以备

。故出而不返,见其鬼

;出而得,是谓德死

。灭而有实,鬼之一也

。以有形者象无形者,而定矣。

出无本,入无窍

。有实而无乎处

,有长而无乎本标

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

,有所入而无本者有长

。有实而无乎处者,宇也

;有长而无本标者,宙也

。有乎生,有乎死,有乎出,有乎入,出入而无见其形,是谓天门

。天门者,无有也;万物出乎无有

。有,不能以有为有,必出乎无有

。而无有,一无有,圣人藏乎是。

今译

契合内德者,行事致无声名;迎合外境者,志在期求财货。行事致无声名,寓诸庸常葆有德光;志在期求财货,只是如同商贾一样,旁人见其踮足,仍然自矜魁伟。与物不通者,外物撄入其心;与物龃龉者,其身不能容物,其心怎能容人?不能容人者无人亲近,无人亲近者自绝于人。凶器之惨毒无过于心志,而镆铘宝剑尚属下等;敌寇之强大无过于阴阳,而擂鼓敌军尚属小敌。无往而非阴阳,天地之间无处可逃。并非阴阳贼害于人,而是人的心志自招贼害。

天道通约万物为一。天道分施物德,于是万物形成;天道成就万物,同时毁坏万物。之所以厌恶万物之分,乃是分物之道才是唯一完备;之所以厌恶自矜完备,乃是坚执其有才会自矜完备。所以出离天道而不返天道,就会鬼迷心窍;出离天道而自矜自得,叫作德心死灭。德心死灭却仍有实体,是鬼的一种。以有形万物取象于无形天道,而后心宇泰然宁定。

出离天道则失根本,返入天道又无孔窍。天道有实存而无定处,有长度而无始终;生出万物却无孔窍的天道确有实存,纳入万物却无始终的天道确有恒长。有实存而无定处的天道,遍在于宇;有恒长而无始终的天道,永在于宙。天道能使万物生,能使万物死,能使万物出,能使万物入,万物出而生、死而入却不见其形,叫作天道之门。天道之门,是无形之有;万物出于无形之有。有形之有,不能出于有形之有,必定出于无形之有。而无形之有,就是一无所有,圣人藏身于一无所有。

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恶乎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弗可以加矣

。其次以为有物矣,将以生为丧也,以死为返也,是以分矣

。其次曰始无有,既而有生,生俄而死

;以无有为首,以生为体,以死为尻,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宗者,吾与之为友

。是三者虽异,公族也

。昭景也,著戴也

;屈氏也,著封也

。非一邪?

有生,黬也

。披然曰"移是"

。尝言"移是",非所言也

。虽然,不可知者也

。腊者之有膍胘

,可散而不可散也

;观室者周于寝庙,又适其偃焉,为是举"移是"。

请尝言"移是"

:是以生为本

,以知为师

,因以乘是非

;果有名实,因以己为质;使人以为己节,因以死偿节

。若然者,以用为知,以不用为愚

;以彻为名,以穷为辱

。移是,今之人也,是蜩与鷽鸠同于同也。

今译

古之至人,其知达于至境。怎样的至境?有人认为万物生于"无",这就是至境,这就是尽头,无以复加了。其次有人认为后来产生了有形之物,每物之生即失天道,每物之死即返天道,因此每物均从天道分出。其次有人认为宇宙初始一无所有,随后产生有生之物,有生而后有死;把一无所有的天道视为头脑,把每物的生命视为身体,把每物的死亡视为屁股,谁能彻悟有、无、死、生出于同一祖宗,吾人就与之为友。以上三种认知虽有差异,却是出于同一祖宗的子孙公族。正如昭氏景氏,以职官为姓;屈氏,以封邑为姓。楚室三大公族岂非出于同一祖宗?

有生之物,是天道的尘垢。众人纷乱妄言"是非不断转移"。他们所言"是非不断转移",并非所言之意。尽管如此,其意不可尽知。腊祭虽有可食的牛胃,但是祭后可以散而食之,祭前不可散而食之;观祭之人围观于庙堂,祭毕又会移步如厕,为此众人纷乱妄言"是非不断迁移"。

请允许试论众人为何纷乱妄言"是非不断转移":这是由于众人以有限的生命为本,以有限的心知为师,因而驾乘相对是非;为了证明相对是非果真有其名实,因而以自己为人质;使人以为自己很有节操,因而以死证明节操。如此之人,把用于庙堂视为有知,把不用于庙堂视为愚人;把通于庙堂视为名誉,把穷于庙堂视为耻辱。坚执是非相对却不断转移相对是非,正是如今的众人,一如蜩与鷽鸠仅仅赞同与己相同者。

蹍市人之足,则辞以放傲,兄则以伛,太亲则已矣

。故曰:

至礼不人,至义不物,至知不谋,至仁无亲,至信辟金。

彻志之悖,解心之谬,去德之累,达道之塞。贵富显严名利六者,悖志者也。容动色理气意六者,谬心者也。恶欲喜怒哀乐六者,累德者也。去就取与知能六者,塞道者也

。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,正则静,静则清,清则明,明则虚

,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。

道者,德之钦也;生者,德之光也;性者,生之质也。性之动,谓之为;为之伪,谓之失

。知者,接也;知者,谋也

;知者之所不知,犹睨也

。动以不得已之谓德

,动无非我之谓治

,名相反而实相顺也。

今译

踩了路人之脚,必须卑辞道歉放弃傲慢,踩了兄长只须弯一弯腰,踩了父母无须任何表示。所以说:至高之礼不把他人视为外人,至高之义不把万物视为外物,至高之知不做预谋,至高之仁无所亲疏,至高之信不用金钱担保。

消除意志的悖乱,解除心知的谬妄,去除德心的牵累,打通达道的阻塞。尊贵、富有、显赫、威严、名声、利禄六项,导致意志的悖乱。容貌、举止、色欲、辩理、使气、意愿六项,导致心知的谬妄。憎恶、嗜欲、喜悦、愤怒、悲哀、快乐六项,导致德心的牵累。舍弃、趋就、索取、赠与、知虑、技能六项,导致天道的阻塞。以上四类六项不鼓荡胸中就能正直,正直使人宁静,宁静使人清寂,清寂使人澄明,澄明使人虚己,虚己使人顺道无为而后循德无不为。

天道,是物德钦仰的宗师;生命,是物德自身的光华;天性,是生命固有的本质。因循天性而动,就是物所当为;迎合人为而伪,就是物之过失。知识,得于交接;知识,得于预谋;有知之人必有不知,所知有限犹如一瞥。行动出于不得停止叫作德,行动无不因循真我叫作治,名虽相反而实则相顺。

羿工乎中微,而拙乎使人无己誉

。圣人工乎天,而拙乎人

。夫工乎天而良乎人者,唯全人能之

。唯虫能虫,唯虫能天

。全人恶有天?恶有人之天?而况天乎人乎?

一雀过羿,羿必得之,惑也

。以天下为之笼,则雀无所逃矣

是故汤以庖人笼伊尹,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

。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,而可得者,无有也。

兀者拸画,外非誉也

;胥靡登高而不惧,遗死生也

。夫复习不愧,而忘人

。忘人,因以为天人矣

。故敬之而不喜,侮之而不怒者

,唯同乎天和者为然。出怒不怒,则怒出于不怒矣

;出为无为,则为出于无为矣

。欲静则平气,欲神则顺心

;有为也欲当

,则缘于不得已

。不得已之类,圣人之道。

今译

后羿善于射中微小目标,然而拙于使人不赞誉自己。圣人善于顺应天道,然而拙于因应人道。既善于顺应天道又善于因应人道的,唯有全人能够做到。唯有动物能够因循内德,唯有动物能够顺应天道。全人何曾拥有天道?何曾信奉人为虚构的天道?何况区分天道、人道呢?

一只雀鸟飞过后羿,后羿自矜必能射中,就是大惑。以天下为樊笼,雀鸟才会无处可逃。因此商汤用庖厨之职笼络伊尹,秦穆公用五张羊皮笼络百里奚。因此不以他人所好笼络他人,而后欲得他人,从来没有。

刖足之人拒绝雕饰,是因为置毁誉于度外;刑徒之人登高不惧,是因为置死生于度外。复归习性不愧天地,而后丧忘人道。丧忘人道,因而成为天道庇佑之人。所以被人敬重而不喜悦,被人侮蔑而不愤怒,唯有同于天然祥和者方能如此。出离愤怒者不会真正愤怒,即使因境愤怒也是出于不怒的德心;出离有为者不会真正有为,即使循德有为也是出于无为的天道。意欲宁静必须心平气和,意欲通神必须顺应德心;有为而意欲恰当,必须缘于不得停止的真德。不得停止地顺道循德,就是圣人的道术。

题解

《胠箧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、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胠箧》1281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二十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订讹文12字。

《胠箧》文风、义理均异于蔺撰、魏撰诸篇,撰者当为其他庄子弟子或再传弟子。

篇中言及"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",证明撰于前264年(庄殁22年)田齐第十二世齐王建即位,至前240年魏牟卒年(初始本成书下限)之间,撰者必非庄子。高亨以《吕览》钞引此句为据,认为《胠箧》撰于前221年秦灭齐之后。高亨之论,既与《吕览》成书于前239年抵牾,又与吕不韦死于前235年,其时秦未灭齐抵牾。又有学者以高亨之论为据,推论《庄子》成书于《吕览》之后,推论《庄子》钞引《吕览》。高亨之论既误,据之推论亦误。

或撰《胠箧》,全文连贯,不宜分章,为明层次,分为七节。通篇义理绵密,层层推进,大异于内七篇之"支离其言"。主旨鲜明,反复重言,大异于内七篇之"晦藏其旨"。寓言仅一,又不独立,大异于内七篇之"寓言十九"。二用"尝试论之",三用"世俗之所谓",四用"何以知其然邪",七用"人含其",句法、章法单调,大异于内七篇之"其辞参差"。以老演庄,多引老言。文风直白,缺乏蔺且之含蓄蕴藉。持论激烈,缺乏魏牟之辛辣戏谑。唯其义理绵密,层层推进,反复重言,不避语复,有助于理解跳跃极大、省略极多的老、庄义理。

老聃、庄子、蔺且、魏牟无不褒扬"圣人"(用道家义),从不贬斥。本篇开启贬斥"圣人"(用儒家义)之先河,为魏牟版外篇仅有之例。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、《天道》承袭。

本篇两处贬斥"儒墨",郭象篡改为"杨墨"。

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

,则必摄缄縢,固扃鐍

,此世俗之所谓知也

。然而巨盗至,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,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

。然则向之所谓知者,不乃为大盗积者也?

今译

为了预防开箱、掏袋、撬柜的小盗而有为于守护准备,那么必定捆紧绳结,加固锁钮,这是世俗所谓知者。然而大盗一至,就会背柜、举箱、挑袋而逃走,唯恐绳结、锁钮不够坚固。那么世俗所谓知者,不正是为大盗积聚货财的人吗?

故尝试论之:世俗之所谓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所谓圣者,有不为大盗守者乎

?何以知其然邪?昔者齐国邻邑相望,鸡狗之音相闻,网罟之所布,耒耨之所刺,方二千余里

;阖四境之内,所以立宗庙社稷,治邑屋州闾乡曲者

,曷尝不法圣人哉

?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

,所盗者岂独其国邪?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

。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,而身处尧舜之安

;小国不敢非,大国不敢诛

,十二世有齐国

。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,以守其盗贼之身乎?

今译

所以尝试论之:世俗所谓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藏货财的人吗?世俗所谓圣人,有不为大盗守护货财的人吗?何以知道如此呢?从前齐国毗邻的乡邑相互望见,鸡狗的叫声相互听闻;罗网所布之处,犁锄所耕之地,方圆二千余里;全部四境之内,所用来建立宗庙社稷,治理采邑、屋井、州县、闾里、乡党、部曲的,何尝不是师法圣人呢?然而田成子一旦杀害齐君而后盗窃其国,所盗的岂仅邦国呢?连同圣知之法也一并盗取。所以田成子虽有盗贼之名,然而身处尧舜之安;小国不敢非议,大国不敢征伐,十二世拥有齐国。那么这不是窃取齐国连同圣知之法,用于守护盗贼之身吗?

尝试论之:世俗之所谓至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所谓至圣者,有不为大盗守者乎

?何以知其然邪?昔者龙逢斩,比干剖,苌弘胣,子胥靡,故四子之贤,而身不免乎戮

。故跖之徒问于跖曰

:"盗亦有道乎?"

跖曰:"何适而无有道邪?夫妄意室中之藏,圣也;入先,勇也;出后,义也;知可否,知也;分均,仁也

。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,天下未之有也。"

由是观之,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

,盗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

。天下之善人少,而不善人多,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,而害天下也多

。故曰:唇揭则齿寒

,鲁酒薄而邯郸围

,圣人生而大盗起

。掊击圣人,纵舍盗贼,而天下始治矣

。夫川竭而谷虚,丘夷而渊实

,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,天下平而无故矣。

今译

尝试论之:世俗所谓至知之人,有不为大盗积藏货财的人吗?世俗所谓至圣之人,有不为大盗守护货财的人吗?何以知道如此呢?从前关龙逢被夏桀斩首,比干被商纣剖心,苌弘被周王刳肠,伍子胥被吴王碎尸,所以四人虽然贤明,然而身形不免于刑戮。所以盗跖的徒属问盗跖说:"盗也有道吗?"盗跖说:"往于何处没有道呢?凭空臆测室内的积藏,是圣;入室在前,是勇;出室居后,是义;知晓可否入室盗窃,是知;分赃平均,是仁。五者不具备而能成为大盗的,天下从未有过。"由此看来,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能立身,盗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能横行。天下善人很少,然而恶人很多,可见圣人有利天下很少,然而危害天下很多。所以说:嘴唇揭起而后牙齿寒冷,鲁国酒薄而后邯郸被围,圣人降生而后大盗兴起。抨击圣人,放过盗贼,而后天下始能治理。水源枯竭而后溪谷空虚,山丘削平而后深渊充实,圣人死灭而后大盗消失,就天下太平而没有变故了。

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

。虽重圣人而治天下,则是重利盗跖也

。为之斗斛以量之,则并与斗斛而窃之

;为之权衡以称之,则并与权衡而窃之

;为之符玺以信之,则并与符玺而窃之

;为之仁义以矫之,则并与仁义而窃之。何以知其然邪?彼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;诸侯之门,而仁义存焉

。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?故逐于大盗、揭诸侯、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,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,斧钺之威弗能禁

。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,是乃圣人之过也。

今译

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。虽然推重圣人意在治理天下,却会大利盗跖。圣人制作斗斛意在公平计量,大盗就连斗斛一并窃取;圣人制作权衡意在公平称重,大盗就连权衡一并窃取;圣人制作符玺意在维持信用,大盗就连符玺一并窃取;圣人倡导仁义意在矫正天下,大盗就连仁义一并窃取。何以知道如此呢?那些窃钩小盗遭到诛杀,窃国大盗却成诸侯;诸侯之门,即被视为仁义所在。这不是诸侯窃取了仁义圣知吗?所以那些追随大盗、效法诸侯、窃取仁义以及斗斛、权衡、符玺之利的人,即使有轩冕的奖赏也不能劝阻,即使有斧钺的威吓也不能禁绝。如此大利盗跖而使窃国大盗不能禁绝,这些乃是圣人的罪过。

故曰:"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"

彼圣知者,天下之利器也,非所以明天下也

。故绝圣弃知,大盗乃止

;擿玉毁珠,小盗不起。焚符破玺,而民朴鄙;掊斗折衡,而民不争;殚残天下之圣法,而民始可与论议

。擢乱六律,铄绝竽瑟,塞师旷之耳,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。灭文章,散五采,胶离朱之目

,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。毁绝钩绳,而弃规矩,攦工倕之指,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

。故曰:"大巧若拙。"

削曾史之行,钳儒墨之口,攘弃仁义,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

。彼人含其明,则天下不烁矣

;人含其聪,则天下不累矣;人含其知,则天下不惑矣;人含其德,则天下不僻矣。彼曾史、儒墨、师旷、工倕、离朱,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

,法之所无用也。

今译

所以说:"鱼不可脱离水域,邦国利器不可示于众人。"那些圣知,是天下的利器,不可用来明示天下。所以绝圣弃知,大盗才止;砸玉毁珠,小盗不起;焚符破玺,而后民众始归纯朴;砸坏斗斛折断秤杆,而后民众不再争斗;摧毁天下的圣知之法,而后民众始可与之议论。废弃六律,销毁乐器,堵塞师旷的耳朵,而后天下始能人人均含天赋之聪;毁灭文饰,离散五色,封住离朱的眼睛,而后天下始能人人均含天赋之明;毁绝曲钩准绳,摈弃圆规方矩,折断工倕的手指,而后天下始能人人均含天赋之巧。所以说:"至高灵巧有如笨拙。"削除曾参、史鰌的戾行,钳制儒家、墨家的利口,鄙弃庙堂的假仁假义,而后天下物德始能玄同天道。人人均含天赋之明,天下就不会混乱;人人均含天赋之聪,天下就不会受累;人人均含天赋之知,天下就不会迷惑;人人均含天赋之德,天下就不会邪僻。那些曾参、史鰌、儒家、墨家、师旷、工倕、离朱,都是外荡耀德而祸乱天下之人,效法他们毫无用处。

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

?昔者容成氏、大庭氏、伯皇氏、中央氏、栗陆氏、骊畜氏、轩辕氏、赫胥氏、尊卢氏、祝融氏、伏牺氏、神农氏

,当是时也,民结绳而用之,甘其食,美其服,乐其俗,安其居,邻国相望,鸡狗之音相闻,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

。若此之时,则至治矣

。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:"某所有贤者!"

攍粮而趣之,则内弃其亲,而外去其主之事,足迹接乎诸侯之境,车轨结乎千里之外

,则是上好知之过也。

今译

你难道不曾知晓至德之世吗?从前容成氏、大庭氏、伯皇氏、中央氏、栗陆氏、骊畜氏、轩辕氏、赫胥氏、尊卢氏、祝融氏、伏羲氏、神农氏,当此之时,民众结绳而用于记事,饮食简单而香甜,衣服素朴而美丽,风俗淳朴而快乐,住处简陋而安适,毗邻的邦国相互望见,鸡狗的叫声相互听闻,民众直到老死也不相互往来。如此之时,就是至治。如今竟然到了驱使人民伸脖踮脚说:"某处有贤人!"背上干粮而后趋赴那里,于是内弃双亲,外去主人的事务,足迹连接于诸侯边境,车辙绵延于千里之外,这就是居上位者喜好世俗圣知的过错。

上诚好知而无道,则天下大乱矣

。何以知其然邪?夫弓弩、毕弋、机羉之知多,则鸟乱于上矣

;钩饵、网罟、罾笱之知多,则鱼乱于水矣

;削格、罗络、罝罘之知多,则兽乱于泽矣

;知诈渐毒、颉滑坚白、解诟同异之变多,则俗惑于辩矣

。故天下每每大乱,罪在于好知。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

,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

,皆知非其所不善,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,是以大乱

。故上悖日月之明,下铄山川之精,中堕四时之施

;喘蝡之虫

,肖翘之物

,莫不失其性。甚矣夫,好知之乱天下也!自三代以下者是矣

。舍夫种种之民

,而悦夫役役之佞

;释夫恬淡无为,而悦夫啍啍之意。啍啍,已乱天下矣!

今译

居上位者真好世俗圣知却不明天道,就会天下大乱。何以知晓如此呢?弓弩、网罗、机关之类知识一多,飞鸟就会乱于天上;钩饵、渔网、樊笼之类知识一多,游鱼就会乱于水下;陷阱、栅栏、套夹之类知识一多,走兽就会乱于山野。知诈渐侵之毒、滑乱坚白之辞、解析同异之类变化一多,世俗就会惑于雄辩。所以天下常常大乱,罪过在于喜好世俗圣知。所以天下皆知外求自己不能知晓的知识,而不知内求自己已经知晓的知识,皆知非议自己以为不善的真善,而不知非议自己以为真善的伪善,因此天下大乱。所以上悖日月的光明,下毁山川的精华,中乱四季的运行;喘息柔软的爬虫,劲俏挺拔的植物,无不丧失天性。太过分了,喜好世俗圣知之祸乱天下!从三代以降都是如此。舍弃自适其适的天民,却爱悦役人之役的佞人;舍弃恬淡无为的天道,却爱悦谆谆教诲的人道。谆谆教诲,就已祸乱天下了!

【附论】

本篇贬斥"世俗之所谓知"、"世俗之所谓至知"、"仁义圣知"、"上好知之过"、"上诚好知而无道,则天下大乱矣"、"弓弩、毕弋、机羉之知"、"钩饵、网罟、罾笱之知"、"削格、罗络、罝罘之知"、"甚矣夫,好知之乱天下也",主张"绝圣弃知"(《老子》),认为"天下每每大乱,罪在于好知"。遂成外杂篇中贬斥"好知"最为集中、最为激烈之篇,激烈贬斥庙堂伪道之"圣知"(悖道假知),热烈褒扬江湖真道之"圣知"(顺道真知)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以为撰者贬斥一切知识,又视为庄撰,厚诬庄子"反知"。

题解

《天地》被后于魏牟的《吕览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、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崔譔、向秀《庄子注》均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十二章,"天地"五章无陆引崔注、向注,"泰初"七章却有陆引崔注、向注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裁剪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2005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天地》1151字,合为篇幅超长的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3156字;同时证明崔譔、向秀均未注刘安版外篇《天地》,均把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移杂入外而注。

《天地》首章最后的"夫子(庄子)曰"二节,陆释谓"崔譔本、元嘉本在别篇",亦为郭象裁剪别篇移入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泰初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3156字中,摘出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天地》1151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二十一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3字,删衍文4字,订讹文5字,厘正误倒4处。

《天地》文风、义理均异于蔺撰、魏撰诸篇,撰者当为其他庄子弟子或再传弟子。

或撰《天地》,可分五章。首章卮言,阐明篇旨。其后四章寓言,顺时而下贬斥黄帝失道、尧让啮缺、尧非圣人、乱自禹始。文完义足,结构井然。然而句法单调,用语不谨,文境既低,义理亦悖。以老演庄,大悖庄义,小悖老义,是魏牟版外篇最劣之篇。

第一卮言章,主张君主无为而治,略合老义。所言"人卒虽众,其主君也"、"君臣之义明",悖于庄义。认为"天"(天帝)高于"道",悖于老、庄之义,后被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承袭。

第二章,贬斥黄帝有为治民,遂遗玄珠。略合庄义。

第三章,贬斥唐尧以人"配天"。主张啮缺可以为"众父"(君主),悖于庄义。反对啮缺欲为"众父父"(天道),略合庄义。妄拟被衣(《应帝王》之"蒲衣子")、王倪、啮缺、许由、唐尧之师承关系,不合内篇。连用七"方且",句法单调。

第四章,贬斥唐尧,合于庄义。鼓吹"神仙"论,悖于庄义,后被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承袭。

第五章,自尧而舜,贬斥夏禹有为而治。略合庄义。

天地虽大,其化均也;万物虽多,其治一也;人卒虽众,其主君也

。君原于德,而成于天

。故曰:玄古之君天下,无为也,天德而已矣。

以道观言,而天下之名正

;以道观分,而君臣之义明

;以道观能,而天下之官治

;以道泛观,而万物之应备

。故通于天者,道也

;顺于地者,德也

;行于万物者,义也

;上治人者,事也;能有所艺者,技也

。技兼于事,事兼于义,义兼于德,德兼于道,道兼于天

。故曰:"古之畜天下者,无欲而天下足,无为而万物化,渊静而百姓定。"

《记》曰:"通于一而万事毕,无心得而鬼神服。"

夫子曰

:"夫道,覆载天地,化生万物者也,洋洋乎大哉

!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

:无为为之之谓天,无为言之之谓德,爱人利物之谓仁

,不同同之之谓大

,行不崖异之谓宽

,有万不同之谓富

,执故德之谓纪

,德成之谓立

,循于道之谓备

,不以物挫志之谓完

。君子明于此十者

,则蹈乎其事心之大也

,沛乎其为万物逝也

。若然者,藏金于山,藏珠于渊

,不利货财,不近贵富,不乐寿,不哀夭,不荣通,不丑穷

;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,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

。万物一府

,死生同状。"

夫子曰

:"夫道,渊乎其居也,漻乎其清也

。金石不得,无以鸣

,故金石有声,不考不鸣

,万物孰能定之

?夫王德之人

,素逝而耻通于事

,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

,故其德广

;其心之出,有物采之

。故形非道不生,生非德不明

。存形穷生,立德明道,非王德者邪

?荡荡乎,忽然出,勃然动,而万物从之乎

?此谓王德之人,视乎冥冥,听乎无声;冥冥之中,独见晓焉;无声之中,独闻和焉

;故深之又深,而能物焉;神之又神,而能精焉

;故其与万物接也,至无而供其求,时骋而要其宿

;大小长短修远,各得其宜。"

今译

天地虽然广大,化育万物却很均平;万物虽然繁多,治理万物的却是道一;人类虽然众多,主宰人类的却是君主。君主推原于物德,而成就于天命。所以说:远古的君临天下者,顺道无为,因循天赋物德而止。

运用天道观照言论,而后天下之名就能得正;运用天道观照名分,而后君臣之义就能显明;运用天道观照能力,而后天下的官守就能治理;运用天道广泛观照一切,而后万物的应然就能齐备。所以通达于天的,是道;顺应于地的,是德;遍行于物的,是义;上官治理下民,是事;能力各有专精,是技。技兼容于事,事兼容于义,义兼容于德,德兼容于道,道兼容于天。所以说:"古时畜养天下的君王,无私少欲而后天下富足,无为自然而后万物顺化,渊默宁静而后百姓安定。"《记》曰:"通达于道一而后万事完毕,无心于得利而后鬼神臣服。"

夫子(庄子)说:"道,覆盖天空承载大地,化育万物,洋洋大观啊!君子不可不洗濯德心:无为为之叫作天道,无为言之叫作人德,爱人利物叫作仁爱,不同而予同之叫作博大,行为不标卓异叫作宽容,拥有万千不同叫作丰富,持守故德叫作纲纪,葆德大成叫作立身,因循天道叫作齐备,不被外物挫败心志叫作完人。君子明白以上十项,就能履践自事己心的大德,丰沛地与万物共同远逝。如此之人,藏金于山,藏珠于渊,不求利益货财,不趋尊贵富有,不以长寿为乐,不以早夭为哀,不以通达为荣,不以穷困为耻;不把一世利益视为一己私有,不把称王天下标榜一己尊显。万物共处一府,死生同其状貌。"

夫子(庄子)说:"道,深渊般静居,澄澈如清泉。钟磬不得道施之德,无法鸣响,所以钟磬虽有声响,不叩击就不鸣响,万物谁能决定钟磬的声响?王德之人,素朴远逝而耻于通达俗事,立于物德本原而心知通达神明,所以物德广大;其心发出鸣响,必有外物叩击。所以有形之物若非天道不能得生,得生之后若非真德不能澄明。保存身形穷尽一生,立于真德明于天道,岂非王德之人呢?浩浩荡荡,忽然而出,勃然而动,而后万物才会跟从吧?这是说王德之人,凝视于幽冥,倾听于无声;从幽冥之中,独见破晓的天道之光;从无声之中,独闻和合的天籁之声;所以深邃而又深邃,而后能够驾乘万物;神妙而又神妙,而后能够达至精微。所以王德之人与万物应接,致无己德却供应外物索求,时常驰骋却要约外物留宿;大小长短远近之物,各得自适其适之宜。"

黄帝游乎赤水之北

,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

,还归,遗其玄珠。

使知索之,而不得。

使离朱索之,而不得。

使喫诟索之,而不得也。

乃使罔象,罔象得之。

黄帝曰:"异哉!罔象乃可以得之乎?"

今译

黄帝巡游于赤水北岸,登上昆仑之丘而后向南眺望,返回之时,遗失了自己的玄珠。

派遣心知求索玄珠,却不能得到。

派遣离朱求索玄珠,却不能得到。

派遣喫诟求索玄珠,却不能得到。

于是派遣罔象,罔象得到了玄珠。

黄帝说:"奇异呀!罔象竟能得到玄珠吗?"

尧之师曰许由,许由之师曰啮缺,啮缺之师曰王倪,王倪之师曰被衣。

尧问于许由曰:"啮缺可以配天乎?吾藉王倪以要之。"

许由曰:"殆哉岌乎天下!啮缺之为人也,聪明睿知,给数以敏,其性过人

,而又乃以人受天

。彼审乎禁过,而不知过之所由生

。与之配天乎

?彼且乘人而无天

,方且本身而异形

,方且尊知而北驰

,方且为绪使

,方且为物絯

,方且四顾而物应

,方且应众宜

,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

夫何足以配天乎?虽然,有族,有祖

,可以为众父,而不可以为众父父

。治,乱之率也

,北面之祸也,南面之贼也。"

今译

唐尧之师叫许由,许由之师叫啮缺,啮缺之师叫王倪,王倪之师叫被衣。

唐尧问许由说:"啮缺可以匹配天道吗?我想借助王倪要求啮缺担任天子。"

许由说:"岌岌可危啊天下!啮缺的为人,聪明睿知,精通数术而敏锐,天性超过常人,而又以人道僭代天道。他只知禁止过错,却不知过错产生的根源。他可以匹配天道吗?他将会驾乘人道而无视天道,将会依据自身而排斥异己,将会推尊心知而背道而驰,将会被琐事役使,将会被外物拘束,将会四顾而应酬外物,将会应酬众人之宜,将会随物变化而没有恒德。那样如何足以匹配天道呢?尽管如此,有族类,有宗祖,啮缺可以成为众人之父,却不可以成为万物之父。整治天下,是大乱的先导,是民众的灾祸,是君位的窃贼。"

尧观乎华。

华封人曰

:"嘻,圣人!请祝圣人:使圣人寿!"

尧曰:"辞。"

"使圣人富!"

尧曰:"辞。"

"使圣人多男子!"

尧曰:"辞。"

封人曰:"寿,富,多男子,人之所欲也。汝独不欲,何邪?"

尧曰:"多男子则多惧,富则多事,寿则多辱。是三者,非所以养德也,故辞。"

封人曰:"始也,我以汝为圣人也;今然,君子也

。天生万民,必授之职。多男子而授之职,则何惧之有

?富而使人分之,则何事之有

?夫圣人,鹑裾而鷇食,鸟行而无影

;天下有道,则与物皆昌;天下无道,则修德就闲

;千岁厌世,去而上仙

;乘彼白云,至于帝乡

。三患莫至,身常无殃,则何辱之有?"

封人去之。

尧随之,曰:"请问?"

封人曰:"退矣!"

今译

唐尧到华地视察。

华封人说:"嘻嘻,圣人!请允许我祝福圣人:祝圣人长寿!"

唐尧说:"辞谢。"

"祝圣人富有!"

唐尧说:"辞谢。"

"祝圣人多子嗣!"

唐尧说:"辞谢。"

封人说:"长寿,富有,多子嗣,是众人所欲求。你独不欲求,是何缘故?"

唐尧说:"多子嗣就多忧,富有就多事,长寿就多辱。这三件事,都不利于颐养德行,所以辞谢。"

封人说:"原先,我以为你是圣人;如今这样,只是君子。天生万民,必授职事。多子嗣而授予职事,又有何忧?富有而与人分享,又有何事?圣人,鹑衣百结而食如雏鸟,如鸟飞行而不著形迹;天下有道,就与万物共同昌盛;天下无道,就修养德心安处闲适;千岁以后厌烦俗世,就远离人世上达仙界;驾乘白云,抵达帝乡。三患不来,身常无灾,又有何辱?"

封人说完离去。

唐尧跟随于后,说:"请教?"

华封人说:"退下!"

尧治天下,伯成子高立为诸侯

。尧授舜,舜授禹,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。禹往见之,则耕在野。

禹趋就下风而问焉

,曰:"昔尧治天下,吾子立为诸侯。尧授舜,舜授予,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。敢问其故何也?"

子高曰:"昔尧治天下,不赏而民劝,不罚而民畏。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,德自此衰,刑自此立,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

!子盍行邪?无落吾事!"

俋俋乎耕而不顾。

今译

唐尧治理天下,册立伯成子高为诸侯。唐尧禅位虞舜,虞舜禅位夏禹,伯成子高辞去诸侯而躬耕。夏禹前往拜见,他正躬耕于田野。

夏禹快步趋就下风而后问他,说:"从前唐尧治理天下,册立先生为诸侯。唐尧禅位虞舜,虞舜禅位于我,然而先生辞去诸侯而躬耕。请问是何缘故?"

子高说:"从前唐尧治理天下,不必赏善而民众迁善,不必罚恶而民众敬畏。如今你赏善罚恶而民众趋于不仁,民德从此衰败,刑教从此妄立,后世祸乱从此开始了。你为何不走开?不要妨碍我耕地!"

埋头耕地而不再理睬夏禹。

【说明】魏牟版外篇《天地》1151字,至此文完义足。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,移入"夫子曰"二节于首章之末,本书仍予保留;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篇末拼接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2005字,本书复原于刘安版之杂篇。

题解

《天运》被先于刘安的贾谊《鵩鸟赋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。刘安版、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魏牟版、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天运》2565字,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二十二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85字,删衍文57字,订讹文15字,厘正误倒3处。

《天运》文风、义理均异于蔺撰、魏撰诸篇,撰者当为其他庄子弟子或再传弟子。著录庄子一事"太宰问仁",难明亲闻或转闻。

或撰《天运》,全文八章。

前三章正面论道。第一卮言章,总领全篇。第二章,著录庄论"至仁"(或撰四篇著录的唯一庄事),隐伏下文老聃贬斥孔子之"仁"。第三章,黄帝借乐论道,演绎庄义,精准透彻。文境之高,不逊内篇。

后五章均与孔子有关。第四章,师金斥孔,独立成章。第五至第八章,情节连贯,是《盗跖》之外篇幅最长、贬斥最烈的斥孔寓言。遍斥三皇、五帝、三王、周公、孔子师徒,遂成郭象删改最多之篇,以致本篇精义湮灭不彰。

通篇持论激烈,不乏魏牟之辛辣戏谑。文风亦不直白,不乏蔺且之含蓄蕴藉。义理绵密,层层推进,反复重言,不避语复,有助于理解跳跃极大、省略极多的老、庄义理。

"天其运乎?地其处乎

?日月其争于所乎

?孰主张是?孰维纲是?孰居无事而推行是

?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?意者其运转而不能止邪

?云者为雨乎?雨者为云乎?孰隆施是

?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?风起北方,一西一东,在上彷徨,孰嘘吸是

?孰居无事而披拂是?敢问何故?"

务成昭曰

:"来!吾语汝。天有六极五常

,帝王顺之则治,逆之则凶

。九洛之事

,治成德备,监照下土,天下戴之,此谓上皇。"

今译

"天是否运动呢?地是否静处呢?日月是否争夺处所呢?谁主宰张罗这些?谁维持纲纪这些?谁闲居无事而推动运行这些?莫非存有机械不得停止吗?莫非它们的运转不会停止吗?是云气降施雨水呢?还是雨水隆起云团呢?谁在隆云施雨呢?谁闲居无事沉浸玩乐而推动这些?风起北方,一时在西一时在东,在天上彷徨,谁嘘吸这些?谁闲居无事而扇动这些?请问是何缘故?"

务成昭说:"过来!我告诉你。天道有六极五常,帝王顺应天道就天下大治,悖逆天道就天下大乱。九州聚落之事,治理成功德行完备,监临普照大地,天下无不推戴,这叫至高天道。"

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。

庄子曰:"虎狼,仁也。"

曰:"何谓也?"

庄子曰:"父子相亲,何为不仁?"

曰:"请问至仁。"

庄子曰:"至仁无亲。"

太宰曰:"盈闻之

:'无亲则不爱,不爱则不孝。'

谓至仁不孝,可乎?"

庄子曰:"不然。夫至仁尚矣,孝固不足以言之

。此非过孝之言也,不及孝之言也

。夫南行者至于郢,北面而不见冥山,是何也?则去之远也

。故曰:以敬孝易,以爱孝难

;以爱孝易,以忘亲难

;忘亲易,使亲忘我难

;使亲忘我易,兼忘天下难

;兼忘天下易,使天下兼忘我难

。夫德遗尧舜,而不为也

;利泽施于万世,天下莫知也

;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

?夫孝悌仁义,忠信贞廉,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,不足多也

。故曰:至贵,国爵摒焉;至富,国财摒焉;至显,名誉摒焉

。是以至道不渝。"

今译

宋太宰荡问庄子什么是仁。

庄子说:"虎狼,就是仁。"

太宰荡说:"此言何意?"

庄子说:"虎狼父子相亲,为何不仁?"

太宰荡说:"请问何为至高之仁?"

庄子说:"至仁无亲。"

太宰荡说:"我听说:'无亲就不爱,不爱就不孝。'认为至仁不孝,可以吗?"

庄子说:"不可以。至仁太高尚了,孝亲根本不足以相提并论。这并非视孝亲为过错,而是认为孝亲不及至仁。南行之人到达郢都,面北却不见冥山,是何缘故?是因为远离冥山。所以说:用敬亲来孝亲容易,用爱亲来孝亲困难;用爱亲来孝亲容易,用忘亲来孝亲困难;我忘亲容易,让双亲忘记我(是他们儿子)困难;让双亲忘记我容易,我丧忘天下困难;我丧忘天下容易,让天下人忘记我(的存在)困难。至仁之德遗弃尧舜的亲亲之仁,而不欲为之;至仁的利益恩泽施及万世,天下无人知道;至仁何曾叹息而大谈自己的仁孝呢?孝悌仁义,忠信贞廉,都是只可自勉以便受役于真德,不足以拔高。所以说:至贵,摒弃邦国爵位;至富,摒弃邦国财富;至显,摒弃俗世名誉。因此至道永不改变。"

北门成问于黄帝曰

:"帝张《咸池》之乐于洞庭之野

,吾始闻之惧,复闻之怠,卒闻之而惑

,荡荡默默,乃不自得。"

帝曰:"汝殆其然哉!

"吾奏之以人,征之以天

,行之以礼义

,建之以太清

。四时迭起,万物循生;一盛一衰,文武伦经

。一清一浊,流光其声

。蛰虫始作,吾惊之以雷霆

。其卒无尾,其始无首

。一死一生,一偾一起

。所常无穷,而一不可待,汝故惧也。

"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,烛之以日月之明

;其声能短能长,能柔能刚,变化齐一,不主故常

。在谷满谷,在坑满坑

;杜隙守神

,以物为量

。其声挥绰,其名高明

。是故鬼神守其幽,日月星辰行其纪

。吾止之于有穷,流之于无止

。予欲虑之而不能知也,望之而不能见也,逐之而不能及也

;傥然立于四虚之道,倚于槁梧而吟

。心困乎所欲知,目穷乎所欲见,力屈乎所欲逐

,吾既不及,已夫

!形充空虚,乃至委蛇

。汝委蛇,故怠。

"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,调之以自然之命

,故若混逐丛生,体乐而无形

;布挥而不曳,幽昏而无声

,动于无方,居于窅冥

。或谓之死,或谓之生;或谓之实,或谓之荣

;行流散徙,不主常声

。世疑之,稽于圣人

。圣也者,达于情而遂于命也

;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,此之谓天乐,无言而心悦

。故有炎氏为之颂曰

:'听之不闻其声,视之不见其形

,充满天地,包裹六极

。'汝欲听之而无接焉,尔故惑也。

"乐也者,始于惧,惧故祟

。吾又次之以怠,怠故遁

。卒之于惑,惑故愚

。愚故道,道可载尔与之俱也。"

今译

北门成问黄帝说:"帝君演奏《咸池》之乐于洞庭之野,我初听感到惊惧,再听感到倦怠,听到最后却感到困惑,德心空荡静默,不再自矜自得。"

黄帝说:"你的感觉很对啊!

"我先演奏人之德,印证于天之道,用礼义来运行,用太清来建构。四季交迭而起,万物因循而生;一盛一衰,就像文武伦理的常经。一清一浊,就像流水光波的声音。蛰伏的冬虫至春始醒,我的乐声就仿拟惊骇的雷霆。终止没有结尾,开始没有起首。万物一死一生,乐音一伏一起。物化常态没有穷尽,然而无一可以倚待,所以你惊惧了。

"我又演奏阴阳的交和,烛照以日月的光明;乐声忽短忽长,时柔时刚,变化然而齐一,没有固定恒常。心在山谷充满山谷,心在坑穴充满坑穴;杜塞德心裂隙而葆守天赋心神,以符合每物作为量度。乐声挥洒宽绰,乐音高亮明敞;因此人鬼天神守于幽冥,日月星辰行于轨道。我的演奏停止于有限,余音流淌于无穷。我欲思虑无穷而不能尽知,欲遥望无穷而不能尽见,欲追逐无穷而不能企及;茫然立于四面空虚之处,倚着枯槁梧桐而吟唱。德心困惑于所欲知,目力穷尽于所欲见,体力衰竭于所欲及,我既然不能企及无穷,只能停止于有限!身形充满空虚,就会随顺松弛。你随顺松弛,所以倦怠了。

"我又演奏永无倦怠之道,用自然之命调节乐音,所以乐音如同混合追逐丛生,体悟至乐而不得其形;布乐挥音而不拖曳,幽幽昏昏而至无声,启动于无方无隅,归居于窅窅冥冥。或是理解为死亡,或是理解为生命;或是理解为果实,或是理解为荣华;行进流动播散迁移,没有恒常乐音。世人疑惑,稽问于圣人。圣人啊,通达万物之情而进窥自然之命;天机晦藏而五官俱备,这就叫天籁之乐,无须言语而德心欢悦。所以炎帝曾为天籁之乐作颂:'听之不闻其声,视之不见其形,充满天地,包裹六极。'你欲听闻天籁之乐然而无从应接,所以你困惑了。

"这一乐曲,始于让听者惊惧,惊惧就会中邪;我又让听者倦怠,倦怠就会隐遁;最后让听者困惑,困惑就会自知愚钝。自知愚钝就能趋近天道,天道可以运载你与之同行。"

孔子西游于卫。

颜渊问师金曰

:"以夫子之行,为奚如?"

师金曰:"惜乎!尔夫子其穷哉!"

颜渊曰:"何也?"

师金曰:"夫刍狗之未陈也,盛以箧衍,巾以文绣,尸祝斋戒以将之

。及其已陈也,行者践其首脊,苏者取而爨之而已

。将复取而盛以箧衍,巾以文绣,游居寝卧其下,彼不得梦,必且数眯焉

。今尔夫子,亦取先王已陈刍狗,聚弟子游居寝卧其下

,故伐树于宋,削迹于卫,穷于商周,是非其梦邪?围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,死生相与邻,是非其眯邪?

"夫水行莫如用舟,而陆行莫如用车

。以舟之可行于水也,而求推之于陆,则没世不行寻常

。古今非水陆欤?周鲁非舟车欤

?今祈行周于鲁,是犹推舟于陆也,劳而无功,身必有殃

。彼未知夫无方之转,应物而不穷者也

。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

?引之则俯,舍之则仰

。彼,人之所引,非引人者也,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。

"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仪法度,不矜于同而矜于治

。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仪法度,其犹柤梨橘柚、果蓏之属邪?虽其味相反,而皆可于口

。故礼仪法度者,应时而变者也

。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,彼必龁啮挽裂,尽去而后慊

。观古今之异,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

。故西施病心而颦,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,归亦捧心而颦。其里之富人见之,坚闭门而不出;贫人见之,挈妻子而去之走

。彼知颦美,而不知颦之所以美

。惜乎!尔夫子其穷哉!"

今译

孔子西游卫国。

颜渊问师金说:"先生以为夫子此行,将会怎样?"

师金说:"可惜啊!你的夫子必将穷困!"

颜渊问:"是何缘故?"

师金说:"草狗尚未陈列献祭之时,用箱柜收藏,用锦绣包裹,祭司斋戒以后才敢送上祭坛。等到已经陈列献祭以后,行路者践踏草狗的头脊,打柴者拾取而后烧灶。谁若重新拾取而用箱柜收藏,用锦绣包裹,出游家居睡卧其下,那人除非不做梦,否则必将屡遭梦魇而迷途。如今你的夫子,就是拾取先王已经陈列献祭的草狗,聚集弟子出游家居睡卧在草狗之下,所以被宋人砍掉倚靠的大树,被卫人铲除留下的足迹,在商周故地陷于穷途,这不是他的梦魇吗?在陈蔡边界遭到围困,七天不能生火做饭,死亡与生命相邻,这不是他的迷途吗?

"水行不如用舟,陆行不如用车。以为舟可行于水,而妄求推舟行于陆,那么终生也推行不了几尺。古、今岂非水、陆呢?周、鲁岂非舟、车呢?如今你的夫子祈求推行周礼于鲁,这就犹如推舟行于陆,劳而无功,身必有殃。他未能知晓无方道术的运转,因应万物而永无穷尽。况且你难道没见过汲水的桔槔吗?用手牵引就下俯,把手松开就上仰。桔槔,是被人牵引的,而不是牵引人的,所以下俯上仰而不得罪于人。

"三皇五帝的礼仪法度,不崇尚相同而崇尚治理天下。所以譬解三皇五帝的礼仪法度,岂非犹如山楂、梨子、橘子、柚子,树果草瓜之类呢?虽然味道相反,但都十分可口。所以礼仪法度之类,因应时势而改变。如今为猿猴穿上周公的礼服,它们必定咬破撕裂,全部脱掉而后惬意。观照今之异于古,犹如猿猴之异于周公。所以西施心痛而皱眉,乡里的丑女见了觉得很美,回家也捧着心口而皱眉。乡里的富人见了,关紧房门而不肯出来;穷人见了,携带妻儿而避开逃走。那人仅知西施皱眉很美,然而不知西施皱眉很美的原因。可惜啊!你的夫子必将穷困!"

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

,乃南之沛见老聃。

老聃曰:"子来乎?吾闻子,北方之贤者也,子亦得道乎?"

孔子曰:"未得也。"

老子曰:"子恶乎求之哉?"

曰:"吾求之于度数,五年而未得也。"

老子曰:"子又恶乎求之哉?"

曰:"吾求之于阴阳,十有二年而未得也。"

老子曰:"然

。使道而可献,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;使道而可进,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;使道而可以告人,则人莫不告其兄弟;使道而可以与人,则人莫不与其子孙

。然而不可者

,无它也,中无主而不止,外无征而不行

。由中出者,不受于外,圣人不出

;由外入者,无主于中,圣人不隐

。名者,公器也,不可多取

。仁义者,先王之蘧庐也

,止可以一宿,而不可久处,觏而多责。

"古之至人,假道于仁,托宿于义

,以游逍遥之墟,食于苟简之田,立于不贷之圃

。逍遥,无为也

;苟简,易养也

;不贷,无出也

。古者谓是采真之游

。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,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,亲权者不能与人柄

;操之则慄,舍之则悲

。尔一无所鉴,以窥其所不休者

,是天之戮民也!

"怨恩、取与、谏教、生杀

,八者正之器也

,唯循大变无所湮者,为能用之

。故曰:正者,正也

。其心以为不然者,天门弗开矣。"

今译

孔子活到五十一岁而不闻天道,于是南行前往沛邑拜见老聃。

老聃说:"你来啦?我听说过你,是北方的贤人,你也得闻天道了吗?"

孔子说:"未曾得闻。"

老子说:"你如何寻求呢?"

孔子说:"我寻求于人文制度,五年而未能得闻。"

老子说:"你又如何寻求呢?"

孔子说:"我又寻求于阴阳,十二年而未能得闻。"

老子说:"确实如此。假使天道可以进献,那么人们无不进献于君主;假使天道可以进呈,那么人们无不进呈于双亲;假使天道可以告知,那么人们无不告知兄弟;假使天道可以赠与,那么人们无不赠与子孙。然而不可以,没有其他原因,心中没有宗主则天道不能栖止,外境没有征象则天道不能通行。从心中悟出天道者,不接受外在人道,所以圣人不出仕;被外在人道撄入德心者,心中没有宗主,所以圣人不隐居。名声,是天下的公器,不可多取。仁义,是先王的驿舍,只可一夜寄宿,然而不可久住,否则遇见主人多受责备。

"古之至人,借道于仁,寄宿于义,以便游于逍遥之墟,食于简朴之田,立于不施之圃。逍遥,就顺道无为;简朴,就易于奉养;不施,就不愿出仕。古人称为采集真德之游。以富有为理想者不能辞让禄位,以显要为理想者不能辞让名声,以权力为理想者不能放弃权柄;拥有三者就忧惧,失去三者就悲伤。你一无鉴识,却窥视三者追逐不休,真是德心受到天道刑戮之人啊!

"罚恶赏善、索取施与、谏上教下、生养杀伐,八项都是校正民德的工具,唯有因循天道变化不予湮灭者,方能使用这些。所以说:欲正民德,先正己德。内心以为不然者,天道之门不会对你洞开。"

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。

老聃曰:"夫簸糠眯目,则天地四方易位矣

;蚊虻噆肤,则通夕不寐矣

。夫仁义憯然,乃愦吾心,乱莫大焉

。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,吾子亦仿风而动,总德而立矣

。又奚傑傑然揭仁义

,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

?夫鹄不日浴而白,乌不日黔而黑

。黑白之朴,不足以为变

;名誉之观,不足以为广

。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;与其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若相忘于江湖。"

今译

孔子拜见老聃而谈论仁义。

老聃说:"簸糠眯糊眼睛,则天地四方易位;蚊虻叮咬皮肤,则整夜不能睡好。仁义的惨毒,足以昏愦吾人的德心,祸乱之大莫过于此。你欲使天下不失淳朴真德,应该仿效天道而动,葆全真德而立。又何必自视杰出而高举仁义,如同敲响战鼓而寻找逃亡者呢?天鹅不必天天洗澡却白,乌鸦不必天天染墨却黑。黑白的淳朴,不可加以改变;名誉的外观,不可加以推广。泉水干涸以后,鱼类才会共同相处于陆地;与其处于陆地相互嘘气润湿,相互濡染唾沫,不如遨游江湖相互忘记。"

孔子见老聃归,三日不谈。

弟子问曰:"夫子见老聃,亦将何规哉?"

孔子曰:"吾与汝处于鲁之时,人用意如飞鸿者,吾为弓弩而射之;用意如游鹿者,吾为走狗而逐之;用意如井鱼者,吾为钩缴以投之。至于龙,吾不知也

。吾乃今于是乎见龙

!龙,合而成体,散而成章,乘乎云气,而养乎阴阳。予口张而不能嗋

,舌举而不能讱

,予又何规老聃哉?"

子贡曰:"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,渊默而雷声

,发动如天地者乎?赐亦可得而观乎?"遂以孔子声见老聃。

老聃方将倨堂而应,微曰:"予年运而往矣,子将何以诫我乎?"

子贡曰:"夫三王之治天下不同,其系声名一也。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,如何哉?"

老聃曰:"小子少进!子何以谓不同?"

对曰:"禹用力而汤用兵,文王顺纣而不敢逆,武王逆纣而不肯顺,故曰不同。"

老聃曰:"小子少进!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

。黄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

;民有其亲死不哭,而民不非也

。尧之治天下,使民心亲

;民有为其亲杀其服,而民不非也

。舜之治天下,使民心竞

;民妇孕七月而生子

,子生五月而能言

,不至乎孩而始谁

,则人始有夭矣

。禹之治天下,使民心变

;人有心而兵有顺

,杀盗非杀人

,自为种而天下耳

。是以天下大骇,儒墨皆起

。其作始有伦,而今乎归

。汝何言哉?余语汝:三王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

。三王之知,上悖日月之明,下睽山川之精,中堕四时之施

,其知憯于蛎虿之尾、鲜窥之兽

。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,尔犹自以为圣人,不可耻乎?其无耻也!"

子贡蹵蹵然,立不安。

今译

孔子拜见老聃归来,三天没有言谈。

弟子问:"夫子去见老聃,对他有何规谏呢?"

孔子说:"我与你们住在鲁国之时,有人用意如同高飞的大雁,我就用意如同弓弩而射击之;有人用意如同闲游的麋鹿,我就用意如同猎狗而追逐之;有人用意如同井中的游鱼,我就用意如同钩绳而垂钓之。至于龙,我从未见过。我如今在此见到了龙。龙,合观见其妙体,散观见其文章,驾乘云气,而颐养于阴阳。我口张而不能闭,舌举而不能言,我又如何规谏老聃呢?"

子贡说:"那么人竟能静居如尸而动现如龙,渊深缄默而震响如雷,天机发动如同天地吗?我也可以去观瞻一下吗?"于是以孔子弟子的名义拜见老聃。

老聃正好坐在客堂而接待子贡,轻声说:"我年纪已经大了,你要告诫我什么呢?"

子贡说:"三王治理天下的方式不同,享有的声名一样。然而先生唯独以为三王并非圣人,是何缘故呢?"

老聃说:"年轻人过来!你为何说三王治理天下的方式不同?"

子贡答道:"夏禹用力治水而商汤用兵伐桀,文王顺从商纣而不敢叛逆,武王叛逆商纣而不肯顺从,所以说方式不同。"

老聃说:"年轻人过来!我告诉你三皇五帝如何治理天下。黄帝治理天下,是使民心齐一;有人死了双亲不哭,然而民众不以为非。唐尧治理天下,是使民心相亲;有人死了双亲递降丧服,然而民众不以为非。虞舜治理天下,是使民心竞争;妇人怀孕七月就能分娩,婴儿出生五月就能说话,还不能笑就能辨别他人,于是人类开始短命早夭。夏禹治理天下,是使民心改变;人们有了私心而认为用兵顺于天道,杀盗并非杀人,自居为人而视天下人为非人。因此天下大受惊骇,儒墨纷纷兴起。他们开始规定人伦等级,如今天下归心臣服君主。你有何话说呢?我告诉你:三王的治理天下,名为治理天下,然而祸乱莫此为甚。三王的心知,上悖日月的光辉,下违山川的精华,中乱四季的运行,他们的心知惨毒甚于蝎子的尾巴、罕见的猛兽。不能安于物性天命之实情的乱人,你仍然自以为圣人,不可耻吗?太无耻了!"

子贡惶惶然,站立不安。

"吾与汝处于鲁之时"九句:此谓孔子多见如鸿、鹿、鱼之人,均知如何规之(教诲之),唯未曾一见如龙之人。下文孔子遂谓其见老聃乃是首次"见龙",更不知如何规之,故曰"予又何规老聃哉"。○撰者运用庄学四境,隐喻老聃为至人,虽明四境,未明四境动植象征。或撰四篇皆然,可证均非蔺、魏所撰。【校勘】"吾与汝处于鲁之时"至"吾不知也"九句五十五字旧脱,必非偶然之脱,当属郭象尊孔而删。本书兼采刘文典、王叔岷之说,据《文选》夏侯湛《东方朔画赞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六一七及九二九引、《困学纪闻》卷十、《论衡·龙虚》、《艺文类聚》之《鳞介部》及《鸟部》引、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、《天中记》五六引校补。○刘文典、王叔岷校补前七句四十八字,未补"至于龙,吾不知也"(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)七字,仍与下文脱节。

孔子谓老聃曰

:"丘治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六经,自以为久矣,熟知其故矣

;以干者七十二君

,论先王之道,而明周召之迹

,一君无所钩用

。甚矣夫!人之难说也?道之难明邪?"

老子曰:"幸矣,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

!夫六经,先王之陈迹也,岂其所以迹哉

?今子之所言,犹迹也

。夫迹,履之所出,而迹岂履哉

?夫白鹢之相视

,眸子不运而风化

。虫,雄鸣于上风,雌应于下风而化

。类自为雌雄,故曰风化

。性不可易,命不可变

,时不可止,道不可壅

。苟得于道,无自而不可;失焉者,无自而可。"

孔子不出三月,复见曰:"丘得之矣。乌鹊孺

,鱼傅沫

,细腰者化

;有弟而兄啼

。久矣夫,丘不与化为人

!不与化为人,安能化人?"

老子曰:"可。丘得之矣。"

今译

孔子对老聃说:"我研治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六经,自以为很久了,熟知其中典故了;以此干谒七十二位君主,谈论先王之道,阐明周公、召公的功迹,没有一位君主愿意采用。太过分了!是人难以说服呢?还是道难以阐明呢?"

老子说:"幸运啊,你没遇到愿意整治世界的君主!六经,只是先王的陈旧鞋印,岂是踩出鞋印之物?如今你之所言,犹如鞋印。鞋印,是鞋子所踩出,然而鞋印岂是鞋子?白鹢雌雄对视,眼珠不转而感风孕化。虫子,雄虫鸣于上风,雌虫应于下风而孕化。同类自为雌雄,所以说感风孕化。物性不可改易,天命不可变更,时光不可终止,天道不可壅塞。若是得于天道,没有一种自适不能认可;若是失于天道,没有一种自适值得认可。"

孔子闭门不出三月,重新拜见老子说:"我得道了。乌鹊卵生,鱼儿湿生,蜜蜂化生;有了弟弟以后哥哥就哭。太久啦,我不顺应造化而做人!不顺应造化而做人,怎能教化他人?"

老子说:"可以。孔丘得道了。"

【附论一】

魏牟版初始本外篇或撰四篇《宇泰定》、《胠箧》、《天地》、《天运》,与蔺撰、魏撰诸篇差异较大。四篇的共同特点是以老演庄,文风则互有差异,文境亦高低不同。

《宇泰定》虽属残篇,已非完璧,但是残篇部分全为卮言,无一寓言,仅有数喻,大异于内七篇之"寓言十九"。即使郭删部分另有寓言,文风仍与其他外杂篇差异极大。措辞用语,甚为不谨。演绎庄义,略有小失。

《胠箧》寓言仅一,亦异于内七篇之"寓言十九"。句法、章法单调,通篇结构浑一,大异于内七篇之"其辞参差"。文风直白,缺乏蔺且之含蓄蕴藉。持论激烈,缺乏魏牟之辛辣戏谑。开启贬斥"圣人"(用儒家义)之先河,为魏牟版外篇仅有之例,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、《天道》承袭。

《天地》、《天运》之结构,颇似内七篇和蔺、魏所撰诸篇,但又不同。

《天地》句法单调,用语不谨,文境既低,义理亦悖。大悖庄义,小悖老义。认为"天"(天帝)高于"道",鼓吹"神仙"论,尤悖老、庄之义。是魏牟版外篇最劣之篇。

《天运》是四篇之中著录庄事的仅有之篇。演绎庄义精准透彻,不逊蔺、魏所撰诸篇。文境之高,不逊内篇。持论激烈,然而不乏魏牟之辛辣戏谑。文风亦不直白,不乏蔺且之含蓄蕴藉。若非亲闻庄教的庄子高徒,即为得到蔺、魏真传的蔺、魏高徒。

或撰四篇,《天地》文境较低,义理常悖;《宇泰定》、《胠箧》、《天运》三篇,结构、文风虽异,无不义理绵密,层层推进,大异于内七篇之"支离其言"。唯其义理绵密,层层推进,反复重言,不避语复,对于理解跳跃极大、省略极多的老、庄义理,仍然大有助益。

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至此终,魏后刘前五子钞引篇目亦至此终。

【附论二】

本书无法完全复原魏牟版"外篇二十二"之排序,今以蔺撰(五篇)、魏撰(十三篇)、或撰(四篇)三组为序,意在便于读者首先了解蔺撰、魏撰诸篇的文风特点、义理水准,然后判断或撰四篇之差异。排序细目,若有推测依据,则不取郭象版排序,若无推测依据,则取郭象版排序。《徐无鬼》之后,续以郭象拼接之《管仲》,《天下》之后,续以郭象拼接之《惠施》,意在便于读者比较郭象拼接的两篇之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。

魏牟编纂初始本外篇之时,理应遵循庄学核心义理自"逍"己德,从而排序如下:蔺撰五篇在前,或撰四篇居中,魏撰十三篇殿后。因此魏牟版初始本外篇的中间排序虽然不易判断,然而蔺撰《寓言》当为外篇之首篇,魏撰《天下》当为外篇之末篇(刘安版当亦从之)。郭象将《天下》移外入杂,排于杂篇之末,仍存魏牟版、刘安版部分之真。

[]{#chapter_12.xhtml}

绪论三 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

欲明《庄子》大全本由何人、于何时编纂,必先探明"内外杂"的划分始于何人何时。主流观点认为,划分"内外杂"始于西晋郭象(252---312),没有史实依据。此外另有三说,各有微弱史实依据,均胜主流观点。

第一说,认为始于魏晋司马彪(?---306)。依据是唐人陆德明《庄子释文·序录》(下文简称"陆序")曰:"司马彪注五十二篇,内篇七,外篇二十八,杂篇十四,解说三。"此说胜于主流观点,已从西晋郭象,上溯至魏晋司马彪。

第二说,认为始于东汉班固(32---92)。依据是班固《汉书·艺文志》曰:"《庄子》五十二篇。"此说又胜第一说,又从魏晋司马彪,上溯至东汉班固。

第三说,认为始于西汉刘向(前79---前6)。依据是《汉书·艺文志》曰:"至成帝时,以书颇散亡,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,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。每一书已,向辄条其篇目,撮其指意,录而奏之。会向卒,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。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《七略》,故有辑略。今删其要,以备篇籍。"此说从班固"今删其要,以备篇籍",考定《汉书·艺文志》钞自刘向《别录》(今佚)、刘向之子刘歆《七略》(今佚),又胜第二说,又从东汉班固,上溯至西汉刘向。

三说虽胜"划分内外杂始于郭象"的主流观点,然而均未探明源头。

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曰:"庄子著书十余万言,作《渔父》、《盗跖》、《胠箧》,以诋訿孔子之徒,以明老子之术。《畏累虚》、《亢桑子》之属,皆空语无事实。"均不符合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只符合《庄子》大全本。

司马迁提及"十余万言"。魏牟版《庄子》二十九篇之复原部分,仅有五万余言,平均每篇一千七百余字,由于不少外篇已被郭象删残,如《惠施》残篇仅有526字,《列御寇》残篇仅有669字,因此推测魏牟版二十九篇之原文,总计大约不足六万言,平均每篇约二千字(详见绪论二《魏牟版初始本篇目考》)。郭象版《庄子》三十三篇,总计六万六千言,也是平均每篇约二千字。以每篇二千字计算,五十二篇是十万四千字,仅是"十余万言"的下限。

司马迁又提及《庄子》之五篇。《盗跖》、《胠箧》二篇确在魏牟版外篇,《渔父》、《畏累虚》、《亢桑子》三篇却在魏牟版所无的大全本杂篇(证见下文)。

司马迁所见《庄子》,必非仅有"内篇七,外篇二十二",共计二十九篇、五万余言的《庄子》初始本,必为包括"内篇七,外篇二十八,杂篇十四,解说三",共计"五十二篇"、"十余万言"的《庄子》大全本。

《庄子》大全本的编纂者,不仅早于西汉刘向(前77---前6),而且早于西汉司马迁(前145---约前90)。

《庄子》大全本五十二篇包含的"解说三",其中二篇见于唐人李善《文选注》。

其一,《文选》张协《七命》:"盖理有毁之,而争宝之讼解。"李善注曰:"《庄子》曰:'庚市子肩之毁玉也。'《淮南子·庄子后解》曰:'庚市子:圣人无欲者也。人有争财相斗者,庚市子毁玉于其间,而斗者止。'"

其二,《文选》江淹《杂体诗》、谢灵运《入华子岗是麻源第三谷》、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、任昉《齐竟陵文宣王行状》之李善注均曰:"《淮南王·庄子略要》曰:'江海之士,山谷之人,轻天下,细万物,而独往者也。'司马彪曰:'独往:任自然,不复顾世也。'"

唐人李善所引《淮南子》之《庄子后解》、《庄子略要》,不见今传《淮南子内篇》,当属今已亡佚的《淮南子》外篇。李善先引《淮南子》外篇之《庄子略要》,再引司马彪《庄子注》之《庄子略要注》,可证司马彪注五十二篇之"解说三",均为刘安所撰。

清人俞正燮是本书之前认为五十二篇本《庄子》是刘安版的唯一学者,其《癸巳存稿》之《庄子司马彪注辑本跋》曰:"司马彪本五十二卷中,有《淮南王·略要》。或《汉志》五十二篇为淮南王本。"

今人王叔岷也认为《庄子后解》、《庄子略要》属于《淮南王外篇》,但未指出五十二篇本《庄子》是刘安版。

综上所言,五十二篇的《庄子》大全本,编纂者必为早于司马迁、刘向的刘安(前179---前122)。

淮南王刘安,汉高祖刘邦之孙,刘邦庶幼子刘长(前198---前174)之长子。刘安之家史兴衰,酷爱《庄子》,撰著《淮南子》,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,均非偶然,均有特殊时代背景,均与汉初诸帝政治路线的急剧变动,中华帝国的君主专制日益强化息息相关。

汉高祖刘邦(前206---前195在位)灭秦之后,改变"天子专制"的秦朝法家路线,采用"天子无为"的黄老道家路线,又改变秦朝之"废封建,立郡县",于是大封诸侯。刘安之父刘长封为淮南王,封地四郡。

汉文帝刘恒(前179---前157在位),采纳儒生贾谊之献策,既沿袭"天子无为",又开始稍稍"有为",于是刘安六岁时(前174),其父刘长王号被废,绝食而死。刘长三子,降封为侯。刘安十六岁时(前164),文帝迫于众议,淮南复国,但三分其地,分封刘长三子。长子刘安,袭封淮南王,封地缩为一郡。其弟刘勃、刘赐,封为衡山王、庐江王。

汉景帝刘启(前156---前141在位),又采纳儒生晁错之献策,发布"削藩令",削减诸侯封地,引发吴、楚七王之乱(前154),三个月平定,二十六岁的刘安险遭牵连。

汉武帝刘彻(前140---前87在位)即位次年(前139),四十一岁的刘安把《淮南子》献给汉武帝。其时汉武帝尚未亲政,只能迎合正在主政、崇尚黄老的窦太后,故对《淮南子》佯装嘉许。但是刘安好景不长,四年后(前135,武帝建元六年)窦太后去世,汉武帝亲政,立刻改变政治路线,重新起用被窦太后罢黜的田蚡为相,"绌黄老、刑名、百家之言,延文学儒者数百人"(《史记·儒林列传》),又采纳儒生董仲舒(前179---前104)之献策"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",发布"推恩令",强命诸侯把封地分给众子,开启了延续两千年的"王霸杂用"政体。

父丧国分的刘安,曾受惠于汉初政治路线,因而崇尚黄老的"天子无为",酷爱庄学;又受害于汉初文、景之后逐渐改变的政治路线,因而反对儒家的"天子有为"和法家的"天子专制"。刘安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,刘安撰著《淮南子》进献汉武帝,均有特殊政治意图,都是希望汉武帝退回汉初的"天子无为"。

中华帝国君主专制日益强化的历史进程,不以刘安的个人主观愿望和特殊政治意图为转移。刘安五十八岁(前122)时,汉武帝诬其谋反,刘安被迫自杀,连坐而死数万人。淮南国亡,置为郡县。刘安谋反案的主审官,正是主张"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"的董仲舒之弟子吕步舒。

刘安酷爱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于是广泛搜罗魏牟以后、刘安以前的慕庄后学所撰之文,增补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。

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,全部保留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。对于魏牟版"内篇七",不增不减。对于魏牟版"外篇二十二",则增补慕庄后学所撰、符合刘安特殊政治意图的六篇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、《刻意》、《缮性》、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,变成刘安版"外篇二十八"。又创设魏牟版没有的杂篇,收入慕庄后学所撰《说剑》、《渔父》等十四篇,新增刘安版"杂篇十四"。

魏牟编纂《庄子》初始本,不追求形式主义数字。收入庄撰"内篇七",未对七之意味予以神秘化。所以收入弟子、再传弟子所撰"外篇二十二",并非七的倍数。

刘安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,却追求形式主义数字。以庄撰"内篇七"为基数,把"外篇二十二"增至"外篇二十八"成其四倍,创设"杂篇十四"为其两倍,合计七七四十九篇。四十九不仅是"内篇七"的七倍,又符合"大衍之数五十,其用四十有九"的周易蓍占法,遂成刘安予以神秘化的预定之数,为此不惜降低质量,收入若干劣篇。

刘安自撰的《庄子后解》、《庄子略要》等"解说三",并非大全本之正文,仅是大全本之附录。刘安并无伪托庄撰、伪托庄门弟子所撰之意。其证有四:

其一,"解说三"不计入神秘化的预定之数"七七四十九";

其二,标明其分类,仅是"解说";

其三,标明其篇名,是《〈庄子〉后解》、《〈庄子〉略要》等,以明此为后人所解、所撰,决非庄子自解其书,自撰提要;

其四,又将"解说三"编入《淮南子·外篇》,以此标明知识产权归其所有,暗示《庄子》大全本为其编纂。

刘安版于魏牟版之后百年成书,包含魏牟版所有篇目,比魏牟版多二十三篇、五六万字,因此取代魏牟版,导致后人对魏牟之生平事迹,生存年代,身为庄子再传弟子,编纂《庄子》初始本,一概不知。后人同样不知《庄子》大全本的编纂者是刘安,原因仍与刘安遭到政治迫害有关。

稍后于刘安的司马迁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曰:"庄子著书十余万言。"稍后于司马迁的刘向《别录》、刘歆《七略》曰:"《庄子》五十二篇,宋之蒙人。"司马迁、刘向父子对刘安编纂的《庄子》大全本、刘安撰著的《淮南子》均曾寓目,未必不知《庄子》五十二篇之"解说三"又见《淮南子》外篇,未必不知"解说三"必为刘安所撰。或许因为刘安被汉武帝诬以谋反而自杀,导致刘安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成了不宜提及的政治禁忌,因此司马迁才不得不含糊其辞曰"庄子著书十余万言",刘向父子才不得不含糊其辞曰"《庄子》五十二篇,宋之蒙人(庄周撰著)"。

西汉政治禁忌,东汉无须避忌。然而东汉初年的班固撰著《汉书·艺文志》,照钞刘向父子曰:"《庄子》五十二篇,名周,宋人。"东汉末年的高诱曾注《淮南子内篇》,竟然不知《庄子》五十二篇之"解说三"又见《淮南子》外篇,必为刘安所撰,其注《吕览·必己》所引《外篇·山木》"庄子行于山中",仍然照钞刘向父子、班固曰:"庄子名周,宋之蒙人,著书五十二篇,名之曰《庄子》。"至此,庄子撰著五十二篇,遂从西汉的含糊其辞,变成东汉的明确论断。

司马迁、高诱对庄子并不敌视,刘向、班固却对庄子颇为敌视。刘向《别录·孙卿书录》抨击庄子曰:"庄周滑稽乱法。"班固曾著《难庄论》(今佚),《汉书·古今人表》又把"严周(庄周)"、"魏牟"列于第六等"中下",等第比《古今人表》采信收入的庄周、魏牟虚构的寓言人物低下甚多

。刘向、班固既无庄学常识,史识又不高明,所以班固《汉书·艺文志》又照钞刘向父子曰:"公子牟,魏之公子也,先庄子,庄子称之。"与外篇《秋水》著录的魏牟称赞庄子相反。

无论是由于客观环境有异,或是主观好恶不同,两汉大知最终一致妄言"庄子著书十余万言,五十二篇"。这一权威谬见遮蔽了刘安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的确凿史实,误导后世两千年。

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成书五百年之后,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残本问世。郭象以儒解庄,在"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"的君主专制时代"政治正确",遂被视为"独会庄生之旨"(陆序)。唐宋以后,"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"发展为"三教合一",郭象以儒解庄的"政治正确"程度也日益提高,终于导致刘安版大全本在唐宋以后亡佚。

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之亡佚,导致五十二篇的具体篇目及其分类构成,郭删十九篇的具体篇目及其分类归属,长期成为不解之谜。然而篡改历史,必有蛛丝马迹;愚弄世人,难以永远得逞。

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残本之末,原有郭象之跋:

庄子闳才命世,诚多英文伟词。正言若反,故一曲之士,不能畅其弘旨,而妄窜奇说。若《阏弈》、《意修》之首,《卮言》、《游凫》、《子胥》之篇,凡诸巧杂,若此之类,十分有三。或牵之令近,或迂之令诞,或似《山海经》,或似《占梦书》,或出《淮南》,或辩形名,而参之高韵,龙虵并御,且辞气鄙背,竟无深奥,而徒难知以困后蒙,令沉滞失流,岂所求庄子之意哉?故皆略而不存。今唯裁取其长,达致全乎大体者,为卅三篇焉。

元代以后的中国郭版钞刻本,为了掩盖郭象删改之迹,均已全删郭跋。幸而日本镰仓幕府时期(1185---1333,相当于元代)的高山寺古钞本,完整钞录了郭跋,只是撰者难明。幸而陆序曰:"郭子玄云:'一曲之才,妄窜奇说,若《阏弈》、《意修》之首,《卮言》、《游凫》、《子胥》之篇,凡诸巧杂,十分有三。'"足证高山寺本之跋,撰者正是郭象。

郭跋承认"十分有三""略而不存",十九篇正合五十二篇之三成。

郭跋承认删去的五篇:《阏弈》、《意修》、《卮言》、《游凫》、《子胥》,均属刘安版的杂篇。

郭跋暗示删去的四篇:刘安版的外篇《惠施》,刘安版的"解说三"《庄子后解》,《庄子略要》,《解说第三》。

郭跋所言"或辩形名",暗示删去刘安版的外篇《惠施》。有《北齐书·杜弼传》之旁证:"(杜弼)耽好玄理,老而愈笃,又注《庄子·惠施篇》、《易上下系》,名《新注义苑》,并行于世。"但是郭象并未全删刘安版的外篇《惠施》,而是裁剪"惠施多方"等526字,拼接于刘安版的外篇《天下》2053字,合为篇幅超长、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的郭象版杂篇《天下》2579字。有陆引崔注、陆引向注之旁证:"天下"部分有陆引崔注18条、陆引向注2条,"惠施多方"部分陆引崔注0条、陆引向注0条。因为崔譔、向秀均注刘安版的外篇《天下》,未注刘安版的外篇《惠施》。郭象拼接《天下》、《惠施》,学者多有言及。张默生认为《惠施》"当另为一篇",谭戒甫认为《惠施》"经后人糅合"于《天下》,王叔岷认为《天下》、《惠施》"盖郭象合之"。

郭跋所言"或出《淮南》",暗示删去刘安版的"解说三",因为《淮南子》外篇也收入了刘安自撰的"解说三"。

除了郭跋承认或暗示的九篇,另有三篇见于史籍:《畏累虚》、《亢桑子》、《马捶》,均属刘安版的杂篇。

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言及刘安版外杂篇之五篇,郭象保存了三篇,即刘安版的杂篇《渔父》、外篇《盗跖》、外篇《胠箧》。郭象删去了二篇,即刘安版的杂篇《畏累虚》、杂篇《亢桑子》。

《南史·文学传》言及刘安版的杂篇《马捶》:"(何子朗)尝为《败冢赋》,拟庄周《马捶》,其文甚工。"郭象并未全删刘安版的杂篇《马捶》,而是裁剪"马捶"等228字,拼接于刘安版的外篇《至乐》1219字,合为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的郭象版外篇《至乐》1447字。有陆引崔注之旁证:"至乐"部分有陆引崔注2条,"马捶"部分陆引崔注0条,因为崔譔仅注刘安版的外篇《至乐》,未注刘安版的杂篇《马捶》。

至此已知郭删十二篇之篇目,深入辨析郭跋,又能找到郭删另外七篇之篇目。

严灵峰辨析郭跋,钩沉一篇:既然郭存《寓言》,郭删《卮言》,应该另有佚篇《重言》。严说合理,仅有一疑:《寓言》已经兼论"寓言"、"重言"、"卮言",为何另有《卮言》、《重言》?因为刘安版的杂篇《卮言》(郭跋承认)、杂篇《重言》(郭跋未言),均取义于魏牟版的外篇《寓言》而发挥,均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所撰。正如刘安版的杂篇《畏累虚》、杂篇《亢桑子》,均取义于魏牟版的外篇《庚桑楚》而发挥,均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所撰。

郭象把自己的删除方式,概括为两大类:第一类是"略而不存",即删除全文。第二类是"裁取其长",即裁剪拼接。亦即马叙伦所言:"郭氏未必即就《阏弈》、《意修》、《卮言》、《游凫》、《子胥》之篇而尽去之,或有于诸篇之中,刺取其意,以为较驯者,而附之今存各篇之中。惜今众本共亡,不可复考。"

郭象深知"裁取其长"严重违背学术道德,所以郭跋隐瞒了"裁取其长"

的所有八篇。其中二篇,上文已言,即郭象拼接刘安版的外篇《至乐》、杂篇《马捶》为郭象版的外篇《至乐》,拼接刘安版的外篇《天下》、外篇《惠施》为郭象版的杂篇《天下》。另外六篇,根据篇幅是否超长,结构是否断裂,义理是否脱节,以及有无陆引崔注、陆引向注,即可钩沉。

第一组三篇:刘安版的外篇《宇泰定》、外篇《管仲》、外篇《曹商》。

郭象裁剪刘安版的外篇《宇泰定》1197字,拼接于刘安版的外篇《庚桑楚》1293字,合为篇幅超长、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的郭象版杂篇《庚桑楚》2490字。有陆引向注之旁证:"庚桑楚"部分有陆引向注28条,"宇泰定"部分陆引向注0条,因为向秀仅注刘安版的外篇《庚桑楚》,未注刘安版的外篇《宇泰定》。

郭象裁剪刘安版的外篇《管仲》1877字,拼接于刘安版的外篇《徐无鬼》1578字,合为篇幅超长、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的郭象版杂篇《徐无鬼》3455字。有陆引向注之旁证:"管仲"部分有陆引向注5条,"徐无鬼"部分陆引向注0条,因为向秀仅注刘安版的外篇《管仲》,未注刘安版的外篇《徐无鬼》。

郭象裁剪刘安版的外篇《曹商》936字,拼接于刘安版的外篇《列御寇》669字,合为结构断裂,义理脱节的郭象版杂篇《列御寇》1605字。有陆引崔注之旁证:"列御寇"部分有陆引崔注4条,"曹商"部分陆引崔注0条,因为崔譔仅注刘安版的外篇《列御寇》,未注刘安版的外篇《曹商》。

第二组一篇:刘安版的杂篇《百里奚》。

郭象裁剪刘安版的杂篇《百里奚》834字,拼接于刘安版的外篇《田子方》1367字,合为篇幅超长、结构断裂,义理脱节的郭象版外篇《田子方》2201字。此篇没有陆引崔注、陆引向注之旁证,因为崔譔、向秀全都未注刘安版的外篇《田子方》和杂篇《百里奚》。

第三组二篇:刘安版的杂篇《泰初》、杂篇《子张》。

郭象裁剪刘安版的杂篇《泰初》2005字,拼接于刘安版的外篇《天地》1151字,合为篇幅超长、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的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3156字。

郭象裁剪刘安版的杂篇《子张》1354字,拼接于刘安版的外篇《盗跖》1747字,合为篇幅超长、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的郭象版杂篇《盗跖》3101字。

第三组之二篇,虽有篇幅超长、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之三大内证,却有十分棘手的两大疑难。

疑难之一,崔譔、向秀不注刘安版的所有杂篇,为何刘安版的杂篇《泰初》却有陆引崔注2条、陆引向注1条?

可能的解释是:崔譔或崔譔之前的某人,已经裁剪刘安版的杂篇《泰初》之片断,拼接于崔譔、向秀所注刘安版的某一外篇。其旁证是:外篇《天地》首章最后的"夫子曰"二节,陆释谓"崔譔本、元嘉本在别篇"。

疑难之二,崔譔不注刘安版的所有杂篇,为何刘安版的杂篇《子张》却有陆引崔注1条?

可能的解释是:崔譔或崔譔之前的某人,已经裁剪刘安版的杂篇《子张》之片断,拼接于崔譔所注刘安版的某一外篇。其旁证是:崔譔未注刘安版的外篇《盗跖》。

根据以上辨析,即可推知:从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,变成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残本,并非郭象一人所为,而是中经多手(或含崔譔、向秀),正如郭象注以向秀注为基础,郭象版《庄子》也以前人的某些改编、裁剪为基础,郭象仅是"略而不存"、"裁取其长"的集大成者。从战国的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到西汉的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,再到西晋的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残本,直到西晋至今的郭象版《庄子》衍生本,是历时两千多年的中国文化史第一大案,本书仅是初步定案,尚有更多鲜为人知的隐微细节,有待今后深入探索。

综上所言,郭象版《庄子》外杂篇之"新八篇",是刘安版《庄子》外杂篇之"旧十六篇"的裁剪拼接。

郭象版的外篇《天地》,是刘安版的外篇《天地》、杂篇《泰初》之裁剪拼接。

郭象版的外篇《至乐》,是刘安版的外篇《至乐》、杂篇《马捶》之裁剪拼接。

郭象版的外篇《田子方》,是刘安版的外篇《田子方》、杂篇《百里奚》之裁剪拼接。

郭象版的杂篇《庚桑楚》,是刘安版的外篇《庚桑楚》、外篇《宇泰定》之裁剪拼接。

郭象版的杂篇《徐无鬼》,是刘安版的外篇《徐无鬼》、外篇《管仲》之裁剪拼接。

郭象版的杂篇《盗跖》,是刘安版的外篇《盗跖》、杂篇《子张》之裁剪拼接。

郭象版的杂篇《列御寇》,是刘安版的外篇《列御寇》、外篇《曹商》之裁剪拼接。

郭象版的杂篇《天下》,是刘安版的外篇《天下》、外篇《惠施》之裁剪拼接。

至此,郭删十九篇全部探明。尚需辨明每一篇在刘安版大全本的分类归属。辨明之前,先要考察郭象版外杂篇之分类。

郭象版"外篇十五",《天道》、《刻意》、《田子方》三篇无陆引崔注、向注;另外十二篇有陆引崔注,其中《天运》、《至乐》、《达生》、《山木》四篇亦无陆引向注,其余八篇则有陆引向注。这符合崔譔、向秀并未全注刘安版"外篇二十八"之史实,又证明郭象版"外篇十五"均属刘安版"外篇二十八"。

郭象版"杂篇十一",仅有《让王》、《说剑》、《渔父》三篇均无陆引崔注、向注,其余八篇《庚桑楚》、《徐无鬼》、《则阳》、《外物》、《寓言》、《盗跖》、《列御寇》、《天下》均有陆引崔注、或陆引向注,这不符合崔譔、向秀"有外而无杂",全都不注"杂篇十四"之事实。可证崔譔、向秀选注的刘安版外篇八,被郭象移至郭象版杂篇。另外,《让王》被魏后刘前的《吕览》、《韩非子》、《韩诗外传》大量钞引,必属魏牟版外篇,刘安版承之,只是崔譔、向秀均未选注,也被郭象移至郭象版杂篇。因此郭象"移外入杂"共计九篇,郭象版"杂篇十一"实为刘安版外篇九和刘安版杂篇二《说剑》、《渔父》。郭象未注《说剑》一字,仅注《渔父》一条,可见《说剑》、《渔父》仅是郭象版杂篇的摆设,把刘安版外篇九"移外入杂"才是目的。郭象"移外入杂"的刘安版外篇九,承自魏牟版外篇,无一不是精华之篇,符合内七篇义理,不符合郭象义理,所以被郭象贬至杂篇,再予拼接、篡改、妄断、反注。

郭象版三十三篇"内篇七,外篇十五,杂篇十一",实为刘安版"内篇七,外篇二十四,杂篇二"。郭删十九篇,并非表面上的"外篇十三,杂篇三,解说三",实为"外篇四,杂篇十二,解说三"。

郭删"外篇四":《曹商》,《管仲》,《惠施》,《宇泰定》。

郭删"杂篇十二":《泰初》,《百里奚》,《子张》,《马捶》(以上四篇均有残篇);《阏弈》,《游凫》,《意修》,《子胥》,《卮言》,《重言》,《畏累虚》,《亢桑子》(以上八篇全删)。

郭删"解说三":《庄子后解》,《庄子略要》,《解说第三》(篇名不详,详见附录一《郭删十九篇分类篇目表》)。

至此,郭删十九篇的篇名及其原初分类全部探明,刘安版五十二篇的篇名及其分类也随之全部探明(详见附录一《刘安版大全本分类篇目表》)。

魏牟版初始本外篇,至少有五条庄后史实,其中二条又为蔺后史实(详见附录二《外杂篇无一庄撰六类内证表》),无一魏后史实,足证"旧外篇二十二"无一庄撰,初始本非庄、非蔺编纂,必为魏牟编纂。

刘安版大全本,至少有十五条庄后史实(七条见于佚文,详见余论《〈庄子〉佚文概览》),其中十条又为蔺后史实,八条又为魏后史实,无一刘后史实,"解说三"均为刘撰,足证"新外篇六"、"杂篇十四"、"解说三"无一庄撰、蔺撰、魏撰,大全本非庄、非蔺、非魏编纂,必为刘安编纂。

魏牟以后的先秦三子,刘安以前的汉初二子,钞引了魏牟版初始本"内篇七"的五篇(未钞《德充符》、《应帝王》),又钞引了魏牟版初始本"外篇二十二"的所有篇目,未引刘安新增"新外篇六"、"杂篇十四"、"解说三"之一字。然而刘安所著《淮南子内篇》钞引了"新外篇六"的所有篇目,钞引了今存"杂篇十四"之六的三篇佳篇《渔父》、《泰初》、《百里奚》,未钞刘安凑数编入的三篇劣篇《说剑》、《子张》、《马捶》(详见附录三《钞引魏牟版、刘安版异同表》)。刘安所著《淮南子》外篇又全收"解说三",无不证明魏牟版、刘安版的成书时间之先后和篇目分类之差异。

刘安版"外篇二十八"全部保留的魏牟版"旧外篇二十二",主要为弟子蔺且、再传弟子魏牟所撰,仿拟内七篇近乎乱真。刘安版增补的"新外篇六",均为慕庄后学所撰(或为三人),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、《刻意》、《缮性》无一寓言,毫无仿拟内七篇之意,通篇纯粹说理。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仿拟内七篇得其形似,主张"上无为,下有为"、"君无为,臣有为",大悖庄学宗旨。"新外篇六"无不符合刘安希望"天子无为,臣下有为"的特殊政治意图,所以受到刘安特别重视,补入比杂篇重要的外篇。

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的刘安版"新外篇六",不仅符合刘安的特殊政治意图,而且远比魏牟版"旧外篇二十二"更符合吕不韦、荀况、韩非、贾谊、韩婴的政治意图。倘若已在魏牟版初始本,就难以解释五子为何大量钞引"旧外篇二十二",却不钞引"新外篇六"一字一句。

刘安版"杂篇十四",均为慕庄后学所撰,总体质量低于"新外篇六",主要是刘安为了凑"七七四十九"之数而降低标准收入,《说剑》、《子张》、《马捶》均属显例,所以连刘著《淮南子》也不予钞引。

刘安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,其所撰著的《淮南子》又大量钞引《庄子》大全本,对传播庄学不无功绩。但是刘安为了特殊政治意图而增补的"新外篇六",经郭象篡改之后排列于郭象版外篇靠前位置,成为旧庄学谬解庄学的重要依据。

郭象除了删除篇目、裁剪拼接、移外入杂、增删改字、妄断反注,还把外杂篇所有明显的庄后史实删除殆尽,谬解外杂篇均为庄撰,则是旧庄学谬解庄学的主要原因。

2009年9月8日初稿

2021年2月18日修订

[]{#chapter_13.xhtml}

附编 刘安版大全本(新增二十三篇)

题解

《骈拇》是刘安增补"新外篇六"之一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钞引。不在魏牟版外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骈拇》1062字,复原于刘安版外篇第二十三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20字,删衍文5字,订讹文12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骈拇》文短义简,重复甚多。未录庄事,未引庄言。无一寓言,异于内七篇之"寓言十九"。结构连绵,章法相续,句法单调,连用三"是故"、三"且夫",多用排比句,异于内七篇之"其辞参差"。承袭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而贬斥"圣人"(用儒家义),异于老聃、庄子、蔺且、魏牟之褒扬"圣人"(用道家义)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某甲。

全文连贯,不宜分章,为明层次,分为八节。撰者肯定天道之存在,既言"自得",又言"自适",二义相关,乃谓"自得"天道分施之真德,然后因循真德而"自适"。本篇之"自得"尽管不悖庄学,然而用语不谨,字面悖于《大宗师》之"不自得"。

郭象否认天道之存在,仅言"自得"(《孟子》),不言"自适"(《大宗师》),因为"自适"不能引出庙堂伪道、君臣纲常,"自得"可以引出庙堂伪道、君臣纲常。因此郭象利用撰者之用语不谨,把撰者所言"自得"天道分施之真德,改造为"自得"人道黥劓之伪德。并把《骈拇》排于外篇首篇,视为庄撰(为此删尽外杂篇所有明显的庄后史实),把庄义"自适"改造为郭义"自得",以"独化自得"反注整部《庄子》。

本篇两处贬斥"儒墨",郭象篡改为"杨墨"。

骈拇枝指

,出乎性哉,而侈于德

;附赘悬疣

,出乎形哉,而侈于性

;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

,列于五藏哉

,而非道德之正也

。是故骈于足者,连无用之肉也;枝于手者,树无用之指也

;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,淫僻于仁义之行,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。

今译

骈合的足趾,枝分的手指,出于天然禀性,然而实为多余物德;附赘的肉瘤,悬垂的肉疣,出于天然身形,然而实为多余禀性;千方百计提倡仁义而用世,把仁义比附于五脏,然而仁义实非道德之正。因此骈合的足趾,不过是连起无用的赘肉;枝分的手指,不过是树起无用的手指;千方百计地分合五脏的实情,陷溺邪僻地比附于仁义的行为,就是千方百计滥用聪明。

是故骈于明者,乱五色,淫文章,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?而离朱是矣

。多于聪者,乱五声,淫六律,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?而师旷是矣。枝于仁者,擢德搴性以收名声

,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

?而曾史是矣。骈于辩者,累丸结绳,窜句棰辞

,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,而蹩躠誉无用之言非乎

?而儒墨是矣

。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

,非天下之至正也。

今译

因此骈合眼睛之明,就会迷乱于五色,陷溺于文饰,青黄黼黻的辉煌不就是吗?离朱正是这样。枝分耳朵之聪,就会迷乱于五声,陷溺于六律,金石丝竹黄钟大吕的声音不就是吗?师旷正是这样。枝分仁义之人,拔高德性以收取名声,使天下人簧奏鼓吹以尊奉德性不能企及的王法不就是吗?曾参、史鰌正是这样。骈合诡辩之人,运用累丸结绳小技,穿凿词句锤炼修辞,游荡心知于坚白、同异之间,蹩脚跛足地赞誉无用之言不就是吗?儒家、墨家正是这样。所以这些都是多余骈合旁出枝分之道,并非天下的至正之道。

彼至正者,不失其性命之情

。故合者不为骈,而跂者不为枝

长者不为有余,短者不为不足

。是故凫胫虽短,续之则忧;鹤胫虽长,断之则悲

。故性长非所断,性短非所续,无所去忧也

。噫!仁义其非人情乎

?彼仁人何其多忧也!

今译

至正之道,不失德性天命的实情。所以骈拇不可视为骈合,枝指不可视为枝分;长不可视为多余,短不可视为不足。因此雁脚虽短,人为续长就忧愁;鹤腿虽长,人为截短就悲惨。所以天性若长不必人为截短,天性若短不必人为续长,也就无须去除忧虑。唉!仁义恐怕并非人性的实情吧?那些仁人多么忧虑啊!

且夫骈于拇者,决之则泣;枝于指者,龁之则啼

。二者,或有余于数,或不足于数

,其于忧一也

。今世之仁人,蒿目而忧世之患

;不仁之人

,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

。故曰:仁义其非人情乎

?自三代以下者,天下何其嚣嚣也!

今译

况且天然骈合的足趾,人为割裂就会哭泣;天然枝分的手指,人为砍掉就会啼号。二者,或是多于常数,或是少于常数,仁人对于二者的忧虑一样。当今世上的仁人,蒿草遮目而忧虑世界的祸患;不仁之人,自我割裂性命的实情而贪图富贵。所以说:仁义恐怕并非人性的实情吧?从三代以来,天下多么嚣乱啊!

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,是削其性者也;待索胶漆而固者,是侵其德者也

。屈折礼乐

,呴濡仁义

,以慰天下之心者

,此失其常然也

。天下有常然

。常然者,曲者不以钩,直者不以绳,圆者不以规,方者不以矩,附丽不以胶漆,约束不以索

。故天下诱然皆生,而不知其所以生;同焉皆得,而不知其所以得

。故古今不二,不可亏也

。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索,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

?使天下惑也。

今译

况且有待于钩绳、规矩而矫正,这是侵削天性;有待于绑索、胶漆而加固,这是侵害真德。屈膝折腰的礼乐,呴湿濡沫的仁义,用于抚慰天下民众之心,这已失去了天道常然。天下原有天道常然。天道常然,就是弯曲无须钩子,挺直无须绳墨,圆弧无须圆规,方正无须矩尺,相连无须胶漆,约束无须绑索。所以天下被道诱引而自然生长,却不能尽知诱引自己的天道;万物同质而各得于道,却不能尽知各有所得的天道。所以天道自古至今独一无二,不可人为亏损。那么仁义又为何连连如同胶漆、绑索,而人为介入天道、物德之间呢?只能使天下迷惑。

夫小惑易方,大惑易性

。何以知其然邪?自有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

,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,是非以仁义易其性欤

?故尝试论之:自三代以下者,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。小人则以身殉利,士则以身殉名,大夫则以身殉家,圣人则以身殉天下。故此数子者,事业不同,名声异号,其于伤性以身为殉,一也。

今译

小的迷惑改易方向,大的迷惑改易天性。何以知道如此呢?自从虞舜高举仁义用于撄扰天下,天下无不为了仁义疲于奔命,这不是用仁义改易其天性吗?所以尝试申论:从三代以来,天下无不用外物改易其天性。小人以身殉于利益,士人以身殉于名声,大夫以身殉于家族,圣人以身殉于天下。所以这几种人,事业不同,名号有异,他们伤害天性以身殉物,是一样的。

臧与谷

,二人相与牧羊,而俱亡其羊

。问臧奚事,则挟策读书。问谷奚事,则博塞以游

。二人者事业不同,其于亡羊均也。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,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

,二人者所死不同,其于残生伤性均也

。奚必伯夷之是,而盗跖之非乎

?天下尽殉也。彼其所殉仁义也,则俗谓之君子;其所殉货财也,则俗谓之小人。其殉一也,则有君子焉?有小人焉?若其残生损性,则盗跖亦伯夷矣,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?

今译

臧和谷,二人一起放羊,然而都丢了羊。问臧忙于何事,说是持简读书。问谷忙于何事,说是下棋游玩。二人沉溺的乐事不同,他们都一样丢了羊。伯夷以身殉名于首阳山下,盗跖以身殉利于东陵之上,二人赴死的方式不同,他们残害生命损伤天性相同。何必以伯夷为是,却以盗跖为非呢?天下人全都以身殉物。那些身殉仁义之人,俗见称为君子;那些身殉货财之人,俗见称为小人。以身殉物相同,哪有君子、小人之异?若论残害生命损伤天性,那么盗跖也是伯夷,又何必用君子、小人取舍于二人之间呢?

且夫属其性乎仁者,虽通如曾史,非吾所谓臧也

;属其性乎辩者,虽通如儒墨,非吾所谓臧也

;属其性于五味,虽通如俞儿,非吾所谓臧也;属其性乎五声,虽通如师旷,非吾所谓聪也;属其性乎五色,虽通如离朱,非吾所谓明也

。吾所谓臧者,非仁之谓也,臧于其德而已矣;吾所谓臧者,非义之谓也,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

;吾所谓聪者,非谓其闻彼也,自闻而已矣;吾所谓明者,非谓其见彼也,自见而已矣。夫不自见而见彼,不自得而得彼者,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,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

。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,虽盗跖与伯夷,是同为淫僻也

。余愧乎道德,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,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。

今译

况且让天性隶属于仁的人,即使博通如同曾参、史鰌,并非我所说的善;让天性隶属于辩的人,即使博通如同儒者、墨者,并非我所说的善;让天性隶属于五味的人,即使博通如同俞儿,并非我所说的善;让天性隶属于五声的人,即使博通如同师旷,并非我所说的聪;让天性隶属于五色的人,即使博通如同离朱,并非我所说的明。我所说的善,并非所谓仁,而是藏于天赋之德而止;我所说的善,并非所谓义,而是因任德性天命的实情而止;我所说的聪,并非听闻外物,而是自闻德心而止;我所说的明,并非明见外物,而是自见天性而止。那些不能自见德性却明见外物,不能自得却得于彼人者,是得人之得却不自得其得者,适人之适却不自适其适者。那些适人之适却不自适其适者,无论盗跖还是伯夷,都是同样陷溺于邪僻者。我惭愧于天道、物德,因此上不敢有为于仁义的节操,下不敢陷溺于邪僻的行为。

题解

《马蹄》是刘安增补"新外篇六"之一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钞引。不在魏牟版外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马蹄》558字,复原于刘安版外篇第二十四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删衍文1字,订讹文10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马蹄》文短义简,重复甚多。未录庄事,未引庄言。无一寓言,异于内七篇之"寓言十九"。结构连绵,章法相续,句法单调,多用排比句,异于内七篇之"其辞参差"。承袭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而贬斥"圣人"(用儒家义),异于老聃、庄子、蔺且、魏牟之褒扬"圣人"(用道家义)。文风、义理全同《骈拇》,撰者亦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某甲。

全文连贯,不宜分章,为明层次,分为五节。通篇演绎魏撰《秋水》之贬斥"络马首",魏撰《徐无鬼》之主张"去其害马者",抉发庄义"至治不治",贬斥"善治马"的"伯乐"、善治民的"圣人"(用儒家义)。

篇中"前有橛饰之患,而后有鞭策之威",针对《荀子·性恶》"前有衔辔之制,后有鞭策之威",《韩非子·奸劫弑臣》"无捶策之威,衔橛之备,虽造父不能以服马",证明本篇撰于秦汉。

马,蹄可以践霜雪,毛可以御风寒,龁草饮水,翘尾而踛,此马之真性也

。虽有峨台路寝,无所用之

。及至伯乐,曰:"我善治马。"

烧之剔之,刻之烙之

,连之以羁馽,编之以皁栈

,马之死者十二三矣

。饥之渴之,驰之骤之,整之齐之,前有橛饰之患,而后有鞭策之威

,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

。陶者曰:"我善治埴。"圆者中规,方者中矩。匠人曰:"我善治木。"曲者中钩,直者应绳

。夫埴木之性,岂欲中规矩钩绳哉

?然且世世称之曰:"伯乐善治马,而陶匠善治埴木。"

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。

今译

马,蹄足可以践踏霜雪,鬃毛可以抵御风寒,吃草饮水,翘尾而跳,这是马的真性。即使有高台大殿,对马也无用处。到了伯乐,就说:"我善于治马。"烧毛剪鬃,刻蹄烙印,系上缰绳绊索,编入食槽马棚,马被治死十分之二三了。然后饿它渴它,忽驰忽骤,整治天性剪齐物德,前有嚼口妆饰的妨碍,后有鞭子大棒的威迫,马被治死已经过半了。陶匠说:"我善于治土。"捏泥合于圆规,塑土合于方矩。木匠说:"我善于治木。"拗木合于曲钩,锯木合于准绳。土木的天性,岂愿合于规矩钩绳呢?然而人们世代称颂说:"伯乐善于治马,而陶匠木匠善治土木。"这也是整治天下者的过错。

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

。彼民有常性

,织而衣,耕而食,是谓同德

;一而不党,命曰天放

。故至德之世,其行蹎蹎,其视瞋瞋

。当是时也,山无蹊隧,泽无舟梁

;万物群生,连属其乡

;禽兽成群,草木遂长。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,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。

今译

我以为善于治理天下之人不是这样。民众原有恒常天性,织布而后穿衣,耕田而后吃饭,这叫人同此德;齐一万物而无所偏党,这叫天然放任。所以至德之世,人们行路迟缓,目光凝定。当此之时,山无路径隧道,河无舟船桥梁;万物群居共生,乡野连绵无界;禽兽繁衍成群,草木顺遂滋长。因此飞禽走兽可以任人牵拉游玩,鸟窠鹊巢可以任人攀爬窥探。

夫至德之世,同与禽兽居,族与万物并

,恶乎知君子小人哉

?同乎无知,其德不离;同乎无欲,是谓素朴

;素朴而民性得矣

。及至圣人,蹩躠为仁,踶跂为义

,而天下始疑矣

;澶漫为乐,摘擗为礼

,而天下始分矣

。故纯朴不残,孰为牺樽?白玉不毁,孰为珪璋

?道德不废,安取仁义?情性不离,安用礼乐

?五色不乱,孰为文采?五声不乱,孰应六律?夫残朴以为器,工匠之罪也

;毁道德以为仁义,圣人之过也。

今译

至德之世,人类与禽兽同居,族群与万物并生,何曾知晓君子小人呢?大家同样无知,真德不曾离弃;大家同样无欲,这就叫作素朴;素朴而民众天性得于天道。到了圣人,跛足行走强合于仁,踮起脚跟强合于义,而后天下开始迷惑;分别限定奏乐等级,逐级限定礼仪规范,而后天下开始分化。所以纯朴不予残毁,谁能做成牺樽?白玉不予雕琢,谁能做成珪璋?道德不予废弃,何必取用仁义?真情天性不予离弃,何必取用礼乐?五色不予淆乱,谁会需要文采?五声不予淆乱,谁会需要六律?残毁素朴制成器具,是工匠的罪过;残毁道德符合仁义,则是圣人的罪过。

夫马,居则食草饮水,喜则交颈相磨,怒则分背相踶,马知已此矣

。夫加之以衡轭

,齐之以月题

,而马知介

,轭,鸷幔,诡衔,窃辔

。故马之知而能至盗者,伯乐之罪也。

今译

马,平居就食草饮水,欢喜就交颈厮磨,愤怒就背身相踢,马的心知仅止于此。若是套上衡木车轭,戴上月形额饰,而后马才知道啃啮衡木,曲颈甩轭,撕咬车篷,偷吐衔口,窃藏笼头。所以马的心知竟能至于盗贼,这是伯乐的罪过。

夫赫胥氏之时

,民居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

,含哺而戏,鼓腹而游

,民能已此矣

。及至圣人,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,悬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

,而民乃始踶跂好知

,争归于利,不可止也

。此亦圣人之过也。

今译

赫胥氏时代,民众平居不知何为,行走不知何往,含着食物而嬉戏,鼓着肚腹而游玩,民众的能耐仅止于此。到了圣人时代,用屈膝折腰的礼乐匡正天下人的身形,用悬首踮足的仁义抚慰天下人的德心,而后民众才开始踮起脚跟喜好悖道之知,争相趋归庙堂之利,不可阻止。这也是圣人的罪过。

【附论】

慕庄后学某甲所撰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,文风与内七篇和魏牟版外篇差异极大,义理属于激进"无君"论,但未严重偏离庄学,只是对蕴涵于内七篇的"无君"论予以突出发挥。刘安身为淮南王,不大可能主张"无君"论,因此两篇似可证明,刘安版新外篇六并非刘安自撰。

刘安版外篇二十八,承袭魏牟版外篇二十二而新增六篇,不可能把新外篇六列于魏牟版外篇二十二之前,也不可能把某甲所撰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列于刘安版外篇最前。由于慕庄后学某甲所撰《骈拇》误以"自得其得"阐释庄义"自适其适",遂被郭象视为郭义"独化自得"的文本证据,于是列于郭象版外篇之首,又把文风义理相近的《马蹄》列于郭象版外篇之次。

题解

《刻意》是刘安增补"新外篇六"之一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钞引。不在魏牟版外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刻意》670字,复原于刘安版外篇第二十五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2字,订讹文6字,厘正误倒2处。

《刻意》未录庄事,未引庄言。无一寓言,异于内七篇之"寓言十九"。结构连绵,章法相续,句法单调,六用"故曰",异于内七篇之"其辞参差"。慕庄后学某甲所撰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二篇均斥"圣人"(用儒家义),本篇则褒扬"圣人"(用道家义),义理、文风皆异,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某乙。

某乙所撰《刻意》,与贾谊所撰《鵩鸟赋》有相似文句(详见注文)。由于贾谊(前200---前168)死时,刘安(前179---前122)年仅11岁,尚未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,因此当属《刻意》化用《鵩鸟赋》。刘安成年以后,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,将《刻意》补入外篇。

全文连贯,不宜分章,为明层次,分为三节。首节贬斥五种俗子,褒扬"圣人"(用道家义)。次节阐明圣人葆德。末节阐明真人达道。文短义简,重复甚多,为刘安凑数编入之篇,却被郭象排于外篇前列。

慕庄后学某乙,尽管缺乏文学才华,但是哲学悟性甚高。其文虽然义理单薄,结构单调,但能准确演绎庄义,没有违背之处,对于理解庄学仍然小有助益。

刻意尚行,离世异俗

,高论怨诽,为亢而已矣

,此山谷之士,非世之人也,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。

语仁义忠信,恭俭推让,为修而已矣

,此平世之士

,教诲之人也

,游居学者之所好也。

语大功,立大名,礼君臣,正上下,为治而已矣,此朝廷之士,尊主强国之人也,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。

就薮泽,处闲旷,钓鱼闲处,为无而已矣

,此江海之士,避世之人也,闲暇者之所好也。

吹呴呼吸,吐故纳新

,熊经鸟伸

,为寿而已矣,此导引之士,养形之人也,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。

若夫不刻意而高,无仁义而修,无功名而治,无江海而闲,不导引而寿

,无不忘也,无不有也

,澹然无极,而众美从之

,此天地之道,圣人之德也。

今译

刻削己意而高尚己行,离弃人世而异于俗众,高调放言而怨愤针砭,有为于高亢而止,这是山谷林泉之士,非议世俗之人,枯槁其身、投水自杀者所喜好。

谈论仁义忠信,恭俭辞让,有为于修剪真德而止,这是剪平世人之士,诲人不倦之人,游说诸侯、研习学问者所喜好。

谈论大功,建立大名,强调君臣之礼,匡正上下之分,有为于整治民众而止,这是立身朝廷之士,尊君强国之人,致力功业、兼并敌国者所喜好。

趋赴湖泽,闲居旷野,钓鱼闲游,有为于致无而止,这是隐居江海之士,逃避世俗之人,自在闲暇者所喜好。

调息练气,吐故纳新,熊经鸟伸,有为于长寿而止,这是导引修炼之士,保养身形之人,渴望寿如彭祖者所喜好。

至于无须刻削己意就能高尚,无须标榜仁义就能葆德,无须立功扬名就能自治,无须隐居江海就能闲适,无须导引修炼就能长寿,无不丧忘,无不拥有,淡泊无极,然而众多美德随从而至,这是天地之道,圣人之德。

故曰: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,此天地之本,而道德之质也。

故曰:圣人休焉。休则平易矣,平易则恬淡矣

。平易恬淡,则忧患不能入也,邪气不能袭也,故其德全而神不亏矣。

故曰:圣人之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;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

;不为福先,不为祸始;感而后应,迫而后动,不得已而后起

;去知与故

,循天之理

。故无天灾,无物累,无人非,无鬼责;其生若浮,其死若休

;不思虑,不预谋

;光矣而不耀

,信矣而不期

;其寝不梦,其觉无忧

;其神纯粹,其魂不疲;虚无恬淡,乃合天德。

故曰:悲乐者,德之邪也;喜怒者,道之过也;好恶者,心之失也

故心不忧乐,德之至也;一而不变,静之至也;无所与忤,虚之至也;不与物淆,淡之至也;无所与逆,粹之至也。

故曰:形劳而不休则弊,精用而不已则劳,劳则竭。水之性,不杂则清,莫动则平;郁闭而不流,亦不能清,失德之象也。

故曰:纯粹而不杂,静一而不变,淡而无为,动而以天行,此养神之道也。

今译

所以说:恬淡、寂寞、虚无、无为,是天地的根本,道德的实质。

所以说:圣人休止有为。休止有为就平和简易,平和简易就恬静淡泊。平和简易恬静淡泊,就忧患不入德心,邪气不袭身形,所以真德葆全而精神不亏。

所以说:圣人的生存顺应天道运行,死亡安于物化变迁;静居而与阴同德,行动而与阳同波;不种福果之因,不启祸患之端;感触外境而后因应,迫于内德而后行动,不得停止而后起行;去除心知又丧忘故德,因循天道之理。所以没有天灾,没有物累,人不非议,鬼不苛责;生存如同浮游,死亡如同休息;不思虑,不预谋;葆光而不外耀,诚信而不许诺;安寝不梦,觉醒无忧;精神纯粹,灵魂不疲;虚己致无恬静淡泊,合于天赋物德。

所以说:悲哀与欢乐,是不循德的邪僻;喜悦与愤怒,是不顺道的过错;嗜好与厌恶,是成心的偏失。因此心无忧乐,是循德的至境;纯一不变,是恬静的至境;不与外物冲突,是虚己的至境;不与外物淆乱,是淡泊的至境;不与外物违逆,是纯粹的至境。

所以说:身形劳累而不休就有弊病,精神使用而不止就会疲劳,疲劳就会穷竭。水的本性,不含杂质就能清澈,不予搅动就能平静;郁积封闭而不流动,也不能清澈,这是水失真德的征象。

所以说:纯粹而不含杂质,清静而纯一不变,恬淡而无为,行动而顺应天道运行,这是颐养心神的道术。

夫有干越之剑者,柙而藏之,不敢轻用也,宝之至也

。精神四达并流,无所不极,上际于天,下蟠于地,化育万物

,不可为象,其名为同帝。

纯素之道,唯神是守

;守而勿失,与神为一

;一之精通,合于天伦

。野语有之曰:"众人重利,廉士重名,贤人尚志,圣人贵精。"

故素也者,谓其无所与杂也;纯也者,谓其不亏其神也

。能体纯素,谓之真人。

今译

拥有干将越剑之人,用匣子收藏宝剑,不敢轻易使用,宝爱之至。精神四达合流,无所不臻道极,上达于天,下至于地,化育万物,不著迹象,名叫同于天帝。

纯粹素朴的天道,唯有心神能够持守;持守天道不失,使与心神合一;合一而精微通神,就能合于天理。乡野谚语有言:"众人看重财利,廉士看重名声,贤人崇尚心志,圣人宝贵精神。"因此素呢,是说不与外物交杂;纯呢,是说不曾亏损精神。能够体悟纯粹素朴,叫作真人。

题解

《缮性》是刘安增补"新外篇六"之一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钞引。不在魏牟版外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缮性》640字,复原于刘安版外篇第二十六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2字,删衍文3字,订讹文7字,厘正误倒2处。

《缮性》未录庄事,未引庄言。无一寓言,不合内七篇之"寓言十九"。结构连绵,章法相续,句法单调,异于内七篇之"其辞参差"。文风、义理全同《刻意》,撰者亦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某乙。

全文连贯,不宜分章,为明层次,分为三节。首节贬斥蔽蒙之民。次节贬斥世、道交丧。末节贬斥倒置之民。文短义简,重复甚多,为刘安凑数编入之篇,却被郭象排于外篇前列。

慕庄后学某乙,尽管缺乏文学才华,但是哲学悟性甚高。其文虽然义理单薄,结构单调,但能准确演绎庄义,没有违背之处,对于理解庄学仍然小有助益。

缮性于俗,学以求复其初;滑欲于俗,思以求致其明

;谓之蔽蒙之民。

古之治道者,以恬养知

;知生而无以知为也

,谓之以知养恬

。知与恬交相养,而和理出其性。

夫德,和也;道,理也

。德无不容,仁也

;道无不理,义也

;义明而物亲,中也

;中纯实而返乎情,乐也

;信行容体而顺乎文,礼也

。礼乐遍行,则天下乱矣

。彼正而蒙己德,德则不冒

,冒则物必失其性也。

今译

修剪天性迎合世俗,然后学习以便复归初始真德;滑乱嗜欲迎合世俗,然后思考以便获致天然澄明;这是受到蒙蔽的愚民。

古时研治道术之人,以恬静颐养心知;心知用于全生而不用于有为,这叫以心知颐养恬静。心知与恬静交相颐养,而后合和治理出自内在德性。

德,是合和万物的;道,是治理万物的。德无不包容,是仁;道无不治理,是义;道义彰明而万物相亲,是中;中正纯实而返归性情,是乐;诚信行为包容形体而顺从人文,是礼。礼乐普遍实行,就天下大乱了。彼人正己而蒙覆己德,真德就不会外冒,外冒就会导致物失天性。

古之人,在混茫之中与一世,而得澹漠焉

。当是时也,阴阳和静,鬼神不扰,四时得节,万物不伤,群生不夭,人虽有知,无所用之,此之谓至一

。当是时也,莫之为而常自然。

逮德下衰,及燧人、伏羲,始为天下,是故顺而不一

。德又下衰,及神农、黄帝,始为天下,是故安而不顺

。德又下衰,及唐、虞

,始为天下,兴治化之流,浇淳散朴,离道以伪,险德以行

,然后去性而从于心

。心与心识知,而不足以定天下

,然后附之以文,益之以博

。文灭质,博溺心

,然后民始惑乱,无以返其情性而复其初。

由是观之,世丧道矣,道丧世矣

。世与道交相丧也,道亦何由兴乎世,世亦何由兴乎道哉

?道无以兴乎世,世无以兴乎道,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,其德隐矣

。隐,故不自隐。

今译

古时的人们,在混沌茫然之中终其一生,而得以淡泊寂寞。当此之时,阴阳淳和宁静,鬼神不来惊扰,四季得其节气,万物不受伤害,众生不会早夭,人类虽有心知,没有地方可用,这叫至高齐一。当此之时,无须有为而常得自然。

等到真德下降衰退,到了燧人、伏羲,开始有为于天下,因此天下虽然顺遂却不再齐一。等到真德又下降衰退,到了神农、黄帝,开始有为于天下,因此虽然天下安宁却不再顺遂。等到真德又下降衰退,到了唐尧、虞舜,开始有为于天下,兴起整治、教化民众的源流,导致淳和浇漓、素朴离散,背离天道而学伪,拔高德性而奉行,然后去除天性而盲从成心。成心与成心的识知,却不足以定天下,然后附加文饰,增益繁博。文饰泯灭质朴,繁博溺死德心,然后民众开始迷惑混乱,无法返归真情天性而复归初始真德。

由此观之,人世一旦抛弃天道,天道必然抛弃人世。人世与天道互相抛弃,天道又如何兴起于人世,人世又如何兴起于天道?天道无法兴起于人世,人世无法兴起于天道,即使圣人不在山林之中,真德也只能隐藏。圣人隐藏真德,所以不必自隐山林。

古之所谓隐士者,非伏其身而弗见也

,非闭其言而不出也

,非藏其知而不发也

,时命大谬也

。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,则返一无迹

;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,则深根宁极而待。此存身之道也。

古之存身者

,不以辩饰知

,不以知穷天

,不以知穷德

,危然处其所而返其性矣,又何为哉?道固不小行,德固不小识;小识伤德,小行伤道

。故曰:正己而已矣

。乐全之谓得志。

古之所谓得志者,非轩冕之谓也

,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

。今之所谓得志者,轩冕之谓也

。轩冕在身,非性命之有也,物之傥来寄也

。寄之者,其来不可御,其去不可止

。故不为轩冕肆志,不为穷约趋俗

,其乐,彼与此同,故无忧而已矣

。今寄去则不乐

,由是观之,虽乐,未尝不荒也

。故曰:丧己于物,失性于俗者

,谓之倒置之民。

今译

古人所说的隐士,并非伏身山林而不现人世,并非关闭言说而不出议论,并非深藏真知而不肯发露,而是时运天命大为乖谬。时运天命恰当而真道大行于天下,圣人就返归道一自隐无迹;时运天命不当而真道大困于天下,圣人就深藏根本宁静至极而等待。这是丧我存吾的道术。

古时丧我存吾的圣人,不以言辩文饰心知,不以心知穷极天道,不以心知拔高己德,知危静处其所而返归天性,又何须有为呢?天道原本不体现于细小行为,真德原本不体现于琐屑辨识;琐屑辨识伤害真德,细小行为伤害天道。所以说:圣人自正己身而止。乐于葆全真德叫作得志。

古人所谓得志,说的不是官爵禄位,而是说无法用外物增益快乐而已。今人所谓得志,说的是官爵禄位。官爵禄位在身,并非德性天命原有,而是外物的偶然暂寄。暂寄的外物,来时无法抵御,去时无法阻止。所以不因官爵禄位而放肆心志,不因穷困约束而趋奉世俗,他的快乐,有外物与无外物相同,所以无所忧虑而已。今人暂寄外物一旦离去就不快乐,由此观之,即使快乐,没有不荒谬的。所以说:丧己真德于外物,迷失天性于世俗之人,叫作本末倒置的愚民。

【附论】

王夫之曰:"《刻意》文词软美肤俗,首尾结构一若后世科场文字之局度,以视内篇穷神写生灵妙之文,若厉与西施之悬绝。《缮性》与《刻意》之旨略同,文亦滑熟不足观。外篇非庄子之书,于此益验矣。"

慕庄后学某乙所撰《刻意》、《缮性》,文风与内七篇和魏牟版外篇差异极大,义理大致合于庄学,虽较魏牟版外篇稍有激进,但不持慕庄后学某甲所撰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之激进"无君"论,仅是主张"恬淡无为",颇合刘安希望"天子无为"的特殊政治意图。

题解

《在宥》是刘安增补"新外篇六"之一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钞引。不在魏牟版外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在宥》2307字,复原于刘安版外篇第二十七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4字,订讹文11字。

《在宥》未录庄事,未引庄言。文风仿拟内七篇,义理悖于内七篇。义理、文风异于慕庄后学某甲、某乙所撰之篇,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某丙。

全文七章。卮言四章1033字,寓言三章1274字。卮言之篇幅冗长,义理之大悖庄学,均为外杂篇罕见,而与同一撰者的《天道》相同。认为"天"高于"道",悖于老、庄之义,承袭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之误,用意则异。

本篇义理大悖庄学,符合刘安的特殊政治意图(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),故本篇为刘安增补外篇、修正庄学的关键篇什。由于本篇大悖庄学,故比其他外杂篇更合郭义,遂被郭象排于外篇前列。

闻在宥天下,不闻治天下也

。在之也者,恐天下之淫其性也;宥之也者,恐天下之迁其德也。天下不淫其性,不迁其德,岂有治天下者哉?

昔尧之治天下也,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,是不恬也

;桀之治天下也,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,是不愉也

。夫不恬不愉,非德也。非德也而可长久者,天下无之。

人大喜邪,毗于阳。大怒邪,毗于阴

。阴阳并毗,四时不至,寒暑之和不成,其反伤人之形乎

?使人喜怒失位

,居处无常,思虑不自得

,中道不成章

,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

,而后有盗跖、曾史之行

。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,不足;举天下以罚其恶者,不给。故天下之大,不足以赏罚。自三代以下者,汹汹焉终以赏罚为事

,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?

而且悦明邪,是淫于色也。悦聪邪,是淫于声也。悦仁邪,是乱于德也。悦义邪,是悖于理也。悦礼邪,是相于技也。悦乐邪,是相于淫也。悦圣邪,是相于艺也。悦知邪,是相于疵也

。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,之八者,存可也,亡可也;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,之八者,乃始脔卷獊囊

,而乱天下也,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。甚矣,天下之惑也!岂直过也而去之邪?乃斋戒以言之邪?

跪坐以进之邪?鼓歌以舞之邪?吾若是何哉?

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,莫若无为。无为也,而后安其性命之情

。故贵以身于为天下,则可以托天下;爱以身于为天下,则可以寄天下

。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

,无擢其聪明

,尸居而龙见,渊默而雷声

,神动而天随,从容无为

,而万物炊累焉

。吾又何暇治天下哉!

今译

曾闻任物自在宽宥天下,未闻整治天下。任物自在,是恐怕天下人天性淫僻;宽宥天下,是恐怕天下人真德变迁。天下人天性不淫僻,真德不变迁,何须整治天下呢?

从前唐尧整治天下,使天下欣然人人自喜其天性,这是不恬淡;夏桀整治天下,使天下忧愁人人自苦其天性,这是不愉悦。不恬淡不愉悦,就不是真德。不是真德而可以长治久安,天下从来没有。

人大喜呢,就毗邻阳极。人大怒呢,就毗邻阴极。阴极阳极同时毗邻,四季就不能按时而至,寒暑的和谐就不能达成,岂非反过来伤害人类的身形吗?使人喜怒失其常情,居处失其常态,思虑不能自得,偶合天道不成章法,于是天下人开始乔装、诘责、自高、凶狠,而后有了盗跖、曾参、史鰌的乖戾行为。所以用整个天下奖赏行善之人,尚嫌不足;用整个天下惩罚作恶之人,尚嫌不够。所以天下之大,不足以赏善罚恶。从三代以来,汹汹然终于都以赏善罚恶为大事,天下人哪有闲暇安于德性天命的实情呢?

而且喜悦明呢,就会淫僻于色。喜悦聪呢,就会淫僻于声。喜悦仁呢,就会淆乱真德。喜悦义呢,就会违背天理。喜悦礼呢,就会助长末技。喜悦乐呢,就会助长淫僻。喜悦圣呢,就会助长技艺。喜悦知呢,就会助长疵议。天下若是安于德性天命的实情,以上八项,保存固可,丧亡亦可;天下若是不安于德性天命的实情,以上八项,就开始割裂扭曲动摇,而后淆乱天下,然而天下竟然开始尊崇之珍惜之。太过分了,天下人的迷惑!何曾视为过错而去除之?竟然斋戒以言论之?跪坐以进献之?鼓吹歌颂以舞蹈之?我对此又能如何呢?

所以君子迫不得已而莅临天下,不如无为。无为,而后方能安于德性天命的实情。所以尊贵自身超过有为于天下,才可以托付天下;爱护自身超过有为于天下,才可以寄寓天下。所以君子若能不解析五藏,不擢拔聪明,静居如尸而动现如龙,渊深缄默而震响如雷,心神灵动而追随天道,从容无为,如此则万物炊熟果实累累。我又哪有闲暇整治天下呢!

崔瞿问于老聃曰

:"不治天下,安臧4人心?"

老聃曰:"汝慎无撄人心

!人心排下而进上

,上下囚杀

,绰约柔乎刚强

。廉刿雕琢

,其热焦火,其寒凝冰

。其疾也,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

;其居也,渊而静

;其动也,悬而天

。偾骄而不可系者,其唯人心乎?

"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

,尧舜于是乎股无胈,胫无毛

,以养天下之形

,愁其五藏以为仁义

,矜其血气以规法度

,然犹有不胜也

。尧于是放讙兜于崇山

,投三苗于三峗

,流共工于幽都

,此不胜天下也。夫施及三王,而天下大骇矣

,下有桀跖,上有曾史,而儒墨毕起

。于是乎喜怒相疑,愚知相欺,善否相非,诞信相讥,而天下衰矣。大德不同,而性命烂漫矣

;天下好知,而百姓求竭矣

。于是乎斤锯制焉,绳墨杀焉,椎凿决焉

。天下淆淆大乱,罪在撄人心

。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,而万乘之君忧慄乎庙堂之上。

"今世殊死者相枕也,桁杨者相推也,刑戮者相望也

,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

。噫,甚矣哉!其无愧而不知耻也,甚矣!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?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?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

?故曰:绝圣弃知,而天下大治。"

今译

崔瞿问老聃说:"若是不整治天下,怎能驱使人心向善?"

老聃说:"你千万不要撄扰人心!人心被排抑就下沉被激励就上进,下沉上进就囚杀真德,柔弱人心就屈服于刚强囚杀。锋锐雕琢,将使人心热如焦火,寒如凝冰。人心疾驰,俯仰之间而往还四海以外;人心安定,渊深而归宁静;人心跃动,高悬而达九天。兴奋骄矜而不可束缚的,岂非唯有人心呢?

"从前黄帝开始用仁义撄扰人心,尧舜于是大腿无肉,小腿无毛,以此养育天下民众的身形,自愁五脏而推行仁义,自矜血气而规划法度,然而仍然不能胜任。唐尧于是放逐讙兜至崇山,发配三苗至三峗,流放共工至幽都,这是不能胜任整治天下。施行整治及于三代,天下大受惊骇,下有夏桀、盗跖,上有曾参、史鰌,而后儒者、墨者全都兴起。于是喜怒相疑,愚知相欺,善恶相非,诈信相讥,而天下就此德衰。民众的大德不再相同,而德性天命溃烂散漫;天下喜好心知,而百姓求取穷竭。于是运用斧锯管制,运用绳墨杀戮,运用锤凿处决。天下淆然大乱,罪过在于撄扰人心。所以贤人隐伏于高山峻岩之下,而万乘之君忧惧于庙堂之上。

"当今之世死于非命的尸体相互枕藉,戴着枷锁的囚徒相互推挤,受到刑戮的犯人相互望见,而儒者墨者竟然开始离弃真德踮足挥臂于桎梏之间。唉,太过分了!他们不知惭愧又不知羞耻,太过分了!我不明白圣知为何不是连接枷锁的木条呢?仁义为何不是拼合桎梏的榫卯呢?不明白曾参、史鰌为何不是夏桀盗跖的先声呢?所以说:绝圣弃知,而后天下大治。"

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,令行天下

。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山,故往见之

。曰:"我闻吾子达于至道,敢问至道之精。吾欲取天地之精,以佐五谷

,以养民人;吾又欲官阴阳,以遂群生。为之奈何?"

广成子曰:"尔所欲问者,物之质也;尔所欲官者,物之残也

。自尔治天下,云气不待族而雨,草木不待黄而落,日月之光益以荒矣

。尔佞人之心翦翦者

,又奚足以语至道?"

黄帝退,捐天下,筑特室,席白茅,闲居三月,复往邀之。

广成子南首而卧,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,再拜稽首而问曰:"闻吾子达于至道,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?"

广成子蹶然而起,曰:"善哉问乎

!来!吾语汝至道。至道之精,窅窅冥冥;至道之极,昏昏默默。无视无听,抱神以静;形将自正,必静必清;无劳汝形,无摇汝精,乃可以长生

。目无所见,耳无所闻,心无所知,汝神将守形,形乃长生

。慎汝内,闭汝外,多知为败

。我为汝遂于大明之上矣,至彼至阳之原也;为汝入于窅冥之门矣,至彼至阴之原也

。天地有官,阴阳有藏

,慎守汝身,物将自壮

。我守其一,以处其和

,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,吾形未尝衰。"

黄帝再拜稽首曰:"广成子之谓天矣!"

广成子曰:"来!余语汝。彼其物无穷,而人皆以为有终;彼其物无测,而人皆以为有极

。得吾道者,上为皇而下为王

;失吾道者,上见光而下为土

。今夫百昌,皆生于土,而返于土

,故余将去汝,入无穷之门,以游无极之野

。吾与日月参光,吾与天地为常

。当我,缗乎

!远我,昬乎

!人其尽死,而我独存乎!"

今译

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,政令通行天下。闻知广成子住在空同山,所以前往拜见。说:"我听说先生达于至道,请问至道的精髓。我想汲取天地的精髓,用于助长五谷,用于养育人民;我又想控制阴阳,用于顺遂众生。我该如何作为?"

广成子说:"你所询问的,是万物的本质;你想控制的,是万物的残器。从你整治天下以来,云气不等聚团就下雨,草木不等枯黄就落叶,日月之光日益昏暗。你这佞人自剪己德复剪人德,又如何足以谈论至道?"

黄帝告退,捐弃天下,另建别室反省,静坐白茅思过,闲居三月,重新前往拜见。

广成子面南而卧,黄帝顺着下风膝行上前,再拜叩头而问:"听说先生达于至道,请问如何治身而后可以长生久视?"

广成子立刻坐起,说:"问得好啊!过来!我告诉你至道。至道的精髓,遥深幽冥;至道的终极,昏暗静默。无须目视无须耳听,抱持心神趋于恬静;身形若欲自正,必须恬静必须清寂;切勿劳累你的身形,切勿摇荡你的精神,这才可以长生。目无所见,耳无所闻,心无所知,你的心神将会守护身形,身形才会长生。慎守你的内在真德,关闭你的外在感官,多用心知必将失败。我带你上遂大明之上,到那至阳的本原;我带你进入遥冥之门,到那至阴的本原。天地固有官守,阴阳固有府藏,慎守你的身形,万物自会茁壮。我持守道一,以处德心祥和,所以我修养身形一千二百岁了,我的身形未曾衰败。"

黄帝再拜叩头说:"广成子可以称为天了!"

广成子说:"过来!我告诉你。彼道没有穷尽,然而众人都以为必有终点;彼道无法测度,然而众人都以为必有极限。得到吾道之人,上为天皇而下为人王;失去吾道之人,上见天光而下为黄土。如今百物昌盛,都生于土,都归于土,所以我将与你告别,进入无穷之门,遨游无极之野。我与日月同光,我与天地为常。未来将迎接我,与我泯合!过去将远离我,与我合一!众人尽皆死去,而我独自存在!"

空同之山:虚构的寓意山名。虚空大同。○黄帝往见广成子于空同之山,仿拟《逍遥游》"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"。【校勘】"山"旧讹为"上"。郭庆藩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成疏均作"山"校正。

云将东游

,过扶摇之枝

,而适遭鸿蒙

。鸿蒙方将拊髀雀跃而游。

云将见之,倘然止

,贽然立

,曰:"叟何人邪?叟何为此?"

鸿蒙拊髀雀跃不辍,对云将曰:"游!"

云将曰:"朕愿有问也。"

鸿蒙仰而视云将曰:"吁?"

云将曰:"天气不和,地气郁结,六气不调,四时不节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,以育群生。为之奈何?"

鸿蒙拊髀雀跃掉头曰

:"吾弗知!吾弗知!"

云将不得问。又三年东游

,过有宋之野,而适遭鸿蒙。

云将大喜,行趋而进曰:"天忘朕邪?天忘朕邪?"

再拜稽首,愿闻于鸿蒙。

鸿蒙曰:"浮游,不知所求;猖狂,不知所往

;游者鞅掌

,以观无妄

。朕又何知?"

云将曰:"朕也自以为猖狂,而民随予所往

;朕也不得已于民,今则民之仿也

。愿闻一言!"

鸿蒙曰:"乱天之经,逆物之情,玄天弗成

!解兽之群,而鸟皆夜鸣;灾及草木,祸及昆虫

。噫!治人之过也!"

云将曰:"然则吾奈何?"

鸿蒙曰:"噫!毒哉

!仙仙乎归矣。"

云将曰:"吾遇天难,愿闻一言。"

鸿蒙曰:"噫!心养

!汝徒处无为,而物自化

。堕尔形体,黜尔聪明;伦与物忘,大同乎涬溟

;解心释神,漠然无魂;万物芸芸,各复其根

。各复其根而不知,浑浑沌沌,终身不离

。若彼知之,乃是离之

。无问其名

,无窥其情

,物固自生。"

云将曰:"天降朕以德,示朕以默。躬身求之,乃今也得。"

再拜稽首,起辞而行。

今译

云将向东巡游,路过扶摇之枝,恰好遇见鸿蒙。鸿蒙正在拍腿雀跃而游戏。

云将见了,犹豫而后止步,恭敬站立而问:"老丈是什么人?老丈在干什么?"

鸿蒙拍腿雀跃不停,对云将说:"游戏!"

云将说:"我愿向你请教。"

鸿蒙仰头看着云将说:"哦?"

云将说:"天气不能淳和,地气又有郁结,六气不再调适,四季不合时节。如今我想调和六气的精髓,用于养育众生。我该如何作为?"

鸿蒙掉头继续拍腿雀跃说:"我不知!我不知!"

云将没有得到答案。又过三年再次向东巡游,路过有宋之野,恰好遇见鸿蒙。

云将大喜,快步趋前而问:"天忘了我吗?天忘了我吗?"再拜叩头,愿意闻道于鸿蒙。

鸿蒙说:"飘浮遨游,不知何求;恣意自适,不知何往;遨游之人不修仪容,以便观照永不虚妄。我又知道什么?"

云将说:"我自以为恣意自适,然而民众追随我前往;我无法阻止民众,如今的民众仿效于我。我愿一闻教诲!"

鸿蒙说:"你淆乱天道的常经,违逆万物的常情,玄妙的天道不会让你成功!你解散鸟兽的族群,而后鸟儿都在夜里鸣叫;灾难遍及草木,祸患遍及昆虫。唉!这是你整治人民的罪过!"

云将说:"那么我该如何作为?"

鸿蒙说:"唉!你中毒太深!你只须飘飘若仙回归天上。"

云将说:"我遇天甚难,愿意再闻教诲!"

鸿蒙说:"唉!心斋静养!你只须安处无为,而后万物自然化育。怠堕你的身形,废黜你的聪明;丧忘物我之别,齐同于天地元气;解除心知释放精神,淡漠如同没有灵魂;芸芸万物,各自复归根本。各自复归根本而又不知根本,方能浑浑沌沌,终身不离根本。若是彼人自矜知晓根本,乃是远离根本。不要追问根本的名相,不要窥探根本的实情,万物原本自然生成。"

云将说:"天降赐我以真德,指示我以静默。我亲身寻求大道,乃于今日有得。"再拜叩头,起身告辞而去。

世俗之人,皆喜人之同乎己,而恶人之异于己也。同于己而欲之,异于己而不欲者,以出乎众为心也

。夫以出乎众为心者,何尝出乎众哉

?因众以宁所闻,不如众技众矣

。而欲为人之国者

,此览乎三王之利,而不见其患者也

。此以人之国侥幸也,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

?其存人之国也,无万分之一;而丧人之国也,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。悲夫!有土者之不知也

!夫有土者,有大物也。有大物者,不可以物

;物而不物,故能物物

。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,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

?出入六合,游乎九州,独往独来,是谓独有

。独有之人,是谓至贵。

今译

世俗之人,都喜欢他人同于自己,而厌恶他人异于自己。同于自己就愿结交,异于自己就不愿结交,以超出众人作为心愿。以超出众人作为心愿者,何尝超出众人呢?因袭众人以安宁于所闻,不如众人之技太多了。而又意欲为人谋国,这是仅见三王之利天下,却不见三王之害天下。这种以他人的邦国来侥幸博取私利之人,怎能侥幸成功而不丧亡他人的邦国呢?这种人保存他人的邦国,没有万分之一;而丧亡他人的邦国,一无所成却万有余丧。可悲啊!拥有国土者之无知啊!拥有国土者,就是拥有大物。拥有大物者,不可亲自驾驭大物;拥有大物而不亲自驾驭大物,方能驾驭大物。明察天道非物而不亲自驾驭万物,岂能独自一人治理天下百姓呢?出入六合,遨游九州,独往独来,方能独自拥有天道。独自拥有天道,才是至贵之人。

达人之教,若形之于影,声之于响

。有问而应之,尽其所怀,为天下配;处乎无响,行乎无方

。挈汝适

,复之挠挠

,以游无端

;出入无傍,与日无始

;颂论形躯,合乎大同,大同而无己

。无己,恶乎得有有

?睹有者,昔之君子

;睹无者,天地之友。

今译

达人的教诲,如同影之随形,响之应声。有人叩问而后应对,倾尽自己所藏真知,与天下万物匹配;无人叩问就静处无响,行于无方无隅。因循你的自适,修复你的撄扰,游心于没有端倪之道;出入无所依傍,如同太阳无始无终;颂赞万物形躯,合于大同之道,合于大同之道而后丧忘自己。丧忘自己,怎会坚执有形之物?仅见有形之物者,是旧之君子;进窥无形之道者,是天地之友。

贱而不可不任者,物也

;卑而不可不因者,民也

;匿而不可不为者,事也

;粗而不可不陈者,法也

;远而不可不居者,义也

;亲而不可不广者,仁也

;节而不可不积者,礼也

;中而不可不高者,德也

;一而不可不易者,道也

;神而不可不为者,天也

。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,成于德而不累,出于道而不谋,会于仁而不恃,薄于义而不积,应于礼而不讳,接于事而不辞,齐于法而不乱,恃于民而不轻,因于物而不去

。物者莫足为也,而不可不为

。不明于天者,不纯于德

;不通于道者,无自而可

;不明于道者,悲夫!何谓道?有天道,有人道

。无为而尊者,天道也;有为而累者,人道也。主者,天道也;臣者,人道也

。天道之与人道也,相去远矣,不可不察也。

今译

低贱却不可不任用的,是万物;卑微却不可不因循的,是民众;隐匿却不可不从事的,是政事;粗陋却不可不陈列的,是法律;遥远却不可不持守的,是正义;爱亲却不可不推广的,是仁爱;节制却不可不积累的,是礼仪;中庸而不可不推崇的,是物德;唯一却不可不变易的,是大道;神妙却不可不运行的,是天意。所以圣人观照天意而不予推助,成于物德而不被牵累,出于大道而不运谋略,归于仁爱而不恃恩惠,趋于正义而不积财富,因应礼仪而不讳尊卑,应接政事而不予推辞,齐于法律而不予淆乱,倚仗民众而不予轻视,因任万物而不废一物。外物不足以有为,而不可不有为。不明天意之人,不能纯粹物德;不通大道之人,没有自适值得认可;不明大道之人,可悲啊!何谓大道?有天道,有人道。无为而尊贵的,是天道;有为而受累的,是人道。君主,奉行天道;臣仆,奉行人道。天道之与人道,相去太远了,不可不察啊。

【附论】

本篇七章,卮言四章,寓言三章,自始至终劝诫君主信奉"无为而尊"的"天道"(天子之术)、"主道"(君主之术),不可信奉"有为而累"的"人道"、"臣道"(人臣之术)。所以寓言三章之受教对象"崔瞿"、"黄帝"、"云将",均为君主。此为魏牟版外篇所无,而为刘安版新外篇六、杂篇十四独有,遂成《庄子》全书最悖庄学之篇。旧或删其末三章、末章,以便强解为符合庄义,实则前四章、前六章仍然不合庄学。整容强解,殊非学术正道。参看《天道》辨析二。

题解

《天道》是刘安增补"新外篇六"之一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钞引。不在魏牟版外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仍在外篇。

本书把刘安版、郭象版外篇《天道》2303字,复原于刘安版外篇第二十八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4字,删衍文3字,订讹文9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天道》未录庄事。引用庄言二节,一节"庄子曰"引自《大宗师》而改字,义遂大异;一节"夫子曰"来源不明。文风仿拟内七篇,义理悖于内七篇。文风、义理全同《在宥》,撰者亦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某丙。

王夫之曰:"此篇之说,有与庄子之旨迥不相侔者;特因老子守静之言而演之,亦未尽合于老子。盖秦汉间学黄老之术以干人主者之所作也。"

外杂篇四见"王天下"。《天地》一见,乃是引用庄言贬斥"王天下"。《天道》三见,则是撰者褒扬"王天下"。

外杂篇十见"帝王"。《让王》、《天运》、《泰初》各一见,《天道》七见。魏撰《让王》"帝王之功",意为"使王称帝之功业","帝王"并不连读成词,不悖《应帝王》之义。"帝王"连读成词,始于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,《天道》承之,悖于《应帝王》之义(《应帝王》题解)。

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,大量袭用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(又多袭用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),尤其是老聃斥孔章,大钞《天运》老聃斥孔章。然而《天运》之老聃称孔子为"吾子",《天道》之老聃称孔子为"夫子",亦证《天道》撰于汉初。

全文六章。卮言一章1258字,寓言五章1045字。卮言之篇幅冗长,义理之大悖庄学,均为外杂篇罕见,而与同一撰者的《在宥》相同。

本篇义理大悖庄学,符合刘安的特殊政治意图(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),故本篇为刘安增补外篇、修正庄学的关键篇什。由于本篇大悖庄学,故比其他外杂篇更合郭义,遂被郭象排于外篇前列。郭象把《天道》列于《天运》、《刻意》之前,导致后人误以为《天运》、《刻意》大量袭用《天道》。

天道运而无所积,故万物成;帝道运而无所积,故天下归;圣道运而无所积,故海内服

。明于天,通于圣,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

,其自为也,昧然无不静者矣

。圣人之静也,非曰静也善,故静也

;万物无足以挠心者,故静也

。水静,则明烛须眉;平中准,大匠取法焉

。水静犹明,而况精神

?圣人之心静乎!天地之鉴也,万物之镜也

。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,天地之平,而道德之至也,故帝王圣人休焉

。休则虚,虚则实,实则备矣

。虚则静,静则动,动则得矣

。静则无为

,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

。无为则愉愉,愉愉者,忧患不能处,年寿长矣。

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,万物之本也。明此以南向,尧之为君也;明此以北面,舜之为臣也

。以此处上,帝王天子之德也;以此处下,玄圣素王之道也

。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,山林之士服;以此进为而抚世,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

。静而圣,动而王

,无为也而尊

,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

。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,此之谓大本大宗,与天和者也;所以均调天下,与人和者也。与人和者,谓之人乐;与天和者,谓之天乐。

庄子曰:"吾师乎!吾师乎!齑万物而不为戾,泽及万世而不为仁,长于上古而不为寿,覆载天地、刻雕众形而不为巧。"

此之谓天乐。故曰:"知天乐者,其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。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。"

故知天乐者,无天怨,无人非,无物累,无鬼责。故曰:"其动也天,其静也地,一心定而王天下;其魄不祟,其魂不疲,一心定而万物服。"

言以虚静推于天地,通于万物,此之谓天乐。天乐者,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。

夫帝王之德

,以天地为宗

,以道德为主

,以无为为常

。无为也,则用天下而有余;有为也,则为天下用而不足

;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

。上无为也,下亦无为也,是下与上同德,下与上同德则不臣;下有为也,上亦有为也,是上与下同道,上与下同道则不主。上必无为而用天下,下必有为为天下用,此不易之道也

。故古之王天下者,知虽络4天地,不自虑也;辩虽周4万物,不自说也;能虽穷海内,不自为也

。天不产而万物化,地不长而万物育,帝王无为而天下功

。故曰:莫神于天,莫富于地,莫大于帝王

。故曰:帝王之德配天地。此乘天地,驰万物,而用人群之道也。

本在于上,末在于下;要在于主,详在于臣

。三军五兵之运,德之末也;赏罚利害,五刑之辟,教之末也;礼法数度

,形名比详,治之末也

;钟鼓之音,羽旄之容,乐之末也;哭泣缞绖,降杀之服,哀之末也

。此五末者

,须精神之运,心术之动

,然后从之者也

。末学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。

君先而臣从,父先而子从,兄先而弟从,长先而少从,男先而女从,夫先而妇从

。夫尊卑先后,天地之行也,故圣人取象焉

。天尊地卑,神明之位也

;春夏先,秋冬后,四时之序也

。万物化作,萌区有状

;盛衰之杀,变化之流也

。夫天地至神,而有尊卑先后之序,而况人道乎

?宗庙尚亲,朝廷尚尊,乡党尚齿,行事尚贤,大道之序也

。语道而非其序者,非其道也;语道而非其道者,安取道哉?

是故古之明大道者

,先明天而道德次之

,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,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,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,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

,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

,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,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

。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,贵贱履位,贤不肖袭情,必分其能,必由其名

。以此事上,以此畜下

,以此治物,以此修身

;知谋不用,必归其天,此之谓太平

,治之至也。

故《书》曰:"有形,有名。"形名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

。古之语大道者,五变而形名可举

,九变而赏罚可言也

。骤而语形名,不知其本也;骤而语赏罚,不知其始也

。倒道而言,迕道而说者,人之所治也,安能治人

?骤而语形名赏罚,此有知治之具,非知治之道

;可用于天下,不足以用天下

。此之谓辩士,一曲之人也

。礼法数度,形名比详,古人有之,此下之所以事上,非上之所以畜下也。

今译

天道运转而无所滞积,所以万物生成;帝道运转而无所滞积,所以天下归往;圣道运转而无所滞积,所以海内服膺。明于天道,通于圣道,六合四方通达于帝王的德心,其自身作为,就是自知暗昧而无不清静。圣人之清静,并非认为清静是善,所以致力于清静;而是万物不足以撄扰德心,所以原本就清静。水若清静,就能烛照须眉;水平合于标准,大匠得以取法。水之清静尚能明澈,何况精神清静?圣人之心清静啊!所以是天地之鉴,万物之镜。虚静、恬淡、寂漠、无为,是天地的平准,道德的至境,所以帝王圣人休止有为。休止有为就能虚己,虚己就能充实,充实就能完备。虚己就能清静,清静就能行动,行动无不得当。清静就能无为,无为就能让任事者负责。无为就能愉悦,愉悦者,不与忧患共处,年寿必能长久。

虚静、恬淡、寂漠、无为,是万物的根本。明白于此而面南,所以唐尧成为人主;明白于此而面北,所以虞舜成为人臣。以此处于上位,就是帝王天子之德;以此处于下位,就是玄圣素王之道。以此退隐静居而闲游江海,山林之士也将服膺;以此进取有为而安抚人世,就能功大名显而天下一统。清静而后内圣,行动而后外王,无为而后至尊,朴素而后天下不能与之争美。明白天地之德的人,叫作立足大本大宗,就能与天和谐;用于均平调适天下,就能与人和谐。与人和谐,叫作人道之乐;与天和谐,叫作天道之乐。

庄子说:"天道吾师啊!天道吾师啊!粉碎万物而不以为暴戾,泽及万世而不以为仁爱,年长于上古而不以为长寿,覆天载地、雕刻众形而不以为灵巧。"

这就是天道之乐。所以说:"知晓天道之乐者,把生存视为天道运行,把死亡视为物化变迁。静居与阴同德,行动与阳同波。"所以知晓天道之乐者,不抱怨天,不非议人,不被物牵累,不被鬼谴责。所以说:"他的行动如天,他的静止如地,一心凝定而称王天下;他的体魄不遭邪祟,他的神魂不会疲劳,一心凝定而万物服膺。"就是说把虚静推及于天地,通达于万物,这就叫天道之乐。天道之乐,就是圣人以清静无为之心畜养天下。

帝王之德,以天地为宗,以道德为主,以无为为常。无为,就能使用天下而有余;有为,就被天下使用而不足;所以古人崇尚无为。君上无为,臣下也无为,这是臣下与君上同德,臣下与君上同德就不像臣仆;臣下有为,君上也有为,这是君上与臣下同道,君上与臣下同道就不像君主。君上必须无为而使用天下,臣下必须有为而被天下使用,这是不可改易的大道。所以古时称王天下者,心知即使网络天地,也不自己思虑;辩才即使周遍万物,也不自己言说;能耐即使冠绝海内,也不自己作为。天不生产而万物化生,地不养育而万物生长,帝王无为而天下成功。所以说:神妙莫过于天,富庶莫过于地,博大莫过于帝王。所以说:帝王之德匹配天地。这就是驾乘天地,驱使万物,运用人群之道。

根本居于上位,末梢居于下位;简要在于君主,周详在于臣仆。三军五兵的运用,是物德之末技;赏罚利害,五刑的施行,是教化之末技;礼仪法度,刑名参详,是治道之末技;钟鼓雅乐,羽饰仪仗,是乐舞之末技;哭泣戴孝,等差丧服,是丧礼之末技。这五项末技,需要精神的运用,心术的推动,然后从属于大道。末技之学,古人也有,却不处于居先位置。

君主居先而臣仆跟从,父亲居先而儿子跟从,兄长居先而诸弟跟从,长者居先而少年跟从,男人居先而女人跟从,丈夫居先而妾妇跟从。尊卑先后,是天地运行的常经,所以圣人取象仿效。天尊地卑,是神明的定位;春夏居先,秋冬随后,是四季的次序。万物化生,必有萌兆区分;盛衰递降,必有变化迁流。天地至为神妙,尚有尊卑先后的次序,何况人道呢?宗庙崇尚亲疏的次序,朝廷崇尚尊卑的次序,乡党崇尚年齿的次序,行事崇尚贤愚的次序,这是大道的次序。谈论大道而违背次序,必非大道;谈论大道却违背大道,何必有取大道呢?

因此古时彰明大道之人,先明天意而后道德次之,道德已明而后仁义次之,仁义已明而后身份职守次之,身份职守已明而后刑教名教次之,刑教名教已明而后因才分任次之,因才分任已明而后监察考核次之,监察考核已明而后是非功过次之,是非功过已明而后赏善罚恶次之。赏善罚恶已明而后愚知各处其宜,贵贱各居其位,贤与不肖符合实情,必能分辨能耐,必能循名责实。以此事奉君上,以此畜养臣下,以此治理万物,以此修剪身心;心知谋略不须使用,万事万物必归天意,这就叫太平,是治理天下的至境。

所以《书》曰:"有刑教,有名教。"刑教名教,古人也有,却不处于居先位置。古时谈论大道之人,五次递变而后刑教名教方可列举,九次递变而后赏善罚恶方可列举。骤然言及刑教名教,是不知根本;骤然言及赏善罚恶,是不知初始。颠倒大道的次序而妄言,违背大道的根本而胡说之人,只可被他人治理,怎能治理他人?骤然言及刑教名教赏善罚恶,这是略有所知治理天下的形下之器,未能深知治理天下的形上之道;可以被天下使用,不足以使用天下。这种人叫作辩士,是囿于一方一隅之人。礼仪法度,刑名参详,古人也有,这是臣下用于事奉君上的末技,并非君上用于畜养臣下的大道。

昔者舜问于尧曰:"天王之用心何如?"

尧曰:"吾不傲无告,不废穷民,苦死者,嘉孺子,而哀妇人。此吾所以用心矣。"

舜曰:"美则美矣,而未大也。"

尧曰:"然则何如?"

舜曰:"天德而土4宁

,日月照而四时行

,若昼夜之有经,云行而雨施矣。"

尧曰:"胶胶扰扰乎

?子,天之合也;我,人之合也。"

夫天地者,古之所大也

,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

。故古之王天下者,奚为哉

?天地而已矣。

今译

从前虞舜问唐尧说:"天王的德心运用于何处?"

唐尧说:"我不傲慢对待求告无门的小民,不抛弃贫民,悲苦死者,嘉许孩童,而哀怜妇人。这是我的德心运用之处。"

虞舜说:"美好固然美好,然而不够博大。"

唐尧说:"那么应该如何?"

虞舜说:"德行如天而安宁如地,日月普照而四季运行,犹如昼夜交替那样遵守常经,云行雨施那样泽被万物。"

唐尧说:"我太胶执撄扰了吧?你,合于天道;我,合于人道。"

天地,是古人所取大的,因而黄帝尧舜共同赞美。所以古时称王天下者,何曾有为呢?效法天地罢了。

孔子西藏书于周室。

子路谋曰:"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

,免而归居

。夫子欲藏书,则试往因焉。"

孔子曰:"善。"

往见老聃,而老聃不许

,于是翻十二经以说。

老聃中其说

,曰:"太蔓!愿闻其要。"

孔子曰:"要在仁义。"

老聃曰:"请问:仁义,人之性邪?"

孔子曰:"然。君子不仁则不成,不义则不生。仁义,真人之性也

,又将奚为矣?"

老聃曰:"请问:何谓仁义?"

孔子曰:"中心物恺

,兼爱无私

,此仁义之情也。"

老聃曰:"噫!几乎,后言

。夫兼爱,不亦迂乎

?无私焉,乃私也

!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

?则天地固有常矣,日月固有明矣,星辰固有列矣,禽兽固有群矣,树木固有立矣。夫子亦仿德而行,循道而趋,已至矣。又何竭竭乎揭仁义,若击鼓而求亡子焉

?噫!夫子乱人之性也!"

今译

孔子意欲西行藏书于周室。

子路谋划说:"我听说周室征集收藏书籍的史官有叫老聃的,现已去职归居。夫子意欲藏书于周室,不妨尝试因缘于老聃。"

孔子说:"好。"

前往拜见老聃,然而老聃不允许,于是孔子翻检十二经加以解说。

老聃打断孔子的解说,说:"太过枝蔓!愿闻精要。"

孔子说:"精要在于仁义。"

老聃说:"请问:仁义,是人的天性吗?"

孔子说:"是的。君子不仁就不能成功,不义就不能生存。仁义,真是人的天性,此外又能有何作为呢?"

老聃说:"请问:什么是仁义?"

孔子说:"内心爱悦万物,兼爱无私,这是仁义的实情。"

老聃说:"唉!危险啊,你后面所言。兼爱,不是迂腐吗?无私,乃是有私啊!夫子似乎希望天下不要失去牧人吧?那么天地本有常经,日月本有常明,星辰本有序列,禽兽本有族群,树木本来挺立。夫子只须仿效物德而行动,因循天道而趋进,已能达至目标了。又何必竭力标举仁义,犹如击鼓追捕逃亡者呢?唉!夫子淆乱人的天性啊!"

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

:"吾闻夫子圣人也,吾故不辞远道而来愿见,百舍重趼而不敢息。今吾观子,非圣人也。鼠壤有余蔬,尔弃昧之者

,不仁也。生熟不尽于前,尔积敛无涯。"

老子漠然不应。

士成绮明日复见,曰:"昔者吾有刺于子,今吾心正隙矣,何故也?"

老子曰:"夫巧知神圣之人,吾自以为脱焉

。昔者,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,呼我马也而谓之马

。苟有其实,人与之名而弗受,再受其殃

。吾服也恒服,吾非以服有服。"

士成绮雁行避影

,履行遂进而问

:"修身若何?"

老子曰:"尔容崖然,尔目冲然,尔颡頯然

,尔口阚然,尔状峨然

,似系马而止也

。动而持

,发也机

,察而审

,知巧而睹于泰

,凡以为不信

。边境有人焉,其名为窃。"

今译

士成绮拜见老子而问:"我听说夫子是圣人,所以不辞路远而来拜见,投宿百家旅舍、脚底重重老茧而不敢休息。如今我观察您,并非圣人。鼠穴旁边有剩余菜蔬,你丢弃于暗昧之处,这是不仁。生食熟食无穷无尽堆在面前,你积富敛财没有止境。"

老子漠然不作应对。

士成绮明天又来拜见,说:"昨天我对您有所讥刺,今天我的内心有了裂隙,是何缘故?"

老子说:"自居巧知神圣之人,我自以为脱离了。昨天,你称我为牛而我任你叫我为牛,你称我为马而我任你叫我为马。如果我有牛马之实,他人给我牛马之名而我不接受,就会两次遭殃。我随顺外物是恒常随顺,我并非因为外物随顺己意才随顺。"

士成绮如雁斜行,避开老子身影,忘了脱鞋就进前而问:"请问如何修养身心?"

老子说:"你容色傲慢,你目光冲犯,你额头高抬,你口出大言,你状貌自高,一似缰绳勒住的奔马。欲动而强持,待发如弩机,苛察而精审,自矜知巧而骄泰有目共睹,凡事全都以为不可信。如同流窜边境之人,名叫窃贼。"

夫子曰

:"夫道,于大不终,于小不遗,故万物备

。广乎其无不容也,渊乎其不可测也

。形德仁义

,神之末也

,非至人孰能定之

?夫至人有世,不亦大乎?而不足以为累

。天下奋柄,而不与之偕

。审乎无假,而不与物迁

;极物之真,能守其本

。故外天地,遗万物,而神未尝有所困也

。通乎道,合乎德,退仁义,摈礼乐,至人之心有所定矣。

"世之所贵道者

,书也。书不过语,语有贵也。语之所贵者,意也

,意有所随

。意之所随者,不可以言传也

。而世因贵言传书,世虽贵之,我犹不足贵也,为其贵非其贵也

。故视而可见者,形与色也;听而可闻者,名与声也

。悲夫!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。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

,则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

,而世岂识之哉?"

今译

夫子(庄子)说:"道,对于大物而言是不能终穷的,对于小物而言是不能遗弃的,所以遍在万物。广大啊无不包容,渊深啊不可测度。刑赏仁义,是神明之道的末技,若非至人谁能厘定?至人遨游世界,不是博大吗?然而世界不足以为德心牵累。天下奋力争夺权柄,然而至人不与天下同行。审察无所假借的真道,而不随外物变迁;究极万物的本真,能守万物的根本。所以置天下于度外,遗弃万物的撄扰,而心神未曾有所疲困。通达天道,合于物德,斥退仁义,摈弃礼乐,至人的德心就能宁定了。

"世人之所贵重称道的,是书籍。书籍不过是言语,言语另有贵重。言语贵重的,是言语之意,言语之意另有追随的实体。言语之意追随的实体,不能用言语传递。然而世人因为贵重言语而传承书籍,世人虽然认为言语值得贵重,我仍然以为不值得贵重,因为世人贵重的言语并非值得贵重的实体。所以视而可见的,只是形与色;听而可闻的,只是名与声。可悲呀!世人以为通过万物的形色名声足以得知彼道的实情。万物的形色名声果真不足以得知彼道的实情,所以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,然而世人岂能认识这些呢?"

桓公读书于堂上。

轮扁斫轮于堂下

,释椎凿而上,问桓公曰:"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?"

公曰:"圣人之言也。"

曰:"圣人在乎?"

公曰:"已死矣。"

曰:"然则公之所读者

,古人之糟粕矣夫?"

桓公曰:"寡人读书,轮人安得议乎?有说则可,无说则死。"

轮扁曰:"臣也,以臣之事观之。斫轮,徐则甘而不固,疾则苦而不入

。不徐不疾,得之于手,而应于心

,口不能言

,有数存焉于其间

。臣不能以喻臣之子

,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,是以行年七十,而老斫轮。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,死矣

。然则公之所读者,古人之糟粕矣夫?"

今译

桓公读书于殿堂之上。

轮扁凿制车轮于殿堂之下,放下锤子凿子走上殿堂,问桓公说:"请问主公所读的是什么言语?"

桓公说:"是圣人的言语。"

轮扁问:"圣人还在吗?"

桓公说:"已经死了。"

轮扁说:"那么主公所读之书,岂非古人的糟粕呢?"

桓公说:"寡人读书,轮匠哪有资格妄议?说得通则罢,说不通则死。"

轮扁说:"我呢,只能以我凿制车轮观照此事。凿制车轮,榫眼太松就爽滑不固,榫眼太紧就滞涩难入。榫眼不松不紧,只能得之于手,领悟于心,口不能言说,只有技术存于心中。我不能晓谕我的儿子,我的儿子也不能受之于我,所以我年已七十,仍然老而凿制车轮。古人及其不可言传的论道之意,都已死了。那么主公所读之书,岂非古人的糟粕呢?"

【附论一】

慕庄后学某丙所撰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两篇,属于黄老之言,严重偏离庄学。甚合刘安希望"天子无为"的特殊政治意图,然而仍宜认为这两篇并非刘安所撰。只不过刘安搜罗到的这两篇,恰好符合其特殊政治意图。这或许正是刘安增补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的契机之一。

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两篇经过郭象重新排序,移至外篇靠前位置加以突出之后,成为后世伪庄学的重要内容,又成为唐宋以后儒道合流互补的主要依据。其主张"君主无为而尊,臣子有为而累",对于弱化君主专制,趋近"虚君无为",作用非小。其厘定"王道九阶",对于中华帝国的庙堂体制之精密完善,作用尤大。

慕庄后学某甲、某乙、某丙各撰两篇的新外篇六,文风或义理大异于魏牟版外篇,足以证明从魏牟到刘安的百年时光,中间横亘着秦王嬴政僭称"皇帝"这一划时代事件,悖道外境已成迥异其趣的别样世界,先秦之风已成飘然远逝的隔世旧梦。

【附论二】

王夫之曰:"外篇非庄子之书,盖为庄子之学者,欲引申之,而见之弗逮,求肖而不能也。以内篇参观之,则灼然辨矣。内篇虽参差旁引,而意皆连属;外篇则踳驳而不续。内篇虽洋溢无方,而指归则约;外篇则言穷意尽,徒为繁说而神理不挚。内篇虽极意形容,而自说自扫,无所粘滞;外篇则固执粗说,能死而不能活。内篇虽轻尧舜,抑孔子,而格外相求,不党邪以丑正;外篇则忿戾诅诽,徒为轻薄以快其喙鸣。内篇虽与老子相近,而别为一宗,以脱卸其矫激权诈之失;外篇则但为老子作训诂,而不能探化理于玄微。故其可与内篇相发明者,十之二三,而浅薄虚嚣之说,杂出而厌观;盖非出一人之手,乃学庄者杂辑以成书。

其间若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、《胠箧》、《天道》、《缮性》、《至乐》诸篇,尤为悁劣。读者遇庄子之意于象言之外,则知凡此之不足存矣。

"杂篇唯《庚桑楚》、《徐无鬼》、《寓言》、《天下》四篇,为条贯之言,《则阳》、《外物》、《列御寇》三篇,皆杂引博喻,理则可通,而文义不相属,故谓之杂。要其与内篇之指,皆有所合,非《骈拇》诸篇之比也。

"外篇文义虽相属,而多浮蔓卑隘之说;杂篇言虽不纯,而微至之语,较能发内篇未发之旨。盖内篇皆解悟之余,畅发其博大精微之致,而所从入者未之及。则学庄子之学者,必于杂篇取其精蕴,诚内篇之归趣也。"

王氏所斥"外篇",主要是郭象移至外篇靠前位置的刘安版新外篇六。王氏所褒"外篇",主要是郭象移至外篇靠后位置的魏牟版外篇《秋水》、《达生》、《山木》、《田子方》、《知北游》等篇。王氏所褒"杂篇",主要是郭象移外入杂的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《庚桑楚》、《徐无鬼》、《寓言》、《天下》、《则阳》、《外物》、《列御寇》等篇。王氏虽然不知三大版本之流变,但其议论基本暗合魏牟版、刘安版之旧貌和郭象篡改重编之真相,可谓巨眼卓识!

题解

《说剑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,是刘安凑数编入之劣篇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亦未钞引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仍在杂篇,是郭存刘安版杂篇二篇之一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本书把刘安版、郭象版杂篇《说剑》868字,复原于刘安版杂篇第一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删衍文1字,订讹文5字,厘正误倒3处。

《说剑》仿拟魏撰《庚桑楚》、《盗跖》、《列御寇》,是首尾连贯、结构完整的单一寓言,也是中国短篇小说的祖构之一。全文连贯,不宜分章。姑分三章,以明层次。

不合史实三例:其一,前266年赵王何卒,谥"惠文王",庄殁二十年;其二,赵何之太子名丹,不名悝;其三,庄殁之年,赵何二十四岁,太子不可能大于十岁,难以干预国政。

违背庄学三例:其一,庄如策士;其二,庄子"儒服";其三,鼓吹"天下服"、"无不宾服"。

本篇独有四例:其一,庄为主角;其二,首字为"昔";其三,庄子称"臣"。其四,言及"五行"。

本篇毫无精义,却成郭象版"杂篇十一"保留的刘安版杂篇二篇之一,但是郭象未注一字,实为郭象掩盖移外入杂九篇的障眼法。

昔赵文王喜剑

,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,日夜相击于前,死伤者岁百余人,好之不厌。如是三年,国衰,诸侯谋之。

太子悝患之

,募左右曰:"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,赐之千金。"

左右曰:"庄子当能。"

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。

庄子弗受,与使者俱,往见太子曰:"太子何以教周,赐周千金?"

太子曰:"闻夫子明圣,谨奉千金,以币从车

。夫子弗受,悝尚何敢言?"

庄子曰:"闻太子所欲用周者,欲绝王之喜好也。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,下不当太子,则身刑而死,周尚安所事金乎?使臣上说大王,下当太子,赵国何求而不得也?"

太子曰:"然。吾王所见,唯剑士也。"

庄子曰:"诺。周善为剑。"

太子曰:"然吾王所好剑士,皆蓬头突鬓,冠垂缦胡之缨

,短后之衣,瞋目而语难,王乃悦之。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,事必大逆。"

庄子曰:"请治剑服。"

治剑服三日,乃见太子。

今译

从前赵文王喜爱剑术,豢养夹门而居的剑客三千余人,日夜击剑于面前,每年死伤百余人,喜好不曾厌倦。如此三年,国势衰落,诸侯开始图谋赵国。

太子悝十分忧虑,招募左右说:"谁能说服大王心意停止沉迷剑士,赐以千金。"

左右说:"庄子应当能够。"

太子遂派人以千金奉赠庄子。

庄子不肯接受,与使者一起,往见太子说:"太子有何见教,为何赐我千金?"

太子说:"听说夫子圣明,敬赠千金,用于犒赏随从。夫子不肯接受,我怎么敢说请求?"

庄子说:"听说太子想要用我,希望断绝大王的喜好。假使我上言劝说大王而违逆大王之意,下不合太子心愿,就会身遭刑戮而死,千金对我还有何用呢?假使我上能说服大王,下能合于太子心愿,我对赵国求取什么不能得到呢?"

太子说:"对。吾王愿见的,唯有剑士。"

庄子说:"好。我擅长使剑。"

太子说:"然而吾王喜好的剑士,都是蓬乱头发突起鬓角,铁冠下垂散乱的缨穗,衣服后摆很短,瞪大眼睛而说话困难,吾王才会喜悦。如今夫子定要身穿儒服去见吾王,事情必定大为不利。"

庄子说:"请为我制作剑服。"

制作剑服用了三天,然后又见太子。

太子乃与见王,王脱白刃待之。

庄子入殿门不趋,见王不拜。

王曰:"子欲何以教寡人,使太子先?"

曰:"臣闻大王喜剑,故以剑见王。"

王曰:"子之剑,何能禁制?"

曰:"臣之剑,十步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"

王大悦之,曰:"天下无敌矣!"

庄子曰:"夫为剑者,示之以虚,开之以利,后之以发,先之以至

。愿得试之。"

王曰:"夫子休,就舍待命。设戏请夫子。"

今译

太子遂与庄子去见赵王,赵王脱下剑鞘手执白刃等着庄子。

庄子进入殿门并不快步趋前,见了赵王也不跪拜。

赵王说:"你有何言指教寡人,让太子先来通报?"

庄子说:"我听说大王喜好剑术,所以凭借剑术进见大王。"

赵王说:"你的剑,如何制服对手?"

庄子说:"我的剑,十步一人阻挡,千里不能留阻我行。"

赵王大悦,说:"天下无敌了!"

庄子说:"使剑的要诀,先示人以虚招,敞开破绽诱之以利,后于对手出剑,先于对手击中。愿有机会一试。"

赵王说:"夫子先休息,到客舍待命。设定剑戏再请夫子。"

王乃校剑士七日,死伤者六十余人,得五六人,使奉剑于殿下,乃召庄子。

王曰:"今日试使士校剑。"

庄子曰:"望之久矣。"王曰:"夫子所御仗,长短何如?"

曰:"臣之所奉皆可,然臣有三剑,唯王所用。请先言,而后试。"王曰:"愿闻三剑。"

曰:"有天子剑,有诸侯剑,有庶人剑。"

王曰:"天子之剑何如?"

曰:"天子之剑,以燕溪、石城为锋,齐、岱为锷,晋、卫为脊,周、宋为镡,韩、魏为铗

;包以四夷,裹以四时

;绕以渤海,带以常山

。制以五行

,论以刑德

,开以阴阳

;持以春夏,行以秋冬

。此剑,直之无前,举之无上,案之无下,运之无旁;上决浮云,下绝地纪。此剑一用,匡诸侯,天下服矣

。此天子之剑也。"

文王茫然自失,曰:"诸侯之剑何如?"

曰:"诸侯之剑,以知勇士为锋,以清廉士为锷,以贤良士为脊,以忠圣士为镡,以豪杰士为铗

。此剑,直之亦无前,举之亦无上,案之亦无下,运之亦无旁

;上法圆天,以顺三光;下法方地,以顺四时;中和民意,以安四乡。此剑一用,如雷霆之震也,四封之内,无不宾服,而听从君命者矣

。此诸侯之剑也。"

王曰:"庶人之剑何如?"

曰:"庶人之剑,蓬头突鬓,冠垂缦胡之缨,短后之衣,瞋目而语难。相击于前,上斩颈颔,下决肺肝

。此庶人之剑,无异于斗鸡。一旦命已绝矣,无所用于国事。今大王有天子之位

,而好庶人之剑,臣窃为大王薄之。"

王乃牵而上殿。宰人上食,王三环之。

庄子曰:"大王安坐定气,剑事已毕奏矣。"

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,剑士皆伏毙其处也。

今译

赵王遂命剑士较量七日,死伤六十余人,选出五六人,让他们持剑于大殿之下,才召庄子。

赵王说:"今天试让剑士与夫子较量。"

庄子说:"盼望已久了。"

赵王说:"夫子所用之剑,长短如何?"

庄子说:"我用之剑长短皆可,然而我有三剑,听凭大王指定。请允许我先予说明,然后一试。"

赵王说:"愿闻三剑。"

庄子说:"有天子剑,有诸侯剑,有庶人剑。"

赵王说:"天子之剑如何?"

庄子说:"天子之剑,以燕溪、石城为剑锋,以齐国、泰山为剑刃,以晋国、卫国为剑脊,以周畿、宋国为剑环,以韩国、魏国为剑柄;以四夷、四季为包裹的剑鞘,以渤海、恒山为缠绕的剑穗。制剑兼用五行,使剑合用刑德,开锋并用阴阳;春夏持剑,秋冬行剑。此剑,直刺一往无前,高挑一往无上,低劈一往无下,横挥一往无旁;上断浮云,下割地脉。此剑一用,匡正诸侯,天下臣服。这是天子之剑。"

赵文王茫然自失,说:"诸侯之剑如何?"

庄子说:"诸侯之剑,以知勇之士为剑锋,以清廉之士为剑刃,以贤良之士为剑脊,以忠圣之士为剑环,以豪杰之士为剑柄。此剑,直刺也一往无前,高挑也一往无上,低劈也一往无下,横挥也一往无旁;上法圆天,顺应三光;下法方地,顺应四季;中和民意,安抚四乡。此剑一用,犹如雷霆震动,四疆之内,无不臣服,而后听从君命。这是诸侯之剑。"

赵王说:"庶人之剑如何?"

庄子说:"庶人之剑,蓬乱头发突起鬓角,铁冠下垂散乱的缨穗,衣服后摆很短,瞪大眼睛而说话困难。对面击刺,上斩颈脖,下刺肺肝。这是庶人之剑,无异于斗鸡。一旦命丧剑下,再也无用于国事。如今大王拥有天子之位,然而喜好庶人之剑,我私下为大王感到鄙薄。"

赵王牵引庄子走上大殿。厨师摆上酒食,赵王绕着几案转了三圈。

庄子说:"大王安坐定神,三剑已经论毕。"

于是赵王不出王宫三月,剑士都伏剑自杀于客舍。

题解

《渔父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钞引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仍在杂篇,是郭存刘安版杂篇二篇之二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本书把刘安版、郭象版杂篇《渔父》1546字,复原于刘安版杂篇第二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8字,删衍文7字,订讹文15字,厘正误倒1处。

《渔父》仿拟魏撰《庚桑楚》、《盗跖》、《列御寇》,是首尾连贯、结构完整的单一寓言,也是中国短篇小说的祖构之一。义理亦仿拟魏撰《盗跖》,全合庄学,是刘安版"杂篇十四"的佳篇之一。全文连贯,难以分章。姑分三章,以明层次。

本篇是郭象版"杂篇十一"保留的刘安版杂篇二篇之一,但是郭象仅注一条,是郭象掩盖移外入杂九篇的障眼法。

孔子游乎缁帷之林

,休坐乎杏坛之上

。弟子读书,孔子弦歌鼓琴。奏曲未半,有渔父者下船而来

,须眉交白,披发揄袂

,行原以上,距陆而止,左手据膝,右手持颐以听。曲终而招子贡、子路,二人俱对。

客指孔子曰:"彼何为者也?"

子路对曰:"鲁之君子也。"

客问其族。

子路对曰:"族孔氏。"

客曰:"孔氏者何治也?"

子路未应。

子贡对曰

:"孔氏者性服忠信,身行仁义,饬礼乐

,选人伦

,上以忠于世主,下以化于齐民

,将以利天下。此孔氏之所治也。"

又问曰:"有土之君欤?"

子贡曰:"非也。"

"侯王之佐欤?"

子贡曰:"非也。"

客乃笑而还,行言曰:"仁则仁矣,恐不免其身。苦心劳形

,以危其真

。呜呼,远哉!其分于道也。"

今译

孔子出游于又黑又密的树林,休坐于长满杏树的高坛之上。弟子读书,孔子吟唱弹琴。弹奏乐曲未及一半,有渔父下船走来,须眉皆白,披散长发挥动衣袖,走上坡岸,来到平陆止步,左手撑于膝盖,右手托腮静听。曲终以后招呼子贡、子路,二人过去应对。

渔父指着孔子问:"那人是干什么的?"

子路应对说:"是鲁国的君子。"

渔父又问姓氏。

子路应对说:"姓孔。"

渔父问:"孔氏所治何业?"

子路不再应对。

子贡应对说:"孔氏天性服膺忠信,躬身践行仁义,整顿礼乐制度,序列人道伦理,对上用于效忠当世君主,对下用于教化编户齐民,将为天下谋取福利。这是孔氏所治之业。"

渔父又问:"是否拥有国土的诸侯呢?"

子贡说:"不是。"

"是否诸侯天子的卿相辅佐呢?"

子贡说:"不是。"

渔父笑着起身回船,边走边说:"仁爱固然仁爱,恐怕自身不免祸患。自苦德心,劳累身形,将会危及真德。呜呼,太远了!他远离于道啊。"

子贡还报孔子。

孔子推琴而起曰:"其圣人欤?"

乃下求之,至于泽畔。方将杖挐而引其船

,顾见孔子,还向而立。

孔子反走,再拜而进。

客曰:"子将何求?"

孔子曰:"曩者,先生有绪言而去

。丘不肖,未知所谓,窃侍于下风

,幸闻咳唾之音,以卒相丘也。"

客曰:"嘻!甚矣,子之好学也。"

孔子再拜而起曰:"丘少而修学,以至于今,六十九岁矣,无所得闻至教

,敢不虚心?"

客曰:"同类相从,同声相应

,固天之理也。吾请释吾之所有,而经子之所以。子之所以者,人事也。天子,诸侯,大夫,庶人,此四者自正,治之美也;四者离位,而乱莫大焉。官治其职,人处其事,乃无所凌。故田荒室露,衣食不足,征赋不属,妻妾不和,长幼无序,庶人之忧也

。能不胜任,官事不治,行不清白,群下荒怠,功美不有,爵禄不持,大夫之忧也。廷无忠臣,国家昏乱,工技不巧,贡职不美

,春秋后伦

,不顺天子,诸侯之忧也。阴阳不和,寒暑不时,以伤庶物,诸侯暴乱,擅相攘伐,以残民人,礼乐不节,财用穷匮,人伦不饬,百姓淫乱,天子有司之忧也。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,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

,而擅饬礼乐,选人伦,以化齐民

,不太多事乎?

"且人有八疵,事有四患,不可不察也。非其事而事之,谓之总

;莫之顾而进之,谓之佞

;希意导言,谓之谄

;不择是非而言,谓之谀;好言人之恶,谓之谗;析交离亲,谓之贼;称誉诈伪,以败德人,谓之慝

;不择善否,两容颜适,揄拔其所欲,谓之险

。此八疵者,外以乱人,内以伤身;君子不友,明君不臣

。所谓四患者:好经大事,变更易常,以挂功名,谓之叨

;专知擅事,侵人自用,谓之贪;见过不更,闻谏愈甚,谓之狠

;人同于己则可,不同于己,则虽善不善,谓之矜

。此四患也。能去八疵,无行四患,尔始可教矣。"

孔子愀然而叹,再拜而起曰:"丘再逐于鲁,削迹于卫,伐树于宋,围于陈蔡。丘不知所失,而罹此四谤者何也?"

客凄然变容曰:"甚矣,子之难悟也

!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,举足愈数而迹愈多,走愈疾而影不离。自以为尚迟,疾走不休,绝力而死。不知处阴以休影,处静以息迹,愚亦甚矣。子审仁义之间,察同异之际,观动静之变,适受与之度,理好恶之情,和喜怒之节,而几于不免矣。谨修尔身,慎守其真,还以物与人

,则无所累矣。今不修之身,而求之人,不亦外乎?"

孔子愀然曰:"请问何谓真?"

客曰:"真者,精诚之至也。不精不诚,不能动人。故强悲者虽哭不哀,强怒者虽严不威,强亲者虽笑不和

。真悲无声而哀,真怒不严而威,真亲未笑而和

。真在内者,神动于外,是所以贵真也。其用于人理也,事亲则慈孝,事君则忠贞,饮酒则欢乐,处丧则悲哀。忠贞以功为主,慈孝以适为主,饮酒以乐为主,处丧以哀为主

。功成之美,无一其迹矣;事亲以适,不论其所以矣

;饮酒以乐,不选其具矣;处丧以哀,无问其礼矣。礼者,世俗之所为也;真者,所以受于天也,自然不可易也。故圣人法天贵真

,不拘于俗

。愚者反此,不能法天,而恤于人;不知贵真,娽娽而受变于俗,故不足

。惜哉!子之早湛于人伪,而晚闻大道也。"

孔子又再拜而起曰:"今者丘得过也

,若天幸然。先生不羞,而比之服役,而身教之。敢问舍所在,请因受业,而卒学大道。"

客曰:"吾闻之,可与往者,与之至于妙道;不可与往者,不知其道,慎勿与之,身乃无咎

。子勉之!吾去子矣,吾去子矣。"乃刺船而去,延缘苇间。

今译

子贡返回报告孔子。

孔子推琴起身说:"恐怕是圣人吧?"于是走下杏坛去追,来到湖畔。

渔父正要持桨引船,回头看见孔子,转身站住。

孔子退后几步,拜了两拜而后进前。

渔父问:"你有何事相求?"

孔子说:"刚才,先生留下片言而去。孔丘愚笨,未明所言,敬侍于下风,有幸亲闻咳唾之音,听完先生对孔丘的教诲。"

渔父说:"嘻嘻!太过分了,你的好学。"

孔子拜了两拜而后起身说:"孔丘自小修习学问,直到如今,六十九岁了,无缘得闻至人教诲,怎敢不虚心?"

渔父说:"同类相从,同声相应,原是天然之理。我愿告知我之所闻,而后供你对照自己的作为。你的作为,属于人道事务。天子,诸侯,大夫,庶人,四者自正其身,治理方能完美。四者离于其位,混乱莫过于此。官吏各司职责,民众各营事务,才会互不侵扰。所以田地荒芜,居室破漏,衣食不足,赋税不纳,妻妾不和,长幼无序,是庶人应该忧虑之事。能力难以胜任,官事疏于治理,行为不能清白,下属荒淫怠惰,功德善政全无,爵禄难以持守,是大夫应该忧虑之事。朝廷没有忠臣,国事家事昏乱,工匠技术低劣,贡品赋税不佳,朝觐排位移后,不能顺从天子,是诸侯应该忧虑之事。阴阳失调,寒暑失时,伤害物产,诸侯暴乱,擅自相互攻伐,以此残害民众,礼乐不守节制,财用穷尽匮乏,人伦不能整顿,百姓淫乐作乱,是天子及其辅佐应该忧虑之事。如今你既然上无君王诸侯及其辅佐的权势,下无大臣及其下属的官职,却擅自整顿礼乐制度,序列人道伦理,用于教化编户齐民,不是太过多事吗?

"况且人有八大瑕疵,事有四大祸患,不可不加审察。并非己事而视为己事,叫作揽事;没人询问而主动进言,叫作佞巧;揣摩上意而先导倡言,叫作谄媚;不择是非而逢迎妄言,叫作阿谀;喜好编派他人之恶,叫作进谗;拆散好友而离间亲属,叫作缺德;称赞奸诈伪善之人,以便挫败有德之人,叫作奸邪;不择善人恶人,两皆容纳厚颜适人,拔高满足一己私欲,叫作阴险。这八大瑕疵,对外惑乱人心,对内伤害自身;君子不愿与他为友,明君不愿以他为臣。所谓四大祸患:喜好经管大事,变更改易常道,以便博取功名,叫作贪功;专断矜知擅权好事,侵夺他人为己所用,叫作恋权;自知己过不思悔改,听到劝谏变本加厉,叫作凶狠;他人同于自己就认可,不同于自己,即使属善也不视为善,叫作自矜。这是四大祸患。若能除去八大瑕疵,不行四大祸患,你就可以教诲了。"

孔子忧愁而叹息,拜了两拜而后起身说:"孔丘两次被鲁国驱逐,被卫人铲除留下的足迹,被宋人砍掉倚靠的大树,在陈蔡边界遭到围困。孔丘不知自己有何过失,为何罹患这四次毁谤?"

渔父凄然变色说:"太过分了,你的难以晓悟!有人害怕影子厌恶脚印而逃离急走,抬脚越多却脚印越多,逃跑越快却影子不离。自以为仍然太慢,狂奔不停,脱力而死。不知安处树阴以便休止影子,安处静坐以便消除脚印,也太过愚蠢了。你审察仁、义的差别,辨析同、异的边界,观照动、静的变化,调整施、受的限度,理顺爱、憎的实情,合和喜、怒的分寸,然而几乎不免祸患。恭谨地修养你的身形,审慎地葆守你的真德,同样对待外物和他人,就没有患累了。如今你不能修正己身,却求全责备他人,岂非外在于道呢?"

孔子忧愁地问:"请问何为真德?"

渔父说:"真德,就是精纯诚挚的至境。不精纯不诚挚,不能感动他人。所以强装悲伤之人即使哭泣也不哀痛,强装愤怒之人即使严厉也不威严,强装亲切之人即使欢笑也不和悦。真诚悲伤没有哭声也哀痛,真诚愤怒不必严厉也威严,真诚亲切未曾欢笑也和悦。真德充盈于内之人,方能心神动人于外,这就是崇尚真德的原因。真德运用于人伦之理,事奉双亲必定慈孝,事奉君主必定忠贞,朋友饮酒必定欢乐,处理丧事必定悲哀。忠贞以功绩为主,慈孝以自适为主,饮酒以快乐为主,处丧以悲哀为主。建功成事的美好,不拘一定形迹;事奉双亲的自适,不论任何形式;朋友饮酒意在欢乐,不必挑选酒具;处理丧事意在悲哀,不问具体礼仪。礼仪,只是世俗行为;真德,才是受于天道,自然而不可改易。所以圣人效法天道崇尚真德,不拘泥于世俗。愚人与此相反,不能效法天道,然而忧虑人事;不知崇尚真德,庸庸碌碌而被世俗改变,所以真德不足。可惜啊!你过早陷溺于人道伪饰,因而晚闻大道。"

孔子又拜了两拜而后起身说:"今天孔丘得以明白过失,如同天赐的幸运。先生不以教诲我为羞,而视为弟子,且亲自教诲我。敢问住处所在,请允许我前往受业,而能学完大道。"

渔父说:"我听说,可以同行之人,与他同行达至玄妙天道;不可同行之人,不能知解天道,慎勿与之同行,自身方能无过。你努力吧!我要离开你了,我要离开你了。"于是划船而去,沿着湖岸穿行于芦苇之间。

颜渊还车,子路授绥,孔子不顾,待水波定,不闻挐音,而后敢乘。

子路旁车而问曰:"由得为役久矣,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

。万乘之主,千乘之君,见夫子未尝不分庭抗礼

,夫子犹有倨傲之容。今渔父杖挐逆立,而夫子曲腰磬折,言拜而应,得无太甚乎

?门人皆怪夫子矣,渔人何以得此乎?"

孔子伏轼而叹曰:"甚矣,由之难化也!湛于礼义有间矣,尔朴鄙之心,至今未去。进,吾语汝!夫遇长不敬,失礼也;见贵不尊,不仁也

。彼非至人,不能下人

。下人不精,不得其真,故长伤身

。惜哉!不仁之于人也,祸莫大焉,而由独擅之。且道者,万物之所由也

。庶物失之者死,得之者生;为事逆之则败,顺之则成。故道之所在,圣人尊之。今渔父之于道,可谓有矣,吾敢不敬乎?"

今译

颜回掉转车头,子路递上登车的拉索,孔子头也不回,等待水波平定,不闻划桨之声,而后才敢登车。

子路陪乘车旁而问:"仲由得以侍奉夫子很久了,未曾见过夫子待人如此恭敬。万乘之主,千乘之君,见到夫子无不分庭抗礼,夫子仍有倨傲的容色。如今渔父持桨对面站立,而夫子弯腰一如磬折,开言即拜而后应对,岂非太过分了?门下弟子都在嗔怪夫子了,渔人为何得此待遇呢?"

孔子伏于车轼而叹气说:"太过分了,仲由难以教化啊!浸淫礼义有些时间了,你的粗鄙之心,至今尚未尽去。过来,我告诉你!遇到长者不恭敬,是失礼;见到贵人不尊重,是不仁。他若不是至人,不能使我谦下。我谦下于他若不精诚,不能得闻他的真道,就会长久伤害自身。可惜啊!麻木不仁对于人,祸害极大,而你尤其严重。况且天道,是万物必由之路。庶类万物失去天道就会死亡,得于天道就能生存;做事违逆天道就会失败,顺应天道就会成功。所以天道所在,圣人必定尊重。如今渔父之于天道,可谓有道在身,我怎敢不恭敬呢?"

题解

《泰初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钞引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泰初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崔譔、向秀《庄子注》均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十二章,"天地"五章无陆引崔注、向注,"泰初"七章却有陆引崔注、向注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并未全删《泰初》,而是裁剪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2005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天地》1151字,合为篇幅超长的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3156字;同时证明崔譔、向秀均未注刘安版外篇《天地》,均把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移杂入外而注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天地》题解。

《泰初》首句"泰初有无,无有无名",是从头说起的开篇之言,置于篇中不类,也与《天地》末章"伯成子高"不相衔接。

本书从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3156字中,摘出郭象拼接的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2005字,复原于刘安版杂篇第三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6字,删衍文10字,订讹文20字。

《泰初》篇名,未见史籍,今按外杂篇之篇名惯例拟名。今存七章,义理完整,似为完璧。首章、末章为卮言章。中间五章为寓言章。基本合于庄学,是刘安版"杂篇十四"的佳篇之一。

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,承袭魏牟版外篇《秋水》贬斥"可不可,然不然"(庄学真谛),误导后世。又与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相同,承袭魏牟版外篇《天运》之"帝王"连读成词,悖于《应帝王》之义(《应帝王》题解)。撰者客观陈述称孔子为"夫子",证明本篇撰于汉初。

郭象及其追随者的大肆篡改反注,导致本篇精义湮灭不彰。第四子贡游楚章,郭象全部反注。汉阴丈人之"浑沌术",原义为孔子赞扬之,郭象反注为孔子贬斥之。后儒妄增"子"字,使丈人贬斥孔子转为贬斥子贡。后儒又妄删"夫子"二字,使子贡否定孔子为"天下一人"变成否定自己是"天下一人"。第七章贬斥"儒墨",郭象篡改为"杨墨"。

泰初有无

,无有无名

;一之所起,有一而未形

。物得以生,谓之德

;未形者有分

,徂然无间

,谓之命

;流动而生物

,物成生理,谓之形

;形体保神,各有仪则

,谓之性

。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

,同乃虚,虚乃大,合喙鸣

;喙鸣合,与天地为合

;其合缗缗,若愚若昬

,是谓玄德,同乎大顺。

今译

太初只有道无,既没道有也没名相;道有起于道无,只有浑沌一气而未分有形万物。每物得于元气而生成,叫作物德;尚未有形的元气有所分出,往于万物再无间断,叫作天命;元气流动而后生成万物,万物既成产生物理,称为物形;形体保护心神,各有不同法则,叫作天性。天性修复返归物德,返归物德直至同于初始,同于初始就能虚己,虚己就能博大,就能合于鸟鸣;与鸟鸣相合,就与天地相合;相合泯同,如愚如昏,叫作玄同之德,就能同于大顺万物的道无。

夫子问于老聃曰

:"有人治道若相仿

,可不可,然不然

。辩者有言曰:'离坚白

,若悬宇。'

若是,则可谓圣人乎?"

老聃曰:"是胥易技系,劳形怵心者也。执狸之狗成累,猿狙之便来藉

。丘

,予告若,尔所不能闻与尔所不能言。凡有首有趾,无心无耳者众

;有形者,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

。其动,止也;其死,生也;其废,起也

;此又非其所以也

。有治在人

,忘乎物

,忘乎天

,其名为忘己

;忘己之人,是之谓入于天。"

今译

夫子(孔子)问老聃说:"有人研治大道如同相互仿效,认可他人不认可的,肯定他人不肯定的。辩者有言说:'石的坚、白相互分离,如同悬挂天宇一样明白。'如此之人,可以称为圣人吗?"

老聃说:"这是胥吏容易心系末技,劳苦身形而惊扰德心之人。狗能捕狸遂成牵累,猿猴便捷招来抓捕。孔丘,我告诉你,你未曾听闻和你不能言谈之理。凡是有头有脚之人,无心无耳的众多;有形之物,与无形无状之道共存的根本没有。此物之动,就是彼物之止;此物之死,就是彼物之生;此物之废,就是彼物之起;这些又只是表象而非本质。有能研治大道的至人,丧忘万物,丧忘天道,这叫丧忘自己。丧忘自己之人,才可称为入于天道。"

将闾葂见季彻曰

:"鲁君谓葂也曰:'请受教。'辞不获命,既已告矣。未知中否,请尝荐之

。吾谓鲁君曰:'必服恭俭,拔出公忠之属,而无阿私,民孰敢不辑?'"

季彻局局然笑曰

:"若夫子之言,于帝王之德

,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辙,则必不胜任矣

。且若是,则其自为处,危其观台

。多物将往,投迹者众。"

将闾葂NoNo然惊曰

:"葂也茫若于夫子之所言矣。虽然,愿先生之言其风也。"

季彻曰:"大圣之治天下也,摇荡民心,使之成教易俗

,举灭其贼心,而皆进其独志

,若性之自为,而民不知其所由然

。若然者,岂足尧舜之教民?溟涬然夷之哉

!欲同乎德,尔心居矣。"

今译

将闾葂拜见季彻说:"鲁君对我说:'请允许我接受教诲。'推辞无效,我已告诫他。不知是否合道,请允许我陈述。我对鲁君说:'你必须恭敬节俭,选拔公正忠诚的下属,而无阿党偏私,民众谁敢不服从?'"

季彻俯身而笑说:"像夫子这样进言,对于帝王之德,犹如螳螂怒举其臂阻挡车轮,必定不能胜任。况且帝王若是如此,那么自己的处境,就会危及宫观台榭。很多士人将会前往,投合仿效公正忠诚的形迹。"

将闾葂惊恐说:"我茫然于先生所言。尽管如此,愿先生言说道之大略。"

季彻说:"大圣治理天下,听任民心自摇自荡,使之自成教化自改风俗,泯灭害人之心,而后全都增进自适之志,如同天性自为,而民众不知为何如此。如此之人,何须推戴尧舜的教化民众?浑浑沌沌已经天下太平了!意欲齐同天下之德,你的德心先要静居无为。"

子贡南游于楚,返于晋,过汉阴,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

,凿隧而入井

,抱瓮而出灌,搰搰然用力甚多

,而见功寡。

子贡曰:"有械于此,一日浸百畦,用力甚寡,而见功多,夫子不欲乎?"

为圃者仰而视之曰

:"奈何?"

曰:"凿木为机,后重前轻,挈水若抽,速如溢汤,其名为槔。"

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:"吾闻之吾师

:'有机械者必有机事,有机事者必有机心

。机心存于胸中,则纯白不备

;纯白不备,则神性不定;神性不定者,道之所不载也。'

吾非不知,羞而不为也。"

子贡瞒然惭,俯而不对。

有间,为圃者曰:"子奚为者邪?"

曰:"孔丘之徒也。"

为圃者曰:"非夫博学以拟圣

,於于以盖众

,独弦哀歌

,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

?汝方将忘汝神气,堕汝形骸,尔庶几乎

!尔身之不能治,尔何暇治天下乎

?子往矣,无乏吾事!"

子贡卑陬失色

,顼顼然不自得

,行三十里而后愈。

其弟子曰:"向之人何为者邪?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,终日不自反邪?"

曰:"始吾以夫子为天下一人耳,不知复有夫人也

。吾闻之夫子:'事求可,功求成。用力少,见功多者,圣人之道。'今徒不然

。执道者德全,德全者形全,形全者神全。神全者,圣人之道也。托生与民并行,而不知其所之,茫乎淳备哉!功利机巧,必忘夫人之心。若夫人者,非其志不之,其心不为

。虽以天下誉之,得其所谓,傲然不顾;以天下非之,失其所谓,傥然不受。天下之非誉,无益损焉,是谓全德之人哉

!我之谓风波之民。"

返于鲁,以告孔子。

孔子曰:"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

;识其一,而不知其二

;治其内,而不治其外

。夫明白入素,无为复朴,体性抱神,以游世俗之间者,汝将固惊也

!且浑沌氏之术,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?"

今译

子贡南游楚国,返回晋国,路过汉水南岸,见一老丈正在浇灌菜园,挖掘隧道通入井下,抱着陶瓮出来浇地,呼哧呼哧用力很多,然而功效很少。

子贡说:"有一种机械,一天浇地百畦,用力很少,然而功效很多,夫子不愿用吗?"

灌园老丈仰头看着子贡问:"那又如何?"

子贡说:"削凿木头做成机械,后面重前面轻,取水一如抽送,迅速如同沸水外溢,名叫桔槔。"

灌园老丈忿然变色而笑说:"我闻教于吾师:'有机械者必有投机取巧之事,有投机取巧之事者必有投机取巧之心。投机取巧之心存于胸中,纯朴洁白的真德就不完备;纯朴洁白的真德不完备,心神天性就不宁定;心神天性不宁定之人,天道不会载之同往。'我并非不知桔槔,而是羞而不为。"

子贡垂目惭愧,低头不敢应对。

稍过片刻,灌园老丈问:"你是做什么的?"

子贡说:"孔丘的弟子。"

灌园老丈问:"莫非是那个学而不厌以比拟圣人,诲人不倦以便盖过众人,独自弹琴哀歌以自卖名声于天下之人?你正在丧忘你的心神真气,堕落你的身形躯骸,你危险啊!你自身也不能治理,你哪有余暇治理天下呢?你快走吧,别碍我事!"

子贡自卑失色,惴惴然不能自得,走了三十里而后恢复。

他的弟子问:"刚才那人是干什么的?夫子为何见他以后变容失色,整天没能回过神来?"

子贡说:"原先我以为夫子是天下第一人,不知还有那样的人。我闻教于夫子:'做事求其可行,立功求其可成。用力少,见功多,就是圣人之道。'如今方知不然。执守天道之人真德葆全,真德葆全之人身形健全,身形健全之人精神完全。精神完全,才是圣人之道。圣人托生为人与民同行,而不知欲往何处,茫茫然淳厚完备啊!功利机巧,必已丧忘于那人的德心。那样的人,并非心志不够聪明,而是心志不欲有为。即使天下赞誉他,而且符合事实,他也傲然不顾;即使天下非毁他,而且不合事实,他也漠然不受。天下的非毁赞誉,不能损益他,这就叫全德之人啊!我叫作随风波动之人。"

子贡返回鲁国,以此告知孔子。

孔子说:"那人是借此修习浑沌氏之术;认识道一,而不欲知晓道一所生的二;自治己身,而不治外物。澄明洁白入于纯素,德心无为复归纯朴,体悟天性抱守心神,以此遨游世俗之间之人,你当然会感到吃惊!况且浑沌氏的道术,我和你又何足以认知呢?"

谆芒将东之大壑

,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。

苑风曰:"子将奚之?"

曰:"将之大壑。"

曰:"奚为焉?"

曰:"夫大壑之为物也,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

。吾将游焉。"

苑风曰:"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?愿闻圣治。"

谆芒曰:"圣治乎?官施而不失其宜

,拔举而不失其能

;毕见其情事,而行其所为

;行言自为,而天下化

;手挠顾指,四方之民莫不俱至

。此之谓圣治。"

"愿闻德人。"

曰:"德人者

,居无思,行无虑,不藏是非美恶。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,共给之之为安;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,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

。财用有余,而不知其所自来;饮食取足,而不知其所从出

。此谓德人之容。"

"愿闻神人。"

曰:"上神乘光,与形灭亡,此谓昭旷

。致命尽情

,天地乐而万事销亡

。万物复情

,此之谓混冥。"

今译

谆芒将要东行前往大沟,恰好遇见苑风于东海之滨。

苑风问:"你将往何处?"

谆芒说:"将往大沟。"

苑风问:"意欲何为呢?"

谆芒说:"大沟的物性,注水而永不满溢,取水而永不枯竭。我将遨游那里。"

苑风问:"夫子无意于目光流盼、渴望圣治的民众吗?愿闻何为圣治。"

谆芒说:"圣治吗?官吏施政不失适宜,拔举人才不失贤能;洞察世事的实情,而后行其当行;言行自适而为,而后天下归化;手一指目一顾,四方民众无不向往。这就是圣治。"

苑风说:"愿闻何为德人。"

谆芒说:"德人,居处没有杂念,行动没有顾虑,心中不藏是非美丑。四海之内共享利益才会喜悦,共享供给才会心安;茫然如同婴儿失去母亲,漠然如同行走失去方向。财用有余,却不知从何而来;饮食丰足,却不知从何产出。这就是德人的状貌。"

苑风说:"愿闻何为神人。"

谆芒说:"至上的神人驾乘天光,形迹消亡,这叫昭明空旷。达致天命尽于人情,与天地同乐而丧忘万事。万物复归实情,这就是混沌玄冥。"

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。

赤张满稽曰:"不及有虞氏乎!故罹此患也。"

门无鬼曰:"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?其乱而后治之欤?"

赤张满稽曰:"天下均治之为愿,而何计以有虞氏为

?有虞氏之药疡也,秃而施髢,病而求医

。孝子操药以修慈父,其色憔然,圣人羞之

。至德之世,不尚贤,不使能

;上如标枝,民如野鹿

。端正而不知以为义,相爱而不知以为仁,实而不知以为忠,当而不知以为信

,蠢动而相使

,不以为赐

,是故行而无迹,事而无传。"

今译

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看武王伐纣之师。

赤张满稽说:"不及虞舜啊!所以遭受这次战祸。"

门无鬼说:"是天下太平而后虞舜治理天下呢?还是天下大乱而后虞舜治理天下呢?"

赤张满稽说:"天下太平已经符合愿望,何须虞舜治理呢?虞舜治世如同治病,秃头而后施以假发,有病而后寻求医治。孝子持药以进慈父,容色憔悴,圣人为他羞愧。至德之世,不崇尚贤人,不使用能人;君上犹如高枝,下民犹如野鹿。端正而不知自矜为义,相爱而不知自矜为仁,诚实而不知自矜为忠,恰当而不知自矜为信,茫然行动而相互驱使,不以为有谁恩赐,所以行动不留形迹,故事不传后世。"

孝子不谀其亲,忠臣不谄其君,臣、子之盛也

。亲之所言而然,所行而善,则谓之不肖子;君之所言而然,所行而善,则谓之不肖臣

。而未知此其必然邪

?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,所谓善而善之,则不谓之谄谀之人也

,然则俗固严于亲而尊于君邪

?谓己谄人则勃然作色,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,而终身谄人也,终身谀人也,合譬饰辞聚众也,是终始本末不相坐

。垂衣裳,设采色,动容貌,以媚一世,而不自谓谄谀

;与夫人之为徒,通是非,而不自谓众人,愚之至也

。知其愚者,非大愚也;知其惑者,非大惑也

。大惑者,终身不解;大愚者,终身不灵

。三人行而一人惑,所适者犹可致也,惑者少也

;二人惑,则劳而不至,惑者胜也

。而今也以天下惑,予虽有祈向,不可得也。不亦悲乎?

大声不入于里耳

,《折杨》、《皇华4》则嗑然而笑

,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

。至言不出,俗言胜也

。以二垂踵,惑而所适不得矣

。而今也以天下惑,予虽有祈向,其庸可得邪

?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,又一惑也,故莫若释之而不推

。不推,谁其比忧

?厉之人

,夜半生其子

,遽取火而视之,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。

百年之木,破为牺樽

,青黄而文之

,其一断在沟中

。比牺樽于沟中之断,则美恶有间矣,其于失性一也

。桀跖与曾史,行义有间矣,然其失性均也

。且夫失性有五:一曰五色乱目,使目不明;二曰五声乱耳,使耳不聪;三曰五臭熏鼻,困惾中颡

;四曰五味浊口,使口厉爽;五曰趣舍滑心,使性飞扬。此五者,皆生之害也。而儒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,非吾所谓得也

。夫得者困,可以为得乎

?则鸠鸮之在于笼也,亦可以为得矣

。且夫趣舍声色,以柴其内

;皮弁、鹬冠、搢笏、绅修,以约其外

;内支盈于柴栅,外重缴,睆睆然在缴之中

,而自以为得,则是罪人交臂枥指,而虎豹在于囊槛,亦可以为得矣。

今译

孝子不阿谀父亲,忠臣不谄媚君主,是臣仆和儿子的盛德。父亲所言就视为正确,父亲所行就视为善行,称为不肖之子。君主所言就视为正确,君主所行就视为善行,称为不肖之臣。然而不知是否必然如此呢?世俗视为正确就视为正确,世俗视为善行就视为善行,却不称为谄媚阿谀之人,那么世俗岂非威严甚于父亲而尊贵甚于君主呢?被人称为谄媚君主就勃然变色,被人称为阿谀父亲就忿然变色,却终身谄媚世俗,终身阿谀世俗,用合事类比、矫饰言辞聚集众人,这是前后矛盾言行不一。选择服饰,设计行头,变动容貌,以此媚俗一世,却不承认自己谄媚阿谀;与这种人为伍,沟通是非,却不承认自己无异众人,真是愚昧之至。明白自己愚昧,尚非大愚;明白自己迷惑,尚非大惑。大惑之人,终身不能解惑;大愚之人,终身不能灵悟。三人同行而一人大惑,欲适之地仍可抵达,因为大惑者较少;三人同行而二人大惑,就徒劳而不能抵达,因为大惑者获胜。如今天下大惑,我虽有祈愿向往,也不得实现。不也可悲吗?

大声不能入于俗耳,听闻俗曲《折杨》、《皇华》就津津乐道而欢笑,因此高言不会栖止于众人之心。至言不能胜出,俗言就会获胜。因为二人垂脚,大惑而后三人不能抵达欲适之地。如今天下大惑,我虽有祈愿向往,怎么可能得遂所愿呢?既知不得如愿而勉强天下,又是一种大惑,所以不如放弃祈愿向往而不推动天下前行。不推动天下前行,谁会忧虑天下之大惑?丑陋如同厉鬼之人,半夜生了儿子,急忙取火来看,惶惶然唯恐儿子像自己一样丑陋。

百年大树,破开做成庙堂礼器,雕琢青黄纹饰,一截树根断在沟中。比较庙堂礼器与沟中断根,美丑有所不同,丧失天性一样。夏桀盗跖与曾参史鰌,行为有所不同,然而丧失天性一样。况且丧失天性共有五种:一是五色乱目,使目不明;二是五声乱耳,使耳不聪;三是五味熏鼻,使鼻不通;四是五味浊口,使口不清;五是取舍乱心,使性躁动。这五项,都是生命的祸害。然而儒墨之徒却离弃真德踮起脚跟而自以为得道,并非我所言的得道。得道者困顿,可以称为得道吗?那么斑鸠、鸱枭困于樊笼,也可自以为得道了。况且取舍声色,用于柴塞内在德心;皮帽、羽冠、朝板、官服,用于约束外在身形;内在德心支满柴草,外在身形看重束缚,瞪大双眼困于束缚之中,却自以为得道,那么罪人臂绑手铐,而虎豹困于牢笼,也可自以为得道了。

题解

《百里奚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钞引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百里奚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郭象版外篇《田子方》十一章,"田子方"五章,"百里奚"六章,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并未全删《百里奚》,而是裁剪刘安版杂篇《百里奚》834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田子方》1367字,合为郭象版外篇《田子方》2201字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田子方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外篇《田子方》2201字中,摘出郭象拼接的刘安版杂篇《百里奚》834字,复原于刘安版杂篇第四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2字,删衍文7字,订讹文4字。

《百里奚》篇名,未见史籍,今按外杂篇之篇名惯例拟名。今存六章,似为完璧。多处化用《齐物论》、《养生主》、《人间世》、《德充符》文句,然而不尽符合庄义。第三章之臧丈人,把姜太公与《德充符》哀骀它糅合为一,导致难以圆通。

第一卮言章标举"爵禄不入于心,死生不入于心"二义,总领全篇。其后寓言五章,无不演绎二义。

第二元君画图章,第三文王观臧章,演绎"爵禄不入于心"一义。

第四列子习射章,演绎"死生不入于心"一义。

第五孙叔敖章,第六楚王凡君章,演绎"爵禄不入于心,死生不入于心"二义。

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,故饭牛而牛肥

,使秦穆公忘其贱,与之政也

。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,故足以动人。

今译

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德心,所以养牛而牛肥,使秦穆公忘其卑贱,授与国政。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德心,所以足以动人。

宋元君将画图

,众史皆至,受揖而立

,舐笔和墨,在外者半。

有一史后至者

,儃儃然不趋

,受揖不立,因之舍。

公使人视之,则解衣褩礴。

君曰:"可矣,是真画者也!"

今译

宋元君将要命人画图,众多画史皆至,受君之揖而后侍立,润笔磨墨,一半立于殿外。

有一位画史最后才到,散淡而不急趋,受君之揖也不侍立,径直回家。

元君派人去看,见他脱掉上衣赤膊作画。

元君说:"可以了,这是真画师!"

文王微服而观于臧

,见一丈人钓

,而其钓莫钓

。非持其钓有钓者也,上钓也。

文王欲举而授之政,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;欲终而释之,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

。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:"夕者寡人梦见良人

,黑色而髯

,乘驳马而偏朱蹄

,号曰:'寓尔政于臧丈人,庶几乎民有瘳乎!'"

诸大夫蹵然曰:"先君命王也。"

文王曰:"然则卜之?"

诸大夫曰:"先君之命,王其无它,又何卜焉?"

遂迎臧丈人,而授之政。典法无更,偏令无出

。三年,文王观于国,则列士坏植散群,长官者不成德,斔斛不敢入于四境

。列士坏植散群,则尚同也

;长官者不成德,则同务也

;斔斛不敢入于四境

,则诸侯无二心也。

文王于是焉以为太师,北面而问曰

:"政可以及天下乎?"

臧丈人昧然而不应,泛然而若辞,朝令而夜遁,终身无闻。

颜渊问于仲尼曰:"文王其犹未邪?又何以梦为乎?"

仲尼曰:"默,汝无言!夫文王尽之也,尔又何论刺焉

?彼直以循斯须也。"

今译

周文王微服巡视臧地,见一老丈钓鱼,而他钓鱼无意钓鱼。并非持着钓钩有意钓鱼,而是悬于水上而钓。

文王意欲拔举他而授与国政,但是唯恐大臣父兄不安;意欲放弃此念,又不忍心百姓失去天的庇护。于是早晨对大夫们说:"昨晚寡人梦见一位贤人,肤色黑而胡须长,所乘杂色马一蹄朱红,命令说:'托付你的政事给臧丈人,大概民众有救了吧!'"

各位大夫惊讶地说:"那是先君命令大王啊。"

文王问:"那就卜问一下?"

各位大夫说:"先君的命令,大王何必另有他意,又何必卜问呢?"

于是迎聘臧丈人,而后授与政事。典章法律无所更改,偏私政令从不发出。三年以后,文王巡视全国,发现士人不再结党争斗,长官不再自矜有德,非法量器不敢进入国境。士人不再结党争斗,这是求同于上;长官不再自矜有德,这是同守职务;非法量器不敢进入国境,这是诸侯没有二心。

文王于是拜臧丈人为太师,站在面北下位而请教说:"政事可以遍及天下吗?"

臧丈人默然而不应对,含糊而如推辞,早上文王拜师,而晚上丈人遁去,终身再无音讯。

颜回问仲尼说:"文王恐怕仍然未达至境吧?又何必假托做梦呢?"

仲尼说:"闭嘴,你不要妄言!文王已达至境,你又何必妄论讥刺呢?他只是因应外境于一时。"

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

,引之盈贯,措杯水其肘上,如矩发之

镝矢复沓,放矢复寓

。当是时,犹象人也。

伯昏无人曰:"是射之射,非不射之射也

。尝与汝登高山,履危石,临百仞之渊,若能射乎?"

于是伯昏无人遂登高山

,履危石,临百仞之渊,背逡巡,足二分,垂在外,揖御寇而进之。御寇伏地,汗流至踵。

伯昏无人曰:"夫至人者,上窥青天,下潜黄泉,挥斥八极,神气不变

。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,尔于中也殆矣夫?"

今译

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箭,拉弓满弦,搁一杯水在臂肘之上,肘如直角而后发箭;前箭后箭重叠靶心,放出前箭又搭后箭。当此之时,犹如木偶。

伯昏无人说:"这是为射而射,并非不射之射。尝试与你登上高山,脚踏危石,下临百丈深渊,你还能射吗?"

于是伯昏无人登上高山,脚踏危石,下临百丈深渊,背身后退,脚掌两分,半垂在外,揖请列御寇上前。列御寇伏在地上,汗流直至脚踵。

伯昏无人说:"至人,上窥青天,下潜黄泉,挥斥八极,神气不变。如今你惊惧得目眩神迷,你对于射中恐怕没有信心了吧?"

肩吾问于孙叔敖曰

:"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,三去之而无忧色

。吾始也疑子

,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

,子之用心独奈何?"

孙叔敖曰:"吾何以过人哉

?吾以其来不可却也,其去不可止也。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,而无忧色而已矣。我何以过人哉

?且不知其在彼乎?其在我乎?其在彼邪?亡乎我。其在我邪?亡乎彼

。方将踌躇,方将四顾

,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?"

仲尼闻之曰

:"古之真人,知者不得悦,美人不得滥,盗人不得劫,伏羲、黄帝不得友

。死生亦大矣,而无变乎己

,况爵禄乎?若然者,其神经乎太山而无介

,入乎渊泉而不濡

,充满天地而不窕

。既以与人,己愈有。"

今译

肩吾问孙叔敖说:"你三次拜相而不自矜荣耀,三次罢相而无忧色。我起初怀疑你,如今看你眉宇之间神态自若,你的用心究竟如何?"

孙叔敖:"我哪有过人之处呢?我以为外物之来无法推却,外物之去无法阻止。我以为外物之得失由不得我,因而无忧色罢了。我哪有过人之处呢?况且不知荣辱在于相位呢?还是在于我呢?若是在于相位,与我无关。若是在于我,与相位无关。我将顺道进退,我将四顾遨游,哪有余暇顾及他人对我尊贵对我轻贱呢?"

仲尼闻知以后说:"古之真人,知者不得取悦,美人不得引诱,盗贼不得胁迫,伏羲、黄帝不得交友。死生尽管重大,却不会改变自己,何况爵禄呢?如此之人,心神穿越高山而无障碍,潜入深渊而不濡湿,充满天地而无裂隙。给予他人越多,自己越是富有。"

楚王与凡君坐

。少焉,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。

凡君曰:"凡之亡也,不足以丧吾存

。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,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

。由是观之,则凡未始亡,而楚未始存也。"

今译

楚王与凡君对坐。片刻之间,楚王近臣言及凡国将要灭亡三次。

凡君说:"凡国灭亡,不足以丧亡吾之存在。既然凡国灭亡不足以丧亡吾之存在,那么楚国存在也不足以确保大王之存在。由此看来,凡国灭亡吾未必灭亡,而楚国存在大王未必存在。"

题解

《子张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,是刘安凑数编入之劣篇,故刘著《淮南子》亦未钞引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子张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崔譔《庄子注》"有外无杂"(陆序),郭象版杂篇《盗跖》七章,"盗跖"五章无陆引崔注,"子张"二章却有陆引崔注一条,而且两大部分结构断裂、义理脱节,证明郭象并未全删《子张》,而是裁剪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1354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盗跖》1747字,合为篇幅超长的郭象版杂篇《盗跖》3101字,再移外入杂;同时证明崔譔未注刘安版外篇《盗跖》,而是把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移杂入外而注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盗跖》题解。马叙伦曰:"《盗跖篇》之子张、无足两章,盖为别一篇之辞。"

本书从郭象版杂篇《盗跖》3101字中,摘出郭象拼接的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1354字,复原于刘安版杂篇第五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4字,删衍文3字,订讹文12字。

《子张》篇名,未见史籍,今按外杂篇之篇名惯例拟名。今存二章,字数过千,或为完璧。捏造"孔子受币"、"孔子不见母"等多项史实,诬陷孔子,文格甚低。

郭象利用《子张》暗引《盗跖》多条,拼接于《盗跖》,破坏了《盗跖》的缜密结构,降低了《盗跖》的整体品质。北宋王安石、苏轼以降,注家多据郭象拼接于《盗跖》的《子张》捏造史实诬陷孔子,认为《盗跖》非庄所撰,属于"伪作",以证庄子尊孔、尊儒至极。

子张问于满苟得曰

:"盍为行

?无行则不信,不信则不任,不任则不利。故观之名,计之利,而义真是也

。若弃名利,返之于心,则夫士之为行,不可一日不为乎?"

满苟得曰:"无耻者富,多信者显

。夫名利之大者,几在无耻而信

。故观之名,计之利,而信真是也

。若弃名利,返之于心,则夫士之为行,抱其天乎?"

子张曰:"昔者桀纣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今谓臧聚曰'汝行如桀纣',则作色有不服之心者

,小人所贱也。仲尼、墨翟穷为匹夫,今谓宰相曰'子行如仲尼、墨翟'

,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,士诚贵也。故势为天子,未必贵也;穷为匹夫,未必贱也。贵贱之分,在行之美恶。"

满苟得曰:"小盗者拘,大盗者为诸侯;诸侯之门,仁义存焉

。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,而管仲为臣;田成子常杀君窃国,而孔子受币

。论则贱之,行则下之,则是言行之情,悖战于胸中也,不亦拂乎

?故《书》曰:'孰恶孰美?成者为首,不成者为尾。'"

子张曰:"子不为行,即将疏戚无伦,贵贱无义,长幼无序。五纪六位,将何以为别乎?"

满苟得曰:"尧杀长子

,舜流母弟

,疏戚有伦乎?汤放桀,武王杀纣,贵贱有义乎?王季为嫡

,周公杀兄

,长幼有序乎?儒者伪辞,墨者兼爱,五纪六位将有别乎

?且子正为名,我正为利

;名利之实,不顺于理,不鉴4于道

。吾昔4与子讼于无约曰

:'小人殉财,君子殉名。其所以变其情,易其性,则异矣;乃至于弃其所为,而殉其所不为,则一也。'

故曰:无为小人,返殉尔天;无为君子,从天之理

;若枉若直

,相尔天极

;面观四方,与时消息

;若是若非,执尔圆机

;独成尔意

,与道徘徊

;无专尔行

,无成尔义,将失尔所为

;无赴尔富,无殉尔成

,将弃尔天。比干剖心,子胥抉眼,忠之祸也

;直躬证父

,尾生溺死,信之患也;鲍子立干,申子自埋,廉之害也

;孔子不见母

,匡子不见父

,义之失也。此上世之所传,下世之所语

,以为士者正其言,必其行

,故服其殃,罹其患也。"

今译

子张问满苟得说:"何不有为而行?不有为而行就不能取信,不能取信就不得任用,不得任用就不得利禄。所以观察于名声,计算于利禄,可见有为之义真的属是。若是抛开名利,返观内心,那么士人的践行,岂非不可一日不有为呢?"

满苟得说:"没有廉耻之人富有,多处取信之人显贵。那些大获名利之人,几乎都在没有廉耻而多处取信。所以观察于名声,计算于利禄,可见多处取信真的属是。若是抛开名利,返观内心,那么士人的践行,唯有持守无为天道吧?"

子张说:"从前夏桀、商纣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如今对奴仆说'你的行为如同夏桀、商纣',就会面有怒色而内心不服,可见小人也鄙视夏桀、商纣。仲尼、墨翟只是穷困的平民,如今对宰相说'你的行为如同仲尼、墨翟',就会动容变色自称不及,可见君子也推崇仲尼、墨翟。所以有权势的天子,未必尊贵;穷困的平民,未必卑贱。尊贵、卑贱的分别,在于行为的善恶。"

满苟得说:"小偷遭到拘捕,大盗成为诸侯;诸侯之门,即被视为仁义所在。从前齐桓公小白杀兄奸嫂,而管仲成为他的臣子;田成子常杀君窃国,而孔子接受他的聘礼。言论虽鄙视他们,行为却臣服他们,可见言行的实情,悖乱交战于有为者胸中,不是拂逆真德吗?所以《书》曾有言:'谁恶谁善?成则为王,败则为寇。'"

子张说:"你不有为而行,必将亲疏无别,贵贱无义,长幼无序。五伦六纪,又将如何分别?"

满苟得说:"唐尧诛杀长子,虞舜流放同母弟,亲疏有别吗?商汤放逐夏桀,武王诛杀商纣,贵贱有义吗?王季成为储君,周公诛杀兄长,长幼有序吗?儒家虚伪言辞,墨家兼爱万民,五伦六纪又将如何分别?况且你替有为正名为求名,我替有为正名为求利;无论求名、求利何者属实,全都不能顺于天理,不能鉴于天道。我从前与你在无约那里争辩时说:'小人殉利,君子殉名。他们扭曲真情,改易天性的原因,固然有异;至于他们抛弃其所当为,而殉于其所不当为,却一样。'所以说:不要成为殉利的小人,返殉你的天性;不要成为殉名的君子,顺从天的至理。无论曲行直行,合于你的天道之极;面观天下四方,随顺时势消长;无论属是属非,执守你的圆融天机;独成你的心意,顺应天道进退;不要坚执你的行为,不要成就你的有为之义,那将丧失你所当为;不要趋赴你的财富,不要殉于你的小成,那将背弃你的天性。比干剖腹剜心,子胥挖眼沉江,是忠君的灾难;直躬证父偷羊,尾生赴约溺死,是取信的祸患;鲍焦抱树枯死,申徒跳河淹死,是清廉的害处;孔子不赴母丧,匡章不赴父丧,是行义的过失。这些都是前世流传,今世常谈,认为士人应该正名其言,必须指导其行,所以承受灾殃,遭罹祸患。"

无足问于知和曰

:"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。彼富则人归之,归则下之,下则贵之。夫见下贵者

,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。今子独无意焉?知不足邪?意知而力不能行邪

?故推正不忘邪?"

知和曰:"今夫此人,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,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

。是专无主正

,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,与俗化世

,去至重,弃至尊

,以为其所为也

。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,不亦远乎?惨怛之疾,恬愉之安,不鉴于体;怵惕之恐,欣欢之喜,不鉴于心

;知为为,而不知所以为

,是以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而不免于患也。"

无足曰:"夫富之于人,无所不利,穷美究势,至人之所不得逮,贤人之所不能及

;挟人之勇力

,而以为威强;秉人之知谋,以为明察;因人之德,以为贤良;非享国,而俨若君父

。且夫声色、滋味、权势之于人,心不待学而乐之,体不待象而安之

。夫欲恶避就,固不待师,此人之性也。天下虽非我,孰能辞之?"

知和曰:"知者之为,固动以百姓,不违其度

,是以足而不争,无以为,故不求。不足,故求之,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;有余,故辞之,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。廉贪之实,非以迫外也,返鉴之度。势为天子,而不以贵骄人;富有天下,而不以财戏人。计其患,虑其反,以为害于性,故辞而不受也,非以要名誉也。尧舜为帝而推

,非仁天下也,不以美害生也;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,非虚辞让也,不以事害己也。此皆就其利,辞其害,而天下称贤焉,则可以有之,彼非以兴名誉也。"

无足曰:"必持其名,苦体绝甘,约养以持生,则亦犹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。"

知和曰:"平为福,有余为害者,物莫不然,而财其甚者也

。今富人,耳营于钟鼓管籥之声,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

,以感其意,遗忘其业,可谓乱矣;侅溺于凭气,若负重行而上坂也

,可谓苦矣;贪财而取蔚

,贪权而取竭,静居则溺,体泽则凭,可谓疾矣;

为欲富就利,故满若堵耳

,而不知避,且凭而不舍,可谓辱矣;财积而无用

,服膺而不舍,满心戚憔

,求益而不止,可谓忧矣;内则疑劫请之贼,外则畏寇盗之害,内周楼疏

,外不敢独行,可谓畏矣。此六者,天下之至害也,皆遗忘而不知察;及其患至,求尽性竭财,单以返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

。故观之名,则不见,求之利,则不得,缭意绝体而争,此不亦惑乎?"

今译

无足问知和说:"世人没有不求名趋利的。那人富贵就有人归附于他,归附于他就卑下于他,卑下于他就使他尊贵。被卑下者尊贵,正是长生安体愉悦心意之道。如今你唯独无意于此吗?是你心知不足呢?抑或心知虽够而无力践行呢?所以推求正道不能忘怀吗?"

知和说:"如今的人,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却比自己富贵者,必属绝俗过世之士。这种人专断没有主见正道,所以观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,盲从世俗,失去至重之德,丢弃至尊之道,以为其所当为。以此谈论长生安体愉悦心意之道,不是遥不可及吗?悲惨的疾病,恬愉的安适,不能明鉴于己身;怵惕的恐惧,欢欣的喜悦,不能明鉴于己心;仅知为其所为,而不知为何而为,因此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却不免于祸患。"

无足说:"富贵之人,无往不利,穷尽美事究极威势,至人也不能相比,贤人也难以企及;挟持他人的勇力,作为自己的威强;秉持他人的智谋,作为自己的明察;凭借他人的德行,作为自己的贤良;虽非享国之君,却俨然如同君父。况且声色、滋味、权势对于人,心知不待学习就感悦乐,身体不待模仿就感安泰。好恶趋避,原本不待师长教导,这是人的天性。天下人即使非难我,谁能拒绝这些?"

知和说:"知者的所为,原本所动皆为百姓,不违民众心意,因此知足而不争,顺道而无为,所以无所欲求。不足,才会有所欲求,争求四处却不自以为贪婪;有余,才会推辞富贵,放弃天下而不自以为清廉。清廉、贪婪的实情,并非迫于外境,而是返观鉴照内心。权势贵为天子,却不以尊贵骄矜他人;财富拥有天下,却不以钱财戏弄他人。计算其后患,顾虑其反噬,认为富贵危害天性,所以推辞而不受,并非沽名钓誉。唐尧、虞舜身居帝位而推让,并非仁爱天下,而是不让美好的外物危害生命;善卷、许由得到帝位而不受,并非虚伪辞让,而是不让治人的恶事危害自己。这都是趋其利,避其害,而后天下称为贤良,他人称颂可以有之,他们实非求取贤良的名誉。"

无足说:"定要保持贤良的名誉,自苦身体而拒绝享受,简约供养以维持生命,那就如同长期生病久处困厄而不死。"

知和说:"平和是福气,有余是祸害,万物无不如此,而财富有余是至大祸害。当今富人,耳朵陶醉于钟鼓管乐之声,嘴巴惬意于美食佳酿之味,感化其意志,遗忘其正业,可谓迷乱了;极度陷溺于盛气,如同负重行走而上坡,可谓辛苦了;贪财而得病,贪权而衰竭,静处闲居就陷溺嗜欲,身体润泽就盛气凌人,可谓病重了;为了求富趋利,所以自满如同塞耳,而不知回避危殆,仍然盛气而不愿舍弃,可谓耻辱了;财富堆积而没有用处,服膺伪道而不肯舍弃,满心忧戚憔悴,欲求增益而不愿停止,可谓忧愁了;在家就疑心抢劫请托之贼,外出就担心兵寇强盗之害,在家遍设堡楼围墙,外出不敢单独行走,可谓畏惧了。以上六项,是天下的至大祸害,全都遗忘而不知洞察;等到祸患来到,费尽心机竭尽财富,只求返归一日平安而不可得。所以观于名声,看不见富贵有何名声,求于利益,看不到富贵有何利益,缭绕心意耗尽体力而争夺,这不是大惑吗?"

题解

《马捶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,刘著《淮南子》未予钞引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马捶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郭象版外篇《至乐》之"庄子见空髑髅"章(即《马捶》残篇)无陆引崔注,其余部分却有陆引崔注二条,证明郭象并未全删《马捶》,而是裁剪刘安版杂篇《马捶》228字,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至乐》1219字,合为郭象版外篇《至乐》1447字;同时证明崔譔仅注刘安版外篇《至乐》,未注刘安版杂篇《马捶》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参看《至乐》题解。

本书从郭象版外篇《至乐》1447字中,摘出郭象拼接的刘安版杂篇《马捶》228字,复原于刘安版杂篇第六。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:补脱文1字,订讹文3字。

王夫之贬斥《至乐》,主要针对郭象拼接于《至乐》的《马捶》部分,其言曰:"庄子非以生不可悦,死不可恶为宗,尤非以悦死恶生为宗。此篇盖学于老庄,掠其肤说,生狂躁之心者所假托也,文亦庸沓无生气。"

《马捶》篇名,见于《南史·文学传》。今存一章,当非完璧。虚构庄事,演绎《齐物论》"终身役役,不死奚益"、魏撰《田子方》"哀莫大于心死,而人死亦次之",贬斥伪道害民,使人难以"全生"(《养生主》),难以"终其天年"(《大宗师》)。

旧多未明撰者命意(王夫之亦然),遂谓撰者(大多误视为庄子)主张"悦死恶生",全悖《大宗师》"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"。流毒深广,厚诬庄学。

庄子之楚

,见空髑髅,髐然有形。

撽以马捶

,因而问之曰

:"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

?将子有亡国之事、斧钺之诛而为此乎

?将子有不善之行,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

?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

?将子之春秋固及此乎?"

于是语卒,援髑髅,枕而卧。

夜半,髑髅见梦曰

:"向子之谈者,似辩士

。视子所言,皆生人之累也,死则无此矣。子欲闻死之悦乎?"

庄子曰:"然。"

髑髅曰:"夫死,无君于上,无臣于下

,亦无四时之事

,泛然以天地为春秋

。虽南面王乐,不能过也。"

庄子不信

,曰:"吾使司命复生子形

,为子骨肉肌肤,返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,子欲之乎?"

髑髅深颦蹙额曰

:"吾安能弃南面王乐,而复为生人之劳乎?"

今译

庄子前往楚国,看见空壳骷髅,森然而具人形。

庄子用马鞭敲敲骷髅,因而问它说:"夫子是贪图生存违背天理而死呢?还是遭遇亡国之祸、斧斤之诛而死呢?还是有不善的行为,愧疚于遗羞父母妻儿而自杀呢?还是有饥寒之患而死呢?还是你的天年原本仅及此数呢?"

于是说完,拉过骷髅,枕着睡觉。

半夜,骷髅托梦说:"刚才你的谈吐,很像辩士。观你之言,都是活人的拖累,死后就没有这些。你愿闻死后的快乐吗?"

庄子说:"愿闻。"

骷髅说:"人死之后,上面没有君主,下面没有臣仆,也无四季事务,泛然与天地同样长寿。即使朝南为王的快乐,不能超过。"

庄子不信,说:"我请司命之神恢复你的身形,重生你的骨肉肌肤,把你送回父母妻儿邻里熟人之中,你愿意吗?"

骷髅深皱眉额说:"我怎能放弃面南为王的快乐,而重新承受活人的劳苦呢?"

【说明】

以上魏牟版二十九篇、刘安版十二篇,总计四十一篇,范围与郭象版三十三篇重合。

由于魏牟版、刘安版、郭象版的内七篇基本相同,因此复原本与郭象版的最大不同,正是外杂篇。郭象版二十六篇外杂篇,多为结构断裂的杂凑之文,义理脱节的支离之文。复原本三十四篇外杂篇,多为结构清晰的有序之文,义理绵密的圆融之文。

题解

《阏弈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阏弈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,难明刘著《淮南子》是否钞引。本书列于刘安版杂篇第七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《阏弈》篇名,见于郭跋、陆序(日本高山寺古钞本之郭跋作《阏亦》,陆序引郭跋作《阏弈》,而佚文作"阏奕",未知孰是,今从陆序),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。

今存佚文一条38字,演绎魏撰《天下》"上与造物者游"。

佚文

阏弈之棣与殷翼之孙、遏氏之子

,三士相与

,谋致人于造物,共之玄天之上

。玄天者,其高四见列星。

今译

阏弈的弟弟与殷翼的孙子、遏氏的儿子,三人相与为友,想以人的身份拜访造物者,共同来到玄天之上的北方玄宫。北方玄宫位于天心,四望即可看见列星。

题解

《游凫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游凫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,难明刘著《淮南子》是否钞引。本书列于刘安版杂篇第八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《游凫》篇名,见于郭跋、陆序,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。

今存佚文二条119字,其一演绎《齐物论》"不知其然谓之道";其二演绎魏撰《徐无鬼》"黄帝见天师"寓言。

佚文一

游凫问雄黄曰

:"今逐疫出魅,击鼓呼噪

,何也?"

曰:"昔黔首多疾

,黄帝氏立巫咸,教黔首,使之沐浴斋戒,以通九窍;鸣鼓振铎,以动其心;劳形趍步,以发阴阳之气;春月毗巷饮酒茹葱,以通五藏

。夫击鼓呼噪,非以逐疫出魅,黔首不知,以为魅祟也。"

今译

游凫问雄黄说:"今人傩祭驱逐疫鬼邪魅,都要击鼓歌舞,是何原因?"

雄黄说:"古时民众常患疫病,黄帝任命巫咸,教导民众,让他们沐浴斋戒,疏通九窍;击鼓敲钟,激励抗疫心志;跳舞健身,舒发阴阳之气;春天邻里饮酒食葱,通达五脏。鼓噪歌舞的功用,并非驱逐疫鬼邪魅,民众不知鼓噪歌舞有益身心,以为可以驱魅逐祟。"

佚文二

牧马小童谓黄帝曰

:"热艾宛其聚气。"雄黄亦云:"燔金热艾,以灸其聚气。"

今译

牧马小童对黄帝说:"以热艾灸,可以宛然聚集阳气。"

雄黄也说:"燃烧金针,以热艾灸,可以聚集阳气。"

题解

《子胥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子胥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,难明刘著《淮南子》是否钞引。本书列于刘安版杂篇第九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《子胥》篇名,见于郭跋、陆序,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。

根据篇名《子胥》,可以推知乃言伍子胥之事。

伍子胥见于《庄子复原本》之五篇。

其一,蔺撰《至乐》:"故夫子胥争之,以残其形;不争,名亦不成。"

其二,魏撰《外物》:"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,而忠未必信,故伍员流于江,苌弘死于蜀,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。"

其三,魏撰《盗跖》:"世之所谓忠臣者,莫若王子比干、伍子胥。子胥沉江,比干剖心。此二子者,世谓忠臣也,然卒为天下笑。自上观之,至于子胥、比干,皆不足贵也。"

其四,或撰《胠箧》:"昔者龙逢斩,比干剖,苌弘胣,子胥靡,故四子之贤,而身不免乎戮。"

其五,杂篇《子张》:"比干剖心,子胥抉眼,忠之祸也。"

杂篇《子胥》,当属据之发挥,或与《子张》为同一撰者。

今存佚文一条6字。

佚文

夫差瞑目东粤。

今译

吴王夫差不听子胥忠谏,终被越王勾践击败而死,闭目于东越之地。

题解

《意修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意修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,难明刘著《淮南子》是否钞引。本书列于刘安版杂篇第十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《意修》篇名,见于郭跋、陆序,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。根据篇名《意修》,可以推知篇旨反对"修身",主张"修意",亦即庄义"息黥补劓"。

今存《庄子》佚文,难明有无《意修》佚文,本书仅存其目。

题解

《卮言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卮言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,难明刘著《淮南子》是否钞引。本书列于刘安版杂篇第十一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《卮言》篇名,见于郭跋、陆序,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。根据篇名《卮言》,可以推知是仿拟蔺撰《寓言》所言内七篇"寓言十九,重言十七,卮言日出",重点抉发"卮言日出"。

今存《庄子》佚文,难明有无《卮言》佚文,本书仅存其目。

题解

《重言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重言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,难明刘著《淮南子》是否钞引。本书列于刘安版杂篇第十二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《重言》篇名,未见史籍,而为严灵峰根据《寓言》、《卮言》推测钩沉,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。

假如严灵峰推测不误,则根据篇名《卮言》,可以推知是仿拟蔺撰《寓言》所言内七篇"寓言十九,重言十七,卮言日出",重点抉发"重言十七"。或与《卮言》为同一撰者。

今存《庄子》佚文,难明有无《重言》佚文,本书仅存其目。

题解

《畏累虚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畏累虚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,难明刘著《淮南子》是否钞引。本书列于刘安版杂篇第十三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《畏累虚》篇名,见于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,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。

杂篇《畏累虚》,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谓其"空语无事实",当属仿拟魏撰《庚桑楚》,据其所言"畏垒之山"而发挥之寓言,"畏累虚"为"畏垒之山"变文。

今存《庄子》佚文,难明有无《畏累虚》佚文,本书仅存其目。

题解

《亢桑子》是刘安新增"杂篇十四"之一。魏牟版无杂篇,亦无此篇,故魏后刘前五子均未钞引。郭象版杂篇无《亢桑子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,难明刘著《淮南子》是否钞引。本书列于刘安版杂篇第十四。撰者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。

《亢桑子》篇名,见于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,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。

杂篇《亢桑子》,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谓其"空语无事实",当属仿拟魏撰《庚桑楚》而发挥之寓言,"亢桑子"为"庚桑楚"变文。或与《畏累虚》为同一撰者。

今存《庄子》佚文,难明有无《畏累虚》佚文,本书仅存其目。

【附论】

刘安版"杂篇十四"的排序,今已难明。

本书先列郭象版保留于杂篇的《说剑》、《渔父》二篇,再列郭象裁剪之后拼接于《天地》的《泰初》残篇,拼接于《田子方》的《百里奚》残篇,拼接于《盗跖》的《子张》残篇,拼接于《至乐》的《马捶》残篇,再列郭象全删的《阏弈》之佚文、《游凫》之佚文、《子胥》之佚文,最后对难以判断有无佚文的五篇杂篇仅予存目。

存目五篇杂篇,撰者亦当为秦汉之际的慕庄后学,均非庄撰。因被郭象全删,难明刘著《淮南子》是否钞引。后人从唐宋以后类书辑出的《庄子》佚文,当有出于存目五篇者,详见余论《〈庄子〉佚文概览》。

[]{#chapter_14.xhtml}

刘安版附录解说三

题解

《庄子后解》是刘安版附录"解说三"之一,撰者为刘安(或其门客),故又编入刘著《淮南子》外篇。魏牟版无"解说三",亦无此篇。郭象版全删刘安版"解说三",故无《庄子后解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本书列于刘安版"解说三"第一。

刘撰《庄子后解》,篇名见于《文选》李善注,郭跋"或出《淮南》"暗示(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)。王叔岷曰:"《庄子后解》,当亦《淮南王外书》之一。"江世荣曰:"《庄子要略》和《庄子后解》无疑即是解说三篇中的二篇。"

今存佚文一条28字。

佚文

庚市子

,圣人无欲者也。人有争财相斗者,庚市子毁玉于其间,而斗者止。

今译

庚市子,是天机深、嗜欲浅的圣人。有二人争夺宝玉而相斗,庚市子砸毁宝玉,二人争斗立刻停止。

题解

《庄子略要》是刘安版附录"解说三"之一,撰者为刘安(或其门客),故又编入刘著《淮南子》外篇。魏牟版无"解说三",亦无此篇。郭象版全删刘安版"解说三",故无《庄子略要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本书列于刘安版"解说三"第二。

刘撰《庄子略要》,篇名见于《文选》李善注,郭跋"或出《淮南》"暗示(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)。俞正燮《癸巳存稿》之《庄子司马彪注辑本跋》曰:"司马彪本五十二卷中,有《淮南王·略要》。或《汉志》五十二篇为淮南王本。"王叔岷曰:"《庄子略要》,乃《淮南王外书》之逸篇。"江世荣曰:"《庄子要略》和《庄子后解》无疑即是解说三篇中的二篇。"

今存佚文一条19字。

佚文

江海之士,山谷之人

,轻天下,细万物,而独往者也。

今译

居于江海之士,隐于山谷之人,是轻视天下,摒弃万物,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至人。

题解

"解说第三"为刘安版附录"解说三"之一,撰者为刘安(或其门客),故又编入刘著《淮南子》外篇。魏牟版无"解说三",亦无此篇。郭象版全删刘安版"解说三",故无《解说第三》,是郭删十九篇之一。本书列于刘安版"解说三"第三。

刘撰《解说第三》,篇名未见史籍,此为拟名。详见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。

今存《庄子》佚文,难明有无《解说第三》佚文,本书仅存其目。

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至此终。

[]{#chapter_15.xhtml}

余论《庄子》佚文概览

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于唐宋亡佚,南宋王应麟最早对郭删之文进行辑佚。《困学纪闻》卷十,著录了他从《世说新语》、《文选》、《后汉书》三书及注,以及《艺文类聚》、《太平御览》辑出的《庄子》佚文三十九条,开启后人辑佚之先河与门径。其后明人阎若璩校订《困学纪闻》,增辑佚文八条。孙志祖撰著《读书脞录续编》,增辑佚文十二条。翁元圻注释《困学纪闻》,增辑佚文二条。近人马叙伦《庄子义证》辨析前人所辑,删其可疑条目,增辑佚文至一百二十八条。近人杨伯峻《列子集释》,也随处指出历代注疏所引《庄》文不见今本。今人王叔岷集前人辑佚大成,早年著作《庄子校释》(1947)增辑佚文至一百五十余条,晚年著作《庄子校诠》(1988)增辑佚文至一百七十六条,每条之下详注大量出处。王辑佚文数量居冠,总计3355字(误收若干注文),不及郭删四万余言的十分之一,故有重要遗漏,如闻一多所辑《逍遥游》郭删佚文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等。

复原本五十二篇靠前的四十一篇(范围与郭象版三十三篇重合)所补脱文663字,仅占已知佚文的五分之一。大量已知佚文,属于郭删之篇,难明篇目归属;少量已知佚文,属于郭存之篇,有些条目亦知篇目归属,只是不知应补该篇何处;有些条目又知应补某篇某处,但是并非该处郭删之文的全部,补入将使上下文难以衔接,仍然不宜补入。因此本文举例辨析若干已知佚文,以窥刘安版概貌,作为复原本的组成部分。为免繁琐,仅对下引少量佚文简注出处。欲知佚文出处者,请观王叔岷《庄子校诠》之《庄子佚文》。

日本高山寺古钞本郭象版《庄子》,钞录于镰仓幕府时期(1185---1333,相当于元代),书末录有元代以后的中国钞刻本全予尽删的郭象之跋:

庄子闳才命世,诚多英文伟词。正言若反,故一曲之士,不能畅其弘旨,而妄窜奇说。若《阏弈》、《意修》之首,《卮言》、《游凫》、《子胥》之篇,凡诸巧杂,若此之类,十分有三。或牵之令近,或迂之令诞,或似《山海经》,或似《占梦书》,或出《淮南》,或辩形名,而参之高韵,龙虵并御,且辞气鄙背,竟无深奥,而徒难知以困后蒙,令沉滞失流,岂所求庄子之意哉?故皆略而不存。今唯裁取其长,达致全乎大体者,为卅三篇焉。

郭跋自述删残《庄子》大全本"十分有三"、"为卅三篇"的六条理由:"或牵之令近,或迂之令诞,或似《山海经》,或似《占梦书》,或出《淮南》,或辩形名。"

本书绪论三《刘安版大全本篇目考》,旨在钩稽郭删篇目,无暇辨析佚文内容,仅言第六条理由"或辩形名"暗示郭象删去《惠施》,第五条理由"或出《淮南》"暗示郭象删去"解说三"(解说三既编入刘安编纂的《庄子》大全本,又编入刘安撰著的《淮南子》外篇)。

郭述前四条删除理由,均与佚文内容相关,而以第一条"牵之令近"最为重要。郭象认为,"一曲之士"所撰外杂篇,牵涉庄子死后的晚近史实,必非庄撰,故应删去。

已知佚文之中,涉及六条明显的庄后史实。

○庄周病剧,弟子对泣之。应曰:"我今死,则谁先?更百年生,则谁后?先不得免,何贪于须臾?"(《意林》引桓谭《新论》)

此条或为刘安版蔺撰《曹商》庄子将死章之佚文,或为别篇之一事两述。东汉桓谭,后于刘安,先于郭象,得见刘安版大全本。

○田光答太子曰:"窃观太子客,无可用者。夏扶血勇之人,怒而面赤;宋意脉勇之人,怒而面青;武阳骨勇之人,怒而面白;光所知,荆轲神勇之人,怒而色不变。"

荆轲刺杀秦王,事在前227年(秦始皇二十年),庄殁59年,蔺殁33年,魏殁13年。

○易姓而王,封于泰山,禅于梁父者,七十有二代。其有形兆垠堮勒石,凡千八百余处。

《史记·封禅书》"昔无怀氏封泰山"集解,注引服虔曰:"古之王者,在伏羲前。见《庄子》。"东汉服虔,后于刘安,先于郭象,得见刘安版大全本。秦始皇"封于泰山,禅于梁父",事在前219年(秦始皇二十八年),庄殁67年,蔺殁41年,魏殁21年。

○卢敖见若士同,深目鸢肩。

"卢敖"即"卢生",与"侯生"等四百余人同被秦始皇坑杀。"坑儒"事在前212年(秦始皇三十五年),庄殁74年,蔺殁48年,魏殁28年。

○庚市子,圣人无欲者也。人有争财相斗者,庚市子毁玉于其间,而斗者止。(《文选》张协《七命》注引《淮南子·庄子后解》)

○江海之士,山谷之人,轻天下,细万物,而独往者也。(《文选》江淹《杂体诗》等注引《淮南王·庄子略要》及司马彪注)

《文选》注引《淮南子》之《庄子后解》、《庄子略要》及司马彪注,证明刘撰"解说三"不仅是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之附录,而且收入刘著《淮南子》外篇。计入《庄子》大全本五十二篇的刘撰"解说三",均属庄后史实。前179年(汉文帝元年)刘安出生,庄殁107年,蔺殁81年,魏殁61年。

以上佚文涉及六条明显的庄后史实,加上篇名不详的"解说第三"共计七条,均被郭象以第一条删除理由"牵之令近"删去。然而郭象史识不够,仅知删去七条明显的庄后史实,不知郭存外杂篇仍有八条隐晦的庄后史实。

一,《曹商》著录"庄子将死",临死不能著书。

二,《说剑》虚构庄子见赵文王,前266年赵王何卒后得谥"惠文",庄殁20年。

三,《胠箧》言及"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",田齐第十二世齐王建于前264年即位,庄殁22年。

四,《让王》著录魏牟问道于詹何,魏牟小庄子四十九岁。

五,《秋水》著录魏牟面斥公孙龙,事在前256年,庄殁30年,蔺殁4年。

六,《盗跖》言及"汤武后世绝灭",前256年秦灭周,庄殁30年,蔺殁4年。

七、八,《天道》言及"素王"、"十二经",均非战国能有,迟至西汉始有。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之"素王"为汉语史首见。前139年刘安进献汉武帝的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之"素王",为汉语史第二见。前134年董仲舒应汉武帝诏的《天人三策》之"素王",为汉语史第三见("十二经"即六经六纬,参见《天道》注)。《淮南子》进献汉武帝之年,庄殁147年,蔺殁121年,魏殁101年。

合计郭删外杂篇佚文的七条明显庄后史实,郭存外杂篇的八条隐晦庄后史实,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至少有十五条庄后史实。其中十条又是蔺后史实,其中八条又是魏后史实。

外杂篇提及庄后史实,足证所有外杂篇撰者全都无意伪托庄撰。郭象刻意删去"牵之令近"的庄后史实,意在把郭存外杂篇全都视为庄撰,以便利用郭象排于外篇靠前、偏离内七篇的刘安版"新外篇六",把郭跋所引《老子》名言"正言若反"作为反注《庄子》的依据,全面反注庄学。冒充庄撰的并非外杂篇撰者,而是删去庄后史实、刻意篡改反注的郭象。

另外三条郭删理由"或迂之令诞,或似《山海经》,或似《占梦书》",实属一类,即郭跋所谓"妄窜奇说"、"辞气鄙背,竟无深奥",是郭象对其删残《庄子》的主要自我辩护。

以下十三条佚文,盖属"迂之令诞"。

○童子夜啸,鬼数若齿。

○插桃枝于户,连灰其下,童子入而不畏,而鬼畏之,是鬼智不如童子也。

○有斲鸡于其户,悬苇灰于其上,插桃其旁,连灰其下,而鬼畏之。(上三条似同出一篇。)

○阴气伏于黄泉,阳气上通于天,阴阳分争故为电。玉女投壶,天为之笑则电。

○阴阳交争为雷。

○阳炙阴则虹。

○阳燧见日,则燃为火。

○流脉并作,则为惊怖;阳气独上,则为癫病。

○腾水上溢,故为雾。(上六条似同出一篇。参看魏撰《外物》"阴阳错行,则天地大骇,于是乎有雷有霆"。)

○蛣蜣之智,在于转丸。

○童子埋蜻蛉头,而化为珠。

○橡樟初生,可抓而绝。

○槐之生也,入季春,五日而兔目,十日而鼠耳。(上四条似同出一篇。)

以下十四条佚文,盖属"似《山海经》"。

○龙伯国人钩鳌。

○夸父与日角走,渴死于北地。

○周周衔羽以济河。

○老槐生火,久血为磷,人弗怪也。

○阖庐试其民于五湖,剑皆加于肩,地流血,几不可止。

○马血之为磷也,人血为野火也,大鹞之为鹯,鹯之为布谷,布谷之复为鹞也,燕之为蛤也,田鼠之为鹑也,老韭之为芫也,老羭之为猨也,鱼卵之为虫也,此皆物之变者。

○朽瓜化为鱼,物之变也。

○地三年种蜀黍,其后七年多蛇。(上三条参看蔺撰《至乐》"种有几"章。)

○鹪螟巢于蚊睫。(此条参看魏撰《则阳》"蛮触国于蜗角"。)

○螝二首。(此条参看魏撰《则阳》"蜗角二国"。)

○南方有鸟,其名曰凤,所居积石千里,天为生食,其树名琼枝,高百仞,以璆琳琅玕为实;天又为生离珠,一人三头,递卧递起,以伺琅玕。凤鸟之文,戴圣婴仁,右智左贤。(此条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南方有鸟,其名为鹓雏"。)

○函牛之鼎沸,蚁不得措一足焉。

○濳鲠春日毁滴而盖衢者,鳝也。(有司马彪注。)

○鹊上高城之垝,而巢于高榆之巅,城坏巢折,凌风而起。故君子之居世也,得时则蚁行,失时则鹊起。(有司马彪注。)

以下三条佚文,盖属"似《占梦书》"。

○梦者阳气之精也。心之喜恶,则精气从之。

○咸者不作,而欲食之,夜必梦饮三冷。

○尹儒学御,三年而无所得,夜梦受秋驾于其师。明日往朝其师,其师望而谓之曰:"吾非独爱道也,恐子之未可与也。今将教子以秋驾。"(有司马彪注。)

综观三类佚文。"迂之令诞"者,实为博物之学。"似《山海经》"者,多及动物植物。"似《占梦书》"者,实为"梦/觉"之辨。内七篇多有博物之学,多及动物植物,多涉"梦/觉"之辨,而郭存外杂篇少有,郭删外杂篇佚文多有,足证外杂篇大多仿拟内七篇。然而郭象裁剪取舍外杂篇的宗旨,是用外杂篇反对内七篇,用伪《庄子》反对真《庄子》。所以"妄窜奇说"、"辞气鄙背,竟无深奥"的,并非外杂篇撰者,而是篡改反注的郭象。

郭象把"梦/觉"之辨视为《占梦书》,庄子必将笑之曰:"汝其梦未始觉者邪?"(《大宗师》)

以上二节,辨析郭述六条删除理由。其实郭象自述的删除理由,不尽不实。郭象删除、裁剪、拼接外杂篇的根本理由,是许多外杂篇之文不合郭义。略举六类。

第一类斥尧舜。

○许由字武仲,隐于沛泽之中,尧闻之,乃致天下而让焉。由以为污,乃临池洗耳。其友巢父饮犊,闻由为尧所让,曰:"何以污吾犊口!"牵于上流而饮之。

○尧以天下让巢父,巢父曰:"君之牧天下,亦犹予之牧孤犊,焉用惴惴然以所牧而与予!予无用天下为也。"牵犊而去。

二条佚文均及"巢父",郭象版无"巢父"。内外杂篇无不贬唐尧,褒许由,郭象反注为褒唐尧,贬许由。"巢父"更甚于许由,所以郭象尽删之。

○善卷,尧闻其得道之士,乃北面而师事之。蒲衣八岁而舜之师。

"善卷"见于魏撰《让王》,"蒲衣"即《应帝王》"蒲衣子"。

○祝牧谓其妻曰:"天下有道,我韨子佩;天下无道,我负子戴。"

此条义同孔言"天下无道则隐,有道则见",文同《让王》"石户之农以舜之德为未至也,于是夫负妻戴,携子以入于海,终身不返"。伪道俗见,多以尧舜之时为"天下有道"。

第二类斥周道。

○坐而至越者舟也。

此条参看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:"夫水行莫如用舟,而陆行莫如用车。以舟之可行于水也,而求推之于陆,则没世不行寻常。古今非水陆欤?周鲁非舟车欤?今祈行周于鲁,是犹推舟于陆也,劳而无功,身必有殃。"

第三类斥孔子。

○丈人曰:"汝逢衣徒也,亦何知问是乎?修汝所以,而后载言其上。"

此条已经补入蔺撰《达生》复原本。

○仲尼读书,老聃倚灶觚而听之,曰:"是何书也?"曰:"《春秋》也。"

○其人与骨皆已朽矣。

以上二条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:轮扁"问桓公曰:'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?'公曰:'圣人之言也。'曰:'圣人在乎?'公曰:'已死矣。'曰:'然则公之所读者,古人之糟粕矣夫?'"

○狂接舆者,楚人也,耕而食。楚王闻其贤,使使者持金百镒、车二驷,骋之曰:"愿烦先生理江南。"接舆笑而不应,使者去而远徙,莫知所之。

"接舆"为斥孔始祖。郭象删改内七篇较为谨慎,所以保留内七篇之三处"接舆"。郭象删改外杂篇较为大胆,所以尽删外杂篇之"接舆"。

《史记》提及"诋訿孔子之徒"的《渔父》、《盗跖》、《胠箧》、《畏累虚》、《亢桑子》五篇。前三篇不太激烈(后世儒生仍视为过于激烈),郭象存之。后二篇过于激烈,郭象删之。亦属此类。

第四类斥儒家。

○虽通如儒墨。

此条已经补入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复原本。

郭象篡改外杂篇三篇五处"儒墨"为"杨墨"(参看或撰《胠箧》辨析三),导致后人误以为庄子像孟子一样"辟杨墨"。与《齐物论》贬斥"儒墨",《应帝王》、《寓言》、《山木》褒扬杨朱,不可兼容。

第五类斥仁义。

○养性爱民。

此条意为,顺道无为之"养性",即属"爱民"。魏撰《徐无鬼》"爱民,害民之始也",则斥悖道有为之"爱民"。魏撰《知北游》、魏撰《则阳》均谓"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"。庄学仅仅反对庙堂伪道使鱼处陆之后"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"的虚假"仁义"之害民,并不反对江湖真道使鱼处水的"至仁"之"爱民"。

第六类斥庙堂。

○眇者无以与乎眉目之好,夫刖者不自为假文屦。

陆释引司马彪、崔譔、向秀诸本《逍遥游》"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"下,均有此二句。此条虽知为《逍遥游》佚文,又知应补何处,但与下文义难衔接,所以《逍遥游》复原本未补。义难衔接,只能证明郭删不止二句,不能证明郭删正当。

《逍遥游》不仅是内七篇首篇,而且是内七篇总纲,预伏后六篇所有义理线索。"夫刖者不自为假文屦",正是预伏《德充符》"刖者之屦,无为爱之"。郭象删去《逍遥游》二句,然后反注《德充符》,导致后世误以为庄子赞美形残身丑。其实庄子是贬斥庙堂滥用"刑教",导致"兀者"众多,"踊贵屦贱"(《左传·昭公三年》)。

综上所述,郭删六类实为一类,即不合郭义。其他所有郭删佚文,无不从属此类。即使佚文貌似不悖郭义,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牵连而删。

郭象篡改,大要为二:其一,以儒义篡改、裁剪、拼接外杂篇。其二,删去外杂篇所有明显的庄后史实。前者是用篡改较多的外杂篇之郭义,反对篡改较少的内七篇之庄义。后者是证明篡改过的郭象版外杂篇均为庄撰,以此证明郭义符合庄义。

郭象裁剪刘安版外杂篇之旧十六篇,拼接为郭存外杂篇之新八篇,佚文也有旁证。兹举三例。

○假令十寸之杖,五寸属夜。昼主阳,夜主阴;阳主生,阴主死。之昼复夜,生复死,虽一尺之杖,阴阳生死之理无有穷时。

此条或为魏撰《惠施》"一尺之棰,日取其半,万世不绝"之解释。郭象裁剪魏撰《惠施》残篇526字拼接于魏撰《天下》,而弃其余,导致《惠施》残篇之"历物十事"、"辩者二十一事"均失解释,义遂难明。

○子张见鲁哀公,哀公不礼。去曰:"君之所好士,有似叶公子高之好龙也。叶公好龙,室屋雕文,尽以写龙。于是天龙闻而下之,窥头于牖,拖尾于堂,叶公见之,弃而退走,失其魂魄,五色无主。是叶公非好真龙也,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。今君之好士也,好夫似士而非士者也。"

"子张"不见别篇,此条或为《子张》佚文。郭象裁剪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残篇1354字拼接于刘安版外篇《盗跖》(再移至郭象版杂篇),而弃其余。佚文钞引《申子》"叶公好龙"寓言(申不害,前400---前337),益证虚构"孔子受币"、"孔子不见母"二事而妄诋孔子的《子张》,是刘安凑数编入杂篇的劣篇。内七篇、魏牟版外篇二十二的寓言均属原创,无一钞引别书。

○走卒惊跸,叫呼而行,世俗之所富贵者也。

此条义同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残篇"富之于人,无所不利"。别无外杂篇言及此义,此条或亦《子张》佚文。

佚文虽明归属某篇,但因已知佚文并非郭删之文的全部,因而难以补入归属之篇。第三节"第六类斥庙堂"所举《逍遥游》二句,为内七篇一例。本节再举外杂篇三例。

○声氏之牛,夜亡而遇夔,止而问焉,曰:"我尚有四足,动而不善,子一足而超踊,何以然?"夔曰:"吾以一足王于子矣。"

此条参看魏撰《秋水》:"夔谓蚿曰:'吾以一足趻踔而行,予无如矣。今子之使万足,独奈何?'"或为《秋水》佚文,由于不知补于何处,《秋水》复原本未补。郭象删去此章五节之末二节,详见该篇。

○谓之刑法以守之。

王叔岷认为,此条属于《胠箧》"为之斗斛以量之"一节之佚句。因不知补于何处,《胠箧》复原本未补。

○今始人生而未尝睹刍豢稻粱也,唯菽藿糟糠之为睹,则以至足为在此也。俄而粲然有束刍豢稻粱而至者,则瞲然视之,曰:"此何怪也!"彼臭之而无嗛于鼻,尝之而甘于口,食之而安于体,则莫不取此而弃彼矣。

王叔岷认为,此条属于《天运》之佚句。因不知补于何处,《天运》复原本未补。

上文五节,均从郭删角度辨析佚文。下文四节,再从其他角度辨析佚文。

庄子生平,后人所知甚少,佚文可以略补不足。

○宋桓侯筑苏宫,使蔡讴,观者数百,倍去之,无有悲色,君乃赏蔡。(有司马彪注。)

○桓侯行,未出城门,其前驱呼辟,蒙人止之,以为狂也。(有司马彪注。)

宋桓侯名"辟兵"(又称宋辟公),出行使人开道,呼"辟"自犯名讳,蒙人认为桓侯疯了。以上二条郭删佚文,可证蒙邑属宋,故庄子为宋之蒙人,而非楚人。

○伏主人马栈下。

《太平御览》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引《秋水》惠子相梁章"庄子往见之曰","庄子"下均有此六字。此条虽知属于《秋水》佚文,又知应补何处,但与下文难以衔接,《秋水》复原本未补。义难衔接,只能证明郭删不止一句,不能证明郭删正当。

○惠子始与庄子相见而问焉。庄子曰:"今日自以为见凤皇,而徒遭燕雀耳。"坐者俱笑。

佚文"凤皇"、"燕雀"之喻,合于魏撰《秋水》"鹓雏"、"鸱鸢"之喻。可证必非《秋水》佚文,而是一事两述。蔺撰《曹商》、魏撰《秋水》均有庄子拒聘章,即为一事两述。佚文可证《秋水》惠子相梁章确谓庄惠初见,事在前322年惠施罢相之前。庄惠并非自幼相识为友,而是晚年初识于魏,末年交友于宋。

○惠子从车百乘,以过孟诸,庄子见之,弃其余鱼。

"孟诸"为宋泽,佚文乃述前322年惠施被魏惠王罢免魏相,自魏至楚,楚怀王赠车百乘,然后归宋。庄子时年四十八岁,惠施时年五十九岁,二人尚未交友。惠施罢相归宋之后,始与庄子交友。

○庄子谓惠子曰:"羊沟之鸡,三岁为株,相者视之,则非良鸡也。然而数以胜人者,以狸膏涂其头也。"

司马彪注:"羊沟,斗鸡之处。株,魁帅。鸡畏狸也。"蔺撰《达生》斗鸡章,或即本于此条庄言。曹植后于刘安,先于郭象,得见刘安版大全本,其诗《斗鸡》"愿蒙狸膏助,常得擅此场",化用此条。

以上四条郭删佚文,属于庄惠之辩、庄惠之事,与六条郭删理由无一相合。足证郭象删改内外杂篇,不仅意在为郭义自造伪证,而且不惜修剪不合郭义的庄子史实。

以下二条无关庄子生平,然而义理相关,顺便及之。

○妪鸡搏狸。

上条言鸡畏狸,故斗鸡"以狸膏涂其头"。此条言母鸡护雏鸡,虽畏狸而仍搏之。此条与上条,或许同出一篇。

○象见子皮,无远近而泣。

母象爱子象,故见子皮而泣,义同上条母鸡爱雏鸡,故畏狸而搏。此条与上条,义本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所引庄言"虎狼仁也,父子相亲"。乃谓动物亦有"仁义",故"仁义"并非至高价值,"道德"方为至高价值。

郭象删改《庄子》,以证反注之郭义,然而佚文多与郭义抵牾。

○干将补履,不如两钱之锥。

○以十钧射者,见天而不见云;以七钧射者,见鹄而不见鸧;以五钧射者,见鸧而不见雀。

以上二条,有助于理解《逍遥游》"小大之辨"。参看《逍遥游》"斄牛能为大矣,而不能执鼠",《秋水》"小大异便"、"梁欐可以冲城,而不可以窒穴,言殊器也"。

○人长七尺,不以为大;蝼蚁七寸,而得大名。

○以足言之,则殇子为寿;不足论之,则彭祖为夭。

以上二条,有助于理解《逍遥游》"小大之辨"、《齐物论》"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,而泰山为小;莫寿于殇子,而彭祖为夭"。

以上四条,均证"大境"之上,更有"至境"。郭象删之,旨在曲解庄学四境为郭义二境。把庄子贬斥大知大言,反注为庄子褒扬大知大言。

○吾亡是非,不亡彼此。

此条抉发庄学"是/非"之辨、"彼/此"之辨的不同义理层次。《齐物论》"周与蝴蝶,则必有分矣。此之谓物化",就俗谛而言,庄周、蝴蝶确有"彼此"之分,但无"是非"之分。就真谛而言,庄周、蝴蝶既无"是非"之分,又无"彼此"之分,仅是"物化"。"吾亡是非",即达于真谛。"不亡彼此",即不废俗谛。

○猿之于木,若蠛蠓于地也。

此条演绎《齐物论》"孰知正处"、"(民)木处则惴慄恂惧,猿猴然乎哉?"物德各异,均为天道分施。猿猴宜处于木,蠛蠓宜处于地。鱼宜处于水,不宜处于陆(参看《大宗师》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、《外物》"涸辙之鱼")。人宜"自适其适",不宜"适人之适"(《大宗师》),因为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(《人间世》),所以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(《让王》)。儒墨百家,囿于方术,未窥道术,皆欲黥劓众生,使之"适人之适,役人之役"(《大宗师》),故庄子斥之。

○羌人死,燔而扬其灰。

此条推演《齐物论》"孰知正处",犹言"孰知正丧"。羌人丧仪,异于华夏丧仪。华夏不当自矜正丧,不宜鄙视夷狄。

○市上之人有善戴尊者,累十尊而行千里。与之更者,行道未半,而以其尊颠。

此条演绎《养生主》"道↘技"之辨。"善戴尊者"技进于道,"与之更者"仅止于技。

○空穴来风,桐乳致巢,此以其能苦其性者。(有司马彪注。)

此条演绎《人间世》"材之患","文木"之患,"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,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"。

○亡羊而得牢,断指而得头。

"牢"指"牛"。此条演绎《德充符》"犹有尊足者存"、"德有所长,形有所忘"。两害相权取其轻,三兀者宁愿亏身而被刖足,不愿亏德而被黥劓。

○四时常保其青青。

此条演绎《德充符》"受命于地,唯松柏独也正,在冬夏青青"。

○被发童子,日月照之则行。

此条演绎《德充符》"葆始",永葆"童子"之初始真德。参看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婴儿生无所师而能言"。

○生物者不生,化物者不化。

此条演绎《大宗师》"杀生者不死,生生者不生"。参看魏撰《知北游》"物物者非物"。均明天道非物,故能使万物生、死、化,而自身不生、不死、不化。

○生,寄也;死,归也。(《吕览·节丧》高诱注引)

○生乃徭役,死乃休息也。(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高诱注引、《列子·天瑞》张湛注引、《文选》班固《幽通赋》李善注引)

二条演绎《齐物论》"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"、《养生主》"帝之悬解"、《大宗师》"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"。东汉高诱,后于刘安,先于郭象,得见刘安版大全本。东晋张湛、唐初李善,虽然后于郭象,其时刘安版大全本尚未亡佚。

郭象删改《庄子》原文,反注《庄子》原义,可谓煞费苦心,无所不用其极,然而郭义仍与郭象版伪原文处处抵牾,留下诸多庄学疑难。佚文有助于消解郭象篡改反注造成的若干疑难。

○凤,羽族之美。

"凤"即"鹏"。内七篇以老聃为"龙"(并未明言),孔子为"凤"(《德充符》)。外杂篇以老聃为"龙"(《天运》),庄子为"凤"(《秋水》)。"龙/凤"之辨,从属于"鲲/鹏"之辨(《逍遥游》辨析三)。"鲲/鹏"之辨已被郭象遮蔽,遑论"龙/凤"之辨。

○神龙失水而陆居,为蝼蚁之所制。

前句义本《大宗师》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。后句参看魏撰《庚桑楚》"吞舟之鱼,荡而失水,则蝼蚁能苦之"。"处水↘处陆"之辨(《大宗师》辨析八),也被郭象遮蔽。

○言不广,不足以明道。

此条取义于魏撰《天下》"以寓言为广"。庄学"言/意"之辨(《外物》辨析四),本谓言之意不能尽"道",非谓言之意不能尽"物"。参看魏撰《则阳》:"言而足,则终日言而尽道;言而不足,则终日言而尽物。道,物之极,言默不足以载。非言非默,议有所极。"由于郭象否定"道"之存在,庄学"言/意"之辨,遂被局限于"言能否尽物",而与"言能否尽道"脱钩。魏晋以降"言/意"之辨,多被郭象误导。

○谓之不善持生。

此条义本魏撰《让王》"道之真以持身"。郭象版《让王》作"道之真以治身",此条佚文可为郭象改"持"为"治"之旁证。

○遐方企踵。

"企踵"可与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垂踵"合观。《泰初》"以二垂踵,惑而所适不得矣",众注纷歧,莫衷一是,此条可解众疑。

可证已知庄义的佚文甚多,姑举五条。

○人而不学,谓之视肉;学而弗行,谓之撮囊。

此条参看魏撰《让王》"学道而不能行谓之病"。郭象否定"道"之存在,故删《让王》此句之"道"。

○夫去智任性,然后神明洞照,所以为贤也。

"去智"参看《大宗师》"离形去知","任性"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任其性命之情"。

○遍谓周曰:吾知道近乎无内,远乎无外。

魏撰《知北游》所引庄言"周、遍、咸",《惠施》"至大无外,至小无内",此条合之,演为寓言。

○至乐无假。

此条综合蔺撰《至乐》篇名和《德充符》"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"(《天道》暗引)。

○胥士之殉名,贪夫之殉财,天下皆然,不独一人。

此条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无以德殉名",魏撰《则阳》"不得师天,与物皆殉",魏撰《让王》"今世俗之君子,多危身弃生以殉物",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小人则以身殉利,士则以身殉名,大夫则以身殉家,圣人则以身殉天下。故此数子者,事业不同,名声异号,其于伤性以身为殉,一也。天下尽殉也。彼其所殉仁义也,则俗谓之君子;其所殉货财也,则俗谓之小人。其殉一也",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"小人殉财,君子殉名"。

另有一些佚文,可补今本所缺庄义,姑举七条。

○楚人有卖矛及盾者,见人来买矛,即谓之曰:"此矛无何不彻。"见人来买盾,则又谓之曰:"此盾无何能彻者。"买人曰:"还将尔矛刺尔盾,若何?"

此条可证《韩非子》之"矛盾"寓言,并非韩非原创,而是钞自《庄子》初始本。

○海上之人好鸥者,每旦之海上,从鸥游。鸥之至者,百数而不止。其父曰:"吾闻鸥鸟从汝游,取来玩之。"明旦之海上,鸥舞而不下。

此条已成后人熟知之典故。

○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轩,仁人者送人以言。

此条演变为后世格言"赠人以车,不如赠人以言"。

○警策我也。

○出处语默。

○小巫见大巫,拔茅而弃,此其所以终身弗如。

三条之"警策"、"出处语默"、"小巫见大巫",均为后世习语。

○人生几何。

此条义本魏撰《知北游》"虽有寿夭,相去几何?须臾之说也"。曹操后于刘安,先于郭象,得见刘安版大全本,其诗《短歌行》"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",暗用此条。

仅从本文所引的少量《庄子》佚文即可看出,郭象所删《庄子》十九篇具有重大价值。江世荣所撰《〈庄子〉佚文举例》一文(见《文史》1982年第1辑)认为:"《庄子》其余的十九篇也因此不传,这对研究中国哲学或文学来说都是一项重大的损失。"江世荣所撰《刘安〈庄子解说〉辑要》一文(见《文史》1986年第2辑),也对郭象予以强烈谴责:"郭注本《庄子》使得许多可珍贵的文献资料遭受损失,委实令人痛心!在这里提出驳议,表示后人对他的忿慨。"

总观所有《庄子》佚文,几乎没有违背庄学之例。外杂篇虽然时常偏离内七篇,然而有些偏离,实为对内七篇的丰富和发展。固然不宜把外杂篇视为庄撰,从而误解庄学真义,但也不应以内七篇为标准,忽视乃至否定外杂篇的自身价值。经过郭象篡改反注的外杂篇,才是反庄学的伪庄学。

郭象篡改反注的伪庄学,极度矮化了庄子,庄子必定"举世非之而不加沮"地拒绝强加于他的无根之毁。退一万步说,即便如同某些郭象追随者所言,郭象篡改反注的伪庄学,远远超越了庄子,庄子也必定"举世誉之而不加劝"地拒绝强加于他的不虞之誉。

由于庄子是先秦中国思想的至高标杆,先秦思想又是后世中国思想的万世不竭之源,因此郭象对先秦思想巨人庄子的反向改造和极度矮化,不仅极度矮化了一位古之博大真人,而且限定了后世思想的精神标高,导致了后世国人难以具有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、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的伟岸人格,难以成为"以德为循、自适其适"的顺道真人。反庄学的郭象伪庄学,遗害深远,导致后世国人长期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,匍匐于"以隶相尊"、"泉涸陆处"的专制统治之下苟且偷生。

2009年8月28日---9月15日二稿

【注释】

[1]
尧以天下让许由:篇首承接《外物》末章之尧让许由,以天下为外物,带出下文。

[2]
颍yǐng水:淮河支流。终身不见:"见"同"现",与上句"退"(隐)对举。【校勘】旧脱"退而耕于颍水之阳终身不见"十二字。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八二二引文校补。○第十五章"故许由娱于颍阳"即扣此句,是为内证。

[3]
子州支父:虚构至人,"支"寓"支离其德"(《人间世》)。○《汉书·古今人表》收入,视为历史人物。

[4]
我适有幽忧之病,方且治之:略同魏撰《徐无鬼》黄帝问治天下,童子曰:"予适有瞀病,予又奚事焉?"

[5] 未暇治天下也:义本《应帝王》"汝又何暇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"。

[6]
"夫天下至重也"五句:章末卮言,义本《老子》"贵以身为天下,若可寄天下。爱以身为天下,若可托天下。"参看《列子·杨朱》"悉天下奉一身,不取也"。●第一尧让许由章:天下至重,不害己生;至人自治,无暇治人。

[7]
子州支伯:虚构至人,上章"子州支父"之变文。伯,四境排行隐喻"至知无知"的"至人"。

[8]
子州支伯所言,全同上章"子州支父"所言。○本章与上章情节重复,易"尧"为"舜",意在开篇并斥"尧舜"。可证结构精微,并非杂凑。

[9]
不以易其生:章末卮言之重心。小异上章"不以害其生"。【校勘】"易"下旧脱"其"字。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有"其"、上章"不以害其生"校补。

[10]
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:此句足证庄学反对"从其俗"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谬解庄学主张"从其俗"(《天下》辨析二八)。●第二舜让支伯章:天下大器,不易己生;有道之人,异于世俗。

[11]
善卷:虚构至人。其名寓意,"善刀而藏"(《养生主》),"卷而怀之"(《论语·卫灵公》谓蘧伯玉)。参看《德充符》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。〇《庄子》佚文:"善卷,尧闻其得道之士,乃北面而师事之。"

[12] 葛chī:用细葛布做的夏衣。

[13]
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适:综合《逍遥游》"逍遥"、《大宗师》"自适其适",揭破"逍遥"即"自适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自适"为"自得",本书复原。证见辨析一。参看郭象篡改第十三章"审自适者"为"审自得者"。又参郭象篡改《秋水》贬斥"自得一时之利"为贬斥"自适一时之利"。【辨析一】后半句"心意自适",乃谓向外"游心于彼道",与前半句"逍遥于天地之间"义同,又与《大宗师》"不自得"一致。郭象篡改后半句为"心意自得",变成向内"游心于此我",与前半句"逍遥于天地之间"义反,又与《大宗师》"不自得"抵牾。○郭象篡改本篇第三章、第十三章之二"自适"为二"自得",又篡改《秋水》贬斥"自得一时之利"为贬斥"自适一时之利",意在为《逍遥游》郭注"放于自得之场,逍遥一也"自造伪证(参看《达生》辨析七)。郭义"逍遥即自得",违背庄义"逍遥即自适"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盲信郭象版伪原文,妄释"逍遥"即"自得"。

[14]
子之不知余也:成疏:"古人淳朴,唤帝为子。"未明庄门师徒反对人君僭用天"帝"之号。尧、舜原为"后"(详下辨析二),并非"帝"。●第三舜让善卷章:善刀而藏,卷而怀之;逍遥江湖,心意自适。

[15] 石户之农:虚构至人,隐于农者。

[16]
倦倦乎:讽刺虞舜违背天道"劳神明为一"(《齐物论》),疲倦而徒劳。〇参看魏撰《管仲》"倦偻者,舜也。舜不得休归,所谓倦偻者也",魏撰《徐无鬼》"我将劳君,君又何劳于我?劳君之神与形。"【校勘】"倦"旧作"捲",字通。据下句"葆力"之义、魏撰《管仲》"倦偻"校正。

[17]
后:上古部落联盟大酋长之号。【辨析二】夏代以前,既无君主,又无"王"号。魏牟深明《应帝王》之"帝"谓道,不可与"王"连读,故以儒墨所称"五帝"尧舜开篇,篇名不作《让帝》而作《让王》。第四章、第十六章对舜,第十七章对商汤,均称"后"不称"帝"。旨承内七篇,贬斥儒墨伪造"五帝"古史,贬斥人君僭用天"帝"之号。

[18]
余葆力之士也:上句谓舜不知葆力,劳倦于有为治人。此句自称"葆力之士",不肯劳倦于有为治人。〇参看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劳者之务也,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"。【校勘】"余"字旧脱,导致"葆力之士"系于舜,既与上句谓舜"倦倦"(不葆力)抵牾,又使石户之农拒让缺乏理由。

[19]
未至:未达至境。妻戴:妻子头上顶物。入于海:入于海岛。返:旧作"反",字通。●第四舜让之农章:舜德未至,劳倦治人;葆力之士,鄙弃假帝。

[20]
太王亶dǎn父:王季之父,周文王祖父。即《诗经·大雅·緜》"古公亶父"。邠bīn:又作"豳",周族发祥地。周人始祖后稷之四世孙公刘始居其地。今陕西省彬县,名承邠、豳。

[21]
狄人:北方游牧民族。秦汉以前称"戎"、"狄"、"猃狁"(又作玁狁,均音xiǎn
yǔn),秦汉以后称"匈奴"。

[22]
为吾臣,与为狄人臣,奚以异:为同族君主之臣,与为异族君主之臣,其被奴役之本质无异。【辨析三】三句乃借亶父之口阐明庄义,义本《齐物论》贬斥"终身役役"、"众人役役",《大宗师》贬斥"役人之役"。○旧多谬解三句为"贰臣"理论(后演变为汉奸理论),为"贰臣"者据此妄赞庄学,反对"贰臣"者据此妄斥庄学,均未明三句贬斥"为任何人之臣",证见第二部分"天子不得臣"。第二部分主旨"恶为臣之患",即预伏于三句。

[23] 所用养:用于养生的外物。所养:外物所养的生命。

[24]
岐山之下:周族开国之地,亶父始居于此。○三句可证《大宗师》"圣人之用兵也,亡国而不失人心",乃亡己国不失本国人心,非谓亡敌国不失敌国人心。

[25]
尊生:尊重生命。○二句演绎首章"唯无以天下为者,可以托天下也"。亶父为"无以天下为"的楷模,不以天下害己,也不以天下害民。义本《人间世》"古之至人,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"。

[26]
重:看重。皆重失之:都把失去身外之物看得很重。●第五亶父去邠章:华臣夷臣,均被奴役;尊重生命,鄙弃外物。

[27]
越人三世杀其君:越王翳(前411---前376在位,句践四世孙)之子诸咎,杀父自立为王。越人又杀越王诸咎(前375---前374在位,句践五世孙),另立孚错枝为王。越人又杀越王孚错枝(前373在位,句践五世孙),另立王子搜为王。

[28] 王子搜:即越王初无余之(前372---前361在位,句践五世孙)。

[29] 丹穴:开采丹砂而挖掘的洞穴。

[30] 熏之以艾:点燃干艾草,以烟熏之使出。○"熏"旧作"薰",字通。

[31]
绥suí:登车时手挽之索。君乎君乎:王子搜呼"天"为"君",以天道为"真君真宰"(《齐物论》),故恶为"假君假宰"。

[32]
恶为君之患也:此为第一部分七章之主旨。●第六王子搜恶为君章:信仰真君之人,恶为假君之患。

[33]
子华huà子:即魏撰《则阳》反对魏王伐齐之"华子"。昭僖xī侯:韩昭侯(前362---前333在位),复谥"昭僖",又作"昭釐","釐"、"僖"古通。与魏惠王(前369---前319)同时。韩、魏争地,韩弱于魏,韩昭侯遂忧。

[34]
【校勘】"攫之乎"上,旧衍"能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成疏、《吕览·审为》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六九引文均无"能"字校删。

[35]
两臂重于天下也,身又重于两臂:二句小结第一部分七章,总摄第一章"天下至重也,而不以害其生",第二章"天下大器也,而不以易其生",第三章"何以天下为",第四章"葆力",第五章"不以养伤身",第六章"不以国伤生"。【校勘】"又"旧讹为"亦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太平御览》三六九、《吕览·审为》引文均作"又"校正。

[36]
君固愁身伤生,以忧戚之不得也:固,通"胡",何故。旧多误断为陈述句,当为问句。【校勘】"忧戚"下旧脱"之"字。王叔岷、陈鼓应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吕览·审为》引文均有"之"字校补。

[37]
【校勘】"善"下旧衍"哉"字。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吕览·审为》引文均无"哉"字校删。○原文无"哉"字,为下对上之受教语气。尊君后儒妄增"哉"字,改为上对下之嘉勉语气。《山木》孔子受教于太公任而称"善",尊孔后儒亦妄增"哉"字。●第七子华子说韩昭侯章:德心重于身形,身形重于天下。○第一部分七章(一至七),主旨是"恶为君之患",阐明追逐外物有害于达道全生,所以主角让王之后隐遁全生。

[38]
鲁君:鲁国国君,当为鲁哀公。〇初版误校二"鲁君"为"鲁侯",修订版恢复二"鲁君"。颜阖:鲁国隐者,与鲁哀公、孔子同时。初见《人间世》,又见蔺撰《达生》、《曹商》。

[39]
【校勘】"粗"旧讹为"苴"。洪颐煊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作"麤"("粗"之异体字)、《太平御览》八二〇引文作"粗"、《吕览·贵生》引文作"鹿"(麤之坏字)校正。

[40]
遗wèi:加给。【校勘】"听"下旧衍"者"字。褚伯秀、俞樾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《吕览·贵生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八二〇及八九九、《文选》孔稚珪《北山移文》注、嵇康《高士传》引文均无"者"字校删。

[41]
【校勘】"矣"旧作"已",字通。〇旧脱"由重生,恶之也"六字,义不可通,注家遂改"非"为"真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贵生》校补校正。〇"非恶富贵也,由重生,恶之也",句式同于第六章"非恶为君也,恶为君之患也"。

[42]
绪余:残余。土苴jū:糟粕(李颐),瓦砾、草蒯(《吕览》高诱注)。王念孙:"草蒯即草芥。"〇三句义本《逍遥游》"是其尘垢秕糠,将犹陶铸尧舜者也"。【校勘】"持"旧讹为"治"。王叔岷据《吕览·贵生》作"持"、成疏"真道以持身"、陆释引王穆夜注"圣人真以持身"校正。〇《庄子》佚文"谓之不善持生"亦为旁证。

[43]
帝王之功:使王称帝之功业。并非"自为帝王之功业"。"帝"动词,"王"名词,"帝王"不连读为名词。参看《应帝王》题解。

[44]
圣人之余事也,非所以完身养生也:二句并非贬斥意欲僭称"帝"号的庙堂君王,而是贬斥意欲"使王称帝"的悖道大知(证见下句"今世俗之君子")。故始创"帝王术"(使王称帝之术)的荀况,在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中恶攻庄周("它嚣")、魏牟"纵情性,安恣睢,禽兽行",列于六组论敌的第一组。

[45]
"今世俗之君子"三句:贬斥"使王称帝"的悖道大知。○第一部分阐明"恶为君之害",故人君、候选人君均不欲为君,必欲"让王"。第二部分之始,即斥悖道大知必欲使人"为君"、"为王",乃至僭号"为帝",以证庙堂俗君之恶,多为悖道大知唆使。

[46]
所以之:"动作"之目标,下以"千仞之雀"设譬。所以为:"动作"之代价,下以"随侯之珠"设譬。

[47]
【校勘】"今有人于此","今"下旧衍"且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吕览·贵生》引文均无"且"字校删。"岂特随珠之重也哉",旧作"岂特随侯之重哉","珠"讹为"侯","也"字脱。褚伯秀据《吕览·贵生》引文删"侯",补"珠"、"也"。○俞樾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补"珠",未删"侯",未补"也"。作"岂特随侯珠之重哉",文气不畅。●第八颜阖逃仕章:真道持身,伪道治人;尘垢秕糠,陶铸尧舜。

[48] 子列子:即列子。尊称为"子列子",异于内篇。

[49] 郑子阳:郑公(前422---前396在位)之相。

[50]
居君之国:门客称主公为"君",非谓郑子阳为郑国之君。又古时相权甚重,可对相称"君之国"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庄子谓魏相惠施"子之梁国"。

[51]
遗wèi:赠送。【校勘】"子列子"下旧脱"出"字。王叔岷据《吕览·观世》、《新序·节士》、《列子·说符》、嵇康《高士传》引文均有"出"字、下句"子列子入"校补。

[52]
望:怨望。拊fǔ心:捶胸。【校勘】"望"下旧衍"之"字,当属注家误释"望"为"视",以为难通而增。据《吕览·观世》、《新序·节士》引文均无"之"字校删。○《列子·说符》亦衍"之"字,王重民校删。

[53]
【校勘】"遇"旧讹为"過"(过),形近而讹(《吕览·观世》、《新序·节士》、嵇康《高士传》亦讹)。据陆释一本、《列子·说符》作"遇"校正。子阳并未亲来,不可作"过"(过访),而是遣使致粟,字当作"遇"(知遇)。○《宇泰定》"一雀过羿",《太平御览》九二二引文讹为"一雀遇羿"。《则阳》"匿为物而过不识",陆释一本讹为"匿为物而遇不识"。均为"遇"、"過"互讹之例。

[54]
【校勘】"岂非命也哉"旧讹为"岂不命邪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观世》、《新序·节士》、嵇康《高士传》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作"岂非命也哉"校正。

[55]
陆释:"子阳严酷,罪者无赦。舍人折弓,畏子阳怒责,因国人逐猘狗而杀子阳。"事在前398年,参看《史记·郑世家》郑公二十五年、《史记·楚世家》楚悼王四年。●第九列子拒赐章:庙堂赏罚,任意无定;不受其福,亦免其祸。

[56]
楚昭王:前515---前489在位。○成疏:"昭王名轸,平王之子。伍奢、伍尚遭平王诛戮,子胥奔吴而耕于野,后至吴王阖闾之世,请兵伐楚,遂破楚入郢,以雪父之仇。其时昭王窘急,弃走奔随,又奔于郑。"

[57] 屠羊说:屠羊为业,名说yuè。

[58]
司马子綦:楚昭王之令尹(楚相)。即与屠羊说对话者。○屠羊说返国之后,再未见楚昭王。二人之言,均对司马子綦而说。【校勘】"其"旧讹为"綦"。俞樾:"此昭王自与司马子綦言,当称'子',不当称'子綦'。'綦'字衍文。"于鬯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是之。○"珪"旧讹为"旌"(下同)。孙诒让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陆释引司马彪本、成疏引一本、《太平御览》八二八引文均作"珪"校正。

[59]
肆:市肆,此指店铺。○本章之义,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:"举天下以赏其善者,不足;举天下以罚其恶者,不给。故天下之大,不足以赏罚。自三代以下者,汹汹焉终以赏罚为事,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?"●第十屠羊说拒赏章:赏罚由君,臣皆侥幸;人治之弊,无法无天。

[60]
原宪(前515---?):宋人,孔子弟子。姓原,名宪,字子思。小孔子三十六岁。

[61] 环堵之室:一丈曰堵。四面一丈之室。

[62] 茨cí:以草盖屋谓之茨。枢shū:门轴。

[63] 瓮牖yǒu二室:二室皆以无底之瓮为窗。褐以为塞:以破衣塞窗。

[64]
匡坐:匡,正也。端坐。【校勘】"歌"字旧脱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《韩诗外传》一、《新序·节士》、《史记·游侠列传》正义、《艺文类聚·人部》三五、《太平御览》一七四、三九三及四八五、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刘孝标注引《孔子家语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四○三引《子思子》均有"歌"字校补。

[65] 中:内衣。绀gàn:红青,微带红的黑色。表:外衣。素:白色。

[66]
桦冠:桦树皮之冠。屣xǐ履:履无跟曰屣,今谓拖鞋。杖藜:以藤为杖。【校勘】"桦"旧作"华",字通。王叔岷据《说文》段注作"桦"校正。○"屣"旧讹为"縰"。据陆释一本作"屣"校正。

[67]
先生:子贡(前520---前450)小孔子三十一岁,小原宪五岁,故称"先生"。何病:孔门弟子学礼,会客不当穿拖鞋。原宪贫而无鞋,穿拖鞋会客。子贡笑其失礼。

[68]
学道而不能行,谓之病:本篇名言,影响深远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道行之而成"。○以上问答,略同蔺撰《山木》:"魏王曰:'何先生之惫邪?'庄子曰:'贫也,非惫也。士有道德不能行,惫也;衣弊履穿,贫也,非惫也。'"【校勘】"学"下旧脱"道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、《孔子家语·七十二弟子解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四八五引、《高士传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四○三引《子思子》均有"道"字校补。

[69] 希世而行:希,望也。希望世俗回报而行。

[70] 比周而友:排比贵贱,周旋其间,结党图利。

[71]
学以为人,教以为己:义本《论语·宪问》孔言"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"。○陆释:"学当为己,教当为人,今反不然也。"

[72]
仁义之慝tè:慝,奸邪。伪装仁义隐藏奸邪。【辨析四】本章情节,参看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:"子贡常相鲁卫,家累千金,卒终于齐。孔子卒,原宪遂亡在草泽中。子贡相卫,而结驷连骑,排藜藿入穷阎,过谢原宪。"其旨化用《论语·宪问》:"宪问耻。子曰:'邦有道,谷;邦无道,谷,耻也。'"笔法仿拟蔺撰《寓言》曾子章(贬斥实际孔学)、颜子章(褒扬真际孔学)。褒扬原宪是邦无道而贫的知耻者,所传信仰天道、不倚待庙堂之孔学,是真际孔学。贬斥子贡是邦无道而富的无耻者,所传信奉人道、倚待庙堂之儒学,是实际孔学。●第十一原宪安贫乐道章:学道当行,贫困非病;伪装仁义,达者不为。

[73]
【校勘】"原"旧讹为"曾"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韩诗外传》一、《新序·节士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六八六均作"原"、陶渊明《咏贫士》"原生纳决履,清歌畅商音"校正。○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若褒曾子,既与《寓言》贬斥曾子一仕再仕抵牾,又与《胠箧》、《骈拇》、《在宥》、《泰初》八次贬斥"曾史"抵牾。外杂篇无一褒扬曾子之例,足证后儒改"原"为"曾"。

[74] 缊yùn袍:乱麻为絮的袍子。无表:袍子没有罩衫。

[75]
肿癐guì:饥饿导致的浮肿。胼pián胝zhī:劳作而生的老茧。【校勘】"癐"旧作"噲",通假字。郭庆藩、王叔岷校正。

[76]
【校勘】"七"旧讹为"十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据古书习见"三"、"七"对举校正。

[77]
曳yè屣xǐ而歌《商颂》:孔子崇尚周道,原宪崇尚商道。【校勘】"屦"旧或作"履",后人改古字为近字。王叔岷据陆释或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校正。〇"屣"旧讹为"縰",形近而讹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三八八引文作"屣"、《北堂书钞》一〇六引文作"屐"("屣"之讹)校正。

[78]
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:本篇警语,影响深远。义本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。刘安版杂篇《百里奚》"伏羲、黄帝不得友"略同。○《韩非子·外储说右上》:"不臣天子,不友诸侯,吾恐其乱法易教也,故以为首诛。"斥此二句。《吕览》钞引《让王》十八章之十二章,未钞本章,亦因二句与庙堂伪道尖锐对立、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●第十二原宪不臣天子章:不臣天子,不友诸侯;葆德高于保身,达道致无自得。

[79] 颜回不愿仕:义同上章原宪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。

[80]
饘zhān粥:厚粥。【校勘】"饘"旧作"飦",字通。马叙伦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《太平御览》一九三、四六八、四八五及八五九、《初学记》二四、《记纂渊海》八、五一及七一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前集三二及续集一六、《高士传》均作"饘"校正。

[81]
【校勘】"所学"下旧脱"于"字,"夫子"下旧衍"之道"二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四八五、《记纂渊海》五一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前集三二引文均有"于"字,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高士传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四八五、《艺文类聚》三五引文均无"之道"二字校正。○王叔岷:"有'之道'二字,则'者'字可略。"

[82]
【校勘】"欣"旧讹为"愀"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校正。○原文作"欣",乃谓孔子赞成颜回"不仕",与郭象及其追随者之出仕抵触。改"欣"为"愀",反转为孔子不赞成颜回"不仕"(仍与后文抵牾)。

[83]
【校勘】"美"旧讹为"善"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艺文类聚》三五、《太平御览》四八五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作"美"校正。

[84]
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自适"为"自得",证见下注,本书复原。参看郭象篡改第三章"心意自适"为"心意自得",及本篇辨析一。

[85]
今于回而后见之,是丘之得也:本章孔子闻教于颜回,得"自适不仕"之教,仿拟《大宗师》孔子闻教于颜回,得"坐忘仁义礼乐"之教。均非孔子"自得"于己,均为孔子"得"于颜回。足证郭象篡改原文。●第十三颜回不仕章:自适者信仰真道,不仕不臣;自得者信奉伪道,必仕必臣。

[86]
中山公子牟:本篇撰者自称。魏撰《秋水》自称"公子牟"。○前296年赵灭中山,魏牟失国流落江湖,初期难以忘怀庙堂,遂向楚人詹何问道(此后从崇信公孙,转而改宗庄子,参看《秋水》魏牟颂庄斥龙章及绪论一)。本章即存其事,时在庄殁前后。魏牟或未亲见庄子。詹子:楚人詹何(前350---前270),约小庄子(前369---前286)二十岁,约长蔺且(前340---前260)十岁。或为与蔺且同辈的庄子弟子,或为道家别支杨朱、子华子的弟子后学。其事散见《吕览》、《韩非子》、《淮南子》、《列子》诸籍。○"詹"旧作"瞻",诸籍均作"詹"。

[87]
巍阙:巍训高,旧作"魏",字通。阙,古代宫殿门前及墓道入口显示威仪、分列两边之建筑样式,前者为"宫阙"(即"华表"),后者为"墓阙"。此指前者。○"江海"义同"江湖","巍阙"义同"庙堂"。

[88]
重生则轻利:"重"、"轻"对举。伪道俗见均谓君子居于庙堂为"重义",詹何乃斥君子居于庙堂为"重利",故教诲魏牟"轻利",即可忘怀庙堂。【校勘】"轻利"旧误倒为"利轻"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吕览·审为》、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、《文子·下德》均作"轻利"、成疏"轻于荣利"校正。

[89]
虽知之,未能自胜也:知易行难。魏牟出身庙堂,邦国新亡,一时难以忘怀庙堂。

[90]
不能自胜,则从之:此句非真意。从之,神无恶乎:此句乃真意。○魏撰《徐无鬼》"君独为万乘之主,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,夫神者不自许也"。【校勘】旧脱"之从之"三字,当属古文原作"从=之="(即"从之从之","="为重文号),抄者漏抄重文号"="及"之"。毕沅、俞樾、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引文校补。

[91] 重chóng伤:双重受伤。"不能自胜"为第一重伤,"强不从"为第二重伤。

[92] 重伤之人,无寿类矣:受二重之伤,难尽天年,必中道而夭。

[93] 魏牟móu,万乘之公子也:"千乘"谓侯,"万乘"谓王。魏牟为中山王之子。

[94]
其隐岩穴也,难为于布衣之士:魏牟原居"以隶相尊"的庙堂等级之顶级,故其丧忘庙堂人道,改宗江湖天道,难度大于布衣之士。

[95]
虽未至乎道,可谓有其意矣:魏牟自"逍"己德、"当而不自得"。○本章为魏牟自述改宗历程的现身说法,既对詹何接引之德表示感激,又作为倚待庙堂的大知小知之良药。●第十四魏牟问道詹何章:公子王孙,出身庙堂;逍遥江湖,难于常人。

[96]
孔子穷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:二句又见蔺撰《山木》、或撰《天运》。参看《论语·卫灵公》"在陈绝粮"。○经前章颜回教诲,本章孔子遂成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。上章插入魏牟改宗,暗示此意。

[97] 藜羹不糁sǎn:藜,野菜。糁,米粒。野菜之羹,不加米粒。

[98]
不辍chuò:不停。【校勘】"不辍"二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五七一、《事类赋》一一、《秋水》"孔子弦歌不辍"校补。

[99]
【校勘】"于外"二字旧脱。奚侗、马叙伦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慎人》有"于外"二字、《风俗通义·穷通》有"于户外"三字、下文"颜回无以应,入告孔子"校补。

[100]
"再逐于鲁"五句:变文又见蔺撰《山木》、魏撰《盗跖》、或撰《天运》。详见《山木》注。

[101] 由:仲由,字子路。赐:端木赐,字子贡。细人:小人。

[102] 通于道之谓通:此句褒扬改宗天道的真际孔子。

[103]
穷于道之谓穷:此句上扣"孔子穷于陈蔡之间"、"如此者,可谓穷矣",寓意反讽。由真际孔子贬斥实际孔子"穷于道"。

[104]
今丘也,抱仁义之道:二句对实际孔子提倡"仁义",予以"然于然"。○庄学并不反对"仁义",仅斥庙堂伪道"使鱼处陆"的不仁不义、"呴湿濡沫"的假仁假义。参看魏撰《知北游》、《则阳》"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"。【校勘】"丘也"之"也"旧脱。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吕览·慎人》引文均有"也"校补。○"何穷之谓","谓"旧作"为",字通。王念孙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慎人》作"谓"校正。

[105]
故内省而不疚于道,临难而不失其德:真际孔子阐明"道↘德↘仁↘义"之价值序列,"仁义"不可疚于"道"、失其"德"。【校勘】"疚"旧讹为"穷",形近而讹。奚侗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吕览·慎人》、《风俗通义·穷通》均作"疚"校正。

[106]
"大寒既至"三句:义本《论语·子罕》孔言"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雕(凋)也"。【校勘】"大"旧讹为"天"。俞樾、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吕览·慎人》、《吕览·功名》、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、《风俗通义·穷通》校正。

[107]
昔桓公得之莒:公子纠之乱,公子小白出奔至莒,后为齐桓公而成霸业。文公得之曹:公子重耳遭丽姬之谗,出奔至曹,曹君辱之,后为晋文公而成霸业。越王得之会稽:吴败越后,越王句践退至会稽,后灭吴国而成霸业。【校勘】"昔桓公"至"会稽"三句十七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吕览·慎人》有三句十七字、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有三句十六字(脱句首之"昔")、《荀子·宥坐》、《风俗通义·穷通》均有相关三句校补。

[108]
【校勘】"厄"旧作"隘",王叔岷据《吕览·慎人》作"阨"、《风俗通义·穷通》作"厄"校正。

[109]
仡yì然:勇壮(《说文》)。干:盾。【校勘】"烈"原作"列",后讹为"削"。奚侗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慎人》"孔子烈然返瑟"校正。○"仡"原作"扢"(《吕览·慎人》讹为"抗")。王念孙、朱骏声、马叙伦、王叔岷据《北堂书钞》一○七及一二三、《太平御览》三五一引作"子路仡然执干而舞"校正。

[110] 吾不知天之高也,地之下也:二句义承第十一章贬斥子贡。

[111]
"古之得道者"四句:得于道术者,穷于庙堂、通于庙堂均乐,所乐并非穷通于庙堂,而是有得于真道。

[112]
【校勘】"得"旧讹为"德"。"道得于此"上扣"古之得道者","得"不可作"德"。俞樾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慎人》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作"道得于此"、成疏"得道之人"校正。○"穷通"下旧脱"一也"二字。俞樾据《吕览·慎人》有二字校补。

[113]
许由娱于颍yǐng阳,共伯得乎共首:本章褒扬真际孔子为虚,褒扬真人许由为实,故结语异于上文各章。结语二句,又以许由为主,而以共伯为次。上扣篇首许由,结束第二部分。●第十五孔穷陈蔡章:穷于道之谓穷,通于道之谓通。○第二部分八章(八至十五),主旨是"恶为臣之患",阐明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,所以主角全都不仕不臣。

[114]
北人无择:"无择"隐扣子夏弟子田子方。其名寓意,北方人民无法自由选择(天道人道)。参看魏撰《庚桑楚》反复对比南方之民、北方之民。○第三部分情节,与第一部分情节同中有异,褒贬亦同中有异(详下)。

[115]
异哉,后之为人也:上扣第四章"倦倦乎,后之为人"。○重言强调尧舜为"后",非"帝"。旨承内七篇,贬斥儒墨士人伪造"五帝"古史,贬斥人君僭用天"帝"之号。

[116]
居于畎quǎn亩之中,而游尧之门:畎,田间水沟。○句意略同上文"身在江海之上,心居乎巍阙之下"(魏牟自斥失国之后、改宗之前的彷徨期之为人)。讽刺舜之为人。

[117]
以其辱行墁màn我:墁,污,用作动词。【校勘】"墁"旧讹为"漫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初学记》十八、旧钞本《太平御览》三六七及七五二、《文选》嵇康《赠秀才入军诗》注引均作"墁"校正。

[118]
因自投清泠líng之渊:隐喻北方人民无法选择逃避人道,信仰天道者只能投水自尽。○撰者不赞成信仰天道者逃避人道而自戕,详见末章褒扬"高节",贬斥"戾行"。●第十六舜让北人无择章:贬斥虞舜,褒扬北人无择之让王"高节",贬斥其自戕"戾行"。

[119] 卞biàn随:卞,急躁。随,随俗。

[120] 务光:已见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。○"务"或作"瞀",字通。

[121]
强力:强横力行。忍诟gòu:能忍诟病。【校勘】"诟"旧讹为"垢",形近而讹。朱骏声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四二四、《吕览·离俗》、《列仙传》均作"忍诟"校正。

[122]
伊尹:汤之宰臣,汤师事之。"汤遂与伊尹谋"三句:旧多断为:"汤遂与伊尹谋伐桀,克之,以让卞随。"未明原文省略,不合原文节奏。章首"汤将伐桀,因卞随而谋",已明所谋之事。继言"汤又因务光而谋",不再重复所谋之事。此宜断于"汤遂与伊尹谋",亦不再重复所谋之事。"伐桀"已非谋划,而是实行,当与"克之"连读。

[123]
后之伐桀也,谋乎我:称汤为"后",不称汤为"王"。上扣第四、第十六章称舜为"后"。旨承内七篇,贬斥俗王并非"王德之人"(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必以我为贼也:贬斥商汤、伊尹为"贼"(残忍)。

[124] 胜桀而让我,必以我为贪也:贬斥商汤为"贪"。

[125]
吾生乎乱世:伪道俗见均称汤、武之世为"治世",撰者斥为"乱世"。○或撰《天地》:"治,乱之率也,北面之祸也,南面之贼也。"

[126]
无道之人再来墁màn我:伪道俗见均称汤、武为"有道之君",撰者斥为"无道之人"。【校勘】"墁"旧讹为"漫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校正,证同上章。○"我"下旧衍"以其辱行"四字。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吕览·离俗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四二四引文无此四字校删。当属注家节取上章"又欲以其辱行墁我",旁注于此,后遂羼入正文。

[127]
泂yíng水:颍yǐng川(司马彪)。《吕览·离俗》作"颍水"。"泂"、"颍"音近。【校勘】"投于泂水"之"于"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离俗》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史记·伯夷列传》索隐、《太平御览》四二四引文均有"于"字校补。○"泂"旧讹为"洞"(司马彪本)、"桐"(陆释引一本)、"椆"(陆释引一本)、"稠"(陆释本),均为形近而讹。洪颐煊、王叔岷据《水经注》引张显《逸民传》、嵇康《高士传》均作"泂"校正。

[128]
【辨析五】王叔岷:"《吕览·离俗》'立乎'作'位之',下更有'请相吾子'四字。'位之'与'立乎'同义。'立'、'位'古通。"○王辨似是而非。卞随、务光对商汤,均为"让王",均非"辞相"。"辞相"与商汤之言"仁者居之"、务光之言"尊我"抵牾,又与《让王》篇旨均言"让王"均非"辞相"抵牾。《吕览》不敢照钞《让王》,乃是秦相吕不韦担心秦王嬴政怀疑吕氏劝其"让王",故改"立乎"为"位之",又增"请相吾子"以避嫌疑。此亦可证《吕览》钞引《让王》,并非《让王》钞引《吕览》。

[129]
废上,非义也;杀民,非仁也:伪道俗见均称汤、武"革命"为"仁义",撰者斥为"非义非仁"。

[130]
无道之世:伪道俗见均称汤、武之世为"有道之世",撰者斥为"无道之世"。

[131]
庐水:在辽东西界(司马彪),在辽西北平郡界(成疏)。○王夫之:"卞随、务光恶汤而自杀,殉名轻生,乃庄子之所大哀者。"深明庄义。●第十七商汤伐桀章:贬斥商汤,褒扬卞随、务光之让王"高节",贬斥其自戕"戾行"。

[132]
孤竹:孤竹国,在今河北。伯夷、叔齐:孤竹君二子。其父遗命传位叔齐,父死之后,叔齐让伯夷,伯夷不受,兄弟互相"让王",共同逃离孤竹,远赴周国(在今陕西)。

[133]
至于岐qí阳:上扣第五章"太王亶父成国于岐山之下",隐讽周文王、周武王、周公不如其祖亶父。【校勘】旧脱"则文王已殁矣"六字。王叔岷据《吕览·诚廉》引文有此六字、成疏"其时文王已崩"校补。

[134] 二人相视而笑曰:仿拟《大宗师》"二子相视而笑曰"。

[135] 此非吾所谓道也:此扣上章"无道之世"。贬斥伪道俗见所称"文武之道"。

[136]
神农:伪道俗见均称"黄帝",撰者则称"黄帝"以前之"神农"。参看魏撰《盗跖》褒扬"神农之世,至德之隆",贬斥"黄帝不能致德"。【校勘】"禧"旧作"喜",字通。俞樾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诚廉》作"时祀尽敬,而不祈福"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作"熹"校正。○俞樾:"'喜'当作'禧'。《尔雅·释诂》:'禧,福也。''不祈禧'者,不祈福也。《吕览·诚廉》作'时祀尽敬,而不祈福也',与此字异义同。"

[137]
乐与政为政,乐与治为治:"政"谓庙堂自正于上,"治"谓庙堂治民于下。此为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的伪道"政治"之本义。庄学主张自正己身,不治民众。○王叔岷:"《吕览》'政'作'正',古通。"王辨似是而非。《吕览》钞引《让王》,避秦王嬴政讳,遂改"政"为"正"。此亦可证《吕览》钞《让王》,而非《让王》钞《吕览》。

[138]
以人之坏自成也:此为与人对待之"小成",故斥之。以人之卑自高:此为与人对待之"假高",故斥之。○魏撰《徐无鬼》"登高不可以为长,居下不可以为短"。

[139]
遽jù为政与治:急于政上治下,做表面文章以揽誉,即下文"扬行以悦众"。○《人间世》"美成在久"。【校勘】"遽为政"下旧脱"与治"二字。王叔岷据《吕览·诚廉》引文有"与治"二字、成疏"速为治政,彰纣之虐"、上文分言"与政"、"与治"校补。

[140]
【校勘】"尚"旧作"上",字通。"行货"前旧衍"下"字,王念孙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吕览·诚廉》引文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无"下"字校删。○王念孙:"'上谋而行货,阻兵而保威',句法正相对。'上'与'尚'同。后人误读'上'为上下之上,故加'下'字耳。"

[141] 扬行以悦众,杀伐以要利:贬斥文、武之道,行"仁义"乃为"要利"。

[142]
推乱以易暴:此句总斥文、武之道,并非"治乱",而是"推乱";并非以仁易暴,而是以暴易暴。

[143]
今天下暗,周德衰:反扣章首伯夷、叔齐以为周君"似有道者,试往观焉",观周而失望,遂谓"周德衰","遇乱世不为苟存",不食周粟而死。○伪道俗见均称文、武之世"天下明,周德盛",撰者斥之。【校勘】"周德衰"之"周",旧多篡改为"殷"。伯夷叔齐非因"殷德衰"而饿死,乃因"周德衰"而饿死。王叔岷校正:"'周'作'殷',疑浅人所改。"王辨模糊。改者并非"浅人",而是后儒遵循孔子"吾从周"、"宪章文武"而改。○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始改"周"为"殷",郭庆藩、刘文典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皆从之。

[144]
涂:污。与"洁"对举。【校勘】"与其"之"与"旧脱。王先谦、王叔岷据《吕览·诚廉》有"与"字校补。○"潔"(洁)原作"絜",字通。魏撰《庚桑楚》"其妾之絜然仁者",魏撰《管仲》"其为人絜廉","絜"均通"潔"(洁)。

[145]
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,遂饿而死焉:伪道俗见均称二子不食周粟而死为"杀生成仁"、"舍生取义",撰者斥为"戾行"(下文)。伯夷、叔齐未明"天下非一人之天下,乃天下人之天下"(《六韬·文韬》、《吕览·贵公》),未明"周粟"实为"天食"(《德充符》)。"受食于天"(《德充符》)、"邀食于地"(《管仲》),无须拒食"亏生",而当顺道"全生"。○魏撰《秋水》"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",魏撰《盗跖》"伯夷、叔齐辞孤竹之君,而饿死于首阳之山。......皆罹名轻死,不念本养寿命者也"。

[146]
高节戾lì行:褒其拒周自洁之"高节",斥其拒食饿死之"戾行"。○四字总摄第三部分三章(十六至十八)。【辨析六】第三部分三章之北人无择、卞随、务光、伯夷、叔齐,"让王"自洁,拒绝庙堂富贵,乃是撰者褒扬之"高节";"危身弃生以殉物"(第八章),或自沉或饿死,则是撰者贬斥之"戾行"。后者违背本篇"不以天下至重害其生"(第一章),"不以天下大器易其生"(第二章),"不以养伤身"(第五章),"不以国伤生"(第六章),"尊生"(第五章),"重生"(第十四章);又违背"不以好恶内伤其身"(《德充符》)、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"(《大宗师》)、"胜物而不伤"(《应帝王》)、"至人游于世而不僻"(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)。●第十八夷齐观周章:贬斥周武王,褒扬伯夷、叔齐拒周自洁之"高节",贬斥其拒食饿死之"戾行"。○第三部分三章,主旨是贬斥伪道俗见称颂的"贤君"虞舜、商汤、周武王,褒扬让王者之让王"高节",贬斥让王者之自戕"戾行"。

[147]
柳下季:春秋中期鲁人,食邑柳下。姓展,名获,字季禽,谥"惠"。习称"柳下惠"。与鲁庄公、鲁湣公、鲁僖公(三君在位年,前693---前627)同时,早孔子(前551---前479)百余年。

[148]
盗跖zhí:一说秦之大盗(陆释引《汉书》李奇注)。一说黄帝时大盗(俞樾引《史记·伯夷列传》正义)。均与孔子不同时。是为寓言。○外杂篇寓言人物不同时,注家多不注,独于斥孔最烈之《盗跖》,多注人物不同时,强调"盖寓言也"(成疏),"是寄言也"(陆释),"勿以寓言为实"(俞樾)。

[149]
【校勘】"抠"旧讹为"枢",形近而讹。褚伯秀、孙诒让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陆释引徐音"苦沟反"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刘得一本作"抠"校正。

[150]
城、堡:大城曰城,小城曰堡。【校勘】"堡"原作"保",字通。王叔岷据陈景元本作"堡"校正。

[151] 丘请为先生往说之:仿拟《人间世》颜回请孔子同意往谏卫君。

[152] 虽今先生之辩,将奈之何哉:预伏下文孔教盗跖失败。

[153]
逆其心则怒,易辱人以言:预伏下文盗跖怒斥孔子。○"拒"或作"距",字通。

[154] 先生必无往:仿拟《人间世》孔子谓颜回往谏卫君是"往刑"找死。

[155]
孔子不听:反向仿拟《人间世》颜回听从孔子,不再往谏卫君。○本章戏仿《人间世》颜回往刑章。《人间世》孔子预言颜回"必死于暴人(卫君)之前",本篇孔子却未死于"暴人"盗跖之前,寓意俗君远恶于盗跖。刘安版新外篇《胠箧》取义于此,乃谓"盗跖亦有道","彼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"。●第一孔柳为友章:孔柳为友,柳弟却为"盗跖";孔欲往教,柳劝切勿"往刑"。

[156]
脍kuài人肝而餔bū之:表面贬斥盗跖,实为贬斥"圣人"。"圣人"鼓吹的庙堂伪道,必将导致"人与人相食"(魏撰《庚桑楚》、《管仲》)。参看或撰《胠箧》"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"。

[157]
闻将军高义:反扣上文"脍人肝而餔之"。既讽孔子颠倒是非,又讽庙堂伪道导致"人与人相食"(魏撰《庚桑楚》、或撰《管仲》),仍然自居"高义"。

[158] 谒yè者:专司通报的守门者。巧伪人孔丘:此对孔子定性。下文重言。

[159] 作言造语:此指孔子编纂"六经",托古改制。

[160]
妄称文武:文、武,周文王,周武王。此指孔子"祖述尧舜,宪章文武"(《礼记·中庸》)。

[161] 冠guàn枝木之冠guān,带死牛之胁:嘲笑孔子之儒服。

[162]
多辞谬说:此指孔子鼓吹"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"(《论语·颜渊》)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君乎牧乎,固哉!丘也与汝皆梦也"。○"谬"或作"缪",字通。

[163]
不耕而食,不织而衣:此指孔子"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"(《论语·微子》)。

[164]
摇唇鼓舌,擅shàn生是非:此指孔子"非所明而明之"(《齐物论》),拔高庙堂人道僭代江湖天道,拔高相对是非为绝对是非。

[165]
以迷天下之主:此指孔子周游天下,游说诸侯,鼓吹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的庙堂伪道。

[166]
使天下学士不返其本:此指孔子广收弟子,导致天下学士信奉伪道,不返真道。

[167]
妄作孝悌tì而侥jiǎo幸于封侯富贵:此指孔子鼓吹"忠孝",乃求庙堂富贵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此以人之国侥幸也,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?"○"悌"旧作"弟",字通。

[168]
罪大殛jí重:罪大诛重(俞樾)。【校勘】"殛"原作"極"(极),义不可通。俞樾校正:"'極'当作'殛',古字通。《尔雅·释言》:'殛,诛也。'"

[169]
孔子复通曰:反向仿拟《人间世》孔教颜回"入则鸣,不入则止"。孔子仍然不止。

[170]
愿望履幕下:"望履"连读。"履"为名词,指盗跖之履。孔谓不敢期盼"望"将军之颜,唯愿一"望"将军之"履",以慰渴慕之情。○成疏:"愿履帐幕之下。"错误连读"愿望",误以"履"为动词,误释孔子欲履盗跖之幕下。

[171]
瞋chēn目:张目(《说文》)。乳虎:哺乳之母虎,欲护幼虎,极为凶猛,此喻盗跖之凶猛。或释食乳之幼虎,难喻盗跖之凶猛。

[172]
若:你。顺吾意则生,逆吾心则死:上扣首章柳下季描述盗跖"顺其心则喜,逆其心则怒"。●第二孔见盗跖章:孔欲见跖,跖正食人;初请遭拒,再请获允。

[173]
【校勘】"天下"下旧脱"人"字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均有"人"字校补。

[174]
生而长大......此上德也:誉跖"生而长大"为"上德",反讽孔子自矜"生而长大"为"上德"。

[175]
凡人有此一德者,足以南面称孤矣:二句反讽孔学宗旨。道施人以厚德,非为称孤治人,乃为"自适其适"。物德稍厚,即欲"临人以德"(《人间世》接舆讽孔),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,"在万物之首"(《德充符》),实属伪道。

[176]
【校勘】"九"旧讹为"八"。王叔岷辨析文义,并据《太平御览》三六五引文作"九"校正。王叔岷:"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:'孔子长九尺有六寸,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。'孔子既称盗跖长大,则跖当不止八尺余矣。"○王辨甚是。九尺二寸仍逊孔子四寸。若谓八尺二寸,则面誉反成讥讽,易于激怒盗跖,不合语境。

[177]
激:明(司马彪、成疏)。借为"皦"(朱骏声)。借为"敫"(章太炎、王叔岷)。《说文》:"敫,光景流也。"

[178]
尊将军为诸侯:上扣"有此一德者,足以南面称孤"。○或撰《胠箧》"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",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"小盗者拘,大盗者为诸侯"。

[179]
收养昆弟,共祭先祖:上扣首章孔子描述盗跖"不顾父母兄弟,不祭先祖"。

[180]
圣人才士:上扣首章孔子称柳下季"才士",此处隐含孔子自居"圣人"。隐喻"窃钩"的"盗跖"当诛,遵从"圣人"孔子之教诲,即可"窃国"而为"诸侯"。参看或撰《胠箧》"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"。

[181]
而天下之愿也:反讽孔子以为天下皆愿"以君为父",不知至人"以天为父"(《大宗师》)。下文盗跖斥之。●第三孔教盗跖章:孔劝盗跖,弃盗为君;为盗耻辱当诛,为君光宗耀祖。

[182]
规以利:不作"规以义",而作"规以利",针对孔言"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"(《论语·里仁》)。

[183] 愚陋恒民:被伪道"黥劓"、"雕琢"而"愚陋"的众人。

[184]
好面誉人者:此斥本章之孔子。亦好背而毁之:此扣首章孔对柳下季言"盗跖为天下害"。

[185]
城之大者,莫大乎天下矣:义本《大宗师》"藏天下于天下"。即下文"无君"之义。

[186]
后世绝灭:前256年(庄殁30年)秦灭周,《盗跖》必撰于此后。此为本篇非庄所撰的史实硬证。

[187]
非以其利大故邪:伪道俗见称誉尧舜、汤武,撰者斥其乃为"大利"。◎第四章第一节:盗跖贬斥假君。尧舜汤武,后世灭绝;均为大盗,均谋大利。

[188]
【校勘】"人民"之"民"旧脱,或为唐人避李世民讳而删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七六、九二八、九六四引文均有"民"字、《商君书·画策》"人民少而木兽多"、《韩非子·五蠹》"人民少而禽兽众"校补。

[189]
倨倨jù:安稳貌(司马彪)。盱盱xū:张目(《说文》),视无智巧貌(高诱)。【校勘】"盱盱"旧作"于于"。王叔岷据《应帝王》"其卧徐徐,其觉盱盱"(旧作"于于",王念孙《读书杂志》校正)、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"卧倨倨,兴盱盱"(旧作"兴眄眄",王念孙《读书杂志》校正)校正。○参看《寓言》"尔睢睢,尔盱盱"(《列子·黄帝》同),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"万民睢睢盱盱然"。

[190]
蚩chī尤:反抗黄帝族的三苗九黎酋长。涿zhuō鹿:黄帝族、蚩尤族所战之地,在今河北涿州。【校勘】"君"旧讹为"群",义不可通。"君/臣"名相,双生并起,不得单立孤起。后儒视"君"为开辟以来恒有,又欲遮蔽下文二句贬斥"汤武革命"违背"君臣"之义,遂改"君"为"群"。

[191]
汤放其主,武王杀纣zhòu:"君臣"之义若不可废,"汤武革命"即非正义。此为庙堂伪道之致命逻辑坎陷。

[192] 自是之后,以强凌弱,以众暴寡:义本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不逆寡"。

[193]
汤武以来,皆乱人之徒也:"汤武以来"下,省略"之君"。◎第四章第二节:盗跖赞扬无君。至德之世,本无君臣;汤武以降,君皆乱人。

[194]
逢衣:逢,大也,此指大腋之衣,即儒服。【校勘】"逢"旧作"缝"、"摓",字通。据蔺撰《达生》斥孔"汝逢衣徒也"、《荀子·儒效》"逢衣浅带"、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"其冠进,其衣逢"校正。

[195] 盗丘:"盗跖"之仿词反讽。

[196]
解其长剑:孔子教诲盗跖弃武从文,一如教诲子路弃武从文,盗跖遂举此例贬斥。

[197]
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:子路仕卫,其时卫君为出公。出公之父庄公逐子为君,子路忠于出公,欲杀庄公而未成。

[198]
身菹于卫东门之上:子路事败,身遭菹zū醢hǎi,剁为肉酱。事见《左传·哀公十五年》、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、《史记·卫康叔世家》。○前481年颜回先死,前480年子路后死。此言"子路身菹",则首章不当言"颜回为驭"。撰者小误。【辨析一】庄公、出公父子争为卫君,臣子当忠何君,遂成主张忠君的孔子无法回答之死结,故《人间世》颜回往谏卫君章、魏撰《则阳》仲尼问太史章均予贬斥。○子路忠于出公,欲杀庄公而事败枉死,难称"杀身成仁"、"舍生取义",仅是"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",亦成主张忠君的孔子无法回答之死结,故魏撰《盗跖》又予贬斥。

[199] 子自谓才士圣人邪:反讽上文孔言"此圣人才士之行"。

[200]
"再逐于鲁"四句:变文又见蔺撰《山木》、魏撰《让王》、或撰《天运》、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。详见《山木》注。

[201]
上无以为身,下无以为人:贬斥孔学上不能保全自身,下不能保全他人。○义本《人间世》"古之至人,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。所存于己者未定,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?"◎第四章第三节:盗跖贬斥盗丘。吾为盗跖,汝为盗丘;汝道难以存己,汝道何以存人?

[202] 尧不慈:尧杀其子丹朱。舜不孝:舜放其父瞽叟。禹偏枯:禹半身不遂。

[203]
六子:黄帝、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武王。世之所高也:伪道俗见称颂为"圣君"。【校勘】"武王伐纣"下旧衍"文王拘羑里"五字。李勉:"此句依序应在'武王'句上,足见此句误衍,当删。"陈鼓应从之。○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计入衍文"文王拘羑里",而改"此六子者"为"此七子者"。下文贬斥"六贤",此处亦斥"六圣",江南古藏本不可从。

[204] 以利惑其真:义本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见利而忘其真"。

[205]
其行乃甚可羞也:针对孔言"丘窃为先生羞之"(对柳下季言)、"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"(对盗跖言)。◎第四章第四节:盗跖贬斥"六圣"。所谓圣君,均属僭主;强反情性,其行可羞。

[206]
【校勘】"莫若"二字旧脱。王叔岷、陈鼓应据上文"莫若黄帝"、下文"莫若王子比干、伍子胥"校补。

[207]
"伯夷、叔齐辞孤竹之君"三句:事见魏撰《让王》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"。

[208]
"鲍焦"二句:鲍焦非议时世,廉洁自守,不臣天子,不友诸侯。子贡谓之曰:"吾闻非其政者不履其地,污其君者不受其利。今子履其地,食其利,其可乎?"鲍焦曰:"吾闻廉士重进而轻退,贤人易愧而轻死。"遂抱木而死。参看《韩诗外传》(本书附录四)。

[209]
"申徒狄"三句:已见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申徒狄因以踣河"。参看《韩诗外传》(本书附录四)。

[210]
"介子推"五句:晋文公流亡途中断食,介子推自割股肉食之。文公归国之后行赏而忘子推,子推怒而逃至山中。文公追至,子推隐避不见。文公放火烧山逼其出见,子推抱树焚死。参看《史记·晋世家》。

[211]
尾生:鲁人(高诱),即"尾生高"(《战国策·燕策》、《汉书·古今人表》)。又作"微生"、"微生高"。

[212]
磔zhé犬:杀狗,以祭风神。《尔雅》:"祭风曰磔。"孙希旦《礼记·月令》集解:"磔,磔裂牲体也。"流豕shǐ:沉猪于河,以祭河神。参看《史记·魏世家》西门豹治邺。

[213]
皆罹lí名轻死,不念本养寿命者也:义同魏撰《让王》贬斥"戾行",贬斥伪道俗见称颂之"贤臣",违背"不以好恶内伤其身"(《德充符》)、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"(《大宗师》)、"胜物而不伤"(《应帝王》)。◎第四章第五节:盗跖贬斥"六贤"。所谓贤士,适人之适;罹名轻死,不终天年。

[214]
"世之所谓忠臣者"七句:贬斥伪道俗见称颂之"忠臣"。比干、伍子胥,已见魏撰《外物》。

[215] "自上观之"三句:总斥伪道俗见称誉的圣君、贤士、忠臣。

[216]
"丘之所以说我者"六句:小结上文,以堵孔子之口。◎第四章第六节:盗跖贬斥"忠臣":所谓忠臣,役人之役;强谏枉死,天下所笑。

[217] 今吾告子以人之情:以下盗跖教诲孔子。

[218]
"目欲视色"四句:贬斥庙堂放纵嗜欲,却剥夺民众天赋人权。参看魏撰《徐无鬼》"君独为万乘之主,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"。

[219]
瘐yǔ:囚犯受刑、冻饿、生病而死于监狱。【校勘】"瘐"旧讹为"瘦",形近而讹。王念孙、郭庆藩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意林》引文作"瘐"校正。

[220]
"操有时之具"三句:略同魏撰《知北游》"人生天地之间,若白驹之过隙,忽然而已"。

[221]
"今吾告子以人之情"至"皆非通道者也":均合庄学义理,影响后世深远。堪称顺道人生纲要、"卫生之经"(魏撰《庚桑楚》)。"盗亦有道"(或撰《胠箧》),殊非戏言。○旧多妄斥本节教民纵欲,然而不斥庙堂纵欲。

[222]
丘之所言,皆吾之所弃也:总结上文。点破江湖真道、庙堂伪道之对立、"两行"(《齐物论》)。

[223]
亟jí去走归,无复言之:上扣"可谏以言者,皆愚陋恒民之谓耳"。○自我禁欲且禁民适欲,却不斥庙堂纵欲者,均属愚陋恒民。

[224]
子之道,狂狂汲汲,诈巧虚伪事也:上扣"巧伪人"、"矫言伪行"。贬斥孔子鼓吹的庙堂伪道。

[225]
全真:上扣"以利惑其真"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是谓返其真"、《田子方》"葆真"、《天下》"不离于真,谓之至人",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斥孔"苦心劳形,以危其真"。○北宋道士王重阳(1112---1170)据此创立全真教。【辨析二】盗跖雄辩滔滔,正如首章柳下季所言"强足以拒敌,辩足以饰非"。然而盗跖反斥孔子"多辞谬说,摇唇鼓舌,擅生是非"。魏撰《盗跖》演绎《大宗师》"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",其旨实为"与其誉丘而非跖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"。撰者戏谑假言,读者得意忘言。◎第四章第七节:盗跖教诲孔子。自适其适,终其天年;葆全真德,顺应天道。●第四盗跖斥孔章:丘之所言,皆跖所弃;诈巧虚伪,难以全真。

[226]
辔pèi:驾驭马车的缰绳。轼shì:古代马车车厢前扶手的横木。"孔子再拜趋走"七句:描述孔子教诲盗跖失败。反扣篇首孔子之盲目自信。

[227] 归到鲁东门外,适遇柳下季:照应篇首。

[228] 得微:义同下句"得无",表示推测。

[229]
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:照应篇首柳下季警告孔子,盗跖"顺其心则喜,逆其心则怒,易辱人以言"。

[230]
无病自灸jiǔ:盗跖"无病",孔子"自灸"。●第五孔归遇柳章:为虎编须,几落虎口;跖丘两忘,闭其非誉。

[231]
伯昏瞀人:其名仿拟《德充符》"伯昏无人"。瞀,借为骛wù或鹜wù,与"无"音近。○《德充符》"伯昏无人",虚拟为春秋末期郑相子产之师。本篇"伯昏瞀人",虚拟为战国初期郑人列子之师。子产(?---前522)、列子(约前450---约前375)不同时,伯昏无人、伯昏瞀人均属寓言虚构。刘安版杂篇《百里奚》"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"亦然。

[232]
浆:粥,即下文"食羹",此指粥铺。先馈kuì:不按顺序,先为列子上粥。

[233]
形:身形。谍dié:外泄信息。成光:自矜有成之光焰。○列子自惭未能自"逍"己德,未能"光而不耀"(《老子》)。

[234]
贵老:敬重老人。齑jī:粉碎,引申为消除。○列子自矜有成而气焰逼人,以外表镇慑人心,浆人疑其必有权势,于是轻忽了敬重老人,先为年轻的列子上粥,以此消除怠慢列子可能带来的祸患。参看蔺撰《寓言》末章,杨朱自矜有成而气焰逼人,旅舍众人疑其必有权势,于是"家公执席,妻执巾栉,舍者避席,炀者避灶"。

[235]
多余之赢,其为利也薄:多余的赢利,利润微薄。【校勘】"多余之赢"前,旧或衍"无"字。奚侗、刘文典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李氏本、张君房本作"无多余之赢",校补"无"字。俞樾、马叙伦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八六一、《古今事文类聚续集》一七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外集四三引文,《列子》卢重玄本、北宋本、道藏高守元《四解本》均无"无"字,校删"无"字。王叔岷:"'多余之赢'即薄利也。'其为利也薄'承此而言,意甚明白。"

[236] 其为权也轻,而犹若是:所握权柄仅是上粥先后,尚且运用小权偏袒我。

[237] 而况于万乘之主乎:齐君所握权柄更大。

[238]
彼将任我以事,而校我以功:齐君见我道貌岸然,必将委以治国重任,而后校验功绩。○若无功绩必予治罪,列子不欲助君治民,亦不欲拒君招刑,故受惊返回。【校勘】"校"旧讹为"效"。据陆释一本作"校"、成疏"验我以功绩"校正。

[239] 善哉,观乎:赞其见微知著,省悟不逍己德之病。

[240]
汝处矣,人将保汝矣:保,附也。列子虽悟己病,病愈尚早,命其静处,预告在其病愈之前,他人必将追随之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列子犯病,不逍己德;虽知己病,病愈尚早。

[241]
户外之屦jù满矣:户,室门。室门之外,积满宾客所脱之屦。上扣"人将保汝矣"。○古人脱屦入室,参看蔺撰《寓言》"脱屦户外"。

[242] 敦杖蹙cù之乎颐yí:伯昏静观宾客簇拥列子,知列子之病未愈。

[243]
立有间jiàn,不言而出:伯昏既来,列子当迎,但其意在宾客,不知师入复出。

[244]
傧bīn者:迎宾者。以告列子:傧者告之,列子始知师入复出。○"傧"旧作"宾",字通。

[245]
跣xiǎn:光脚。暨jì:及。"列子提屦"三句:门,院门。列子顿悟己病未愈,出室追师,唯恐著屦贻误,遂提屦跣足急追,追至院门及之。

[246]
先生既来,曾不发药乎:列子前悟己病,以为即愈,此刻方知未愈,遂求其师发药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伯昏出诊,列子仍病;列子自惭,求师发药。●第一列子犯病请药章:自矜自得,求道大病;知病甚易,病愈甚难。

[247]
"曰"字以下,直至篇终,均为伯昏发药之言。○"郑人缓也"以下四节,旧多不视为伯昏发药之言,未明篇旨。

[248]
非汝能使人保汝,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:义同或撰《宇泰定》"羿工乎中微,而拙乎使人无己誉"。参看魏撰《管仲》"神人恶众至"。

[249] "尔焉用之"二句:(众人之保附)对你又有何用?你感到愉悦出众优异?

[250]
"必且有感"二句:必将有所感触,动摇你的本性。○列子前虽自知犯病,仍难抵御外境撄扰。参看魏撰《让王》"虽知之,未能自胜也"。

[251]
"又无谓也"三句:这毫无意义!归附你的众人,又不会告诫你(被人归附毫无意义)。

[252]
彼所小言,尽人毒也:彼为"小知",故发"小言"。○列子是自矜其知、不"逍"己德的"大知",故发"大言"。伯昏为致无其知、自"逍"己德的"至知",故发"至言"。

[253]
莫觉莫悟,何相熟也:列子前悟己病,实非真悟。真悟则不被"小言"之"人毒"撄扰。○列子之病,乃是闻道却不行道,即《应帝王》壶子所言"汝既其文,未既其实"。参看魏撰《让王》"学道而不能行,谓之病"。○"熟"旧作"孰",字通。

[254]
"巧者劳而知者忧"五句:义本蔺撰《山木》"人能虚己以游世,其孰能害之?"两"遨"旧均作"敖",字通。○旧多误断伯昏之言至此,下文遂成意旨不明的无根之文。结构缜密的《列御寇》,遂成毫无结构的杂凑之文。郭象裁剪《曹商》拼接于下文,是导致误断之诱因。◎第二章第一节:伯昏先发药引。列子之病,虽悟未愈;闻道甚易,行道甚难。

[255]
郑人缓:虚构的寓意人名,隐喻儒者。列子为郑人,故借"郑人"教之。"缓"谓儒者之迂缓。

[256]
呻吟:吟诵读书。裘氏:虚构的寓意人名,隐喻儒者自矜其能,"求"用于庙堂。反扣上章"无能者无所求"。

[257]
只三年而缓为儒:儒者学习庙堂人道,"三年"技有小成(参看下文"三年技成"),然而自矜有道。隐讽儒术易于速成,难以大成。○"只"旧作"祗",字通。

[258]
河润九里,泽及三族:揭破"裘氏"之求用庙堂,求取富贵。参看魏撰《盗跖》斥孔"妄作孝悌而侥幸于封侯富贵"。

[259] 使其弟墨:墨家出于儒家,故谓墨者为儒者之弟。

[260]
儒墨相与辩:墨家出于儒家,大反儒家。○《淮南子·要略》:"墨子学儒者之业,受孔子之术,以为其礼扰而不说(悦),厚葬靡财而贫民,服伤生而害事,故背周道而用夏政。"

[261]
其父:隐喻"君父"。翟dí:点破儒缓之弟,即"墨翟"。其父助翟:战国征战剧烈,儒家迂缓崇尚虚文,多被诸侯所轻。墨家擅长守御实战,多被诸侯所重。○《孟子·滕文公》"天下之言,不归杨则归墨",庙堂"归墨",江湖"归杨"。先秦无"道家"之名,"杨"即道家。

[262]
缓自杀:隐喻儒家愤于不被庙堂重用。○秦汉之际,儒家鉴于历史教训,广泛吸纳百家养分,因而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献策"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"(已距孔学原儒甚远)。

[263]
【校勘】"十年而"旧误移于"缓自杀"前,当属误解文义者妄移。○自杀多属一时冲动,十年以后自杀,义不可通,又与下文墓木已拱(十年树木)抵牾。

[264]
使尔子为墨者,予也:缓(儒)对其父(君)说,你所重用之墨家,原出于我,为何重用墨家,却不重用儒家?○"尔"旧作"而",字通。

[265]
盍尝视其埌làng?既为楸柏之实矣:埌,墓冢。古人封墓所植树苗,十年已成大树,结出果实。缓(儒)怨其父(君)十年未曾祭扫其墓。○"儒墨"寓言为伯昏所发主药,批评列子技有小成即自矜有道,一如儒者。【校勘】"盍"旧作"阖",字通。○"盍"下旧衍"胡"字,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文如海本、成玄英本、江南李氏本均无"胡"字校删。○"埌"旧讹为"良",俞樾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作"埌"、陆释训"冢"校正。○"楸"旧作"秋",字通。◎第二章第二节:伯昏又发主药。儒墨自矜,争事君父;尔之自矜,一如儒墨。

[266] 造物者之报人:报,报应。"人"训本字。

[267] 不报其人:"人"训人之身形。

[268] 而报其人之天:"天"训人之德心。

[269]
彼故使彼:前"彼"指缓之作为(自矜有道),后"彼"指缓之报应(被君所弃)。

[270]
夫fú人:那人,即"缓"。以己为有以异于人:上扣列子"感豫出异",伯昏以缓为例,教诲列子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夫以出乎众为心者,何尝出乎众哉?"

[271]
以贱其亲:此指缓(儒)称其父(君)为"尔",又称其弟(墨)为"尔子"。譬解儒者崇礼乃是求利,求利落空即悖所崇之礼。参看魏撰《外物》"儒以《诗》、《礼》发冢"。

[272]
井饮:古人同宗亲族,共饮一井。捽zuó:揪头发,引申为争斗。○"齐人"二句,譬解儒墨同出一宗,争事君父而争斗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故有儒墨之是非,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"。

[273]
故曰,今之世皆缓也:此句结上。兼谓列子之自矜,亦如儒者缓。○"儒墨"寓言,斥儒为主。参看魏撰《天下》"墨子真天下之好者也"。

[274]
自是:自矜自得。义本《老子》"自见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"。○"自是"三句,贬斥自矜自得者无德无道。此为伯昏所发正药,告诫列子以儒墨之"自是"为戒。

[275]
古者谓之遁天之刑:上扣"造物者之报人"。语出《养生主》,取义有异。《养生主》贬斥逃遁身形之极限(死亡,物德之物质性极限),本篇贬斥逃遁德心之极限(天池,物德之精神性极限)。

[276]
"圣人安其所安"四句:所安,安于天赋物德极限。所不安,不安于天赋物德极限。此谓圣人安于物德极限,故不自矜尽知天道。众人不安于物德极限,故自矜尽知天道。人之物德极限,注定人难尽知天道,下引庄言证之。

[277] 庄子曰:非对话语境引用庄言,非庄所撰之硬证(《天地》辨析一)。

[278]
知道易:非谓尽知天道甚易,乃谓知晓天道之存在甚易。勿言难:勿妄言天道甚难。

[279]
"知而不言"四句:之,训至,趋近。知晓天道存在而不妄言天道,方能趋近天道;知晓天道存在而妄言,就会趋近人道。

[280]
古之至人,天而不人:参看《齐物论》天道、人道"两行"(《齐物论》辨析二七)。【校勘】"古之"下旧脱"至"字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有"至"字、郭注"至分"、成疏"至极"、下章"彼至人者"校补。◎第二章第三节:伯昏引用庄言。儒墨自矜,不安物德极限;至人去矜,安于物德极限。

[281]
朱泙pēng漫:泙,同"澎",水之波荡。漫,水之外溢。其名寓意,能葆真德,然而外荡外溢,光而耀之。支离益:其名仿拟《人间世》"支离疏"、《德充符》"闉跂支离无唇"。"益"谓"损之而益"(《老子》),参看《大宗师》"回益矣"。其名寓意,自逍己德,光而不耀。龙:隐喻君主。学屠龙:隐喻不再"以君为父",而是"以天为父"(《大宗师》)。

[282]
殚dān千金之家:殚,竭尽。学道者不求千金,而弃千金。参看蔺撰《山木》"林回弃千金之璧",又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庄拒楚聘之言"千金,重利;卿相,尊位也"。反扣儒者缓之求利。【校勘】"殚"旧讹为"单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、《文选》张协《七命》注、《白孔六帖》九五、《艺文类聚》九六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二九、《事类赋》二八注、《记纂渊海》五六及九九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别集一九、《埤雅》一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别集六三及续集三七引文均作"殚"校正。

[283]
三年技成,而无所用其巧:朱泙漫学屠龙之技,三年技有"小成",自逍己德,光而不耀,不再"以君为父",而是"以天为父",故不求用于庙堂。

[284]
兵:承"屠龙",转喻"志"。○《养生主》"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",或撰《宇泰定》"兵莫憯于志,镆铘为下","刀"、"兵"均喻"心志"、"德心"。"自是"之心志,为个人私斗、邦国用兵之根源。圣人以必不必,故无兵:圣人不"自是",故对"自是"众人认为必不可免之争斗,亦认为不必争斗,故无兵。○参看《人间世》"善刀而藏之"。

[285]
众人以不必必之,故多兵:众人无不"自是",故对不"自是"的圣人认为必可避免之争斗,亦认为必须争斗,故多兵。

[286]
顺于兵,故行有求:众人顺于"自是"而必用兵之心志,其"自是",其用兵,均为求利,而非求道。○参看《人间世》贬斥禹"用兵不止,求实无已",或撰《天运》贬斥"禹之治天下,使民心变,人有心而兵有顺"。

[287]
兵,恃之则亡:"自是"而用兵求利,无不因为自恃兵强而亡。○《老子》"不以兵强天下,其事好还"、"兵强则不胜"。◎第二章第四节:伯昏又发辅药。技有小成,并非大成;自矜大成,必有后患。

[288]
苞bāo苴jū:苞,用茅草包裹。苴,茅草所包土苴。《左传·僖公四年》"贡包(苞)茅",诸侯用茅草包裹泥土贡献给天子,是象征臣服的庙堂礼仪,此喻庙堂人道之虚礼。

[289]
兼济道、物:兼明道、物。太一形、虚:太一,动词,义同"兼济"。合一身、心。○二句乃谓,小夫明物不明道,身心不合一。

[290]
宇宙:宇宙万物。太初:终极初始。○"若是者"三句,略同魏撰《知北游》"若是者,外不观乎宇宙,内不知乎太初"。均谓众人耳目感官迷惑于宇宙万物之表象,德心被身形所累,不知终极初始。

[291]
彼至人者,归精神乎无始:反扣"小夫敝精神乎蹇浅"。"无始"义同"太初"。

[292]
甘瞑:甘,同"酣"。或撰《管仲》有"甘寝"。无何有之乡:语本《逍遥游》。○伯昏以"无何有"(致无物德之自得性持有)之义,告诫列子自"逍"己德,光而不耀。【校勘】"瞑"旧作"冥",字通。朱骏声、俞樾、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赵谏议本均作"瞑"校正。

[293] 水流乎无形:上善之水无形。反扣篇首列子之"形谍成光"。

[294]
太清:至高清虚,上扣"虚而遨游者也"。句谓至人不矜有成,顺道循德,心如"止水",不惑于外撄。批评列子自矜有成,心如"流水",惑于外撄,未能虚己遨游。参看《德充符》"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"。

[295]
汝:伯昏称列子。○旧断伯昏之言止于第一节之末"虚而遨游者也",无法解释"汝"字。

[296]
太宁:至高宁定,义本《大宗师》"撄宁"。反扣列子"必且有感,摇尔本才"。○本篇仿拟《应帝王》壶子"息补"列子寓言,演绎为独立长篇寓言。经过伯昏"息黥补劓",列子"雕琢复朴"(《应帝王》谓列子),终于"撄而后成"(《大宗师》)。【校勘】太,旧作"大",字通。◎第二章第五节:伯昏发药完毕。小夫通物,拔技为道;至人达道,以道御技。●第二伯昏诊病发药章:自矜自得,学道大忌;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道。

[297]
方术:与下句"道术"对举。【辨析一】"道术"又称"大方"(蔺撰《山木》,魏撰《秋水》、《则阳》、《管仲》),义本《老子》"大方无隅"。"方术"、"小方"囿于一方一隅,"道术"、"大方"不囿于一方一隅。此为"道术↘方术"之辨。陆西星:"'方术','道术'之局于一方者也。"钟泰:"全者谓之'道术',分者谓之'方术'。"均能判明其异。○郭注:"道术流弊,遂各奋其方。"混淆"方术"、"道术"为一。成疏:"'方',道也。'古之道术',古术。"王先谦:"'方',道也。'方',道术。'方',术也。"张默生:"'方术'亦即'道术'。"均属盲从郭注。"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"三句:贬斥天下"方术"自矜自得地拔高"方术"自居"道术",即拔技为道,"非所明而明之"(《齐物论》)。义同下文"天下各得一察焉以自好"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贬斥孔子"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"。○郭象错误连读"有为",然后反注:"为其所有为,则真为也;为其真为,则无为矣,又何加焉?"妄断反注首句之后,下文系统自圆。

[298]
道术:语本《大宗师》,与上句"方术"对举。古之所谓道术者,果恶乎在:第一问。问认识论之道术何在。

[299]
无乎不在:第一答。答认识论之道术无乎不在。○旧多混淆于魏撰《知北游》所引庄言"(道体)无所不在",未明"道体↘道术"之辨(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、十三)。本体论之道体,"无所不在"于天地万物,也在于不信仰道体存在之人。认识论之道术,"无乎不在"于信仰道体存在之人,亦即分论五章之"古之道术有在于是"。

[300]
神何由降?明何由出:第二问。乃问"治方术者"拔高"方术"为"道术",因而遮蔽"道术"之后,"道术"如何显于天下。【辨析二】"神"、"明"合词"神明",即"道体"。参看本章下文"配神明"、"称神明之容"。○首章三次重言的"神明",不见第二墨子章、第三宋钘章、第四慎到章,仅见第五关尹、老聃章"澹然独与神明居"、第六庄周章"神明往欤",可证分论五章分为"方术"三章、"道术"二章。

[301]
"圣有所生"三句:第二答。"圣有所生,王有所成",展开下文"内圣外王",定义认识论之"道术"。"皆原于一"之"一",即本体论之"道体"。三句乃谓:"道术"源于"道体"。○道术源于道体,即源于真一,故"以天为父"(《大宗师》)。方术不源于道体,而源于假一(《齐物论》"劳神明为一"),故"以君为父"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首明"道术↘方术"之辨,兼明"道体↘道术"之辨。方术原于假一(君主),囿于一方一隅;道术原于真一(道体),超越一方一隅。

[302]
不离于宗:义同下句"以天为宗",均本《大宗师》"以天为父"。二句均谓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。

[303]
天人:义本《大宗师》"知天之所为,知人之所为者,至矣"。内七篇无"天人"。○下文"神人"、"至人"、"圣人",本于《逍遥游》"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"。

[304]
不离于精、不离于真:"精"、"真"均谓天赋真德。二句均谓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

[305]
以德为本,以道为门,兆于变化:三句分扣庄学三义"因循内德,顺应天道,因应外境"。○第二节第一层:道家"道术",居于至境;不偏一方,不囿一隅。

[306] "以仁为恩"四句:分扣儒家宗旨"仁义礼乐"。

[307]
熏然慈仁,谓之君子:儒家好言"君子"、"小人"。○"熏"旧作"薰",字通。○第二节第二层:儒家"方术",居于大境;偏于一方,囿于一隅。

[308]
"以法为分"四句:均为法家宗旨。参看《韩非子·显学》:"无参验而必之者,愚也;弗能必而据之者,诬也。故明据先王,必定尧舜者,非愚则诬也。"

[309]
"其数一二三四是也"二句:法家主张"王法面前,人人平等",治术分明。选拔百官,反对儒家之"亲亲"、墨家之"尚贤",等级分明。详见第四慎到章。○第二节第三层:法家"方术",居于小境;偏于一方,囿于一隅。

[310]
"以事为常"五句:此论民众既无"道术",亦无"方术",仅仅遵行"衣食"之"物理"。【校勘】"以蕃息畜藏为意"之"以"旧脱,"为意"二字旧误移于"老弱孤寡"后,义不可通。武延绪、陶鸿庆、蒋锡昌、于省吾、王孝鱼、陈鼓应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校正。○第二节第四层:民众"无术",居于初境;以事为常,衣食为主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运用庄学四境,展开"道术↘方术"之辨。阐明道家"道术"居于至境,儒家"方术"居于大境,法家"方术"居于小境,民众"无术"居于初境。【辨析三】本节四层,运用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↘乐↘法",分别对应于庄学四境:第一层,把崇尚"道↘德"的道家"道术"定位于至境;下文"道术"二章,即第五关老章(道术先驱)、第六庄周章(道术大成),对应于此境。第二层,把崇尚"仁↘义↘礼↘乐"的儒家"方术"定位于大境;下文"方术"三章之前二章,即第二墨子章(矫正儒家),第三宋钘章(矫正墨家),对应于此境。第三层,把崇尚"法"的法家"方术"定位于小境;下文"方术"三章之末章,即第四慎到章,对应于此境。第四层,把没有"方术"的民众定位于初境;下文分论五章,无一对应于此境。○至境"道术"(道家、关老、庄周)无为不治民,大境"方术"(儒家、墨家、宋钘)、小境"方术"(法家、慎到)有为治民,均与民众有关,所以本节完整演绎庄学四境,言及初境民众。下文五章分论"道术"、"方术",不再言及"无术"的民众。

[311]
古之人其备乎:古之"道术"完备,不偏一方、不囿一隅。参看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循于道之谓备"。○"古之人",乃是第五章"古之博大真人"关尹、老聃之前的古之至人。古之"道术"无乎不在,并非始于关尹、老聃。

[312] 神明:道体。配神明:道术。

[313]
本数:道家"道术"所明之"道德"。末度:儒家"方术"所明之"仁义礼乐",法家"方术"所明之"法"。【辨析四】儒家"方术",以"仁义"(末度)僭代"道德"(本数),即"仁义=道德"。法家"方术",以"王法"(末度)僭代"道德"(本数),即"王法=道德"。均非"明于本数,系于末度"之"道术"。○成疏:"本数,仁义也。末度,名法也。"不合道家之义。

[314]
其运无乎不在:此扣篇首"道术无乎不在",仍谓"道术"之运用无乎不在,非谓"道体"之运用无乎不在。○第三节第一层:古之"道术"完备,明于本数,系于末度,其运无乎不在。

[315] 数度:第一层"本数"、"末度"之缩略。

[316]
旧法世传之史:隐指周之守藏史老聃所创道家。参看《汉书·艺文志》:"道家者流,盖出于史官。"○第三节第二层:古之"道术"大部,存于周室史籍,周室史官多能明之。

[317]
邹鲁之士、搢jìn绅先生:邹鲁儒家。孔子为鲁人,孟子为邹人。【校勘】此下旧衍六句二十七字:"《诗》以道志,《书》以道事,《礼》以道行,《乐》以道和,《易》以道阴阳,《春秋》以道名分。"隔断文义,破坏本节清晰结构。马叙伦、吕思勉、张恒寿、徐复观、陈鼓应视为注文羼入而删。○南宋朱熹以前之妄人,仅增四句,而且句序、文字均与今本不同,证见明人杨慎《庄子解》:"《庄子》曰:'《易》以道阴阳,《书》以道政事,《诗》以道性情,《春秋》以道名分。'为朱子所深取,且曰:'庄子是大秀才,荀子不及。'信矣!或谓其遗《礼》、《乐》而不言,以议其失。非也。《庄子》之言,多举略以例详。如'九渊'之名,止列其三是也。六经而举其四,则《礼》以道中,《乐》以道和,推之可知。"明代杨慎以后之妄人,又据杨慎"推知"的"《礼》以道中,《乐》以道和",改为"《礼》以道行,《乐》以道和"而增入。再通改前人所增四句,遂成明后通行本之六句二十七字。○旧多不知衍文,视为《天下》撰者推崇"六经"、尊孔尊儒至极之证。○第三节第三层:古之"道术"部分,存于孔门儒书,邹鲁儒生多能明之。

[318] 天下:囊括当时所知世界。中国:专指华夏诸族所居之地。

[319]
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:百家时或称道古之"道术"残片。○第三节第四层:古之"道术"残片,散于天下中国,百家时或称道。◎第一章第三节:阐明古之"道术"降为今之"方术"的历史轨迹。古之"道术"完备,大部存于今之道家"道术",部分存于今之儒家"方术",残片散于今之百家"方术"。【辨析五】本节第一层,总领本节第二、第三、第四层(并非与之并列)。第二层"其明"(道家),第三层"其在"(儒家),第四层"其数"(百家),三"其"均扣第一层"其运无乎不在"(古之道术)。旧多误视第三层(儒家)与第一层(古之道术)并列,作为《天下》尊孔尊儒至极之证。又多误释第四层(百家)从属于第三层(儒家),误释百家称道儒家,也作为《天下》尊孔尊儒至极之证。下文"方术"三章均有"古之道术有在于是",又均斥儒家,可证百家称道的是古之"道术"残片,并非称道儒家。

[320] 天下大乱:周季天下大乱,导致完备的古之道术式微。

[321]
贤、圣不明,道、德不一:贤者、圣人不能辨明,乃因各家"方术"对"道"、"德"定义不一。○儒家以"仁义"为"道德",墨家以"天志"为"道德",法家以"王法"为"道德",进而各据"道"、"德"之定义,裁断"圣贤愚不肖"。

[322]
天下各得一察焉以自好:上扣篇首"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,皆以其有,为不可加矣"。○郭象为了自圆对篇首之误断,进而误断本句:"天下各得一,察焉以自好。"【校勘】"各"旧讹为"多",形近而讹。严灵峰据郭注"各信其偏见"、成疏"各滞所执"、下文"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"校正。

[323]
"譬如耳目鼻口"六句:譬解"百家众技"(包括儒家)均属偏于一方、囿于一隅之"方术"。均未"技进于道"(《养生主》),无不拔技为道,无不"非所明而明之"(《齐物论》)。

[324]
不赅gāi不遍,一曲之士也:赅,旧作"该",字通。赅、遍,均训全面完备,上扣"古之人其备乎"。总斥"百家众技"(包括儒家)。○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,束于教也",魏撰《则阳》"在物一曲,夫胡为于大方?"

[325]
"判天地之美"五句:总斥"百家众技"(包括儒家)。○旧多谬解本章认为孔子已察"古人之全",作为《天下》尊孔尊儒至极之证,既与本章义理抵牾,又与魏撰《田子方》贬斥孔子"不知天地之大全"抵牾。【校勘】"察"前旧脱"不"字,义不可通。本书据文义校补。◎第一章第四节:贬斥百家"方术"不赅不遍,分判天地万物,未察古之"道术"大全。

[326]
内圣:上扣"圣有所生",即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(蕴涵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)。外王:上扣"王有所成",即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内圣外王之道:此为认识论之"道"(道术),非本体论之"道"(道体)。【辨析六】"外王"之"王",即"应帝"之"王"、"王德之人"(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,《齐物论》"王倪"、《德充符》"王骀"、魏撰《则阳》"王果"均为其例。○旧多谬解"王"为俗王,如成疏:"玄圣素王,内也。龙飞九五,外也。"导致庄学专名"内圣外王"转为儒学专名,进而认定"内圣"与《天道》之"素王"均指孔子(均非),作为《天下》尊孔尊儒至极之证。○"内圣外王"实为概括古之"道术",又概括集古之"道术"大成的庄子"道术"。是否兼具"内圣"、"外王",贯彻于下文分论五章之始终。

[327]
"是故"三句:小结上文。今之百家"方术"(包括儒家),割裂、遮蔽了"内圣外王"的古之"道术",使之"暗而不明,郁而不发"。○割裂即"取"其局部,遮蔽即"舍"其大部不取。知而"舍"之,乃有意之遮蔽;不知而"舍"之,乃无意之遮蔽。

[328]
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,以自为方:义同篇首"天下之治方术者,皆以其有,为不可加",上文"天下各得一察焉以自好"。○梁启超:"'以自为方'之方,即'治方术'之方。"

[329]
悲夫,百家往而不返,必不合矣:此悲今之百家"方术"(包括儒家),往于假一,不返真一,必然不合于一,不"原于一"。○"返"旧作"反",字通。

[330]
"后世之学者"四句:此悲欲学古之"道术"的后世之人,不幸不能窥见天地之纯粹(道体),古人之"道术"大体,因为古之"道术"即将被天下"方术"(包括儒家)割裂、遮蔽。◎第一章第五节:阐明篇旨。在古之"道术"正在、即将被今之"方术"彻底割裂、彻底遮蔽之际,抉发古之"道术"大全(首章),彰明集古之"道术"大全的庄子"道术"(末章),传诸后世学者。●第一方术道术总论章:总论天下"方术"偏于一方,囿于一隅,"百家众技"拔技为道,非所明而明之,割裂、遮蔽了不偏一方、不囿一隅的古之"道术"。

[331]
侈chǐ:奢侈。靡mí:靡费。晖huī:彰明。"不侈于后世"五句:墨子所闻"古之道术"残片。○分论五章之章首,均以数句概括某家所闻"古之道术"。

[332]
墨翟dí(前480---前390):墨子,名翟。战国初期宋人,宋之大夫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,后于孔子(约前551---约前479)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墨子》七十一篇,今存五十三篇,亡佚十八篇。禽滑gǔ釐lí(约前470---约前400):墨子首徒。战国初期宋人。○"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,某某闻其风而悦之",为分论五章统一句式,上扣首章古之道术"其运无乎不在"。【辨析七】儒家"方术"未得"古之道术"大全,未能"内圣外王"。稍后的墨子遂据所闻"古之道术"残片,矫正儒学"方术"。墨子反儒,天下皆知,故《淮南子·要略》曰:"墨子学儒者之业,受孔子之术,以为其礼扰而不说(悦),厚葬靡财而贫民,服伤生而害事,故背周道而用夏政。"参看《墨子·非儒》。○首章褒扬"古之道术"、遍斥"天下方术"之后,第二章即称墨学为"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",《天下》未推孔子、儒学为"古之道术大全"之义甚明。旧以《天下》不设论儒专章,作为《天下》尊孔尊儒之证,全反原义。◎墨子章第一节:道术残片,在于墨学;矫正儒学,固有一察。

[333]
"为之太过"二句:已,克制。循,循规蹈矩,引申为刻板僵化。上扣章首"以绳墨自矫",认为墨子克己太过,矫正儒学亦太过。【校勘】二"太"旧均作"大",字通。○"循"旧或讹为"顺"。据陆释一本、成疏均作"循"校正。

[334]
作为《非乐》,命之曰《节用》:墨子作《非乐》、《节用》,见于《墨子》。

[335] 生不歌:《非乐》认为儒家"礼乐"过于"靡费"。上扣章首"不靡于万物"。

[336] 死无服:《节用》认为儒家"丧葬"过于"奢侈"。上扣章首"不侈于后世"。

[337]
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:墨子作《兼爱》,反对儒家对民众不一视同"仁"的"亲亲"之"仁"。墨子作《非攻》,反对"攻"者,帮助"守"者,是为"墨守"。

[338]
博不异:以主张人类平等无差异者为博学,以主张人类不平等有差异者(儒者)为寡学。○旧多误断为:"又好学而博,不异不与先王同。"义不可通。【辨析八】撰者褒扬墨子"博不异",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少仲尼之闻",贬斥孔子闻见不博而"辨异"。○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:"不知壹天下、建国家之权称,上功用、大俭约而僈差等,曾不足以容辨异、县(悬)君臣;然而其持之有故,其言之成理,足以欺惑愚众,是墨翟、宋钘也。"反击墨子之"不容辨异"。

[339]
不与先王同,毁古之礼乐:先王"亲亲"而"辨异"(辨血缘之异),而以"礼乐"明确人类之等级。墨子反对"亲亲"而"辨异",主张"尚贤"而"不异"(不辨血缘之异),反对以"礼乐"明确人类之等级。○上扣章首"不晖于数度",因为先王之"数度",均为"亲亲"而"辨异"之"数度"。【校勘】此下旧衍七句三十四字:"黄帝有《咸池》,尧有《大章》,舜有《大韶》,禹有《大夏》,汤有《大濩》,文王有辟雍之乐,武王、周公作《武》。"隔断文义,当属注文羼入。本书校删。

[340]
"古之丧礼"三句:"慎终追远"之"丧礼",为儒家"礼乐"之核心。【校勘】"上下有等"下,旧衍四句十七字:"天子棺椁七重,诸侯五重,大夫三重,士再重。"隔断文义,当属注文羼入。本书校删。

[341]
"今墨子独生不歌"四句:墨子主张自天子以至庶人,一体遵行薄葬"法式"。反对儒家"礼乐"鼓吹居上位者"侈靡"厚葬。

[342]
"以此教人"四句:此谓墨子矫正儒学太过,从主张"爱己"、"爱人"的"兼爱",走向"不爱人"、"不爱己"的"兼不爱"。

[343]
未败墨子道:上扣章首"以绳墨自矫"。此谓墨者严格践行墨学,未曾败坏墨子之道。隐斥儒者不能严格践行孔学,常常败坏孔子之道。

[344]
"虽然"五句:众人均欲"歌"、"哭"、"乐",而墨子"非歌"、"非哭"、"非乐",遂与众人不"类"。此谓墨子矫正儒学太过,从主张人类"不异",走向与众人异"类"。

[345]
"其生也勤"六句:觳:觳hú觫sù,恐惧。此谓墨子之道过于恐怖,天下难以践行。

[346] 不可以为圣人之道:此句乃谓墨子"方术"未能"内圣"。

[347]
墨子虽独能任,奈天下何:墨子和"未败墨子道"的墨者虽然独能践行墨学,天下却难以践行墨学。

[348]
离于天下,其去王也远矣:王,王德之人。此谓墨子"方术"未能"外王"。【辨析九】郭注:"王者必合天下之欢心而与物俱往也。"反注"王"为俗王。"王德之人"任物自适,反对"与物俱往"。原文贬斥墨子强定天下一体遵行的统一"法式",正是贬斥"与物俱往"。下文慎到章,也贬斥慎到"方术"之"于物无择,与之俱往"。均证郭象乃是反注。郭象唯有反注,方能把庄义"内圣外王",反转为儒义"内圣外王"。◎墨子章第二节:墨子方术,舍己救世;大反天下,天下不堪。

[349]
湮yān:堵塞。橐tuó:盛土器。耜sì:掘土具。鸠杂:聚汇交杂,相互沟通。腓féi:小腿后部。胈bá:腿肚肉。胫jìng:小腿前部。【校勘】"名川三百"之"川",旧讹为"山",形近而讹。俞樾、郭庆藩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张默生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吕览·始览》、《淮南子·坠形训》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太平御览》六八引文、赵谏议本均作"名川"校正。○"橐"旧或讹为"槀"、"稿",郭庆藩、王叔岷据司马彪注"盛土器"、崔譔注"囊也"、陆释"崔、郭音讬,字则应作橐"、成疏"橐,盛土器也"校正。○"鸠"旧讹为"九",宣颖、章太炎、张默生据成疏一本、陆释一本均作"鸠"(训"聚")校正。○"湛"旧讹为"甚",形近而讹。王念孙、郭庆藩、顾实据陆释引崔譔本作"湛"、《淮南子·修务训》作"淫"校正。

[350]
禹大圣也,形劳天下也如此:墨子推尊夏禹为"大圣"而"从夏",异于孔子推尊尧舜、文武为"大圣"而"从周"。【辨析十】墨子反对儒家宗法伦理之"亲亲",主张彻底"尚贤",反对君主世袭,认为"形劳天下"如禹,方为"大圣",方可为君,遂倡"尧舜禅让"之说。此为墨家在别无替代君主世袭的政治建构之世,最终败给儒家的主因。○后儒吸纳并弱化墨家"圣人为君,贤人为臣"的激进"尚贤"论,不主张"圣人为君"(世袭君主均被视为"圣"),仅主张"贤人为臣",导致后世废除贵族世袭的世卿制度,实行科举取士。

[351]
屐jī屩juē:麻曰屐,木曰屩(李颐)。《说文》段注:"屐,践泥者也。屩,不可践泥也。"【校勘】"屐屩"旧作"跂蹻"。王叔岷据陆释引李颐"跂同屐,蹻同屩"、《一切经音义》八九、《太平御览》八二引文均作"屐屩"校正。

[352]
日夜不休,以自苦为极:上扣"以绳墨自矫"。◎墨子章第三节:引用墨言,论证上节;自苦为极,日夜不休。

[353]
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:北方之墨者。当时以北方(中原)为本位,故不明言。

[354]
南方之墨者苦获、已齿、邓陵子之属:在"中国"(中原)之南,故予明言。

[355]
《墨经》:旧指《墨子》之四篇,即《经上》、《经下》、《经说上》、《经说下》四篇。近人多指《墨子》之六篇,增加《大取》、《小取》二篇。○《墨经》非战国初期的墨子所作,而是战国中晚期的墨者用于论证墨学的逻辑学专著(墨学政治色彩渐趋稀薄),"名家"由此而出(墨学政治色彩渐近于无)。

[356]
背适:背反而适。相谓别墨:互称对方"墨家别支"(不属正统)。○《韩非子·显学》:"自墨子之死也,有相里氏之墨,有相夫氏之墨,有邓陵氏之墨。故孔、墨之后,儒分为八,墨离为三,取舍相反不同,而皆自谓真孔、墨。"【校勘】"背"旧作"倍",字通。王叔岷、顾实、张默生据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、陶潜《集圣贤群辅录》均作"背谲"校正。○"適"(适)旧讹为"谲",形近而讹。顾实、张默生校正。

[357]
"以坚白、同异之辩相訾"二句:此谓墨家后学渐离墨学宗旨,热衷名辨。从墨子主张人类"不异",走向各派墨者互相大异。○后世多视"坚白"、"同异"为名家著名辩题,二句可证名家出于墨家。撰者魏牟精通名家之学,决非妄言。【校勘】"奇"旧作"觭",字通。王先谦、梁启超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作"奇"校正。○"侔"旧讹为"仵",形近而讹。【辨析十一】孔子鲁人,属于北方。墨子宋人,属于南方。北方墨者渐染儒学,故主"辨异",大抵主张"离坚白,别同异",集大成者为赵人公孙龙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谓公孙龙"别同异,离坚白"。南方墨者恪守墨学,故主"不异",大抵主张"合同异,盈坚白",集大成者为宋人惠施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惠施以坚白之昧终",《德充符》"子(惠施)以坚白鸣"。《墨子·经上》"坚白不相外也",同于南方墨者及宋人惠施,异于北方墨者及赵人公孙龙(详见魏撰《惠施》各注)。庄子、魏牟大斥公孙,小斥惠施,与此相关。

[358]
巨子:墨学正统、墨子继承人之称。"墨离为三"之后,各派墨者各立巨子,各居正统,贬斥别派为非正统之"别墨"。○墨子首徒禽滑釐,或为首位巨子。以巨子为圣人:此谓墨家后学陷入派系之争,异于墨子以大禹为圣人。

[359]
皆愿为之尸:都想成为巨子嫡系传人。尸,祭礼上扮演死者的嫡系后裔,此处引申为"嫡系传人"。参看《礼记·曲礼》:"孙可以为王父尸。"○"尸祝"之"尸","屍体"之"屍",古为二字,简化后二字合一。

[360]
至今不决:学理、正统之争,至撰者之时(战国晚期)尚未决出胜负。【辨析十二】本节言及惠施、公孙龙所属的不同墨者支派,是郭象裁剪《惠施》残篇(惠施、公孙龙章)移入郭象版《天下》篇末之一证。倘若惠施、公孙龙章原属《天下》,当连于本节之后,不当于庄周章之后另辟专章。◎墨子章第四节:墨家后学,背反各适;各居正统,争斗不休。

[361] 墨翟、禽滑釐之意则是,其行则非也:"然"其"意","不然"其"行"。

[362] "将使后世之墨者"四句:后世墨者竞相"自苦为极",日趋激进极端。

[363]
乱之上也,治之下也:二句总评墨学。视为最上的致乱之"方术",最下的致治之"方术"。

[364]
墨子真天下之好者也,将求之不得也:墨子是难再求得的好人。此谓墨学难以为继。【校勘】"好"下旧脱"者"字,义不完整。王孝鱼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校补。

[365]
才士也夫:承认墨子是"才士",不承认墨子是"圣人"。上扣"不可以为圣人之道"。○参看魏撰《盗跖》贬斥孔子"子自谓才士圣人邪?"◎墨子章第五节:墨子之"意"则是,墨子之"行"则非;好人才士,难以再得。●第二墨子方术章:"方术"三章之首章。墨子矫正儒学太过,只会致乱,难以致治。

[366] 不累于俗,不饰于物:此谓不被世俗牵累,不被外物雕饰。

[367]
不苛于人,不忮于众:忮zhì,《说文》训"很",今作"狠"。此谓不苛待他人,不虐待民众。○二句针对墨学之"苛于人"、"忮于众"。【校勘】"苛"旧讹为"苟",形近而讹,义不可通。章太炎、刘师培、钱基博、蒋锡昌、陈鼓应据下文"君子不为苛察"校正。

[368]
人我之养毕足而止:此句针对墨学之"以自苦为极"。【辨析十三】墨家"方术"矫正儒家"方术",仍然未得"古之道术"大全,仍然未能"内圣外王"。稍后的宋钘遂据所闻"古之道术"残片,矫正墨家"方术"。鉴于墨学从"爱人"、"爱己"的"兼爱",变成"不爱人"、"不爱己"的"兼不爱",宋钘遂以"爱人"、"爱己"的"人我之养毕足"矫正之。

[369]
宋钘xíng(约前360---约前290):战国中期宋人,与孟子(约前372---约前289)、庄子(前369---前286)同时,曾游齐国稷下学宫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、《韩非子·显学》称"宋荣子",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称"宋钘",《孟子·告子》称"宋牼"kēng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宋子》十八篇,今已全佚。郭沫若认为《管子》之《内业》、《心术》、《白心》,是宋钘、尹文遗说。本节"以此白心"是其一证。尹文(约前350---约前285):宋钘弟子。战国中期齐人。《吕览·正名》、《公孙龙子·迹府》载其游说齐湣王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尹文子》一篇,颜师古注引刘向:"与宋钘俱游稷下。"今存《尹文子》二篇,学者多疑后人伪托。◎宋钘章第一节:道术残片,在于宋钘;矫正墨学,固有一察。

[370]
作为华huà山之冠以自表:华山上下均平,作冠象之,表己心均平(陆释)。○这是对墨学主张人类平等"不异"之继承。

[371]
别囿yòu:告别囿于自我,超越人我之分。○这是对墨学主张平等"不异"之发展,义近庄学"丧我",故《逍遥游》小褒宋荣子。【校勘】"囿"旧作"宥",字通。毕沅、钱基博、张默生、蒋锡昌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吕览·去宥》之"宥"亦通"囿"校正。

[372]
语心之容,命之曰心之行:主张德心宽容,称为心所当行。上扣"不苛于人,不忮于众"。

[373]
"以恧合欢"三句:恧nǜ,惭也(《说文》),自愧(《方言》)。自愧则去自执,去执则能别囿,方能与人合欢,遂能调和海内。【校勘】"恧"旧作"聏",字通。《集韵》:"聏,惭也。"旧谓"聏"ér通"胹"。《说文》"胹"训"烂",《方言》"胹"训"执",义均难通。○"歡"(欢)旧作"驩",字通。

[374]
"见侮不辱"四句:参看《逍遥游》谓宋荣子"辨乎荣辱之境"。○这是对墨学主张"不怒"、"非攻"之继承。

[375] 天下不取:此扣墨学"天下不堪",宋学程度略轻。

[376] 强聒guō而不舍:此扣墨子"虽枯槁,不舍也",宋学程度略轻。

[377]
上下见厌而强见:参看《逍遥游》谓宋荣子"举世非之而不加沮"。○墨子曾说楚王罢兵攻宋(《墨子·公输》),宋钘效之。《孟子·告子》:"宋牼将之楚,孟子遇于石丘,曰:'先生将何之?'曰:'吾闻秦、楚构兵,我将见楚王,说而罢之。楚王不悦,我将见秦王,说而罢之。'"◎宋钘章第二节:宋钘方术,存己救世;小反天下,天下不取。

[378]
其为人太多,其自为太少:此扣墨学"为人极多,自为极少",宋学程度略轻。

[379]
日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:上扣章首"人我之养毕足"。〇这是对墨学主张"不侈不靡"、"节用"之继承。【校勘】"请欲"前之"日",旧讹为"曰",形近而讹。郭象遂误断"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"至"日夜不休"为宋钘语,误释"宋钘、尹文称天下为先生,自称为弟子"(郭注)。义不可通。刘文典据成疏"一日之食"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太平御览》八五〇引文均作"日"校正。

[380]
不忘天下,日夜不休:此扣墨子"日夜不休,以自苦为极",宋学程度略轻。

[381]
鄙傲乎救世之士哉:救世之士,隐指墨子。宋钘鄙傲墨子之理由,见下四句。【校勘】"鄙"原作"啚",后讹为"圖"(图),形近而讹。章太炎、马叙伦、钱基博校正。〇《齐物论》"圣人之所鄙"之"鄙",原亦作"啚",后亦讹为"圖"(闻一多、蒋锡昌、李勉、王叔岷校正)。

[382]
君子不为苛察,不以身假物:墨子"苛察"人我之分,只"为人",不"为我"。宋钘矫正为"不苛察"人我之分,既"为人",又"为我"。墨子"以身假物",舍己救世。宋钘矫正为"不以身假物",存己救世。【辨析十四】众人"自乐为极"地极端"为我"。墨子"反天下之心","自苦为极"地极端"为人"。均属未能"别囿",均属"苛察"人我之分,仅是方向相反。故宋钘对墨学之矫枉过正,再予矫正。

[383]
以为无益于天下者,明之不如已也:宋钘认为墨学"非所明而明之"(《齐物论》),无益于天下,彰明之不如停止之。

[384] 以禁攻寝兵为外:此谓宋钘主张"禁攻寝兵",不足以"外王"。

[385] 以情欲寡浅为内:此谓宋钘主张"情欲寡浅",不足以"内圣"。

[386]
其小大精粗,其行适至是而止:反扣首章"古之人其备乎!明于本数,系于末度;六通四辟,小大精粗,其运无乎不在"。○参看《逍遥游》谓宋钘"斯已矣"、"犹有未树"。【辨析十五】《逍遥游》:"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,定乎内外之分,辨乎荣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于世,未数数然也。虽然,犹有未树也。"本章基本与之相合。撰者认为,墨子"方术"极不完备,小大精粗,其行适至是而不止,由于大"反天下之心",所以"天下不堪"、"奈天下何",未达"内圣外王"。矫正墨学的宋钘"方术"仍不完备,"其小大精粗,其行适至是而止",由于仍然小"反天下之心",所以仍然"天下不取"、"上下见厌",仍然未达"内圣外王"。◎宋钘章第三节:引用宋言,论证上节;不忘天下,日夜不休。●第三宋钘方术章:"方术"三章之次章。宋钘矫正墨子可取,兼爱人我,犹有未树。

[387]
"公而不党"八句:慎到所闻古之"道术"残片。义详下文。【校勘】"黨"(党)旧讹为"當"(当),形近而讹。卢文弨、王先谦、刘文典据道藏白文本、注疏本、赵谏议本、陆释引崔譔本均作"党"、崔譔注"至公无党"、成疏"公正而不阿党"校正。【辨析十六】宋钘"方术"矫正墨子"方术",仍然未得"古之道术"大全,仍然未能"内圣外王",故稍后的慎到又据所闻"古之道术"残片,矫正宋钘"方术"。○本章评议法家方术之得失,不以兼重"道---法---术---势"的法家集大成者韩非为例,乃因韩非晚于魏牟;不以重"法"的法家先驱商鞅、重"术"的法家重镇申不害为例,乃因二者过于悖道;仅以重"势"的黄老法家慎到为例,乃因慎到"方术"合于"道术"的成分较多。慎到所闻"古之道术"八句,原本均属道家对"天道"的认知和描述。然而慎到以及一切法家,均把道家对"天道"的认知和描述,移用于描述、建构"王法",此即"法家出于道家"、"黄老兼取道家法家"、《史记》老子韩非同传的共同谜底。

[388]
慎到(约前350---约前275):战国中晚期赵人,略后于宋钘,曾游齐国稷下学宫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慎子》四十二篇,其后散佚。今存《威德》、《因循》、《民杂》、《知忠》、《德立》、《君人》、《君臣》等篇佚文若干。田骈pián(约前360---约前290):战国中晚期齐人,略先慎到,略晚彭蒙,曾游齐国稷下学宫,成为彭蒙弟子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田子》二十五篇,今已全佚。彭蒙(约前370---约前310):战国中晚期齐人,略先田骈。曾游齐国稷下学宫。○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:"慎到,赵人;田骈,齐人,皆学黄老道德之术,因发明序其指意。"《汉书·艺文志》未著录彭蒙之书。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亦未言及彭蒙。【辨析十七】墨子章之"墨翟、禽滑釐",宋钘章之"宋钘、尹文",均先师后徒。慎到章之"彭蒙、田骈、慎到",并非先师后徒,仅是"方术"相近。慎到虽列于后,实为本章主角。彭蒙、田骈略先慎到,故列于前,实为附及。意在章末引出"彭蒙之师",逆溯引出下章"关尹老聃"。◎慎到章第一节:道术残片,在于慎到;矫正宋钘,固有一察。

[389]
齐万物以为首:把齐同万物(民众),视为治民之首务。○此为慎到以及一切法家反对儒家"亲亲"、墨家"尚贤"之根本主张。"亲亲"、"尚贤"均无法实现"王法面前,人人平等"。故儒家主张"刑不上大夫,礼不下庶人",法家主张"王子犯法,与庶民同罪"(不含"王")。【辨析十八】庄义"齐物",乃是"下齐上不齐"的"不齐之齐",即认为万物的物德之质齐一于道,无须剪齐万物的物德之量,故主张不治天下。慎到之"齐万物",乃是"上齐下不齐"的齐一于法,须用王法剪齐民众的物德之量,使成"编户齐民",便于天下大治。○旧多望文生义,以为慎到之"齐万物"同于庄子之"齐物"。傅斯年进而据此妄言《齐物论》非庄所撰,而为慎到所撰。

[390]
"天能......不能......"三句:慎到认为,天、地、大道(天道)均有"不能",均有缺陷。○此为法家的天道论。道家认为天道无所不能,毫无缺陷。

[391]
知万物皆有所可,有所不可:此承上句。以"万物"统称天、地、大道。参看魏撰《则阳》斥为"未免于物",即视道为物。

[392]
选则不遍:儒家首先"亲亲",然后"选"贤。墨家反对"亲亲",纯粹"选"贤。慎到反对"选"贤。

[393]
教则不至:儒家、墨家、宋钘均主张教化天下,慎到反对教化天下。主张"以吏为师,以法为教"(《韩非子》)。

[394]
道则无遗者矣:上引慎到所言"大道",即天道。此引慎到所言"道",乃"王道",即僭代天道的王法。慎到认为"大道"(天道)有所"不能"、有所"遗","道"(王法)则无所"不能"、无所"遗"。◎慎到章第二节:慎到方术,剪齐万物;以法代道,纯任王法。

[395]
弃知:针对"选贤教化"的儒墨"方术"。义本《老子》"绝圣弃知,民利百倍;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;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"。○选贤教化的"方术",无不自矜己知"为不可加"(自居圣贤,故欲教化他人)。法家主张"弃知",不自矜己知"为不可加"(故不自居圣贤,反对教化他人),仅仅自矜"王法"为不可加,故为终极"方术"。去己:针对"有己"的宋钘"方术"。○道家主张"弃知去己",乃是针对君主,视君为愚;要求君主认知自己之愚,顺应天道。法家主张"弃知去己",则是针对民众,视民为愚;要求民众认知自己之愚,顺从王法。

[396]
而缘不得已:道家、法家均主张"缘不得已",然而道家主张缘"天道",法家主张缘"王法"(《慎子·因循》)。

[397]
泠汰于物:义同章首"于物无择"。不因亲疏(针对儒家"亲亲")、贤愚(针对墨家"尚贤")而有选择、偏袒,任凭民众生存竞争,自然淘汰。近于社会达尔文主义、法西斯主义。

[398] 以为道理:以"道"(王法)为"大道"(天道)之理。

[399]
知不知,将薄知,而复邻伤之者也:知道人皆有所不知,不知之域将会迫近所知之域,而又相邻伤及所知。○道家、法家均认为人难尽知天道,道家由此主张一任"天道",不治天下,法家由此主张一任"王法",大治天下。【校勘】"復"(复)旧讹为"後"(后),形近而讹。孙诒让、武延绪、钱基博据郭注训"又"校正。

[400]
"謑髁无任"四句:謑xǐ髁kē,其义难明。参看马叙伦:"'謑髁'即'懈惰'之借。"无任,不任圣贤。乃谓纯任王法不任圣贤,放纵洒脱不尚德行,故笑天下之崇尚贤圣。○儒家"亲亲辨异"而有限"尚贤",主张以"礼"治天下。墨家"平等不异"而极端"尚贤",主张以"义"治天下。法家反对儒墨"尚贤",主张以"法"治天下。道家反对一切有为之治,主张不治天下。【校勘】"大圣"下旧脱"也"字。王孝鱼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校补。

[401]
椎zhuī:同"锥",尖锐。拍:拍板。輐wàn:同"圆",无棱角。断:断案。

[402]
与物宛转:随顺物情而宛转变化。二句乃谓君主依法裁断一切,仅仅参验事实。此扣章首"决然无主"、"趣物而不两"。○旧多误释"輐断"为"武断",与"与物宛转"抵牾。又多误视义同下文"魭断",亦不可通。此处"輐断"为慎到之主张,乃是褒词。下文"魭断"为撰者之批评,则是贬词。二词之义若同,撰者必不换词。

[403]
舍是与非,苟可以免:君主任法而治,必须舍弃"亲亲"、"尚贤"等相对是非,方可免于裁断不公。

[404]
不师知虑,不知前后:上扣章首"不顾于虑,不谋于知"。此谓君主不当自矜己知,不当顾虑当事人以前的功过,不当顾虑公正断案以后的影响。

[405]
巍然而已矣:"巍"旧作"魏",字通。君主不能任意改变王法,务使巍然不动。○法家的理论主张如此,实则难以制约王法之朝令夕改。

[406]
"推而后行"五句:上扣节首"弃知去己,而缘不得已"、上文"与物宛转"。主张君主听任王法之循环旋转,"无为而治"。○道家主张听任"天道"之循环旋转,无为不治。法家所谓"无为而治","无为"仅指不任意改变王法。以法治民,实属"有为"。【校勘】"落"字旧脱。严灵峰、陈鼓应据成疏"如落羽之旋"校补。

[407]
全而无非,动静无过,未尝有罪:君主一任"王法"、"无为而治",就能周全而无非,动静均不过分,永远不会出错。

[408]
无建己之患,无用知之累:二句分扣"去己"、"弃知"。○法家认为君主亦当"弃知去己"(理论主张如此,实则难以制约),方无患累。

[409] 动静不离于理:上扣"泠汰于物,以为道理"。

[410]
是以终身无誉:誉,兼训毁誉,复义偏举。有誉则有毁,无誉则无毁。○秦始皇崇尚法家"方术",废除意在誉君的"谥法",其意即为无誉则无毁。

[411]
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,无用贤圣:上扣"笑天下之尚贤"、"非天下之大圣"。【辨析十九】郭象反注:"唯圣人然后能去知与故,循天之理,故愚智处宜,贵贱当位,贤不肖袭情,而云'无用圣贤',所以为'不知道'也。"主张"愚智处宜,贵贱当位,贤不肖袭情",与魏撰《秋水》"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"抵牾。贬斥慎到主张"无用圣贤",则是以儒斥法。引用原文"不知道",则是以儒解庄之反注。○撰者贬斥慎到"不知道",乃是慎到以"王法"僭代"天道",并非慎到主张"无用贤圣"。下章称颂之老聃,即主张"不尚贤,使民不争"(《老子》)。魏撰《庚桑楚》亦主张"举贤则民相轧",魏撰《管仲》亦贬斥"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,而不知其贼天下也"。

[412]
夫块不失道:慎到认为,土块无知,故不失道。人类自矜有限之知,必然失道。○郭象反注:"道无所不在,而云'土块乃不失道',所以为'不知'。"既知"道无所不在",则亦在土块,土块岂能失道?既知"道无所不在",为何否定"道"之存在,主张万物"独化自得"?足见郭义之"无经纬本末"(蔺撰《寓言》)、"终始本末不相坐"(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)。

[413]
"豪杰相与笑之曰"以下四句:托于"豪杰",以言己意。上扣慎到之言"以为道理"。阐明"大道"(天道)乃是使人得生之道,慎到之"道"(王法)则是使人致死之理,是不足"以为道理"的"怪论"。【辨析二十】《慎子·威德》:"法虽不善,犹愈于无法,所以一人心也。"纯任"王法"治民,表面似为"法治",本质仍属"人治",是比有限"尚贤"的儒家、极端"尚贤"的墨家更为极端的"人治",即君主专制的超级"人治"。君主之知远逊圣贤之知,因此君主所定"王法",必为"不善"之恶法。一切"王法",均属以人灭天、以"法"僭"道"、"代大匠斫"的悖道恶法。纯任"不善"之恶法,不可能"愈于"纯任天道旋转的"无法"。仅在"不善"之"法"可由民意修正而渐趋善法、渐近天道的前提下,"法虽不善,犹愈于无法"方能成立。◎慎到章第三节:引用慎言,论证上节;不尚圣贤,纯任王法。

[414]
"田骈亦然"三句:彭蒙、田骈师徒先于慎到,"方术"略同,附论及之,以明以法代道的黄老学派影响甚大。【辨析二一】《尸子·广泽》:"田子贵均。"《吕览·不二》:"陈骈贵齐。"《尹文子·大道下》:"彭蒙(谓宋钘)曰:'子之乱名甚矣。圣人者,自己出也;圣法者,自理出也。理出于己,己非理也;己能出理,理非己也。故圣人之治,独治者也;圣法之治,则无不治矣。......'宋子犹惑,质于田子。田子曰:'蒙之言然。'"可证慎到、田骈、彭蒙均属崇尚"圣法之治"的黄老法家,全都反对崇尚"圣人之治"的宋钘、尹文。五人均游齐国稷下学宫。慎到、田骈、彭蒙所属黄老法家为稷下主流,影响遍及天下。

[415]
彭蒙之师:此为扭转"方术"三章之顺时而下,转为逆时而上,转入"道术"二章的结构性标志人物,也是道家转入黄老学派,通向法家的中间一环。○郭沫若《十批判书》:"彭蒙之师应该是墨翟、子思同年辈的人物,不是道家的总老师,必然更有其师。或者也就是杨朱的弟子。"

[416] 古之道人:直指下章"古之博大真人"关尹、老聃。

[417]
窢huò然:逆风声。隐喻"道术"二章之关尹、老聃、庄周逆天下"方术"而行。恶wū可而言:古之道术,属于"无言之教"。○《老子》"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","不言之教,无为之益,天下希及之","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","多言数穷"。◎慎到章第四节:彭蒙、田骈,慎到同道;彭蒙之师,道家之徒。

[418]
常反人,不见观:上扣墨子大"反天下之心"、"天下不堪",宋钘小"反天下之心"、"天下不取"。不免于魭yuán断:不免于武断。○慎到自以为纯任王法,决不武断,然而以为"大道"(天道)不如"道"(王法),实为极端武断。

[419]
其所谓道,非道:点破慎到之"道",乃是有为治人之"人道",并非无为不治之"天道"。

[420]
所言之韪wěi,不免于非:慎到自以为是,自矜"不可加","得一察焉以自好","自以为方",实则仍然属非,并非"不可加"。

[421]
彭蒙、田骈、慎到不知道:既不知"道体",亦不知"道术"(内圣外王之道)。

[422]
虽然,概乎皆尝有闻者也:小结顺时而下的"方术"三章,以启逆时而上的"道术"二章。【辨析二二】"方术"三章论列"百家众技"的三家代表性"方术",阐明矫正儒家的墨家,矫正墨家的宋钘、尹文,矫正宋钘、尹文的彭蒙、田骈、慎到,无不有闻"内圣外王"的"古之道术"残片,从而"各得一察"地矫正其他"方术"之不足,但均不知"内圣外王"的古之"道术"大全,未能阻止"道术将为天下裂"的可悲趋势。◎慎到章第五节:慎到之徒,常反人性;不知天道,天下不观。●第四慎到方术章:"方术"三章之末章。慎到矫正宋钘悖道,所言之是,不免于非。

[423]
以本为精:上扣首章"以德为本"、"不离于精"。○旧多误释"本"为"道",未明撰者以德为"本",以道为"根",演绎庄义"循德进道"。

[424]
以物为粗:"道术"系于"道",不系于"物"。○"方术"系于"物",不系于"道"。

[425]
以有积为不足:此谓自"逍"己德,即"内圣"。反扣篇首"天下之治方术者,皆以其有,为不可加"。○此为"道术↘方术"之分水岭。《老子》"广德若不足",《大宗师》"若不足而不承",均明此义。

[426]
澹dàn然独与神明居:此谓"遥"达彼道,即"外王"。○首章三言之"神明"(道),未见"方术"三章,至此始见。"独"字点明,关尹、老聃独得"古之道术"大全。

[427]
"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"二句:关尹、老聃之"道术",并非凭空自创,亦有闻于"古之道术"(参看首章"其明而在数度者,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"),故仍沿用分论五章的统一句式。○老聃为道家始祖(详见《养生主》注),关尹为老聃弟子(详见《达生》注),撰者将关尹列于老聃之前,理由详下。◎关老章第一节:道术大全,在于关老;循德进道,内圣外王。

[428]
建之以常无有:此扣章首"以有积为不足",仍谓自"逍"己德。【辨析二三】"常无有"义同《逍遥游》"无何有","无"为动词,训致无,即《齐物论》"寓诸无"。"有"即开篇首句"皆以其有"之"有",谓一己所知。○旧释"常无有",往往牵扯《老子》"常无,欲以观其妙;常有,欲以观其徼",望文生义。慎到章"无建己之患",义同"建之以常无有",亦证旧解之非。法家领悟道家之义,远胜别家方术,故为"终极方术"。

[429]
主之以太一:此扣章首"澹然独与神明居",仍谓"遥"达彼道。○"太一"即道一。《老子》"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曰太一"("太"旧作"大","一"字旧脱。郭沫若据《吕览·大乐》"道也者,不可为名。强为之名,谓之太一"校正)。"神明"、"太一",均属强为之名的"道"之假名。

[430]
以濡弱谦下为表:关老"道术"之"内圣",仍谓自"逍"己德,仍扣章首"以有积为不足"。○《老子》"柔弱胜刚强"、"必以言下之"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"道家者流,清虚以自守,卑弱以自持"。

[431]
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:关老"道术"之"外王",仍谓"遥"达彼道,仍扣章首"澹然独与神明居"。○《老子》"致虚极"、"圣人不伤人"。◎关老章第二节:关老道术,内圣外王;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道。

[432]
在己无居:无己丧我,不居有道。仍谓自"逍"己德之"内圣"。○关尹首重此义,庄子承之。参看《逍遥游》"至人无己",《齐物论》"丧我"、"葆光",《养生主》"善刀而藏之",《人间世》"支离其德",《德充符》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,《大宗师》"不雄成,不自得",《应帝王》"无见得"。

[433]
形物自著:听任有形万物自适其适。仍谓"遥"达彼道之"外王"。○关尹次重此义,庄子亦承之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吹万不同"、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,《人间世》"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",《大宗师》"自适其适"。○关尹第一义:无己丧我而"内圣",任物自适而"外王"。

[434]
其动若水,其静若镜,其应若响:三句分扣"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"。庄学三义之内涵、次序,与之全同。【辨析二四】老聃首创以水喻道,以水之动,譬解"顺应天道"。关尹承之,庄子又承之。故《大宗师》曰:"鱼相造乎水,人相造乎道。"○关尹首创以镜喻德:以镜之静,譬解"因循内德";以镜之应,譬解"因应外境"。庄子承之,故《应帝王》曰:"至人之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故能胜物而不伤。"○庄子首创水、镜合喻,总摄水之动与静,镜之静与应,故《德充符》曰:"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","水停之盛也,其可以为法"。○关尹第二义: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,因应外境。

[435]
芴乎若亡,寂乎若清:摹状自"逍"己德之"内圣"。○《吕览·不二》:"关尹贵清,子列子贵虚。"列子为关尹弟子。庄子承之,如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其心忘,其容寂"。"清"、"虚"、"忘"、"寂"义同。○关尹第三义:葆德清虚,自"逍"己德。

[436]
同焉者和:齐同万物,方能合和万物。抉发"遥"达彼道之"外王"一义,就万物总体而言。○庄子承之,参看《德充符》"自其同者视之,万物皆一也"、"游心乎德之和",《大宗师》"假于异物,托于同体"。

[437]
得焉者失:此物之得,即为彼物之失。抉发"遥"达彼道之"外王"二义,就万物个体而言。○庄子承之,参看《齐物论》"道通为一。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",《德充符》"物视其所一,而不见其所丧"。○关尹第四义:齐同万物,"遥"达彼道。

[438]
未尝先人,而常随人:总结自"逍"己德之"内圣","遥"达彼道之"外王"。○此义承自老聃"人皆取先,己独取后"(下节),庄子亦承之,参看《德充符》"未尝闻其有唱者也,常和人而已矣"、"和而不唱"。○关尹第五义:先人后己,内圣外王。【辨析二五】《关尹子》九篇全佚,魏撰《天下》所引本节十一句四十四字,是今日仅存的关尹遗说。○老聃道术"外王内圣"(详下节),外向而注重群体。关尹道术"内圣外王",内转而注重个体。庄周道术"内圣外王"(详下章),格局远承祖师老聃,义理直承宗师关尹,又均大大突破。魏撰《天下》遂将老聃弟子关尹,列于老聃之前。◎关老章第三节:先引关言,抉发关尹"道术"之宗旨:"内圣"为主,"外王"为辅。

[439] 知其雄,守其雌,为天下溪:语见《老子》,各本均同。

[440]
知其白,守其辱,为天下谷:语见长沙马王堆西汉帛书甲本、乙本《老子》、北京大学藏西汉竹简本《老子》及王弼本《老子》。河上公本《老子》改"白"为"荣",已非先秦旧貌。辱亦训黑,非"荣辱"之"辱",字又作"辱"。《广雅》:"辱,污也。"《玉篇》:"辱,垢黑也。"《广韵》:"辱,黑垢。"○节首"老聃曰"六句,引自先秦《老子》,乃是老学总纲。○老聃第一义:由"知雄守雌,知白守黑"之"内圣",至"为天下溪,为天下谷"之"外王"。

[441]
人皆取先,己独取后:概括老聃一义。义本《老子》"圣人后其身而身先","必以身后之","不敢为天下先","不敢为主而为客"。

[442]
受天下之垢:再引老言以证。语本《老子》"受国之垢,是谓社稷主"。○老聃第二义:由"取后"、"为客"之"内圣",至"为社稷主"之"外王"。

[443] 人皆取实,己独取虚:概括老义。义本《老子》"致虚极,守静笃"。

[444]
无藏也,故有余,岿kuī然而有余:概括老义。义本《老子》"既以为人,己愈有;既以与人,己愈多","天之道,损有余而补不足"。

[445]
其行身也,徐而不费:概括老义。义本《老子》"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"。○老聃第三义:由"无藏"、"不积"之"内圣",至"有余"、"不费"之"外王"。

[446]
无为也,而笑巧:概括老义。义本《老子》"圣人处无为之事","为无为,则无不治","道恒无为而无不为,侯王若能守之,万物将自化","无有入无间,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。无为之益,天下希及之","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。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","我无为而民自化","为无为,事无事,味无味","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是以圣人无为,故无败;无执,故无失"。

[447]
人皆求福,己独曲全:概括老义。义本《老子》"祸兮,福之所倚;福兮,祸之所伏","曲则全,枉则直"。

[448]
苟免于咎jiù:引老言以证,不见今本《老子》。慎到章"苟可以免",或即源于《老子》古本。○参看《老子》"富贵而骄,自遗其咎","祸莫大于不知足,咎莫大于欲得,故知足之足常足矣"。○老聃第四义:由"无为"、"笑巧"之"内圣",至"曲全"、"免咎"之"外王"。

[449] 以深为根:概括老义。义本《老子》"深根固柢"。

[450]
以约为纪:概括老义。义本《老子》"道纪"。约,简约,即章首"太一"。道为至高简约的万物之纲纪。

[451]
坚则毁矣,锐则挫矣:引老言以证,不见今本《老子》。前句参看《老子》"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坚强。故坚强者死之徒,柔弱者生之徒。是以兵强则灭,木强则折。强大处下,柔弱处上。"后句参看《老子》"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;揣而锐之,不可长保","挫其锐"。○老聃第五义:由"深根"、"柔弱"之"内圣",至"以柔克刚"之"外王"。

[452]
常宽于物,不削于人:总结老学宗旨。义本《老子》"以道莅天下,其鬼不神。非其鬼不神,其神不伤人。非其神不伤人,圣人亦不伤人"。【校勘】"宽"后旧衍"容"字。王孝鱼、于省吾、陈鼓应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校删。○老聃第六义:概括老学宗旨。由"宽物容人"之"内圣",至"莅临天下"之"外王"。◎关老章第四节:再引老言,抉发老聃"道术"之宗旨:"外王"为主,"内圣"为辅。

[453] 可谓至极,关尹、老聃乎:倒装句,义同"关尹、老聃可谓至极乎?"

[454]
古之博大真人哉:称扬而留余地,否认"至极"而不欲明言,以便下章推尊庄周"至极"。【辨析二六】旧多未明前句乃是问句,以为本章明推关老"至极",与下章隐推庄子"至极"抵牾,故《庄子阙误》江南李氏本、文如海本遂作"虽未至极,关尹、老聃乎",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则作"虽未至于极,关尹、老聃乎"(均为感叹句),均改"可谓"为"虽未"。姚鼐、王叔岷从之。郭庆藩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陈鼓应不从,但把"可谓至极"移至上节之末,义不可通。◎关老章第五节:关尹、老聃,博大真人;庄周先驱,尚未至极。●第五关老道术章:"道术"二章之首章。关尹道术,内圣外王;老聃道术,外王内圣。

[455]
芴漠无形:概括庄周所闻"古之道术"对"道体"(造化之道)之认知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夫道,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"。

[456]
变化无常:概括庄周所闻"古之道术"对"万物"(造化主宰的物化)之认知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"。

[457] 死欤生欤?天地并欤:概括造化主宰的物化死生,遍在永在于天地万物。

[458]
神明往欤:首章之"神明",先系于关老章,再系于庄周章,义有递进。上章"澹然独与神明居",乃谓真人"遥"达彼道,上扣首章"明何由出"。本章"神明往欤",乃谓彼道往于至人,上扣首章"神何由降"。参看《人间世》"唯道集虚,鬼神将来舍"。

[459]
芒乎何之?芴乎何适:芒、芴,语出先秦《老子》"芴兮芒兮"(汉后《老子》改为"惚兮恍兮")。此将《老子》摹状"道体"之"芒芴",移用于弘扬"道术"之至人。"之"、"适"义同,参看《大宗师》"自适其适"。○"芴"旧作"忽",字通。

[460]
万物毕罗,莫足以归:"道体"往于至人,"万物"归于至人,仍不足以摹状至人"道术"之博大。参看《逍遥游》"之人也,之德也,将旁薄万物以为一",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。○章首九句,概括庄周所闻"古之道术"大全,实亦描述庄周。

[461]
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,庄周闻其风而悦之:庄周之"道术",并非凭空自创,亦有闻于"古之道术"(前承老聃、关尹,进而突破上达,参看《大宗师》闻道九阶),故仍沿用分论五章的统一句式。◎庄周章第一节:道术大全,在于庄周;神明来降,万物毕罗。

[462]
以谬悠之说,荒唐之言,无端崖之辞:三句摹状内七篇之文风。○三句亦适用于魏撰之篇,乃因魏牟文学悟性极高,文学才华不逊庄子,仿拟内七篇极为神似,虽有诸多小异,文风足以乱真。蔺撰之篇和其他外杂篇,均无如此文风。

[463]
时恣纵而傥tǎng:傥,"倜傥"之略,略同"荡"。此谓内七篇之文风,时时恣肆放纵,非常洒脱放荡。○南朝梁简文帝萧纲:"立身先须谨重,文章且须放荡。"萧纲曾注《庄子》(陆释引用"简文"注甚多),其言得于《庄子》。【校勘】"傥"前旧衍"不","傥"旧讹为"党"。王先谦据陆释本无"不"、作"傥"校正。○成疏"不偏党",乃据慎到章"公而不党",妄改"傥"为"党",又增"不"字。混淆二义为一。

[464]
不以奇jī见之也:奇,与"偶"对言。"以奇见之",即把"我"、"此"相对之"是",拔高为绝对之"是",把"人"、"彼"相对之"是",贬低为绝对之"非"。"不以奇见之",即双见每物相对之"是",又均不拔高为绝对之"是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无物不可,无物不然"。【校勘】"奇"旧作"觭",字通。宣颖、王先谦、王叔岷据成疏"不偶"校正。

[465]
以天下为沉浊,不可与庄语:抉发内七篇"支离其言、晦藏其旨"的根本原因。○"沉"旧作"沈",字通。"庄语"即谓庄重之语。陆释:"郭云:庄,庄周也。"今本郭注已无。郭象追随者删去郭象妄注。

[466]
以卮zhī言为蔓衍:卮言,支离之言。以支离之言(晦藏其旨)蔓衍成文。此句承之蔺撰《寓言》"卮言日出"。"日出"、"蔓衍"义同,均谓散见内七篇各处。○"蔓"旧作"曼",字通。

[467]
以重chóng言为真:重言,重复之言(包括变文)。以重复之言暗示真意(揭破晦藏之旨)。此句承之蔺撰《寓言》"重言十七"。蔺言"十七",明其篇幅,不知篇幅则难明变文亦属"重言"。魏言"为真",明其功能,不知功能则难明"重言"揭破庄学真义。○郭象反注"重言"为借重zhòng古人之言。盲从者众。

[468]
以寓言为广:寓言,寓意之言。以寓意之言广演庄义。此句承之蔺撰《寓言》"寓言十九"。蔺言"十九",明其篇幅,魏言"为广",明其功能(广演兼及篇幅)。○蔺撰《寓言》抉发内七篇三言,首创之功至伟。魏撰《天下》抉发三言功能,可谓后来居上。多篇外杂篇无寓言,可证本章仅言内七篇,非言整部《庄子》。《天下》既非庄撰,更非整部《庄子》之"自序"。

[469]
独与天地精神往来:兼扣章首"神明往欤"之"往",以及《人间世》"唯道集虚,鬼神将来舍"之"来"。○关、老道术"独与神明居"(往而不来),超越"不与神明居"的一切方术。庄周道术"独与天地精神往来"(往而复来),又超越"独与神明居"的关、老道术。

[470]
而不傲睨nì于万物:虽有至高道术,却不傲视万物(而是自"逍"己德,齐一万物)。○"傲"旧作"敖",字通。

[471]
不谴是非:不以人道为标准而谴责相对是非,仅以天道为标准而谴责绝对是非。【辨析二七】郭象反注:"己无是非,故恣物两行。"《齐物论》"两行",乃谓"名教异于自然"(《齐物论》辨析二七)。郭象反注,乃谓"名教即自然"。成疏反注"不谴"为"遣",释"不谴是非"为遣是遣非、是非双遣(《齐物论》成疏)。盲从者进而厚诬庄学为"相对主义"。

[472]
以与世俗处:身形"外化"(《知北游》)、"顺人"(《外物》)、"虚而委蛇"(《应帝王》),避免"自掊击于世俗"(《人间世》)。【辨析二八】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,主张德心"不内变,不外从"(《达生》)、"内不化"(《知北游》)、"不失己"(《外物》)、"捐俗"(《山木》)、"行殊乎俗"(《秋水》)、"异乎俗"(《让王》)、"不为穷约趋俗"(《缮性》)、"不拘于俗"(《渔父》)、"不与之为事所宜"(《管仲》)、"方且与世违,而心不屑与之俱"(《则阳》),反对德心"内变"、"内化"、"外从"、"失己"、"从其俗"(《山木》)、"与俗化世"(《子张》)、"受变于俗"(《渔父》)、"缮性于俗"、"滑欲于俗"、"失性于俗"(《缮性》)。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,主张身形"外化"(《知北游》)、"顺人"(《外物》)、"以与世俗处"(《天下》),反对"君之所言而然,所行而善......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,所谓善而善之......以媚一世"(《泰初》),拒绝得到"世俗之偿"(《管仲》)。○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无视诸多反证,谬解庄学主张"从其俗"。◎庄周章第二节:抉发内七篇微观结构且推尊至极。微观结构,无端无崖;天下沉浊,不可庄语。

[473]
环玮wěi:环,玉环,隐喻内七篇之结构循环。玮,美玉,隐喻内七篇之结构瑰玮。○参看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、蔺撰《寓言》谓内七篇"始卒若环,莫得其伦"。【校勘】"环玮"历代各本均同,陆释、成疏亦同。刘文典《庄子补正》误校为"瑰玮",并改成疏"环玮"为"瑰玮"。

[474]
抃biàn:击掌。连抃:连连击掌。○"其书虽环玮"二句,乃谓内七篇之结构,虽如循环无端的连环美玉,然而连连拍击无所损伤。故郭象大肆篡改,仍然无法彻底遮蔽庄学真义。【校勘】"抃"旧讹为"犿"("獾"之古字),义不可通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作"抃"校正。○王叔岷:"抃为拚之俗字,抃复变为犿耳。"

[475]
其辞虽参差,而chù诡可观:内七篇之辞虽然参差错落,极尽变文,然而奇异吊诡极其可观。○不少外杂篇结构整饬,不合"参差"、"诡"。

[476]
彼其充实不可以已:庄周自我充实,永不停止。此谓庄周自"逍"己德之"内圣"。○反扣篇首"天下之治方术者,皆以其有,为不可加"。

[477]
上与造物者游:义本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(于道)",《大宗师》"登假于道",《大宗师》、《应帝王》"与造物者为人"。此谓庄周"遥"达彼道之"外王"。

[478]
而下与外死生、无终始者为友:义本《大宗师》"孰能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,吾与之友矣"。亦谓庄周"遥"达彼道之"外王"。◎庄周章第三节:抉发内七篇宏观结构且推尊至极。结构循环,诡可观;循德进道,内圣外王。

[479]
其于本也:上扣首章"以德为本"。弘大而辟,深闳hóng而肆:上扣首章"六通四辟"。○"六通四辟"未系于关、老,独系于庄周。乃谓庄周道术"备天地之美,称神明之容,见天地之纯,古人之大体",集古之道术大成。三句仍谓庄周自"逍"己德之"内圣"。

[480]
其于宗也:上扣首章"以天为宗,以道为门"。可谓调tiáo适而上遂矣:"调"扣宋钘"以调海内","适"扣《大宗师》"自适其适","上遂"扣《大宗师》"以天为父"、"登假于道"。二句仍谓庄周"遥"达彼道之"外王"。【校勘】"调"旧讹为"稠",形近而讹。朱骏声、王叔岷据成疏、陆释一本、陆西星本、赵谏议本均作"调"校正。

[481]
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:庄周顺应造化(及其主宰之物化),而知解天地外物。此句兼言庄周"遥"达彼道之"外王",自"逍"己德之"内圣"。

[482]
其理不竭,其来不蜕tuì:蜕训变。此谓庄周"内圣外王"之道术,义理不可穷竭,未来永不蜕变。

[483]
芒乎昧乎,未之尽者:此谓庄周"内圣外王"之道术,芒昧浑沌,难以穷尽。本章尽管推尊至极,仍难尽其万一。【辨析二九】郭象谬注:"庄子通以平意说己,与说他人无异也。"妄言《天下》为庄所撰,意在证其谬见《天下》尊孔尊儒至极。苏轼盲从:"庄子论天下道术,自墨翟、禽滑釐、彭蒙、慎到、田骈、关尹、老聃之徒,以至于其身,皆以为一家,而孔子不与,其尊之也至矣。"林云铭驳正:"此篇庄子一段,备极赞扬,真所谓上无古人,下无来者,庄叟断无毁人自誉至此,是订《庄》者所作无疑。"王叔岷亦驳正:"此篇非庄子作,不当视为庄子自序或后序,盖庄子学派所述,故于庄周道术章,推尊庄子至极。庄子固未尝自是者也。"○今补四证。其一,全章二用"其书"、"其辞"指称庄周之书(内七篇),六用"彼"、"其"、"彼其"指称庄周其人,是《天下》非庄所撰的文本证据。其二,全章异于分论五章之前四章,既不概括庄义,也不引用庄言,是《天下》非庄所撰的结构证据。其三,篇首贬斥天下治方术者"自好"为"不可加",篇末推尊庄周道术"未可尽",是《天下》非庄所撰的篇内义理证据。其四,内七篇主张"无己"(《逍遥游》),"丧我"(《齐物论》),"善刀而藏之"(《养生主》),"支离其德"、"唯道集虚"(《人间世》),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(《德充符》),"不雄成"、"不自得"(《大宗师》),"无见得"(《应帝王》),是《天下》非庄所撰的篇外义理证据。◎庄周章第四节:篇终推尊庄周至极。至人庄周,循德进道;调适上遂,其理难尽。●第六庄周道术章:"道术"二章之末章,终篇章。庄周道术,可谓至极;集古大成,达至大全。

[484]
惠施多方:方,方术。惠施精通多种方术。○惠施与墨子同为宋人,精通墨子"方术"。惠施为南方墨者之代表(《天下》辨析十一),开创了源于墨家的"名家"之学,成为"第一位伟大的辩者"(胡适)。惠施曾任魏相,曾订魏刑,精通治术。

[485] 其书五车:惠施著书甚多,简牍五车。

[486] 舛chuǎn:错乱。驳:驳杂。此谓"多方"相互抵牾。

[487]
其言也不中:惠施虽通多种方术,然而未能"缘督"(《养生主》)执中。○《齐物论》谓惠施"彼非所明而明之,故以坚白之昧终"。

[488]
历物:历,分析量度(梁启超),亦可训"遍"、"尽"。此谓惠施开创名家之学,辨析遍及万物。○以下引述惠施"历物"学说之大要,共计十题,谓之"历物十事"。【辨析一】合观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(于道)",《大宗师》"乐通物,非圣人也",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物物而不物于物",可明庄义:"通物"之理,归一于道,就是庄子主张的"乘物"、"物物"、"役物"。"通物"之理,拔高为道,就是庄子反对的"物于物"、"役于物"。○旧谓庄子反对知识,反对探索物类之理,囿于庄学一端,未明庄学全体。庄子,弟子蔺且,再传弟子魏牟,无不博通物类各殊之理,进窥万类同一之道。

[489]
"至大无外"二句:万物之气的总和。此为第一事之前义,乃言物,非言道。

[490]
"至小无内"二句:组成每物的气之最小单位,即万物始基,近似今语"原子"。此为第一事之后义,亦言物,非言道。○《庄子》佚文:"遍谓周曰:吾知道近乎无内,远乎无外。"当属慕庄后学综合魏撰《知北游》所引庄言"周、遍、咸",魏撰《惠施》"至大无外,至小无内",演为寓言。后被郭象删去。【辨析二】惠施认为"大一"(气之总和)由"小一"(气之最小单位)组成,故主张"原子"论、"始基"论(古希腊辩者亦多类此),此与庄学小同。惠施探索分摄"物类"之殊"理",不探索"万物"之同"道",故其"至大"、"至小"均言"物",非言"道",此与庄学大异。

[491]
"无厚"三句:"无厚"之平面,可大至千里,但无体积。○《墨子·经上》"厚,有所大也",义近惠施此题。

[492]
"天与地卑"二句:天、地、山、泽虽为大物,但非至大之物。自至大之物之极点观之,天地皆卑,山泽皆平。○今从太空观察地球,即然。

[493]
日方中方睨nì,物方生方死:睨,斜视,引申为日斜。此谓太阳居中,即趋倾斜;每物始生,即趋死亡。此谓运动变化无时不在,万物皆有生死。○《齐物论》"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",化用惠施此题。庄子"物化"论,小同惠施。庄子"造化"论,大异惠施。

[494]
"大同"二句:同类之物,表象"大同"。异类之物,表象"小同"。囿于物类者,仅知小"同异"。此为第五事之前义。○旧多未明二句读法而误释,今标引号以明之。

[495]
"万物"二句:万物本质(始基)"毕同",表象"毕异"(同类个体大同小异,异类个体小同大异)。超越物类者,方明大"同异"。此为第五事之后义。○惠施业已超越"万物毕异"之表象,彻悟"万物毕同"之本质(参看第十事"泛爱万物,天地一体"),小同庄子。

[496]
南方无穷而有穷:"南方"涵盖各方。"无穷"为本质义,"有穷"为表象义。此谓空间无穷。《墨子·经上》:"穷,或有前不容尺也。"《墨子·经说上》:"或不容尺,有穷。莫不容尺,无穷也。"○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,魏撰《秋水》"夫物,量无穷"、"四方之无穷",魏撰《则阳》"四方上下无穷",小同惠施此题。

[497]
今日适越而昔来:某人今日从某地前往越国,不碍其昔日从越国来到某地。此谓时间无穷。○《齐物论》:"未成乎心而有是非,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。"暗引惠施此题,改"来"为"至"。庄子改字化用,不宜视为惠施原义。古之辩者,一如今之标题党,仅以乖谬表象吸引眼球,故历物十事、辩者二十一事,虽有"诡辩"表象,内涵无不合理,无一诡辩。

[498]
连环可解也:义同第四事"物方生方死"。○《齐物论》"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",与此相通。惠施仅谓万物无不解体,未及由道主宰。庄子则谓万物无不生死成毁,专明由道主宰。【辨析三】《吕览·君守》记载鲁鄙人献闭(闭即"连环"),兒说弟子"以不解解之"。《战国策·齐策六》记载秦始皇遗齐玉连环,齐国王后"椎破之"(事在惠殁之后七八十年)。二事均非"解之",旧多牵扯以释此题,既悖此题之"可解",又悖此题之普遍意义。

[499]
"我知天之中央"三句:惠施此义,合于"浑天说"。"燕之北"的"天之中央",即地球自转轴北端所指;"越之南"(即南半球)的"天之中央",即地球自转轴南端所指。【校勘】"天"下旧衍"下"字。王叔岷、张默生据陆释本、元纂图互注本、世德堂本均无"下"字、成疏"燕北越南,可为天中"校正。

[500]
泛爱万物,天地一体也:此为"历物"学说之宗旨。惠施之政纲"偃兵",惠施之名学"泛爱万物",均本墨子"兼爱"。○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,与之相通。惠施仅谓万物一体同质,未及万物齐一于道。庄子乃谓万物一体同质,专明万物齐一于道。【辨析四】"历物"学说未必仅此十事,撰者略引未必全面。惠施"其书五车",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惠子》一卷,已非全貌,今又全佚。幸赖本篇略引,惠施名学得存大纲。○本篇原当另有"历物十事"、"辩者二十一事"之辨析,今被郭象删去。名家之辩题常欲惊人,名家之辨析常极精深。辨析既失,义遂难明。今据《墨经》、《公孙龙子》和相关史料疏通大义,或有不确,仅供参考。

[501]
惠施以此为大:略同《天下》篇首"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,皆以其有,为不可加矣"。○惠施多方,亦有"治方术者"之通病。

[502]
观于天下,而晓辩者:前魏相惠施,约于前305年于魏都大梁公布"历物"学说,引致天下辩者齐集大梁展开辩论,成为战国名辨思潮一大盛会。少年魏牟躬逢其盛。●第一惠施历物章:概括惠施"历物"学说之大纲,贬斥"合同异,盈坚白"的惠施名学。

[503]
天下之辩者:以三晋(韩、赵、魏)辩者为主。三晋为战国名辨思潮之中心。韩人桓团、赵人公孙龙、前公孙信徒中山人魏牟(本篇撰者),均为三晋之人。相与乐之:"乐"谓乐于名辨,非谓赞成惠施。下举"辩者二十一事",多驳惠施。○旧释"乐"为赞成,强合"历物十事"与"辩者二十一事",所释多非。

[504]
卵有毛:孵卵可得有毛之禽鸟。乃谓卵之表象无毛,本质有毛。○此为表象、本质之辨。【辨析五】《荀子·不苟》引"山渊平,天地比"、"卵有毛",而谓"惠施邓析能之"。"山渊平,天地比"即历物第三事"天与地卑,山与泽平",系于"惠施"无误。"卵有毛"即辩者第一事(公孙辩题),系于春秋末年之"邓析",乃是故意之误,实为"公孙"之代词(详见本书绪论二,拙著《庄子奥义》绪论一)。

[505]
鸡三足:《公孙龙子·通变论》"谓鸡足一,数足二,二而一,故三。鸡足三",意为鸡足之名相仅一,数鸡足之实体有二,二实加一名,故成三。○此为名、实之辨。

[506]
郢yǐng有天下:战国之时,周王名有"天下",实无"天下"。列国之中,楚疆最大,楚王名无"天下",实有"天下"(夸大之词)。此题乃谓,名实不应相悖。○此为名、实之辨。

[507]
犬可以为羊:名相指称哪一实体,均属人为"约定俗成"(《荀子·正名》)。"羊"之名相,亦可指称犬之实体(暗号、密码皆然)。参看《老子》"名可名,非恒名",《齐物论》"物谓之而然"。○此为名、实之辨。

[508]
马有卵:鸟类卵生,兽类胎生,此为鸟兽生子之相异表象。母鸟出卵于体外而孵成子鸟,母马孕卵于体内而生出子马,此为鸟兽以卵生子之相同本质。○此为表象、本质之辨。

[509]
丁子有尾:丁子,蛤蟆(成疏)。蝌蚪有尾,蛤蟆无尾,表象虽变,本质不变。○此为表象、本质之辨。

[510]
火不热:或谓主体、客体所感有异,或谓有生之物(特指人类)能够感知,无生之物不能感知。若属前义,则谓人感火热,火不感其热。若属后义,则谓有生之物能够感知火热,无生之物不能感知火热。参看《墨子·经下》:"谓'火热'也,非以火之热我有。"即驳公孙此题。○此为感、知之辨。

[511]
山出口:山有回声,火山喷发,均出于山之"口"。持此说者,以人拟物,以物拟人,乃谓"万物同理"。庄学"万物殊理(同道)"(魏撰《则阳》),义与此异。○此为物、人之辨。

[512]
轮不辗niǎn地:辗,同"碾"。轮之诸多局部,并不同时辗地。此据"轮辗地"(轮之局部相继辗地)易被误解为"轮之整体同时辗地",辨析名相涵盖实体之整体,然而运用名相常常仅及实体之局部,易于以偏概全。○此为名、实之辨。

[513]
目不见:人之见物,经于目,达于心,心盲则目虽在,亦不能见物。此据盲人有目不能见,遂谓能感之官,并非能知之心。《公孙龙子·坚白论》:"白,以目以火见,而火与目不见,而神见。""目"即能感之官,"神"即能知之心。《墨子·经说下》:"以目见。目以火见,而火不见。"承认公孙所言"火不见",反驳"目不见"。○此为感、知之辨。

[514]
指不至,至不绝:手指(能指)不能达至(受指、所指),达至永无止境(无限逼近,永难合一)。参看《列子·仲尼》乐正子舆批评公孙龙辩题"意不心,指不至",魏牟辩护为"无意则心同,无指则皆至"(详见绪论二)。以及《公孙龙子·指物论》,拙文《〈指物论〉奥义》。○此为名、实之辨,乃谓能指(名相)不能彻底达至受指(实体)。兼为言、意之辨,乃谓能指(名相)不能彻底达至所指(意旨)。

[515]
龟长于蛇:龟类之共性为短,蛇类之共性为长,然而个体之大龟,可以长于个体之小蛇。此谓物类虽有共性,不能抹杀个性。○此为共性、个性之辨,兼为名、实之辨(名相仅及共性,实体各有个性)。

[516]
矩不方,规不可以为圆:名相的规、矩、方、圆,为绝对的规、矩、方、圆。实体的规、矩、方、圆,乃相对的规、矩、方、圆。此谓名相之理想,不等于实体之实际。或谓制法之理想,不等于执法之实际。〇此为名、实之辨(名相之理想,实体之不理想)。

[517]
凿不围枘ruì:凿,凹入之卯眼。枘,凸出之榫头。凿不能无隙密围于枘。此谓欲达之理想,不等于实达之实际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"斫轮,徐则甘而不固,疾则苦而不入"。〇此为理想、实际之辨(思维之理想,实际之不理想)。

[518]
飞鸟之影,未尝动也:鸟飞于天,影投于地,无数投地之影相连,影遂幻动,影动为人类感知的世界表象。每一投地之影,鸟动即灭,新影改旧影,每影均未动,影不动为超越人类感知的世界本质。此谓人类感知的世界表象,不等于世界本质。参看《列子·仲尼》乐正子舆批评公孙龙辩题"影不移",魏牟辩护为"影不移者,说在改也"(详见绪论二)。《墨子·经下》:"影不徙,说在改为。"《经说下》:"影,光至影亡。"同于公孙此题。〇此为表象、本质之辨。

[519]
镞zú矢之疾,而有不行不止之时:以镞矢为参照系,则镞矢不行而止(镞矢之外的世界则动)。以镞矢之外的世界为参照系,则镞矢行而不止。二义相并,遂有此论。乃谓判断动静,与参照系有关。古希腊辩者芝诺亦谓"飞矢不动"。〇此为参照系之辨。

[520]
狗非犬:《尔雅·释畜》:"犬未成毫,曰狗。"乃谓分名"狗"异于类名"犬",略同《公孙龙子·白马论》"白马非马"。参看《列子·仲尼》乐正子舆批评公孙辩题"白马非马",魏牟辩护为"白马非马,形名离也"(详见绪论二)。《墨子·经下》:"狗,犬也。'杀狗非杀犬',可。"《墨子·小取》"杀盗非杀人"。均同公孙此题。《墨子·经说下》:"'杀狗'谓之'杀犬',可。"则驳公孙"狗非犬",与"杀盗非杀人"自相抵牾。可证《墨经》并非成于一时一人,虽多反驳公孙,亦有偶同公孙。〇此为类名、分名之辨。

[521]
黄马、骊lí牛三:"黄"、"骊"、"黄骊"命色,"马"、"牛"、"马牛"命形,形、色各自有三。此谓形、色相离。参看《公孙龙子·坚白论》。〇此为形、色之辨。

[522]
白狗黑:名相"白"仅言白狗之总实,未及黑目之分实。旧释此题义同"犬可以为羊",则失独立价值。魏牟精通名辨,尤精公孙名学,在无数辩题中选录若干,均当各具独立价值。〇此为总实、分实之辨。

[523]
孤犊dú未尝有母:母牛死后,子牛实体未改,名相改为"孤犊"。又辨"未尝有"二义,题义实为"已经没有",易被误解为"从来没有"。参看《列子·仲尼》乐正子舆批评公孙辩题"孤犊未尝有母",魏牟辩护为"有母非孤犊也"(详见绪论二)。○此为名、实之辨,兼为名相歧义之辨。【校勘】"犊"旧讹为"驹"。据《列子·仲尼》"孤犊未尝有母"、《文心雕龙·诸子》"公孙之白马、孤犊"校正。○《文心雕龙·诸子》:"公孙之白马、孤犊,辞巧理拙,魏牟比之鸮鸟,非妄贬也。"当非本于《列子·仲尼》(详见绪论二。其中记载少年魏牟赞扬公孙之"白马"、"孤犊",异于《文心雕龙》),而是本于魏牟改宗以后所撰《惠施》。刘勰未必明白《惠施》为魏牟所撰,但《惠施》原文当有魏牟直接出面贬斥公孙之文,今被郭象删去。

[524]
"一尺之棰chuí"三句:反驳惠施"至小无内,谓之小一"之原子论,乃谓任何"小一",均可再析为二(理论可以如此,实际则有极限)。参看《列子·仲尼》乐正子舆批评公孙辩题"物不尽",魏牟辩护为"尽物者常有"(详见绪论二),意为公孙此题,乃斥"尽物者"惠施。○此为反驳惠施原子论的非原子论。

[525]
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:"相应"义同"相与乐之",亦非赞成惠施,而是乐与惠施辩论。可证"辩者二十一事"多驳惠施。

[526]
终身无穷:此证《惠施》撰于施、龙殁后。施、龙均以辩者终其身,魏牟则已改宗庄学。

[527]
桓huán团:即《列子·仲尼》之"韩檀",当属韩人。年辈长于公孙(或与惠施相当),故列于前。实则"辩者二十一事"多为公孙针对惠施"历物"学说的独创辩题,多见于今存《公孙龙子》残本,或合于《列子·仲尼》所引公孙之题。公孙龙(前325---前250):赵人,"第二位伟大的辩者"(胡适),小惠施(前380---前300)约五十五岁。旧疑施、龙年辈不及,未曾与辩。此为二人辩论之一证。○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公孙龙子》十四篇,扬雄《法言》谓"公孙龙诡辞数万"。今传残本五篇(首篇《迹符》非其所撰),不足三千字。全本若在,必有更多辩题可与印证。

[528]
饰人之心:雕饰众人之心。义同"黥劓"(《大宗师》)、"雕琢"(《应帝王》)。此为魏牟改宗庄学之后,以庄学贬斥公孙。

[529] 易人之意:改易他人之意。义同今语"偷换概念"。

[530]
能胜人之口,不能服人之心:义承《列子·仲尼》乐正子舆批评公孙"好怪而妄言,欲惑人之心,屈人之口,与韩檀等肄之",又承蔺撰《寓言》"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"。○魏牟亡国之前热衷名辨,崇信公孙,反驳乐正子舆对公孙之批评。亡国之后鄙弃公孙,改宗庄子,批评公孙远甚于乐正子舆(参看魏撰《秋水》魏牟颂庄斥龙章,魏撰《让王》魏牟问道詹何章,绪论二)。

[531]
辩者之囿yòu也:贬斥公孙,兼斥惠施。●第二公孙辩题章:列举惠施论敌之"辩者二十一事",贬斥"别同异,离坚白"的公孙名学。

[532]
惠施日以其知与之辩:之,即桓团、公孙龙等辩者。旧疑施、龙年辈不及,未曾与辩。此为二人辩论之又证。○魏撰《徐无鬼》"惠子曰:'今夫儒墨杨秉,且方与我以辩。'""秉"即公孙龙。【校勘】"之"前旧衍"人"字。俞樾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无"人"字校正。

[533] 柢dǐ:根柢。

[534]
惠施之口谈,自以为最贤:此斥惠施自矜自得,"以其有,为不可加"、"得一察焉以自好"(魏撰《天下》)。

[535]
"天地其壮"三句,惠施"自雄"而不知守雌,竟贬天地。○《大宗师》"不雄成",正可以斥惠施。

[536]
南方:隐指楚国。畸jī人:语本《大宗师》"畸人者,畸于人而侔于天"。【校勘】"畸"旧讹为"倚",形近而讹。据陆释一本、《大宗师》"畸人"校正。

[537]
黄缭liáo:楚人。道家之徒,反诘惠施者。○徐廷槐:"《战国策》云:'魏王使惠子于楚,楚中善辩如黄缭辈,争为诘难。'"今本《战国策》无此语,或为佚文。

[538]
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,风雨雷霆之故:黄缭之问,隐斥惠施囿于知物,未能明道。

[539]
益之以怪:上扣"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"。○辩者"怪论"多有诡辩之貌,少有诡辩之实。

[540] 以反人为实:辩者虽反众人之常识,实胜众人之常识。

[541] 其途隩ào矣:隩,角落。此谓惠施误入歧途。○"途"旧作"涂",字通。

[542]
"由天地之道"四句:此斥惠施"拙于用大"(《逍遥游》)。○"蚊"旧作"蚉",异体字。

[543]
"夫充一尚可曰愈"二句:一,一技。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臣工人,何术之有?虽然,有一焉"。此谓惠施之学充当一技可称长技,若能贵道方能上达。○旧多断为:"夫充一尚可,曰愈贵,道几矣。"义不可通。

[544] 惠施不能以此自宁:惠施惑于外撄,未能"撄宁"(《大宗师》)。

[545] 散于万物而不厌:惠施追逐物类之殊理,不能归于万类之同道。

[546]
卒以善辩为名:义本《德充符》谓惠施"天选子之形,子以坚白鸣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众人辩之以相示也"。

[547] 骀tái荡而不得:骀,劣马。荡,真德外荡。不得道术。

[548] 逐万物而不返:追逐万物,不能返归于道。○"返"旧作"反",字通。

[549]
穷响以声:声,声源。响,回声。响源于声,以声止响,譬解手段与目的抵牾。

[550]
形与影竞走:影不离形,形影竞走,譬解手段与目的抵牾。【辨析六】墨子之后,墨离为三(《韩非子·显学》)。名家出于墨家,独成一家。宋人惠施恪守宋人墨子之"不异",故而主"合"。赵人公孙龙渐近鲁人孔子之"辨异",故而主"离"。《墨经》之旨,大同于惠施,大异于公孙(《天下》辨析十一)。○惠施虽无"道论",物论层面则主"合"、"同"、"盈",故与庄学小通。庄、惠小异,仍可为友。公孙既无"道论",物论层面又主"别"、"异"、"离",故与庄学难通。庄、龙大异,难以为友。○魏牟亲历三晋名辨大潮,早年崇信公孙,精通施、龙之学,中年改宗庄学,因而魏撰《秋水》、《惠施》旨承内七篇,大斥公孙,小斥惠施。蔺且随庄达道,不谙施、龙之学,罕闻百家之学,因而蔺撰之篇仅及庄、惠之异,未及公孙。●第三辩者逐物章:贬斥惠施,兼斥公孙。辩者追逐万物,离析万物,不能齐一万物,返归天道。

[551]
宇泰定:宇,喻德心。泰,同"太"。泰定,义同"大定"(魏撰《管仲》)。德心宁定,即"撄宁"(《大宗师》)。

[552]
发乎天光:焕发天赋物德之光。义同《应帝王》"尽其所受乎天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葆光"。

[553]
人见其人,物见其物:鉴照万物,符合本真。义同《应帝王》"至人之用心若镜"。【校勘】"物见其物"四字旧脱。奚侗、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郭注"天光自发,则人见其人,物见其物"校补。

[554]
人有修者:修,修复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缮性》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。○庄学贬斥"修身"、"修心",主张"至人不修"("修"训修剪),参看《田子方》辨析二。

[555]
乃今有恒:方能葆有恒德。义本《老子》"恒德不离,恒德不忒,恒德乃足"(汉人避文帝刘恒讳,改"恒"为"常")。

[556]
有恒者,人舍之,天助之:义本《齐物论》天、人"两行",《大宗师》"天之君子,人之小人"。葆有恒德者,"人舍之",故为"人之小人";"天助之",故为"天之君子"。

[557]
"人之所舍"四句:展开上义。"天民"、"天子"变文重言,故意语犯"天子"名相,义本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。句谓葆德者均为天道之子,贬斥庙堂假君僭擅"天子"名相,实为逆天之子。〇郭象以降均训"天子"为庙堂假君,全反原义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演绎《齐物论》天、人"两行"、《大宗师》"天之君子,人之小人"、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之义。

[558]
学者:重"学"的儒家。行者:重"行"的墨家。辩者:重"辩"的名家。学其所不能学、行其所不能行、辩其所不能辩:均谓超出物德极限,涉入不知之域,而强不知以为知。○旧多释为撰者之主张,全反原义。

[559]
知止乎其所不能知,至矣:语本《齐物论》"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"。主张止于物德极限,不自矜尽知天道。

[560]
若有不即是者,天均败之:不能止于物德极限,天道之轮必将挫败之。○"均"旧作"钧",字通。"天均"语本《齐物论》,又见蔺撰《寓言》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演绎《齐物论》"至知无知"、"人难尽知天道"之义。

[561]
备物以将形:整备外物,以便将养身形。此言"保身"(《养生主》)。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养形必先之以物"。

[562]
藏不虞yú:虞,预测。不虞,不预测。此谓晦藏己知,而不预测。义同下文"至知不谋"。有预测,有预谋,源于自矜尽知天道的"成心"(《齐物论》)、"前识"(《老子》)。《老子》"前识者,道之华而愚之始",《齐物论》"道隐于小成,言隐于荣华"。以生心:以便葆养德心。此言自"葆"己德(《齐物论》"葆光"二义之前义)。

[563]
敬中:诚敬德心。此言自"逍"己德(《齐物论》"葆光"二义之后义)。以达彼:以便"遥"达彼道。

[564]
"若是而万恶至者"三句:此言"安命"。义本《人间世》、《德充符》"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"。

[565]
滑gǔ: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"不足以滑和"二句:语本《德充符》"不足以滑和,不可入于灵府"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撄宁"。【校勘】"和"旧讹为"成"。刘文典据《德充符》"不足以滑和"、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"不以欲滑和"、《俶真训》"不足以滑其和"、《精神训》"何足以滑和"校正。○刘文典:"'滑成'无义,'成'、'和'二字草书形相近,故'和'误为'成'。"○"纳"旧作"内",字通。

[566]
"灵台者有持"三句:心灵当持守天道,而又不能尽知天道,故不可自矜自得。

[567] 诚己:诚敬己心,即知一己物德极限,即明人难尽知天道。

[568] 每发而不当:超出物德极限而妄发言行,必然不当。

[569]
业入而不舍,每更为失:不当之言行既发,倘若坚执不舍,遇到相反事实即不断更改妄言妄行,每次更改仍必有失,仍属妄言妄行。

[570] "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"二句:义同《人间世》"人道之患"。

[571]
"为不善乎幽暗之中者"二句:义同《人间世》"阴阳之患",即下文"阴阳贼之"。【校勘】"闇"(暗)旧讹为"閒"或"閑",形近而讹,义不可通。褚伯秀、王叔岷据《北山录·报应验》一二、《净土三部经音义》二、《太平御览》六四五、《记纂渊海》五○引文均作"闇"校正。

[572]
明乎人,明乎鬼者:义本《大宗师》"知天之所为,知人之所为者,至矣"。

[573]
独行:独行天道,不盲从人道。◎第一章第三节: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道;知天知人,天、人"两行"。●第一宇泰定章:抉发内七篇诸义。

[574]
券quàn内者:券,契也(《说文》)。契合内德者。即《大宗师》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者。

[575] 行乎无名:义本《逍遥游》"圣人无名"。"无"为动词,训致无。

[576] 券外者:契合、迎合外境者。即《大宗师》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者。

[577] 志乎期费:志在期求靡费(财货)。

[578] 唯庸有光:义本《齐物论》"不用而寓诸庸"、"葆光"。

[579] 志乎期费者,唯贾gǔ人也:义本《德充符》"不货,恶用商?"

[580] 跂qǐ:同"企",踮足,引申为自我拔高。

[581]
与物穷者,物入焉:穷,与"通"相反。与物不通,外物反而撄入其心。与物相通,方能容物而不被撄扰。

[582]
龃:"龃龉"略语。龃jǔ龉yǔ,本义上下牙齿不齐,引申为意见不合,互相抵触。【校勘】"龃"旧讹为"且"。褚伯秀校正。○章太炎、王叔岷释"且"为"阻"。

[583] 尽人:尽,绝也。自绝于人。

[584]
憯cǎn:音义均同"惨",毒也(《说文》)。桴fú:鼓槌。桴鼓:战鼓,引申为对阵敌军。【校勘】"镆铘"前旧脱"而"字,乃因下句之脱而被注家删去。○"而桴鼓为小。无适而非阴阳"十一字旧脱。奚桐、王叔岷据《文子·道原》作"故兵莫憯于志,镆铘为下;寇莫大于阴阳,而桴鼓为细"、《淮南子·缪称训》及《主术训》均作"故兵莫憯于志,镆铘为下;寇莫大于阴阳,而枹鼓为小",校补"而桴鼓为小"五字。刘文典据《人间世》"无适而非君也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",校补"无适而非阴阳"六字。

[585]
非阴阳贼之,心则使之也:义承上章"为不善乎幽暗之中者,鬼得而诛之"。○"券外"、"志乎期费"、"为不善"、"与物穷"、"与物龃"、"不能容人"为因,"鬼得而诛之"、"阴阳贼之"为果。◎第二章第一节:至人因循内德,自"逍"己德;众人迎合外境,自矜自得。

[586]
"道通为一"五句:暗引《齐物论》。【校勘】"道通"后旧脱"为一"二字,据《齐物论》校补。○"其分也"后旧脱"成也"二字,于省吾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齐物论》校补。

[587]
"所以恶乎分者"二句:分,万物之分。备,道之完备。【校勘】"所以恶乎分者"之"以"旧脱。本书据下句"所以恶乎备者"校补。

[588]
"所以恶乎备者"二句:二"备",均谓自矜完备。有,坚执其有,未能"无何有"(《逍遥游》)。○二句隐斥《孟子》"万物皆备于我","有我"而自矜为"备"。【校勘】"其有也以备"之"也"旧脱。王叔岷据上句"其分也以备"校补。

[589] 出而不返,见其鬼:物乃道所分出,倘若不返入道,就会鬼迷心窍。

[590] 出而得,是谓德死:道所分出之物,倘若自矜自得,就会德心死灭。

[591] 灭而有实,鬼之一也:德心(虚)死灭,仅剩身形(实),是鬼之一种。

[592]
有形者:万物。象:动词,仿效。无形者:天道。而定矣:上扣"宇泰定"。○"以有形者象无形者",义同魏撰《庚桑楚》"仿道而行"。句谓有形之人,仿效无形之道,就能心宇泰定。◎第二章第二节:认识论之道术,仿效本体论之道体,就能心宇泰定。

[593]
出无本,入无窍:出离(天道)则失根本,返入(天道)又无孔窍。○郭嵩焘:"郭象以出入为生死,非也。"【辨析一】道生万物,似当有生出万物之"窍",然而道生万物的"天门",并非有形之"窍",而是无形之"窍"(《老子》谓之"玄牝")。本节义承上章,均略主语"道"(不明省略,义均难明),均释"天门"为何是无形之"窍":天道遍在于"宇",永在于"宙",然而天道"无形",故天门亦"无见其形"。

[594] 有实而无乎处:道有实,而无特定之处。此伏下文之"宇"。

[595]
有长而无乎本标:标,树杪末也(《说文》)。本标,同"本末"、"始终"。道有长,而无始无终。此伏下文之"宙"。【校勘】"標"(标)旧作"剽"(成疏本)或"摽"(陆释一本)。卢文弨、朱骏声、奚侗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陈景元本作"標"(标)校正。

[596]
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:前七字承上,乃"道"之变文。句谓"道有实",再伏下文之"宇"。

[597]
有所入而无本者有长:前七字承上,亦"道"之变文。句谓"道有长",再伏下文之"宙"。【校勘】后句"有所入而无本者有长"九字旧脱。本书据文义拟补。○宣颖因后句之脱,遂删前句"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"九字,导致文义断裂。○吕惠卿误以为所脱为前句,拟补前句"有所出而无本者有长",遂将未脱之前句移为后句,又改"出"为"入",变成"有所入而无窍者有实"(褚伯秀引)。于鬯、方勇、陆永品从之。○吕氏盲从否定"道"的郭象反注,以为整节均言"物",不知整节均言"道",故所补前句,所改后句,位置不对,义亦不通。

[598] 有实而无乎处者,宇也:此扣上伏二句,谓道遍在于"宇"。

[599]
有长而无本标者,宙也:此扣上伏二句,谓道永在于"宙"。○"宇宙"名相,见于《齐物论》。

[600]
"有乎生"六句:万物之"生死",即"出入"于不见其形的天道之门。○义本《老子》"出生,入死","天门开阖,能为雌乎","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","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"。参看魏撰《则阳》"万物有乎生,而莫见其根;有乎出,而莫见其门"。【校勘】"出入"旧误倒为"入出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郭注均作"出入"校正。

[601]
"天门者"三句:此扣上句"无见其形",乃谓天门无形,非谓天门不存在。○郭象反注:"徒有名耳,竟无出入,门其安在乎?以无为门,则无门也。"

[602]
"有"三句:结上。乃言"道体"。○义本《老子》"天下万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"。参看魏撰《知北游》"物物者非物,物固不得先物也"。

[603]
"而无有"三句:转言"道术"。○本节与上节,都是先言道体遍在永在,末句则言"有形者"之道术,仿效"无形者"之道体(上节);"圣人"之"无何有"道术,仿效"一无有"之道体(本节)。撰者思路清晰,并未混淆。然而不明本体论"道体"、认识论"道术"之异者,极易混淆。◎第二章第三节:抉发内七篇"天道遍在永在"、"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";圣人道术,仿效道体。●第二宇宙章:天道遍在永在宇宙。圣人道术,仿效道体;以人合天,心宇泰定。

[604]
"古之人"至"弗可以加矣"七句:全同《齐物论》。○此谓至人对道之认知。

[605]
"其次以为有物矣"四句:参看《齐物论》"其次以为有物矣,而未始有封也。"首句同,后三句异。○此谓至人对物之认知。

[606]
"始无有"三句:语本蔺撰《至乐》所引庄言"然察其始,而本无生......形变而有生,今又变而之死"。

[607]
"以无有为首"五句:语本《大宗师》"孰能以无为首,以生为脊,以死为尻?孰能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,吾与之友矣"。以上八句未引《齐物论》第三境之文,改引蔺撰《至乐》所引庄言、《大宗师》。○此谓至人对生死之认知。【校勘】"宗"旧讹为"守",形近而讹。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文如海本作"宗"、此处暗引《大宗师》校正。○下举同宗三族为例,亦证字当作"宗"。【辨析二】《齐物论》"古之人"章运用庄学四境,分论四种人对于宇宙之道的四种认知,"有以为"乃言至人,"其次以为"则言大知、小知。本篇"有以为"、"其次以为"、"其次曰",分言至人对道、物、生死之认知(下文又谓认知"虽异",实则圆融合一)。此证本篇非庄所撰。

[608]
是三者虽异,公族也:以一祖同宗分出三公族,譬解至人对道、物、生死之三层认知,层次虽异,实则合一。

[609] 昭景也,著戴也:昭氏、景氏,以所著官职的头戴之冠为氏。

[610]
屈氏也,著封也:屈氏,以所著封邑为氏。○前句并提"昭、景",故略"氏"字。后句单言"屈氏",故加"氏"字。两句分释楚室公族分出三氏之由,上扣"三者虽异,公族也"。【校勘】"屈"旧讹为"甲",形近而讹。郭嵩焘据《楚辞》王逸序"三闾之职,掌王族三姓,曰昭屈景"校正。成疏:"昭、屈、景,楚之公族三姓。"亦作"屈"。○"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"。屈原为三闾大夫,掌公族三氏。"三户"、"三闾"均谓昭、景、屈。

[611]
非一邪:上扣"三者虽异,公族也"。反问肯定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邪"为"也",证见郭象反注:"此四者虽公族,然已非一。"本书复原。○郭象连读"昭景也,著戴也,屈氏也,著封也,非一邪",误释"昭景"、"著戴"、"屈氏"、"著封"为"四者"并列之"公族",与"三者虽异,公族也"抵牾。郭象又改"邪"为"也",导致反问句"非一邪"(肯定其为一),变成陈述句"非一也"(否定其为一),义遂反转。○参看郭象篡改《泰初》"汝将固惊也"之"也"为"邪",导致陈述句转为反问句,义亦反转。◎第三章第一节:继续抉发上章暗引的《齐物论》"道通为一"、"唯达者知通为一"。

[612]
有生,黬yǎn也:黬,釜底黑灰(《玉篇》),即"尘垢"。此谓生命乃是天道所生之尘垢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游乎尘垢之外"、《大宗师》"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"。○本节承上"有无死生之一宗",谓"生"不可执,"死"不可惧。

[613]
披然曰"移是":此句先言下文贬斥之目标。【辨析三】万物有其"同是"(《齐物论》)、"公是"(魏撰《徐无鬼》所引庄言)。"达者知通为一",以天道为绝对之是,所以其言有定,"是"不可"移"。未达者不知"道通为一",拔高一己相对之是为绝对之是,所以其言无定,纷披淆乱,"是"常游"移"。

[614] 尝言"移是",非所言也:"移是"之说,貌似近理,实非"公是"。

[615]
虽然,不可知者也:"移是"者之所"是",不可确知。○《齐物论》"其所言者特未定",蔺撰《寓言》"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,魏撰《则阳》"始于是之,而卒黜之以非"。

[616]
腊:腊祭。膍pí胘xián:(腊祭所用)牛肚,即牛胃。孙诒让:"《说文》'膍'、'胘'二字同训'牛百叶'。《广雅》:'胃谓之胘。'"【校勘】"胘"旧讹为"胲",形近而讹。孙诒让、王叔岷校正。

[617]
可散而不可散也:腊祭之前,祭物不可散于群臣;腊祭之后,祭物方可散于群臣。譬解相对之是因时而移。

[618]
"观室者周于寝庙"三句:偃,偃溲,厕所。引申前喻。腊祭之时,群臣观于庙堂;腊祭既毕,群臣移步如厕,俗见遂据相对之是因时而移,而谓绝对之是亦因时而移,或谓世无绝对之是,否定道之存在。○旧因郭象反注,遂将本篇贬斥之"移是",视为庄学正面主张,认为庄子主张否定是非的"相对主义"。◎第三章第二节:"移是"之人,不知绝对之"是"遍在于"宇"、永在于"宙"。

[619]
请尝言"移是":请允许论述"移是"之非。○此下均为撰者贬斥"移是"之辨析,旧多释为撰者褒扬"移是"之论证。

[620] 是以生为本:上扣"有生,黬也"。贬斥"移是"者不以道为本。

[621] 以知为师:贬斥"移是"者不"以天为师"(魏撰《则阳》)。

[622]
因以乘是非:贬斥"移是"者"此亦一是非,彼亦一是非"(《齐物论》贬斥,郭象反注为庄子所褒)。○郭象反注:"是非之移,一彼一此,谁能常之!故至人因而乘之则均耳。"反注为撰者褒扬"移是"、"因以乘是非"。

[623]
"果有名实"四句:"移是"者"其所言者特未定"(《齐物论》),必遭违背名实、毫无"特操"(《齐物论》)之讥,遂以己身为人质,自证己有节操,乃至不惜赴死,以证其说不谬。○盲从伪道,即便"杀身成仁"(孔子)、"舍生取义"(孟子),其道仍属伪道,其死纯属枉死(参看魏撰《盗跖》谓子路之死)。

[624]
"若然者"三句:贬斥"移是"者以有用(于庙堂)为有知,以不用(于庙堂)为愚人。○参看《逍遥游》、魏撰《外物》庄惠辩用,《人间世》"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无用之用也"。

[625]
以彻为名,以穷为辱:彻,同"通"(撰者谓达者乃"通",遂易为"彻")。贬斥"移是"者以通达(于庙堂)为名誉,以穷困(于庙堂)为耻辱。○孟子名言"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","达"、"穷"均谓通达于庙堂,穷困于庙堂,非谓通达于天道,穷困于天道。

[626]
同于同:义同蔺撰《寓言》"同于己为是之,异于己为非之",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同于己而欲之,异于己而不欲",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"人同于己则可,不同于己则虽善不善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吹万不同",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不同同之之谓大"。○章末三句总斥今之"移是"者,一如蜩与鷽鸠(《逍遥游》)嘲笑异于己的大鹏,以同于己者为是,以异于己者为非。◎第三章第三节:"移是"之人一如蜩鸠,拔高一己相对之是为绝对之是。●第三至人章:古之至人心宇泰定,齐观物德之质,信仰终古恒定的天道绝对之是。今之愚人心宇不定,剪齐物德之量,信奉游移难定的人道相对之是。

[627]
蹍niǎn:足踩。伛yǔ:弯腰。○四句承上,譬解可"移"之"是",均属相对之是。【校勘】"傲"旧作"骜","伛"旧讹为"妪",王念孙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褚伯秀本、《白孔六帖》一一引文作"傲"、"伛"校正。○"太"旧作"大",字通。

[628]
"至礼不人"五句:譬解庄学至境,天道绝对之是。○首句正论(贬斥庙堂"礼"教),后四句引申。【校勘】首句旧作"至礼有不人","有"字衍,与后四句不谐。◎第四章第一节:可"移"之"是",均属人道相对之是。天道绝对之是,不可移易。

[629]
彻:消除。义同下二句"解"、"去"。【校勘】二"悖"、二"谬",旧皆作"勃"、"缪",字通。○"悖志"、"谬心"、"累德"、"塞道"下,旧皆脱"者"。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吕览·有度》引文均有"者"字校补。

[630]
【校勘】"清清则"三字旧脱。裘锡圭据《吕览·有度》作"静则清明,清明则虚",辨析校补:"未误之文当作'静则清=则明=则虚',读为'静则清,清则明,明则虚'。《庚桑楚》的抄写者大概由于'清'字、'明'字前都有'则'字,一时疏忽误接'静则'于'明',以致抄脱成今本之文。"按:=为古人重复前字之符号。

[631]
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:此谓道术之"无为无不为"(仿效道体之"无为无不为"),"无为"即顺应天道,"无不为"即因循内德(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)。◎第四章第二节:信仰天道绝对之是,顺道"无为"。因循道所分施之德,循德"无不为"。

[632] 谓之为:此"为"谓无为之为。为之伪:此"为"谓有为之为。

[633]
知者,接也:与物相接的直接之知。知者,谋也:诉诸谋虑的间接之知。四句乃谓人类有限知识的两种来源。○"谋"旧作"谟",字通。

[634]
知者之所不知,犹睨nì也:睨,斜视,一瞥。参看魏撰《管仲》"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,譬之犹一瞥也"。

[635] 动以不得已之谓德:句谓"无不为"的因循内德。

[636]
动无非我之谓治:动由真我,方可谓"治"。动若适人,不可谓"治",而是"被治"。

[637]
名相反而实相顺也:此谓顺道"无为",循德"无不为",名虽相反,实则相顺。◎第四章第三节:顺应天道即"无为",因循内德即"无不为"。●第四顺道循德章:抉发庄义"顺应天道,因循内德"、老义"无为而无不为"。

[638]
"羿工乎中微"二句:义同魏撰《列御寇》"非汝能使人保汝,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"。均谓有技甚易,"技进于道"(《养生主》)甚难。

[639]
圣人工乎天,而拙乎人:工乎天,达于"知天之所为"(《大宗师》)。拙乎人,未达"知人之所为"(《大宗师》)。

[640]
全人:全德之人(《德充符》)。异于《人间世》"全人"(全形之人)。○全人"良乎人",胜于圣人"拙乎人",达于"知天之所为、知人之所为者,至矣"(《大宗师》)。○"良"旧作"俍",字通。

[641]
唯虫:古人以"虫"为动物总名,此指不含人的一切动物。能虫:能够因循真德。能天:能够顺应天道。○二句譬解"全人"。

[642]
天:天道。人之天:人为虚构、损益的天道。三句参看《大宗师》"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?所谓人之非天乎?"蔺撰《山木》"人与天一"、《达生》"与天为一"。○人为虚构、损益天道者,尚不否认人当顺应天道,仅以人道冒充天道。主张人道异于天道者,不屑以人道冒充天道。后者悖道更甚前者,撰者据此递进分斥。【校勘】前二句旧皆脱"有"字,据王敔注校补。王敔:"全人恶有所谓天者?恶有所谓人之天者?"○末句旧作"而况吾天乎人乎","吾"字衍,义不可通。◎第五章第一节:全人仿效动物,顺道循德;信仰天道,丧忘人道。

[643]
"一雀过羿"三句:雀逃后羿之箭彀,譬解人逃庙堂之樊笼。取义于《德充符》"游于羿之彀中",贬斥庙堂刑网繁密,但必无效。【校勘】"過"(过)旧讹为"適"(适),形近而讹。孙诒让、刘文典据《韩非子·难三》、《艺文类聚》九二、《太平御览》七六四引皆作"过"校正。○郭象篡改"或"(惑)为"威",证见郭注:"威以取物,物必逃之。"孙诒让、王叔岷据陆释引崔譔本、《艺文类聚》九二、《太平御览》七六四、九二二引文均作"或"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"威"旁注"或"校正。

[644]
"以天下为之笼"二句:乃谓人刑之网虽密可逃,天刑之网虽疏难逃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藏小大有宜,犹有所遁;若夫藏天下于天下,而不得所遁",《老子》"天网恢恢,疏而不失"。【校勘】"雀无所逃"下,旧脱"矣"字。王叔岷据《韩非子·难三》、《太平御览》七六四引均有"矣"字校补。

[645]
"汤以庖人笼伊尹"二句:本斥庙堂樊笼无效,竟举俗君笼络成功二例。引喻失义。【校勘】"庖"旧作"胞",字通。卢文弨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作"庖"校正。

[646]
以其所好笼之:此义远于庄义,近于老义。庄义乃谓"不笼"(《养生主》"不祈畜于樊中")、"不治"。老义乃谓以所好笼之,无为而治。◎第五章第二节:圣君仿效天道,无为而治;以民所好,笼络天下。

[647]
兀者:语本《德充符》。拸chǐ:同"辞"。画:雕饰。外:动词。非誉:毁誉。句谓兀者拒绝雕饰,视毁誉为外在于己。【校勘】"兀"旧讹为"介"。据陆释引崔譔本作"兀"、郭注"刖者"校正。○"介"为独足(不论先天后天),"兀"为后天刖刑而独足。本章文义,乃斥庙堂人刑,字当作"兀"。下句"胥靡"即刑徒,亦为旁证。

[648]
胥xū靡mí:刑徒。登高而不惧:义本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登高不慄"。遗死生:义同《大宗师》"外死生"。○《大宗师》形容真人之语,撰者用于"兀者"、"胥靡",可证"兀者"、"胥靡"均属顺道循德而被庙堂惩罚者,同于《德充符》三兀者。

[649]
复习:复性,复归故德。忘人:丧忘人道。○《论语·阳货》孔言:"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。""性"谓先天之性,"习"谓后天之习。撰者以"习"言"性",似乎故意取义与孔相反,实属用语不当。【校勘】"習"(习)旧作"謵",字通。成疏释"謵"为"本性"(视"謵"通"习")。○"愧"旧讹为"餽",形近而讹。据成疏引一本、陆释引元嘉本皆作"愧"校正。

[650] 天人:语本魏撰《天下》,义近或撰《宇泰定》"天民"。内七篇无。

[651]
敬之而不喜,侮之而不怒:上扣"外非誉"。义本《逍遥游》"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"。

[652]
出怒不怒,则怒出于不怒矣:参看《德充符》申徒嘉("兀者"兼"胥靡")之言:"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,我怫然而怒;而适先生之所,则废然而反。"句谓天人出离愤怒,不再对众人"侮之"有怒,有怒亦非真怒,因为心如止水。

[653]
出为无为,则为出于无为矣:此释"无为而无不为"(顺道无为,循德无不为)。句谓天人出离有为人道而顺道无为,其循德无不为,异于人道之有为。

[654] 顺心:顺从德心,"自适其适"(《大宗师》)。

[655] 有为也欲当:循德有为而当,即顺道"无为"。

[656]
不得已:不得停止。义本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,托不得已以养中,至矣"、《大宗师》"催乎其不得已"。○"缘于不得已",即缘于真德之驱迫。

[657]
不得已之类,圣人之道:不得停止地顺道无为,循德无不为,乃是圣人之道术。○章首"圣人"则用俗义(不如"全人"),章末"圣人"又用庄义(同于"天人"),撰者用语不谨。◎第五章第三节:圣人顺道无为,循德无不为。●第五逃羿顺天章:逃遁有为人道,顺应无为天道。

[658]
胠qū:开。箧qiè:箱。囊náng:袋。匮guì:同"柜"。胠箧探囊发匮之盗:隐喻下文"窃钩者",即窃物"小盗",异于窃国"大盗"。

[659]
摄:收束,捆绑。缄jiān縢téng:绳结。扃jiōng:门闩。鐍jué:环形锁钮。则必摄缄縢,固扃鐍:防备"窃钩者"。

[660] 此世俗之所谓知也:世俗、伪道之知,仅知防备"窃钩者"。

[661]
巨盗:隐喻下文"窃国者"、"诸侯"。"然而巨盗至"三句:防备"窃钩者",有利于"窃国者"。

[662]
向之所谓知者,不乃为大盗积者也:至人之知,始知防备"窃国者"、"诸侯"。○本节演绎《老子》"多藏必厚亡",《大宗师》"藏小大有宜,犹有所遁",蔺撰《山木》"知作而不知藏"。◎第一节:世俗圣知,仅防窃钩小偷;藏货箱柜,难防窃国大盗。

[663]
世俗之所谓知者、所谓圣者:贬斥世俗、伪道之"圣知"。此义贯彻全篇。有不为大盗积者乎、有不为大盗守者乎:伪道之"圣知",乃为"窃国者"积而守之。

[664]
昔者齐国:周武王所封姜齐。网罟gǔ:网,捕兽网。罟,捕鱼网。耒lěi耨nòu:耒,手耕曲木(《说文》)。耨,锄。

[665]
邑:三屋为井,四井为邑(《司马法》)。采邑,诸侯分给大夫的封地。屋:六尺为步,百步为亩,百亩为夫,三夫为屋(《司马法》)。○古代井田区划,一屋合三百亩。州:五闾为族,五族为党,五党为州(《司马法》)。○郑玄:"二千五百家为州。"闾:五家为比,五比为闾(《司马法》)。○郑玄:"二十五家为闾。"乡:五州为乡(成疏引《司马法》)。○郑玄:"万二千五百家为乡。"曲:偏僻乡村。

[666]
曷hé尝不法圣人哉:姜齐何尝不是效法世俗圣人,建立行政区划、整治其国?

[667]
田成子:姓田,名恒(后避汉文帝刘恒讳改为常),谥成。杀齐君而盗其国:前481年,田成子杀齐简公,姜齐遂成田齐。

[668] 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:"窃国者"同时窃取"圣知之法"。

[669] "故田成子"二句:"窃国者"名为"盗贼",实如"尧舜"。

[670]
小国不敢非,大国不敢诛:前380年,周安王承认田齐篡姜齐之既成事实,册封田成子四世孙田和(前400---前379在位)为诸侯。○魏撰《管仲》言及"田和"。

[671]
十二世有齐国:田成子、田襄子、田庄子、田悼子、田齐太公(田和)、田侯剡、田齐桓公(田午)、齐威王(田因齐)、齐宣王(田辟疆)、齐湣王(田地)、齐襄王(田法章)、齐王建(前264---前221在位),共计十二世。【辨析一】《史记·田敬仲完世家》误脱田悼子、田侯剡二世,导致俞樾误改"十二世有齐国"为"世世有齐国",严灵峰、陈鼓应误改为"专有齐国"。于鬯、钱穆、高亨、王叔岷据《史记索隐》、《竹书纪年》校正。○高亨据"十二世有齐国",误以为《胠箧》撰于前221年秦灭齐之后,与《吕览》(成书于前239)钞引《胠箧》抵牾。《胠箧》必撰于前264年(齐王建即位年,庄殁22年)至前240年(魏牟卒年)之间。此为本篇非庄所撰的史实硬证。

[672]
"则是"二句:并非仅斥田齐为窃国大盗,乃斥一切俗君僭主均为窃国大盗,又斥伪道"圣知之法"维护一切窃国大盗。◎第二节:窃国大盗,安如圣君尧舜;既窃邦国,兼窃圣知之法。

[673]
世俗之所谓至知者、至圣者:变文重言第二节节首之言。○上节贬斥世俗之所谓"知"、"圣",仅属"小知"。本节各增"至"字,进斥世俗之所谓"至知"、"至圣",仅属"大知",并非"至知"、"至圣"。有不为大盗积者乎、有不为大盗守者乎:伪道之"至知"、"至圣",仍为"窃国者"积而守之。

[674]
"何以知其然邪"七句:胣chǐ,刳肠。举出龙逢、比干、苌弘、子胥四例(注详魏撰《外物》),阐明世俗所谓"至知"、"至圣",实为窃国大盗积守其所盗窃之邦国,而窃国大盗不识好歹予以诛戮。

[675] 跖zhí:盗跖,隐喻"窃国者"、"诸侯"。义承魏撰《盗跖》。

[676] 盗亦有道:盗跖窃取世俗圣知,隐喻"窃国者"、"诸侯"窃取世俗圣知。

[677]
圣、勇、义、知、仁:譬解"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",为合语境而变文。○亦证撰者水准不高。若为蔺且、魏牟所撰,无须变文亦能合于语境。

[678]
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,天下未之有也:"窃国者"必具伪道鼓吹的"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",否则不能成为"诸侯"。

[679] 善人:隐指尧舜之类世俗圣知视为"圣君"的俗君僭主。

[680] 盗跖:隐指桀纣、田成子之类世俗圣知视为"恶君"的俗君僭主。

[681]
"天下之善人少"四句:承上。天下俗君僭主,尧舜少而桀纣多,故世俗圣知、"圣人之道",利天下少,害天下多。

[682]
唇揭:因。齿寒:果。此喻显见之因果。【校勘】"揭"旧讹为"竭",形近而讹,义不可通。王念孙、孙诒让据《战国策·韩策》作"揭"校正。

[683]
鲁酒薄:因。邯郸围:果。此喻不显见之因果。○楚宣王(前369---前340在位)朝诸侯,鲁恭公(前382---前355在位)后至,所献之酒甚薄。楚宣王怒而欲辱,鲁恭公不辞而还,楚遂攻鲁。魏惠王(前369---前319在位)久欲击赵,但畏楚救,于是乘楚攻鲁,遂围赵都邯郸(兼采陆释、成疏)。○魏武侯(前395---前370在位)卒后,公中缓、魏惠王争立,赵成侯(前374---前350在位)助公中缓。魏惠王即位以后,遂数度伐赵。魏惠王八年(前362)伐赵而围邯郸,楚宣王、鲁恭公均在位。魏惠王十六年(前354)伐赵而围邯郸,楚宣王在位,鲁恭公已死。故此处所言,当指前一次。

[684]
圣人生:因。大盗起:果。此亦不显见之因果,一如"鲁酒薄而邯郸围",为世俗圣知始料不及。○参看魏撰《盗跖》孔子教诲盗跖不为"小盗"而为"诸侯",不"窃钩"而"窃国"。

[685]
"掊击圣人"三句:"掊击圣人,纵舍盗贼",是为治本不治标,故"天下始治"。○世俗圣知、伪道俗见反之,纵舍圣人(誉尧),掊击盗贼(非桀),是为治标不治本,天下越治越乱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"。

[686]
"夫川竭而谷虚"二句:设譬。去其因(川竭、丘夷),则无其果(谷虚、渊实)。去除世俗圣知,则无窃国大盗。

[687]
"圣人已死"二句:承譬。去除世俗圣知,则无窃国大盗。◎第三节:伪道圣知,必为大盗之资;鄙弃伪道,方能釜底抽薪。

[688]
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:义承上节"掊击圣人,纵舍盗贼"、"圣人已死,大盗不起",再予申论。

[689]
重zhòng圣人:即"誉尧而非桀"(《逍遥游》),此为因。重zhòng利盗跖:此为"誉尧而非桀"之果。

[690] 斗斛hú:古制十升一斗,十斗一斛。南宋末年改为五斗一斛。

[691] 权衡:秤砣为"权",秤杆为"衡"。

[692] 符玺xǐ:各持一半为"符",独持印章为"玺"。

[693]
"彼窃钩者诛"四句:点题警语,千古名言。○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"小盗者拘,大盗者为诸侯。诸侯之门,仁义存焉"承之。

[694]
逐于大盗、揭诸侯:非谓甲(小盗)追逐于乙(大盗)、丙(诸侯),乃谓不善人(甲)追逐的世俗成功,就是始为窃国者(甲),终成诸侯(甲)。"故逐于大盗"三句:圣知之法、"圣人之道",导致不善人皆不欲成为"窃钩者",皆欲成为"窃国者"、"诸侯",而无力预防、阻止、追究、惩罚"窃国者"。

[695]
"此重利盗跖"二句:上扣节首"虽重圣人而治天下,则是重利盗跖也"。◎第四节:庙堂圣人不死,窃国大盗不止;窃钩小偷被诛,窃国大盗为侯。

[696]
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:语见《老子》。"国之利器"喻"圣知之法","不可以示人"即老义"愚民"。参看《老子》"古之善为道者,非以明民,将以愚之。民之难治,以其智多。故以智治国,国之贼。不以智治国,国之福"。【辨析二】"鱼不可脱于渊"为老聃之设喻,"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"为老聃之正论。庄子不取老聃之正论,仅取老聃之设喻,转喻庙堂人道迫使民众脱离天道,如同鱼处于陆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"、魏撰《外物》之庄子寓言"涸辙之鱼"。撰者引用老言,乃用老义(合于篇旨),非用庄义(不合篇旨)。

[697]
彼圣知者,天下之利器也,非所以明天下也:参看《齐物论》"彼非所明而明之"。○"圣知之法"、"仁义"之属,只可晦藏而自律,不可示人而律人。用于示人而律人,民众必定假装仁义以谋利。参看或撰《天运》所引庄言:"夫孝悌仁义,忠信贞廉,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,不足多也。"【校勘】"圣知"旧讹为"圣人"。褚伯秀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作"圣知"校正。○下句"故绝圣弃知"可为旁证。

[698]
绝圣弃知,大盗乃止:上扣"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"。义本《老子》"绝圣弃知,民利百倍;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;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"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绝圣弃知,而天下大治"。

[699] 擿zhì:古同"掷"。殚dān:竭尽。

[700]
擢zhuó:拔除。铄shuò:销熔。师旷:晋平公乐师,精通音律。离朱:传为黄帝时明目人,百步能见毫末,千里能见针尖。【校勘】"师旷"旧讹为"瞽旷"。王叔岷据下文、《鹖冠子·泰鸿》引文均作"师旷"、《骈拇》两以"师旷"、"离朱"对举校正。

[701]
攦lì:折断。工倕chuí:传为唐尧时巧匠。【校勘】"人含其巧"旧讹为"人有其巧"。王叔岷、陈鼓应据上文"人含其聪"、"人含其明",下文"人含其明"、"人含其聪"、"人含其知"、"人含其德"校正。

[702] 大巧若拙:语见《老子》。○此为撰者以老演庄之又证。

[703]
曾史:曾参(孔子弟子),以"孝"著称。史鰌(卫灵公臣),以"忠"著称。○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上有曾史,而儒墨毕起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儒墨"为"杨墨"(下同),证见《骈拇》郭注"杨墨"。详见辨析三。本书复原。【辨析三】郭象据《孟子》贬斥"杨墨",篡改外杂篇三篇五处"儒墨"为"杨墨":《胠箧》二,《骈拇》二,《天地》一(本书在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)。其证至少有五。其一,郭注证据。《骈拇》郭注:"竞辩于杨墨之间,则杨墨乃乱群言之主也。"《骈拇》为郭象版外篇之首,故仅注《骈拇》之"杨墨",后皆改而不注。其二,原文证据。郭象版二篇四处(《胠箧》、《骈拇》各二)并提"曾史杨墨",与郭象版《在宥》"上有曾史,而儒墨毕起"(郭象漏改)之并提"曾史儒墨"抵牾。其三,义理证据。杨朱主张"攘弃仁义",《胠箧》、《骈拇》、《泰初》既然主张"攘弃仁义",决无斥杨之理。其四,内七篇证据。杨朱为老聃数传弟子,庄子之同道前辈,故《应帝王》褒之。其五,学派证据。外杂篇演绎内七篇义理,亦当褒杨。蔺撰《寓言》、《山木》尚未以老演庄,亦未斥杨。魏牟版或撰四篇、刘安版新外篇六、刘安版杂篇以老演庄,更无斥杨之理。

[704]
【校勘】"烁"旧讹为"铄"。据陆释引向秀注音"燿"(耀)、成疏训"炫"校正。○下句"爚乱天下"之"爚",成疏亦训"炫燿"。"烁"、"爚"互文同训,作"铄"(熔化金属)义不可通。

[705]
外立其德:义同《人间世》"德之所荡"、"临人以德"。外立其德,必成伪德。爚yuè乱天下:爚,照耀。伪德照耀、炫耀于天下,必定淆乱天下。

[706]
法之所无用也:法之,效法之。效法盲从伪道、炫耀伪德者,实无致治之用。◎第五节:圣知利器,不可示人;曾史儒墨,淆乱天下。

[707]
子独不知:《逍遥游》"子独不见",《大宗师》"子独恶乎闻之",蔺撰《山木》、《达生》、魏撰《秋水》之"子独不闻",魏撰《则阳》"子独先罹之",或撰《天运》"子独不见",均用于寓言,"子"有确指。本篇不用于寓言,"子"无确指,乃是盲目仿拟。

[708]
"容成氏"至"神农氏"十二氏,均为上古部落酋长(魏撰《让王》称为"后")。旧多释为"上古帝王"(司马彪、成疏),既悖史实,又悖庄学。○内七篇无此穷举笔法。撰者褒扬尧舜以前古人,多采夏代以前的上古史,而将"轩辕氏"(黄帝)误列于"伏牺氏、神农氏(炎帝)"之前。

[709] "当是时也"九句:化用《老子》八十章之文。

[710] 若此之时,则至治矣:以"不治"为"至治",演绎庄学至境"至治不治"。

[711] "今遂"二句:譬解庙堂圣知之"誉尧而非桀"(《逍遥游》)。

[712]
"攍yíng粮而趣之"五句:庙堂圣知"誉尧"之后,今之民众均被庙堂圣知"黥劓"、"雕琢",于是不乐其俗,不安其居,竞趋"圣君",而不知"圣君"治民仍属悖道。

[713]
则是上好知之过也:民众竞趋悖道"圣君",愿适"圣君"之适,愿役"圣君"之适,根源在于庙堂圣知"黥劓"、"雕琢"民众。◎第六节:上古至德之世,至治不治;当今悖道之世,越治越乱。

[714]
好知而无道:无道之知,均属假知。有道之知,方为真知。○《大宗师》"有真人而后有真知"。

[715]
毕:前有小网的长柄捕鸟工具,形似毕星。弋yì:系绳之箭。机:弩机。羉luán:彘罟(《尔雅·释器》)。捕捉野猪之网。【校勘】"羉"旧作"變"(变),形近而讹。奚侗、王叔岷校正。○奚侗:"'弓弩毕弋机变',与'钩饵网罟罾笱'、'削格罗络罝罘'平列,皆器用也。'變'非器用,当是'羉'字之误。"○王叔岷:"窃疑'變'本作'',''即'羉'之借字。"

[716]
罾zēng:以竹木为支架的方形渔网。笱gǒu:曲竹捕鱼笱也(《说文》),即魏撰《外物》之"筌"。

[717]
削格:捕兽的陷阱。罗络:捕大兽的罗网。罝jū罘fú:捕小兽的罗网。○鸟、鱼、兽三喻,承上"鱼不可脱于渊"而广之。

[718]
知诈渐毒:心知诈伪,渐侵毒害真德。颉xié滑gǔ:颉,"颉颃"略语,本义为鸟向上向下飞,引申为不相上下。滑,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○此词独特,又见魏撰《管仲》,不见内七篇和蔺撰之篇。撰者或为魏牟弟子。解诟gòu:诟,批评,辱骂。解析诟辩。【校勘】"诟"旧讹为"垢",形近而讹。马其昶、钱穆据《天地》"喫诟"校正。

[719] 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:天下皆知外求己所不知之知。此谓后天假知。

[720] 莫知求其所已知:莫知内求己所已知之知。此谓先天真知(真德)。

[721]
"皆知非其所不善"三句:义本《老子》"天下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矣"。信奉伪道者,无不非议伪道视为"不善"的真善,而不知非议伪道视为"善"的伪善,是以天下大乱。○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"人同于己则可,不同于己,则虽善不善"。

[722]
"故上悖日月之明"三句:天下盲从伪道,因而皆悖天道。【校勘】"铄"旧讹为"烁",义不可通。"山川之精"谓金属矿藏,字当作"铄"(熔化金属),不当作"烁"(闪烁、炫耀)。○上文"烁"误为"铄",此处"铄"误为"烁"。二字互讹。

[723]
喘蝡ruǎn之虫:动虫(崔譔)。《说文》:"蝡,动也。从虫,耎声。"耎ruǎn,同"软"。【校勘】"喘"旧讹为"惴",形近而讹。朱骏声、奚侗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赵谏议本、南宋蜀本、覆宋本、道藏各本、《一切经音义》三一引文均作"喘"校正。○"蝡"旧讹为"耎",形近而讹。朱骏声、奚侗、王叔岷据《一切经音义》三一引文作"蝡"校正。○"耎","软"之古字。《韵会》:"耎,音软。"《玉篇》:"耎,柔也。"《类篇》:"耎,弱也。"

[724]
肖翘之物:植物(崔譔)。肖,同"俏"、"峭",与"翘"同训,均谓挺拔。上文鸟、鱼、兽、虫均言动物之失性,此又兼言植物之失性。○以上六句,略同或撰《天运》:"三王之知,上悖日月之明,下睽山川之精,中堕四时之施,其知憯于蛎虿之尾,鲜窥之兽,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。"二篇撰者或同。

[725]
"甚矣夫"三句:贬斥"三代以下"之俗君僭主,无不悖道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自三代以下者,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",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灾及草木,祸及昆虫"、"自三代以下者,汹汹焉终以赏罚为事,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?无为也,而后安其性命之情。"义承本篇。

[726]
种种:"种己之种"之缩略(《秋水》辨析七),下句"役役"之仿词。以自己的天赋物德为天道的种子,引申为循德自适。○李颐训"谨悫",陆释训"淳厚",成疏训"淳朴"。乃据语境而释,虽亦可通,未明构词法。

[727]
役役之佞:役人之役的佞人。○"役役"语本《齐物论》(《大宗师》"役人之役"之缩略)。

[728]
"释夫恬淡无为"四句:啍啍zhūn,同"谆谆"(宣颖、奚侗),谆谆教诲。三代以下,舍弃恬淡无为的天道,崇尚悖道有为的人道,世俗圣知谆谆教诲民众,"黥劓"、"雕琢"民众真德,因而淆乱天下。◎第七节:庙堂好知无道,天下大乱;佞人黥劓民众,淆乱天下。

[729] 人卒虽众,其主君也:二句违背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。

[730]
君原于德,而成于天:此句违背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。万物均"原于德,成于天",不应单言君主"原于德,成于天"。

[731]
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名"为"君",证见郭注:"无为者,自然为君,非邪也。"○"言"、"名"对举,与"君"无关(下句"分"、"义"对举,始及"君臣")。钱穆、严灵峰、陈鼓应校正。

[732]
以道观分,而君臣之义明:二句违背《齐物论》"君乎牧乎,固哉"、"忘义",《人间世》"以义誉之,不亦远乎",《大宗师》"忘仁义",《应帝王》贬斥"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"等。又违背蔺撰《山木》"不知义之所适",蔺撰《至乐》"义设于适"。又违背魏撰《秋水》"轻伯夷之义",魏撰《田子方》"中国之君子,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"。

[733]
以道观能,而天下之官治:二句违背《逍遥游》贬斥"知效一官",《齐物论》"君乎牧乎,固哉"("牧"即"官"),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柴生乎守官"。又违背魏撰《天下》贬斥"百官以此相齿"。

[734]
以道泛观,而万物之应备:万物之应,万物之应然。表层义不悖庄学,但视"人卒虽众,其主君也"、"君臣之义"为万物之应然,违背庄学。

[735] 通于天者,道也:"天"高于"道",违背庄学"天"、"道"同格。

[736] 顺于地者,德也:"德"得于"地",违背庄学"德"得于"道"。

[737]
行于万物者,义也:"义"扣上文"君臣之义"。撰者认为"君臣之义,行于万物",违背庄学。【校勘】旧作"故通于天地者,德也","天"下脱"者道也顺于"五字。注家因脱文而改"义"为"道",义遂不通。刘文典、王懋竑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作"故通于天者,道也;顺于地者,德也;行于万物者,义也"校正。

[738]
上治人者,事也;能有所艺者,技也:以"治人"为"能事",违背《应帝王》"夫圣人之治也,治外乎?正而后行,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"。

[739]
"技兼于事"至"道兼于天"五句:逆应上文数句,罗列"技↗事↗义↗德↗道↗天"价值序列。兼于,兼容于,乃谓下兼容于上。○撰者之"天",实为人格化之"天帝"(第四章"帝乡"之"帝",亦为"天帝"),遂高于"道"。老、庄均以"道"为至高,高于天地鬼神。参看《老子》谓道"象帝之先"、"天法道",《大宗师》谓道"神鬼神帝"。

[740] "故曰"四句:化用《老子》。

[741]
"《记》曰"二句:引用古道家之书。○"《记》曰"二句,被后人暗引化入道教伪经《老子西升经》。陆德明、褚伯秀等颠倒因果,以为本篇引用《老子西升经》,以为《记》即《老子西升经》。本篇被《吕览》引用,必在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,早于汉后所出《老子西升经》。●第一天地均化节:古君无为,万物自化。

[742]
【校勘】陆释:"此两夫子曰,元嘉本皆为别章,崔本亦尔。"崔譔早于郭象,选注《庄子》大全本。元嘉本晚于郭象("元嘉"为南朝宋年号),为《庄子》大全本。可证"夫子曰"二节,原在《庄子》大全本之别篇。二节均为弟子所引庄言,有助于理解内七篇,今已难以复原至初始之篇,姑且仍存于本篇。夫子:庄子(司马彪)。【辨析一】司马彪全注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,故知外杂篇、解说三均非庄撰,亦知"夫子"乃庄门后学称庄子。外杂篇非对话语境引用"夫子"之言共计三章(《天地》二章、《天道》一章),均为庄门后学所记庄言,其义全合内七篇,不合老学、孔学,均为非庄所撰之硬证(《泰初》辨析二)。○成疏、陆释盲从郭象,误视本篇为庄所撰,遂谓"夫子"乃庄子称老子。○道士陈景元盲从道士陶弘景所言,遂释"夫子"乃庄子之师长桑公。○宣颖以"夫子"为孔子专名,遂释"夫子"为孔子。○俞樾据郭象版《天地》下文"夫子(孔子)问于老聃曰"(郭象拼接之杂篇《泰初》第二章),亦释"夫子"为孔子。"夫子曰"二节本在别篇,俞说无据。

[743]
"夫道"四句:此言本体论之"道体"。○常言为"天覆地载",此易为"覆载天地"。【校勘】"覆载"下旧脱"天地化生"四字。王叔岷据《鹖冠子·学问篇》陆注引作"覆载天地,化生万物者也"、成疏"二仪待之以覆载,万物得之以化生"、《大宗师》"覆载天地"校补。

[744]
刳kū心:义同"息黥补劓"(《大宗师》)、"雕琢复朴"(《应帝王》)。语本蔺撰《山木》"刳形去皮,洗心去欲"。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:此言认识论之"道术"(仿效"道体"),总领下文十句(展开"刳心"十义)。

[745]
无为为之之谓天,无为言之之谓德,爱人利物之谓仁:"刳心"第一、第二、第三义,分言"道"("天"即"道")、"德"、"仁"。庄子不反对"仁",仅谓"道"、"德"高于"仁"。

[746]
不同同之之谓大:"不同"谓物德之量,"同之"谓物德之质。此言"(博)大"。

[747]
行不崖异之谓宽:知人我物德之质均同,故不视他人异于自己;知人我物德之量均异,故不求他人同于自己。此言"宽(容)"。

[748]
有万不同之谓富:义同《齐物论》"吹万不同"。此言"(丰)富"。○"刳心"第四、第五、第六义,分言"(博)大"、"宽(容)"、"(丰)富"。

[749]
执:固守。故德:天赋初始真德。执故德:义同《德充符》"葆始"。○"刳心"第七义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执故德"为"故执德",证见郭注:"德者,人之纲要。"王叔岷据成疏"能持以前之德行者,可谓群物之纲纪也"校正。参看《韩非子·解老》:"夫能令故德不去,新和气日至者,蚤(早)服者也。故曰:'蚤(早)服,是谓重积德。'"○"君子明于此十者"以上十句,即"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"之"刳心"十义,原为并列关系。郭象之篡改,隔断"刳心"十义,导致"故"字构成了原义所无的因果关系。【辨析二】旧因郭象妄改庄言"执故德"为"故执德",遂不明"故"训"故德",释均难通。○庄言"故德"(真德),与《应帝王》"欺德"(伪德)对举。蔺撰《达生》"始乎故",蔺撰《山木》"有故/无故"(《山木》辨析四),魏撰《秋水》"无以故灭命",魏撰《知北游》"不以故自持",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"去知与故","故"均为庄学名相"故德"之缩略。《大宗师》"息黥补劓",《应帝王》"雕琢复朴",魏撰《秋水》"是谓返其真",刘安版新外篇《缮性》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,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,均谓"执故德",均谓返归初始真德。道难尽知,德乃道施,唯有循德,方能进道,故庄学以"执故德"为顺道人生之纲纪。

[750] 德成之谓立:葆全故德,"撄而后成"(《大宗师》),谓之"立(身)"。

[751]
循于道之谓备:因循天道,谓之"(齐)备"。参看魏撰《管仲》"大备莫若天地",魏撰《则阳》"人不赐,故德备",魏撰《天下》"古之人其备乎"。

[752]
不以物挫志之谓完:不被外物外境挫败顺道循德之志,谓之"完(人)"。○"刳心"第八、第九、第十义,分言"立(身)"、"(齐)备"、"完(人)"。

[753] 君子明于此十者:明白点出"刳心"十义。

[754]
事心:义同《人间世》"自事其心"。○君子明于"刳心"十义,即已"息黥补劓"(《大宗师》)、"雕琢复朴"(《应帝王》),即能"自事其心"(《人间世》)、"自适其适,以德为循"(《大宗师》)。

[755]
沛乎其为万物逝也:"逝"训"远",即"遥"达彼道。《老子》"逝曰远,远曰返"。蔺撰《山木》"与之偕逝......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"。○以上三句,小结"刳心"十义("道术"之核心)。

[756]
藏金于山,藏珠于渊:义同《大宗师》"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藏天下于天下"。此谓万物各得其宜,各适其适。

[757] "不利货财"六句:此谓外物不能撄扰己心。

[758]
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:义同《天运》所引庄言"至贵,国爵摒焉;至富,国财摒焉;至显,名誉摒焉"。【校勘】"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"下,旧衍"显则明"三字,乃郭注羼入正文。钱穆、王叔岷校删。○今本郭注:"不显则默而已。"王叔岷:"郭注本作:'显则明,不显则默而已。'"

[759]
万物一府:义同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,《德充符》"官天地,府万物"。

[760]
死生同状:义同《人间世》"以死生为一条",《大宗师》"知死生存亡之一体"。●"夫子曰"首节:刳心十义,息黥补劓;持守故德,自事其心。

[761] 夫子曰:本节另起。与上章"夫子曰"无直接义理关联,未必同属一篇。

[762] "夫道"三句:开言仍谓"道体"。

[763]
金石不得,无以鸣:金,铜钟。石,石磬。金石不得道所分施的物德,就不能鸣响。

[764]
故金石有声,不考不鸣:考,叩击。句谓金石虽有可鸣之物德,外物不叩击,则不鸣声。○此句设譬,"金石"隐喻下文"王德之人"。"不考不鸣"隐喻王德之人"和而不唱"(《德充符》)、"感而后应"(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)。

[765]
万物孰能定之:万物谁能决定钟磬之声?于内而言,唯有道施之德能定。于外而言,唯有施德之道能定。

[766]
王德之人:至德之人。庄学重要名相。"王"即《应帝王》之"王","王德"即至人之德。○《应帝王》篇名意为"顺应天帝(天道)的王德之人",篇中对应于至人壶子(并非俗王)。《齐物论》"王倪",《德充符》"王骀",均为"王德之人"。

[767]
素逝:素朴远逝("遥"达彼道)。耻通于事:义同《逍遥游》"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"、"孰肯纷纷然以物为事",《齐物论》"圣人不从事于务",《德充符》"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",《大宗师》"不谋事"、"相造乎道者,无事而性足"。

[768]
立之本原:即下"立德"。知通于神:即下"明道"。○旧释"本原"为"道",不合庄义,又与"知通于神"难通。参看魏撰《天下》"以德为本"。

[769] 故其德广:"立德明道",方能"德广"而达于"王德"。

[770]
其心之出,有物采之:至人德心出声,必有外物叩击。上扣"金石有声,不考不鸣"。

[771]
故形非道不生:有形万物,非道不能得生。生非德不明:得生之后,非德不能"以明"(《齐物论》)。

[772] 存形穷生:保存身形,穷尽天年。立德明道:立于真德,明于天道。

[773] "荡荡乎"四句:义同《德充符》"彼且择日而登假,人则从是也"。

[774]
"此谓王德之人"七句:重言"王德之人"。"冥冥"(无形)、"无声",均为"道"之变文。"视"道则"见晓","听"道则"闻和",谓王德之人超乎视听之悟道。○"此谓王德之人"总领下文至终,旧多单独断句,导致下文均失主语,义遂难通。

[775]
"故深之又深"四句:王德之人深之又深,故能驾乘万物;神之又神,故能达至精微。○魏撰《庚桑楚》"夫全其形生之人,藏其身也,不厌深渺而已矣"。

[776]
"故其与万物接也"三句:王德之人应接万物,致无己德而"乘物"(《人间世》),故供应外物索求(有叩皆鸣);时常驰骋而"游心"(《人间世》)于道,故要约外物留宿(同宿于道)。

[777]
大小长短修远,各得其宜:王德之人听任万物各得自适之宜。○"宜"同"适",参看"适↘义(宜)"之辨(《山木》辨析一、《至乐》辨析三)。【校勘】"各得其宜"四字旧脱,义遂难通。据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"毋小大修远,各得其宜"及"无大小修短,各得其所宜"校补。○姚鼐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"大小修短,各有其具",校补"各有其具"。《原道训》"各有其具"之"具",为"宜"字之讹,当据《主术训》校正。○王叔岷:"淮南王安父讳长,故改《庄子》'长短'为'修短',又略去'修远'二字,以避'修'字之复耳。"刘安撰著《淮南子》虽避父讳,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却不轻改原文。●"夫子曰"次节:王德之人,立德明道;天地万物,各得其宜。【辨析三】郭象从别篇移入"夫子曰"二章,把"夫子曰"首章庄言"王天下",与《天地》首章"君天下"强为牵合,谬解庄子赞成"王天下"。实则庄言"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",明确否定"王天下"。○郭象又把"夫子曰"次章庄言"王德之人",与《天地》首章"主君"强为牵合,谬解"王"为俗王,谬解"王德"为俗王之德,谬解"王德之人"为有君王之德的人。实则庄言"王德之人"非谓俗王,乃谓至人。

[778]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:"北"寓暗。隐喻黄帝达至俗谛至高之境。

[779]
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:昆仑之丘,人间至高之山(传说黄帝所居),隐喻俗谛至高之境。"南"寓明。二句隐喻黄帝从俗谛至高之境,向往真谛之境。

[780]
玄珠:"道"之变文。义本《老子》"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"。还归,遗其玄珠:隐喻黄帝以俗谛之知,求至真谛之境,未能悟道。

[781]
知:囿于名相的心知,成心之知。隐喻自矜其知的"大知"、"小知"。命名仿拟《知北游》之"知"。使知索之,而不得:黄帝运用心知,从名相之中寻觅天道,不得(天道超越名相)。〇黄帝"使知"、"使离朱"、"使喫诟"、"使罔象",表层义为黄帝派人求"玄珠",深层义为黄帝自运不同感官求道。

[782]
使离朱索之,而不得:黄帝运用眼睛,从物形之中寻觅天道,仍然不得(天道超越形迹)。

[783]
喫chī诟gòu:喫,同"吃"。口吃之舌辩。黄帝于言辩之中寻觅天道,仍然不得(天道超越言辩)。

[784]
罔象:罔,通"亡"、"无"。隐喻"无物之象",义本《老子》"是谓无状之状,无物之象,是谓芴芒"、"大象无形"。黄帝超越心知、形迹、言辩,从"无物之象"寻觅天道,终于得之。【校勘】"罔象"旧误倒为"象罔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郭注、成疏、覆宋本、《文选》王褒《洞箫赋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八〇三引、《云笈七笺》、李白诗《大猎赋》、白居易《求玄珠赋》均作"罔象"校正。〇《达生》"水有罔象",名相虽同,义则有异。●第二罔象得珠章:囿于物形,不能悟道;超越物形,始能悟道。

[785]
"尧之师曰许由"四句:所言师承关系无据。【辨析四】《逍遥游》"尧让许由",未言许由为尧之师。《齐物论》"啮缺问乎王倪",未言王倪为啮缺之师。《应帝王》"啮缺问于王倪,行以告蒲衣子",未言蒲衣子为王倪之师。撰者无据牵合,妄言师承。"蒲衣子"(撰者变文为"被衣")若为王倪之师,啮缺闻教于本师王倪,何必往告师祖蒲衣子?妄言啮缺为许由之师,尤属无稽。○旧多误据本篇妄言,以释内七篇之许由、王倪、啮缺、蒲衣子,乃至误释四人为"藐姑射四子"(《逍遥游》)。

[786]
啮缺可以配天乎:唐尧欲使啮缺"配天",下文撰者斥之。藉jiè:同"借"。

[787]
"啮缺之为人也"四句:乃谓啮缺物德甚厚。○物德甚厚者尚不可"配天",故任何人均不可"配天"。

[788]
以人受天:以人之物德,承受(僭代)天道之位。即下"乘人而无天",以"众父"(君主)僭代"众父父"(天道)。

[789]
彼审乎禁过,而不知过之所由生:义本《人间世》"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,而不知其所以过"。○《人间世》乃是颜阖批评"其德天杀"的弟子卫灵公太子,撰者移用于许由贬斥老师啮缺,又证其妄拟师承之无据。

[790] 与之配天乎:贬斥唐尧以人(啮缺)配天(天道)。

[791]
乘人而无天:义同"以人灭天"(魏撰《秋水》)。句谓啮缺将会驾乘"人道",否定"天道"。

[792]
方且:将要。本身:本于自身,未能"丧我"。异形:自异于有形之物,未能"齐物"。

[793]
尊知:尊大拔高己知。北驰:背道而驰。上扣黄帝北游(故遗玄珠)。【校勘】"北"旧讹为"火",形近而讹,王叔岷校正。○《外物》"北驰而不顾","北"亦讹为"火",王叔岷亦已校正。

[794] 为绪使:为,被。绪,绪余,琐事。使,役使。啮缺将被琐事役使。

[795] 为物絯gāi:絯,拘束。啮缺将被外物拘束。

[796]
四顾而物应:物应,义同"应物"。应,应酬。句谓啮缺将四顾而应酬外物。

[797]
应众宜:应酬众人之宜。字面义似合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事果乎众宜"。与上"本身"合观,则谓啮缺虚假应酬众人之宜,不许众人自适,强使众人适于人、役于人(即适于、役于啮缺)。

[798]
与物化而未始有恒:此谓啮缺之德心随物变化,未有恒德。○撰者用语不谨,语犯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"、魏撰《秋水》"无一尔行"、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"无专尔行"。三篇乃谓身形随物变化,义与此异。

[799]
有族:物各有族,族有君长。○此悖庄学。有祖:万物齐一,共有祖宗(天道)。○此合庄学。

[800]
众父:民众之父,即"天子"(俗君)。○此悖庄学。众父父:"天子"之父,即"天道"。○此合庄学。可以为众父:上扣"有族"。乃谓啮缺可为"天子"(人类之长)。○此悖庄义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(《人间世》)。而不可以为众父父:上扣"有祖"。乃谓啮缺不可"配天",天子不可僭代天道。○此合庄学。【辨析五】撰者以老演庄,欲证首章"人卒虽众,其主君也",又反对君主可以"配天",遂谓"君主"可为"众父",不可为"众父父"(不可僭代天道)。既悖庄义,亦悖老义。○《老子》"以阅众父",《大宗师》"以天为父",均以"天道"为"众父",未以"天道"为"众父父"。

[801]
治,乱之率也:君主僭代天道整治天下,乃是天下大乱之根源。○或撰《天运》"三王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"。参看《说苑·谈丛》"治者,乱之先也"。

[802]
北面:面朝北,臣民之位。南面:面朝南,君主之位。●第三尧师许由章:假君僭主,不可配天;代天治民,世乱之源。

[803]
华huà:地名。封人:守封疆之人。○"华封人"仿拟魏撰《则阳》"长梧封人"。

[804]
"始也"四句:古人认为有圣德者方可为天子。尧为天子,当有圣德,故华封人开始以为尧是圣人。封人三祝而尧三辞,遂知尧非"圣人",仅是"君子"。【校勘】"圣人"下之"也",旧作"邪"。王叔岷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群书治要》引文作"也"、《养生主》"始也吾以为至人也,而今非也"句法相同校正。

[805]
多男子而授之职:庄学未言民众之职当由上授,仅言"吹万不同"(《齐物论》)、"有万不同"(郭象移入首章之庄言),任人自适其适,自择其业。此悖庄学。

[806]
富而使人分之:参看魏撰《管仲》"以德分人谓之圣,以财分人谓之贤"。尧不能以财分人,尚非贤人,遑论圣人。

[807]
鹑chún裾jū:鹑衣百结。鷇kòu食:初生小鸟,所食甚少。鸟行而无影:鸟行空中,地上无影。【校勘】"裾"旧讹为"居","影"旧讹为"彰",均形近而讹。○奚侗、马其昶据《艺文类聚》二○引文、郭注"率性而动,非常迹也",校"彰"为"迹"。郭注之"迹",实为释"影",不可释"彰"。

[808] "天下有道"四句:义同《论语·泰伯》孔言"天下有道则见,无道则隐"。

[809]
千岁厌世,去而上仙:内七篇无"厌世"论,亦不言"仙"。○此悖庄学。参看《养生主》"常因自然而不益生"。

[810]
乘彼白云,至于帝乡:褒扬"乘彼白云",违背《逍遥游》"列子御风而行,犹有所待"。褒扬"帝乡",不合《逍遥游》"无何有之乡"。○此证首章高于"道"之"天",乃谓"天帝"。

[811]
退矣:矣,旧作"已",字通。○唐尧下属小吏华封人,竟然斥退唐尧。此合庄义。○上章明斥啮缺,隐斥唐尧,其义较晦。本章明斥唐尧,揭破上章晦藏之义。●第四封人斥尧章:尧非圣人,不足为君;圣人无为,身常无殃。

[812]
伯成子高:虚构至人。伯,四境排行隐喻定位于至人。○陆释:"伯成子高,《通变经》云:'老子从此天地开辟以来,吾身一千二百变,后世得道,伯成子高是也。'"实为据后释前。《通变经》为汉后道教鼓吹神仙论之书,取资于《天地》上章"千岁厌世,去而上仙,乘彼白云,至于帝乡",进而妄言《天地》本章"伯成子高"为老子转世(仿拟佛陀"本生"故事),不足为据。

[813]
【校勘】"下风"下旧衍"立"字。王叔岷据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注引、《文选》嵇康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注引、《吕览·长利》引文、《新序·节士》引文均无"立"字校删。

[814]
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:参看《人间世》"其(禹)用兵不止,其求实无已",或撰《天运》"禹之治天下,使民心变"。

[815]
俋俋yì乎:用力貌。●第五子高斥禹章:尧治天下,民劝民畏;禹治天下,德衰刑立。

[816] "天其运乎"二句:运,动。处,静。天之象,阳而动。地之象,阴而静。

[817]
日月其争于所乎:日出为昼,月出为夜,两者交替,为天道之显证。○参看《齐物论》"日夜相代乎前,而莫知其所萌",《大宗师》"其有夜旦之常,天也"。

[818]
"孰主张是"三句:乃问主宰天之阳动、地之阴静、日月相代、昼夜交替之"道",义同《齐物论》"怒者其谁"。【校勘】"而推"旧误倒为"推而"。奚侗、王叔岷、陶鸿庆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辅行记》(即《止观辅行传弘决》)、《朱子语类》引文均作"而推行是"校正。

[819]
意者:推测之词,引出下文。不得已、不能止:"已"、"止"互文。【校勘】郭象为了自圆"独化自得"谬说,篡改"不能止"为"不能自止"(《达生》辨析七),义不可通,与上句"孰居无事而推行"抵牾。证见郭注:"自尔,故不可知也。"本书据成疏无"自"义,校删"自"字。○参看《人间世》"其用兵不止,其求实无已"、《庚桑楚》"能止乎?能已乎?"均为"止"、"已"互文,均无"自"字。

[820]
隆:隆起云团,上扣"雨者为云乎"。施:降施雨露,上扣"云者为雨乎"。○俞樾谓"隆"当作"降",未明原义。"隆施"有"循环"义,"降施"无"循环"义。

[821]
【校勘】"在"旧讹为"有",形近而讹。褚伯秀、林自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唐写本、成疏均作"在"校正。

[822]
敢问何故:开篇连举"天"、"地"、"日"、"月"、"云"、"雨"、"风"七项,连出七"孰",问其成因。

[823]
务成昭:传说虞舜时人。此为庄学代言人。【校勘】"务成昭"旧讹为"巫咸祒"。裘锡圭校正:"马王堆三号墓竹书有神人'巫成柖',银雀山竹书残简有舜与'牟成'问答,《荀子·大略》有'舜学于务成昭',《庄子·天运》'巫咸祒'无疑是'务成昭'之讹。"○旧多不明讹字,牵扯为《应帝王》之反面角色"神巫季咸"。

[824] 六极:六合,四方上下。五常:五行,金木水火土。句谓天道有常。

[825]
帝王顺之则治,逆之则凶:"帝王"连读成词(不合《应帝王》之义),为魏牟版外篇仅有之例。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七称"帝王",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一称"帝王",均承此误。

[826]
九洛:九州聚落之事(成疏)。○成疏释"洛"为"(聚)落",可从。旧或以为"九"指洪范九畴,"洛"指"洛书",不可从。

[827]
上皇:"道"之变文,义同"太皇"。魏撰《秋水》"跐黄泉而登太皇","太皇"可"登",既非言神,亦非言人。○成疏:"上皇之治。"宣颖:"上皇,三皇以上人也。"方勇、陆永品:"上皇,上古帝王。"均释"上皇"为人、帝王,违背原义。●第一天运有常章:开篇卮言章。天道有常,天下戴之;帝王顺道则治,帝王悖道则凶。

[828]
商:宋。太宰:官号。荡:姓戴,名盈(见下),字荡。即《孟子·滕文公》的"戴盈之"。○内七篇庄子四章,均在篇末。本篇章法仿拟蔺撰《寓言》、《至乐》、魏撰《外物》,开篇卮言章之后,即为庄子章,章法异于内七篇。

[829]
虎狼,仁也:儒家认为"仁"为人类独有的至高价值。庄子认为虎狼亦有仁,故"仁"非至高价值。○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↘乐","道"为至高价值,"德"为次高价值,"仁"为第三价值。

[830]
至仁无亲:又见或撰《宇泰定》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至仁不亲",《大宗师》"有亲非仁",魏撰《管仲》"无所甚亲,无所甚疏"。《老子》"天道无亲"。○儒家主张以"亲亲之仁"为起点,扩充为"至仁",无可厚非。仅因后儒常以"亲亲"为"仁"或"至仁",复以"仁"为至高价值,故庄子斥之。庄子主张齐一万物、无所偏袒、一视同仁的"至仁",反对宗法伦理的"亲亲之仁"。

[831]
盈闻之:古人自称,皆称名,不称字。故"盈"为名,"荡"为字。【校勘】"盈"旧讹为"荡",汉代避惠帝刘盈讳而改。本书据陆释一本、崔譔本均作"盈"校正。

[832]
无亲则不爱,不爱则不孝:太宰荡所闻之儒家宗法伦理,以"亲亲"为价值体系之起点,由"亲亲"而"爱亲",由"爱亲"而"孝亲"。○"孝亲"为"忠君"之模板。

[833]
谓至仁不孝,可乎:庄子认为"亲亲"并非"至仁",导致儒家宗法伦理失去立足点而面临崩溃。故太宰荡问:主张"至仁",是否即为主张"不孝"?○"不孝(亲)"蕴含"不忠(君)"。

[834]
"不然"三句:庄子阐明,主张"至仁"并非主张"不孝",而是"亲亲之仁"并非至高价值,从属于"亲亲之仁"的"孝亲"更非至高价值。

[835]
此非过孝之言也,不及孝之言也:"过"、"不及"均为动词。"过孝"义同"以孝为过","不及孝"义同"以孝为不及"。庄子阐明,"孝亲"虽非至高价值,亦非过错,仅是不及"至仁"。

[836]
"夫南行者至于郢"四句:庄子据宋(对话发生之地)设譬。宋喻"亲亲之仁",宋北的"冥山"喻"至仁无亲",宋南的楚国郢都喻"孝亲",譬解"孝亲"去"亲亲之仁"已远,去"至仁无亲"更远。

[837]
以敬孝易,以爱孝难:因"敬亲"(服从宗法)而"孝亲"较易,因"爱亲"(超越宗法)而"孝亲"较难。

[838]
以爱孝易,以忘亲难:因"爱亲"(囿于血缘)而"孝亲"(不爱非亲)也较易,因"忘亲"(超越血缘)而"爱亲"(亦爱非亲)又较难。

[839]
忘亲易,使亲忘我难:自己"忘亲"而"爱亲"(亦爱非亲)也较易,让双亲忘记我(是他们的子女接受我之"忘亲")又较难。○双亲若是囿于宗法伦理,会以"你是我的子女"为据,要求子女履行亲疏有别的"亲亲之仁"。

[840]
使亲忘我易,兼忘天下难:让双亲忘记我(是他们的子女接受我之"忘亲")又较易,我丧忘天下(之亲疏而泛爱万物)又较难。

[841]
兼忘天下易,使天下兼忘我难:我丧忘天下(之亲疏而泛爱万物)又较易,让天下忘记我(之泛爱万物而安之)又较难。○此即下文"利泽施于万世,天下莫知也"之"至仁"。魏撰《则阳》"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,人之安之亦无已",亦谓"至仁"。"施于人而不忘"(蔺撰《曹商》),则人不安之;"施于人而忘",则人安之。

[842]
夫德遗尧舜,而不为也:尧舜为宗法伦理"亲亲之仁"的始祖。故"至仁无亲"之"德",遗弃尧舜倡导的宗法伦理,不为"亲亲之仁"。

[843]
利泽施于万世,天下莫知也:"至仁无亲"利泽施于万世,天下莫知其"至仁"。○《大宗师》"(天道)泽及万世而不为仁"。

[844]
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:"至仁无亲"之"德",岂会自赞自叹地妄言"亲亲之仁"、"亲亲之孝"?

[845]
"夫孝悌仁义"四句:宗法伦理之"孝悌仁义,忠信贞廉",只能自勉并受役于天赋真德,不可违背真德,不可强制民众,不可拔高为至高价值。

[846]
"故曰"三义:小结上文,增广其义。"至贵"者摒弃"国爵"之"贵","至富"者摒弃"国财"之"富","至显"者摒弃"名誉"之"显",故"至仁"者摒弃"亲亲"之"仁"。○以上共言四项庄学至境:至仁不仁,至贵不贵,至富不富,至显不显。【校勘】"顯"(显)旧讹为"願"(愿),形近而讹。奚侗、陈鼓应据下文"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,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,亲权者不能与人柄"、《庚桑楚》"贵富显严名利"校正。○三"摒"旧作"并",字通。

[847]
至道不渝yú:渝,变也。至道不变,对天地万物无所亲疏,一视同仁。至仁亦不变,亦对天地万物无所亲疏,一视同仁。【校勘】"道"上旧脱"至"字。马叙伦、李勉据上文三句均有"至"、外杂篇七见"至道"校补。●第二太宰问仁章:宗法伦理,有亲非仁;天道伦理,至仁无亲。

[848]
北门成:虚构小知。"北"寓暗,"成"喻其始于"道隐于小成"(《齐物论》),终于"撄而后成"(《大宗师》)。黄帝:庄学代言人。

[849]
咸池:传为黄帝之乐。洞庭之野:虚构的寓意地名。成疏:"洞庭之野,天地之间,非太湖之洞庭。"○蔺撰《至乐》:"《咸池》、《九韶》之乐,张之洞庭之野,鸟闻之而飞,兽闻之而走,鱼闻之而下入,人卒闻之,相与还而观之。"本章据其末句演绎。

[850] "始闻之惧"三句:北门成听乐过程的三阶段感受,是为本章之关目。

[851]
荡荡默默,乃不自得:北门成听乐结束的最终感受,是为本章之宗旨。○郭注:"不自得,坐忘之谓也。"《大宗师》"不自得"、"坐忘"均为褒词,此处郭注与郭义"自得"自相矛盾,"终始本末不相坐"(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)。

[852]
汝殆其然哉:汝,旧作"女",字通。〇黄帝肯定北门成之听乐感受。以下黄帝之言共计四层,前三层肯定北门成听乐过程的三阶段感受(隐喻悟道过程),第四层肯定北门成听乐的最终感悟(隐喻悟道)。

[853]
吾奏之以人,征之以天:第一奏表现万物(人为其一)循环,印证于天道。【校勘】"徵"(征)旧讹为"徽",形近而讹。据陆释本作"徵"校正。

[854] 行之以礼义:即魏撰《天下》"系于末度"。

[855]
建之以太清:即魏撰《天下》"明于本数"。〇句同魏撰《天下》"建之以常无有,主之以太一","太清"、"太一"义同,均为"道"之变文。【校勘】"建之以太清"下,旧衍"夫至乐者,先应之以人事,顺之以天理,行之以五德,应之以自然,然后调理四时,太和万物"三十五字,乃成疏(旧或以为郭注)羼入正文。〇苏辙、徐立山、王世贞、姚鼐、唐顺之、沈一贯、宣颖、王先谦、马其昶、刘文典、于省吾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、日本池田知久,据唐写本、赵谏议本、道藏白文本、成疏本、王元泽本、林希逸本、《北堂书钞》一〇五、《玉海》一〇三引文均无此三十五字校删。

[856] 四时迭起,万物循生:表现之内容。一盛一衰,文武伦经:表现之方式。

[857]
一清一浊:表现之内容。流光其声:表现之方式。【校勘】"一清一浊"下,旧衍"阴阳调和"四字,亦为成疏羼入。"清"、"浊"即"阴"、"阳",羼入成疏则义复。且上下文皆二句对言,羼入成疏则失对。

[858]
蛰zhé虫始作:表现之内容(展开"四时迭起,万物循生")。吾惊之以雷霆:表现之方式。

[859]
其卒无尾,其始无首:二句义同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、蔺撰《寓言》"始卒若环,莫得其伦"。双关表现内容(物化循环)、表现方式(旋律循环)。

[860]
"一死一生"二句:双关表现内容(死生循环)、表现方式(乐音灭起)。偾fèn,败坏,摹状"死"。起,摹状"生"。

[861]
所常无穷,而一不可待,汝故惧也:汝,旧作"女",字通。〇黄帝小结第一奏。阐明第一奏表现物化常态之无穷循环,万物无一可以终极倚待,因此北门成"始闻之惧"。◎黄帝之言第一层:阐明第一奏表现"物化循环",肯定北门成之"始闻之惧"。

[862]
"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"二句:第二奏表现"万物合和","阴阳之和"、"日月之明"均为表现内容。○上扣首章"日月争于所"。"日月之争"、"阴阳之分"均属表象,"日月之明"、"阴阳之和"方为本质。

[863]
"其声能短能长"四句:上二句的表现方式。○第一奏"一盛一衰"、"一清一浊"、"一死一生"、"一偾一起",均言万物表象之"变化"。第二奏"能短能长"、"能柔能刚",均言万物本质之"齐一"。

[864]
"在谷满谷"二句:双关表现内容(德心在谷在坑)、表现方式(乐音满谷满坑)。

[865]
杜隙守神:黄帝自谓演奏之时专心守神。○参看《应帝王》壶子之"杜德机",《德充符》"(灵府)日夜无隙",《逍遥游》"其神凝",蔺撰《达生》"其天守全,其神无隙"。【校勘】"杜"旧作"涂",字通。参看郭注:"塞其兑也。"成疏:"涂,塞也。"陈鼓应:"涂,借为杜,即杜塞。"

[866]
以物为量:黄帝自谓不以主观成心扭曲万物,以符合每物为量度。○魏撰《秋水》"物,量无穷",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以和为量"。

[867] "其声挥绰"二句:摹状乐音。挥洒宽绰,高亮明敞。

[868]
"是故鬼神守其幽"二句:展开"以物为量"。表现"鬼神",则摹状其"守其幽"。表现"日月星辰",则摹状其"行其纪"。

[869]
"吾止之于有穷"二句:双关表现内容(我的德心止于物德之有限,游心天道之无限)、表现方式(我的演奏止于乐音之有穷,余音流淌于无穷)。

[870]
"予欲虑之而不能知"三句:展开"流之于无止"。隐喻人难尽知天道。【辨析一】马叙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唐写本作"子",改"予"为"子",释"子"为"北门成",乃是误校而后误释。若作"子欲虑之而不能知",则是黄帝自矜己德,不合庄义,亦不合黄帝肯定北门成"不自得"。下文"吾既不及",即扣"予逐之而不能及",可证字必作"予"。

[871]
傥tǎng然立于四虚之道:上扣"洞庭之野"。倚于槁梧而吟:上扣"帝张《咸池》之乐"。○钱穆:"此明袭《齐物论》语,而殊不贴切。外篇决不出庄子,此等处皆可见。"《齐物论》"惠子之据梧也"、《德充符》"惠子据梧而瞑"均斥惠施,撰者变文移用于本章之庄学代言人黄帝,确实"殊不贴切"。

[872]
"心困乎所欲知"三句:展开"吾止之于有穷"。隐喻物德之极限。【校勘】"心困乎所欲知",旧脱前五字"心困乎所欲",末字"知"误移于下句"目"下。○马叙伦:"'目穷乎所欲见',应上文'望之'句,'力屈乎所欲逐',应上文'逐之'句,则应有一句应上文'虑之'句。"马叙伦拟补"口穷乎所欲知",王叔岷拟补"知穷乎所欲虑",陈鼓应拟补"心穷乎所欲知"(方勇、陆永品从之),第二字均作"穷",与下句"目穷乎所欲见"之"穷"重复,故宜作"困"。

[873]
吾既不及,已夫:上扣"予逐之而不能及"。物德"有穷",故当"已"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因是已"、《养生主》"殆而已"。

[874]
形充空虚,乃至委wēi蛇yí:黄帝自谓身形充满空虚,止于物德极限而怠。

[875]
汝委蛇,故怠:黄帝小结第二奏,阐明第二奏表现"万物合和",然而万物难以尽知(天道更难尽知),黄帝止于物德极限而怠,因此北门成"复闻之怠"。◎黄帝之言第二层:阐明第二奏表现"万物合和",肯定北门成"复闻之怠"。

[876]
"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"二句:第三奏表现"无怠之声"、"自然之命"(均为"道"之变文)。○第一奏、第二奏表现"有怠"、"有穷"的物德(物化循环、万物合和)。第三奏表现"无怠"、"无穷"的天道(主宰物化循环、万物合和)。

[877]
"故若混逐丛生"二句:上二句的表现方式。【校勘】"体"旧讹为"林",形近而讹,义不可通。刘文典据郭注"适在体中,故无别形"释"体乐而无形"校正。○下文成疏"体兹至乐",亦证此处当作"体乐"。

[878]
"布挥而不曳yè"二句:摹状乐音。不曳,不拖曳,不作绵长之音,而作短促之音。

[879]
无方:道术(《大宗师》)。参看《秋水》辨析四,以及下章"无方之转"。窅yǎo冥míng:幽暗之域。○"窅"旧作"窈",字通。"动于无方"二句:第三奏表现天道,没有物象,故属"动于无方"。○第一奏、第二奏表现物德,均有物象,乃是"动于有方"。

[880]
"或谓之死"四句:或人囿于表象,误以为有死、生、实、荣(第一奏、第二奏主题)。以道观之,实无死、生、实、荣(第三奏主题)。

[881]
行流散徙xǐ,不主常声:与第二奏"变化齐一,不主故常"对比。○第二奏表现"万物合和",故于"变化"之中,感悟"齐一"。第三奏表现天道,故"行流散徙,不主常声",进窥无声天籁。

[882]
世疑之,稽于圣人:第三奏表现超越物象、不主常声的天道,囿于物象、常声的世人(寓言中扣北门成)疑之,稽问于圣人(寓言中扣黄帝)。

[883]
遂:上遂,进窥。参看魏撰《天下》"其(庄子)于宗也,可谓调适而上遂矣"。

[884]
"天机不张"三句:圣人天机深而闭(真德不外荡),故于无声之中,得闻天籁,不涉言路而心悦道体。○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无声之中,独闻和焉"。

[885]
有炎氏:炎帝(神农)。【校勘】"炎"旧作"焱"。据陆释一本作"炎"、蔺撰《山木》"歌炎氏之风"校正。

[886]
听之不闻其声,视之不见其形:此谓天道无声无形。语本《老子》,寓言中由黄帝引之,故假托为先于黄帝的炎帝之言。

[887]
充满天地,包裹六极:此谓天道遍在永在于宇宙万物。上扣首章"天有六极五常"。【校勘】"包"旧作"苞"。据陆释一本、成疏均作"包"校正。

[888]
汝欲听之而无接焉,尔故惑也:尔,旧作"而",字通。○黄帝小结第三奏。阐明第三奏表现天道,北门成欲听之而无从应接,因此"卒闻之而惑"。◎黄帝之言第三层:阐明第三奏表现天道,肯定北门成"卒闻之而惑"。

[889]
"乐也者"三句:黄帝再次肯定北门成"始闻之惧"。○此为"小知"之境,囿于此境则"惧"(怕死)、"祟"(惑于生死)。

[890]
"吾又次之以怠"二句:黄帝再次肯定北门成"复闻之怠"。此为"大知"之境,囿于此境则"怠"(心意倦怠)、"遁"(逃遁死亡)。○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意怠",《养生主》贬斥"遁天悖情"、"遁天之刑"。

[891]
卒之于惑,惑故愚:黄帝再次肯定北门成"卒闻之而惑"。此为"至知无知"之境,达于此境则"惑"(不自得)、"愚"(致无其知)。○参看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知其愚者,非大愚也;知其惑者,非大惑也。大惑者,终身不解;大愚者,终身不灵"。

[892]
愚故道,道可载尔与之俱也:黄帝最终肯定北门成"荡荡默默,乃不自得"。阐明唯有自"逍"己德,方能"遥"达彼道。○北门成闻乐悟道,先悟其"惧"、"祟"而超越小知,再悟其"怠"、"遁"而超越大知,终悟其"惑"、"愚"而达于至知无知,因而与道同行,"与造物者为人"(《大宗师》、《应帝王》)。【辨析二】本章之黄帝,是首章"帝王顺之则治"的顺道无为典范,教诲北门成自"逍"己德,"遥"达彼道,并对首章诸问,做出形象回答(首章务成昭仅有抽象回答)。以"日月星辰行其纪",回答"日月其争于所乎"。以"四时迭起,万物循生",回答"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"、"其运转而不能止邪"。以"其卒无尾,其始无首",回答"云者为雨乎"、"雨者为云乎"。以"一盛一衰"、"一清一浊"、"一死一生"、"一偾一起",回答"一西一东,在上彷徨"。以"听之不闻其声,视之不见其形,充满天地,包裹六极",回答"天有六极五常"。最后以"道可载尔与之俱",回答"孰主张是"、"孰维纲是"、"孰居无事而推行是"、"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"、"孰嘘吸是"、"孰居无事而披拂是"、"敢问何故"。最终阐明唯有自知其愚,致无其知,方能循德顺道。◎黄帝之言第四层:总结全曲,肯定北门成"荡荡默默,乃不自得"。●第三黄帝论乐章:黄帝代言,庄学乐教;北门闻乐,彻悟天道。

[893]
师金:虚构至人。"师"指乐师,上承论乐之黄帝,隐喻达道。○李颐以为乃鲁国乐师,未言何据。钟泰以为虚构,"金"喻其言如金,不可磨灭。

[894]
刍狗:祭祀所用的草扎之狗。隐喻周公之礼。○"夫刍狗之未陈也"四句,隐喻周公之礼当时合用。○"尔夫子"之"尔"旧作"而",字通。

[895]
苏者:取草者。爨cuàn之:爨,灶火,此作动词。○"及其已陈也"三句,隐喻周公之礼过时无用。

[896]
眯:物入眼为病(《字林》),引申为迷目,迷途。○"将复取而盛以箧衍"五句,隐喻孔子推崇过时无用的周公之礼,必有祸患。

[897] "今尔夫子"三句:点破隐喻。○"尔"旧作"而",字通。

[898]
"伐树于宋"五事:变文又见蔺撰《山木》,魏撰《让王》、《盗跖》,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。详见《山木》注。○"是非其梦邪",义本《齐物论》"丘也与汝皆梦也"。◎师金斥孔第一层:先王之道,已陈刍狗;欲行今世,必受祸患。

[899] "夫水行莫如用舟"二句:前句隐喻周公之道,后句隐喻今世之道。

[900]
"以舟之可行于水也"三句:寻常,八尺为寻,倍寻为常。隐喻孔子欲行周公之道于今世。

[901] "古今非水陆欤"二句:揭破隐喻。

[902]
"今祈行周于鲁"四句:贬斥孔子"行周于鲁",一如"行舟于陆"(谐音),劳而无功,身必有殃。

[903]
"彼未知夫无方之转"二句:无方,道术(上扣"动于无方")。贬斥孔子囿于一方一隅、不随时变、应物有穷的方术,未明不囿一方一隅、循环运转、应物不穷的道术。【校勘】"转"旧讹为"传",形近而讹。王念孙校正。

[904] 桔jié槔gāo:一种运用杠杆原理的抽水工具。隐喻下文"礼仪法度"。

[905]
引之则俯,舍之则仰:譬解道术"无方之转",义同下文"虽其味相反,而皆可于口"。周公因应时势而"引之"则治,孔子违背时势而不肯"舍之"则不治。

[906]
"彼"四句:乃谓工具(制度)为人所用,人不应被工具(制度)所用。时势既异,工具(制度)亦异。故罪不在周公制度,而在用周公制度于今世之孔子。【校勘】"引人"下旧脱"者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唐写本、《太平御览》七六五、《记纂渊海》四六引文均有"者"校补。◎师金斥孔第二层:行舟于陆,劳而无功;行周于鲁,身必有殃。

[907]
"故夫三皇五帝"二句:矜,崇尚。进论三皇五帝,不崇尚礼仪法度相同,而崇尚(顺应时势改变礼仪法度)治理天下。

[908]
柤zhā:同"楂",山楂树。果蓏luǒ:在树曰果,在地曰蓏。参看《人间世》"柤梨橘柚,果蓏之属"。○"故譬"四句,再予譬解。【校勘】旧脱"果蓏之属"四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五二三引文有此四字、《人间世》"柤梨橘柚,果蓏之属"校补。○"虽"字旧脱,王叔岷据《初学记》二一、《太平御览》六一〇引文均有"虽"字校补。

[909] 故礼仪法度者,应时而变者也:至此得出结论。

[910]
"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"三句:演绎结论,再次设譬。龁hé,咬。慊qiè,同"惬"。

[911] "观古今之异"二句:揭破譬喻。

[912]
西施:隐喻周公。其里之丑人:隐喻孔子。颦pín:皱眉。病心而颦、捧心而颦:心痛而捧心皱眉。挈qiè妻子:带领妻儿。【校勘】四"颦"旧皆作"矉",异体字。○两"其里"旧皆重叠,即两处前句分别为"西施病心而颦其里"、"归亦捧心而颦其里"。俞樾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三九二、七四一引文两处皆不叠,唐写本、《韵府群玉》四引文第一处皆不叠校删。

[913]
彼知颦美,而不知颦之所以美:隐喻孔子仅知周公的礼仪法度之美,而不知为何美。○"美/所以美",参看第八章"迹/所以迹"。

[914]
惜乎,尔夫子其穷哉:尔,旧作"而",字通。重言首句。○本章孔子,上扣首章"逆之则凶"的悖道有为者。孔子倡导之"仁",又与第二章庄子所论"至仁"对比。以下三章,由老聃正面贬斥孔子之"仁"。◎师金斥孔第三层:西施颦心虽美,效颦则丑;孔子效颦周公,于今则穷。●第四师金斥孔章:周礼已陈刍狗,可行于古;孔子欲复周礼,东施效颦。

[915]
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:隐讽《论语·为政》孔言"五十而知天命"。参看蔺撰《寓言》"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,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,隐讽孔言"六十而耳顺"。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"六十九岁矣,无所得闻至教",隐讽孔言"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"。○孔子问道于老聃,参看《田子方》辨析一。

[916] 乃南之沛见老聃:参看蔺撰《寓言》"阳子居南之沛"见老聃。

[917] 北方之贤者:不视为"圣人"。得道:得于道术。

[918] 度数:即上章"三皇五帝之礼仪法度"、"周公"之礼,古之人文制度。

[919]
阴阳:道之"用"、"有"(物质性的万物始基)。异于道之"体"、"无"(精神性的万物规律)。【校勘】"未得"下旧脱"也"字。刘文典据上文及唐写本均有"也"字校补。

[920] 然:老聃谓孔子之求道,取径不当,故而未得。

[921] 使道而可献、可进、可以告人、可以与人:四句假设。

[922] 然而不可者:否定四句之假设。道不可献人、进人、告人、与人。

[923]
中无主而不止,外无征而不行:此谓孔子已失真德,外境又悖天道,故孔子求道于内心、外境,均无所得。【校勘】"征"旧作"正",字通。第三章"吾奏之以人,征之以天"之"征"为动词,训印证。此处取名词义,当作"征"(天道之征象)。○王敔:"正,证也。"林希逸:"今禅家所谓印证也。"均取动词义,不合此处文义。

[924]
由中出者,不受于外,圣人不出:由内德悟出天道之人,不接受外在人道,所以圣人不欲出仕(出仕即接受外在人道)。此斥孔子常欲出仕。

[925]
由外入者,无主于中,圣人不隐:被外在人道撄入内心之人,心中已无真德,所以圣人不会隐居(隐居即无力抵御撄扰)。此斥孔子被伪道撄扰。○"中无主而不止"以下八句,参看魏撰《则阳》"自外入者,有主而不执;由中出者,有征而不拒"。

[926]
名者,公器也,不可多取:此斥孔子好名。【校勘】"名"下旧脱"者"字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《辅行记》(即《止观辅行传弘决》)三二、白居易《与元九书》引文均有"者"字校补。

[927]
蘧qú庐:古时供传递公文者暂宿之官设驿站。○"蘧庐"取义,略同上章"刍狗"。【校勘】"仁义"下旧脱"者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一九四引文有"者"字校补。

[928]
覯gòu:遇见。客人久处,遇见主人多受责备。◎老子斥孔第一层:中无真德,难悟真道;仁义非道,止可一宿。

[929]
假道于仁,托宿于义:上扣第二章庄论"至仁"。"仁义"并非至高价值,只可假借托宿一时,作为通往"道德"的中途驿站。

[930]
逍遥之墟、苟简之田、不贷之圃:均为"道"之变文,下文分释。《说文》:"贷,施也。"

[931] 逍遥,无为也:释上"以游逍遥之墟"。此斥庙堂"仁义"之悖道有为。

[932]
苟简,易养也:释上"食于苟简之田"。此斥庙堂"仁义"之靡费难养。○魏撰《徐无鬼》"君独为万乘之主,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"。

[933]
不贷,无出也:上扣"圣人不出"。不施庙堂"仁义",即无须出仕。此斥孔子欲行"仁义",施恩民众,故欲出仕。

[934] 采真:义同"葆真"(魏撰《田子方》)。○后世道教转用于"神仙术"。

[935]
"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"三句:分别反扣第二章所引庄言"至贵,国爵摒焉;至富,国财摒焉;至显,名誉摒焉"。此斥孔子求富禄、求显名、求权柄。

[936] 操之则慄,舍之则悲:持有三者则慄(惧其失去),失去三者则悲。

[937]
尔一无所鉴,以窥其所不休者:此斥孔子不能鉴识三者之弊,而窥探追逐不休。○"尔"旧作"而",字通。"窥"旧作"闚",异体字。

[938]
是天之戮民也:遭受天之心刑而德薄池小之人。语本《大宗师》斥孔"天之戮民"。◎老子斥孔第二层:信奉伪道,追逐外物;一无所鉴,天之戮民。

[939]
怨:罚恶。恩:赏善。取:索取。与:施与。谏:谏上。教:教下。生:仁也。杀:义也。

[940]
八者正之器也:八者为正教天下的工具。○古人"道器"之辨,谓器低于道。

[941]
大变:"道"之变文。即上章"无方之转"。"唯循大变无所湮者"二句:唯有因循天道而不湮灭天道者,方能正确运用正教天下的工具。

[942]
正者,正也:仿拟并贬斥孔子对季康子之言:"政者,正也。子帅以正,孰敢不正!"(《论语·颜渊》)。孔子认为庙堂欲以"仁义"正天下,必当先以"仁义"自正己身。此斥孔子不知"道德"高于"仁义",仅以"仁义"正己正人,不能正天下。

[943]
"其心以为不然者"二句:终极回答孔子求道不得的原因。反扣第三章末句"道可载尔与之俱也"。○"天门"语本《老子》,又见或撰《宇泰定》。◎老子斥孔第三层:欲正天下,先正己身;以为不然,天门弗开。●第五老子斥孔章:孔子五十,求道未得;天之戮民,天门弗开。

[944]
本章情节,承于上章。上章老子总斥孔子求道未得,兼斥孔学宗旨"仁义"。本章专斥孔学宗旨"仁义",再扣第二章庄论"至仁"。

[945] 簸糠眯目:上扣第四章师金斥孔"数眯"。

[946]
蚊虻噆zǎn肤:噆,(蚊虻)叮咬。隐喻下句"仁义憯然,乃愦吾心"。○"夕"旧作"昔",字通。

[947]
憯cǎn:音义均同"惨",毒也(《说文》)。愦kuì:乱也(《说文》),撄扰(德心)。"夫仁义憯然"三句:老聃教诲孔子,以"仁义"为至高价值,必悖"道德",自治治人,均愈治愈乱。【校勘】"愦"旧讹为"愤",形近而讹。郭庆藩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《艺文类聚》一七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六六引文均作"愦"校正。

[948]
总:聚束(《说文》)。少儿头发聚束如角,谓之"总角"。总德:内敛真德,而不外荡。"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"三句:老聃教诲孔子,当使天下不失淳朴,仿效天道而动,葆全真德而立。○"仿"旧作"放",字通(《庚桑楚》辨析三)。

[949]
傑:傲也(《说文》),自视杰出。揭:高举(《说文》)。【校勘】"傑"(杰)旧不叠,"揭仁义"三字旧脱。刘师培、刘文典、王孝鱼、于省吾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唐写本、赵谏议本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均叠"傑"字,郭注、成疏均有"揭仁义以趋道德之乡"、《天道》"又何偈偈乎揭仁义"校补。

[950]
负:通"掊"pǒu,击也(刘师培)。建鼓:乐舞之鼓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仿拟本篇,作"击鼓而求亡子焉"。

[951]
鹄hú:天鹅。乌:乌鸦。黔qián:黑色,此用作动词,使黑。○二句设譬。

[952]
黑白之朴,不足以为变:合譬。鹄之白,乌之黑,均属天赋真德之"朴"。此斥孔子以"仁义"黥劓天下、雕琢民众,使真德之"朴"变成伪德之"器"。义本《老子》"朴散则为器"。【校勘】"变"旧作"辩",字通。《逍遥游》"御六气之辩"、《齐物论》"吾恶能知其辩","辩"皆通"变"。○成疏:"辩,变也,黑白分定,不可变白为黑也。"

[953]
名誉之观,不足以为广:此斥孔子追求名誉外观,"广己造大"(蔺撰《山木》)。

[954]
"泉涸"五句:暗引《大宗师》,作为老聃教孔最终之言。此斥孔子鼓吹的庙堂伪道"使鱼处陆",失其正处。撰者深明此为内七篇要义。○成疏:"此斥仁义之弊。江湖比于道德,濡沫方于仁义,以此格量,故不同日而语矣。"亦明此为庄学要义。【校勘】"与其"二字旧脱。详见《大宗师》校勘。●第六老斥孔仁章:任鱼处水,方有真道真德;使鱼处陆,仅有假仁假义。

[955] 本章情节,仍承上章。

[956]
夫子见老聃,亦将何规哉:孔门弟子以孔为圣,以为"诲人不倦"的孔子亦当教诲老聃。

[957] 钩:鱼钩。缴zhuó:带绳之箭。

[958] 吾乃今于是乎见龙:孔子喻老为龙,极赞。○《德充符》喻孔为凤。

[959] 嗋xié:闭合。〇句释上章孔子受教之后,未言一字。

[960]
讱rèn:顿也(《说文》)。出言停顿、缓慢、嗫嚅。不能讱:嗫嚅之言亦无。隐讽《论语·颜渊》孔言"仁者其言也讱"。【校勘】"舌举而不能讱"六字旧脱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、《艺文类聚》引、《太平御览》六一七及九二九引、葛洪《神仙传》、《天中记》引文均有六字校补。

[961]
予又何规老聃哉:大知孔子,对无知(井中鱼)、小知(林中鹿)、大知(天上鸿),均可俯视而教诲,唯对至人老聃(上天入地之龙),只能仰慕而受教。

[962]
【校勘】"渊默而雷声"旧误倒为"雷声而渊默",与上句"尸居而龙见"不谐。奚侗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在宥》"尸居而龙见,渊默而雷声"校正。

[963]
赐:子贡名。遂以孔子声见老聃:子贡以孔为圣,不信孔子之极赞,故欲亲见老聃以释其疑。

[964]
子将何以诫我乎:诫,旧作"戒",字通。○老聃自"逍"己德,故作此问。反扣孔言"予又何规老聃哉"。

[965]
先生独以为非圣人:儒家褒扬"三王"(夏商周),道家贬斥"三王"。【校勘】"三王"旧或讹为"三皇",下又衍"五帝"。当属未明文义者(如陆释引或本、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),据下文"三皇五帝"而妄增"五帝"。又因"三王五帝"不通("三王"后于"五帝"),而改"王"为"皇",遂讹为"三皇五帝"。今据成疏"先生乃排三王为非圣",陆释"'三王'本或作'三皇',依注,作'王'是也",校正校删。○陆释所引郭注,不见今本,已被后人删去。

[966]
【校勘】"禹用力"前,旧衍"尧授舜,舜授禹"六字。乃上文妄增"五帝"者,系统妄增。○于省吾:"敦煌古钞本'尧授舜,舜授禹'作'尧与而舜受',是也。'尧授舜,舜授禹'是同也。"于氏谓六字言"同",与"不同"抵牾,则是。于氏以敦煌古钞本五字为正,仍非。唐写本乃因妄增六字与"不同"抵牾,遂改为五字以弥缝。

[967]
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:子贡褒扬"三王",老聃遂先斥"三皇五帝"由顺道转为悖道(下文再斥"三王"加剧悖道)。○成疏:"三皇者,伏羲、神农、黄帝也。五帝,少昊、颛顼、高辛、唐、虞也。"成疏至此方释"三皇五帝",足证上文必无"三皇五帝"、"尧授舜,舜授禹"。

[968]
黄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:黄帝悖道有为,始治天下,"黥劓"、"雕琢"民心,剪齐民众物德之量,"劳神明为一"(《齐物论》)。○隐褒伏羲、神农顺道无为,不治天下。参看《应帝王》"泰氏(伏羲)未始入于非人"。

[969]
民有其亲死不哭,而民不非也:庙堂伪道初行,民众尚未彻底盲从,对于不奉伪道之真人,不予非议。

[970]
尧之治天下,使民心亲:黄帝之后,唐尧加剧悖道有为,加剧"黥劓"、"雕琢"民心,使民众"亲亲辨异"(《天下》辨析六),亲其亲族,不亲非亲族。

[971]
民有为其亲杀其服,而民不非也:"亲亲辨异"之首义,即按亲疏远近,降杀递减丧服为"五服"。庙堂伪道续行,民众仍未彻底盲从,任人自择是否奉行伪道,仍不非议。参看《应帝王》"有虞氏未始出于非人"。【校勘】"杀其服"旧讹为"杀其杀",义不可通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成疏"为降杀之服"及《天道》"降杀之服"校正。

[972]
舜之治天下,使民心竞:唐尧之后,虞舜加剧悖道有为,加剧"黥劓"、"雕琢"民心,使民众为了"光宗耀祖"(宗法伦理核心),竞趋"上进"(用于庙堂)。

[973]
民妇孕七月而生子:顺道无为则十月生子,悖道相竞则七月生子。【校勘】"七"旧讹为"十"。成疏"古者怀孕之妇,十四月而诞育",乃据讹文妄疏。此斥"舜之治天下,使民心竞",破坏自然节律,人为使之提前(下三句同)。〇"民妇孕"旧多误倒为"民孕妇",义不可通。〇"而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下二句均有"而"字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六〇引文此句亦有"而"字校补。

[974] 子生五月而能言:顺道无为则婴儿一年能言,悖道相竞则五月能言。

[975]
孩:同"咳"hái。笑也(《说文》)。〇王叔岷:"《系传通论》:'咳者,小儿之笑也。咳咳然,笑声也。'三月而咳'本《礼记·内则》。"参看《老子》"如婴儿之未孩"。不至乎孩而始谁:顺道无为则婴儿先笑而后辨人,悖道相竞则未笑即已辨人。

[976]
人始有夭:顺道无为则"散木终其天年",悖道相竞则"文木夭于斧斤"。〇以上四句均言提前,义同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云气不待族而雨,草木不待黄而落"。

[977]
禹之治天下,使民心变:三皇(黄帝)、五帝(尧舜)之后,三王(以夏禹为例,省略商汤、周文武)加剧悖道有为,加剧"黥劓"、"雕琢"民心,完成民心之"变"。〇反扣第六章"黑白之朴,不足以为变"。参看或撰《天地》"今子(禹)赏罚而民且不仁,德自此衰,刑自此立,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"。

[978]
人有心而兵有顺:民心变则有私心,遂以用兵谋利为顺天(实为逆天)。〇参看《人间世》"其(禹)用兵不止,其求实无已",魏撰《列御寇》"顺于兵,故行有求。兵,恃之则亡"。

[979]
杀盗非杀人:墨家(尊禹)辩题,义同"白马非马"(均谓分名异于类名)。〇郭象以降多误断"人"字属下,孙诒让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墨子·小取》、《荀子·正名》均有"杀盗非杀人"驳正。

[980]
自为种而天下耳:义承上句"杀盗非杀人"。人人自视为"人类"之"种",遂视天下人均为可杀之"盗"(非"种")。宗法伦理之"亲亲辨异",至此达于极致,连"虎狼之仁"(第二章所引庄言)亦失。〇此句或有脱误,仍可意会。

[981]
是以天下大骇,儒墨皆起:伪道猖獗之末世,人类恶于虎狼,于是天下大为惊骇,儒墨纷纷兴起。

[982]
其作始有伦,而今乎归:以上历斥伪道形成之简史,黄帝"作始",直至"儒墨",无不信奉宗法伦理,如今天下归心,无不盲从庙堂伪道。【校勘】"归"旧讹为"妇","汝"旧作"女",郭象以降遂多误断为"而今乎妇女,何言哉",义不可通。奚侗、刘文典、钱穆、陈鼓应均已驳正。【辨析三】"归"指"天下归心"(齐一于庙堂伪道),即"黄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"。从黄帝作始"使民心一",至儒墨皆起"而今乎归",完成了有为人道对无为天道的"以人灭天"(魏撰《秋水》)。"黥劓"、"雕琢"天下,伪道终成俗见。○伪道俗见无不崇尚"使民心一"、"天下归心",庄学主张"吹万不同"(《齐物论》)、"有万不同"(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、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(《大宗师》),故反对"使民心一"、"天下归心",视"天下归心"为"哀莫大于心死"(魏撰《田子方》)。

[983]
"三王之治天下"三句:上文铺垫已毕,至此总斥子贡所颂"三王"。○三句参看或撰《天地》"治,乱之率也"。【校勘】此处"三王",旧亦讹为"三皇",本书校正。其下亦衍"五帝",刘文典据唐写本此处、成疏此处均无"五帝"校删。均为未明文义者系统妄改妄增。

[984]
"三王之知"四句:续斥子贡所颂"三王"。睽kuí,乖也(《周易·序卦》),背离。〇后三句略同或撰《胠箧》"上悖日月之明,下铄山川之精,中堕四时之施"。二篇撰者或同。【校勘】此处"三王",旧亦讹为"三皇"。王先谦校正:"此'三皇'当作'三王',否则不可通。"王叔岷从之:"作'三王',则此所述,与上文不相矛盾矣。"〇本章多处"三王"、"三皇"、"五帝"淆乱,旧校偶得一端,未能全部校正,义均无法全通。

[985]
蛎lì虿chài:皆蝎之异名(王引之)。鲜窥之兽:鲜为人见的猛兽。【校勘】"窥"旧作"规",字通。吴汝纶校正:"规当读窥,鲜窥,不常见也。"马其昶是之。〇"蛎虿之尾、鲜窥之兽",义承先秦《老子》"蜂虿虺蛇弗螫,攫鸟猛兽弗搏"(见于战国中期郭店竹简《老子》及西汉早期马王堆帛书《老子》甲、乙,今本稍异)。"蛎虿之尾"为"蜂虿虺蛇"之变文,"鲜窥之兽"为"攫鸟猛兽"之变文。初版漏校,修订版补校。

[986]
"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"四句:尔,旧作"而",字通。老聃小结。贬斥子贡所颂"三王"非"圣人"。贬斥庙堂圣人非圣而自居为圣,实属无耻。〇本章遍斥三皇、五帝、三王、孔子、子贡、儒墨,对象之众多,用语之激烈,均为外杂篇之最(全篇亦然),故郭象及其追随者之篡改、妄断、反注,亦为外杂篇之最。

[987]
子贡蹵蹵cù然,立不安:子贡受教不安,无言一如上章之孔子。●第七老斥子贡章:三王之治,乱莫甚焉;推崇三王,儒墨伪道。

[988] 本章仍承上章,专斥孔子编纂的儒家"六经"。

[989]
六经:汉语史首见。熟知其故:熟知其中典故。【辨析四】王应麟:"'六经'始见于《庄子·天运篇》。"黄震:"'六经'之名始于汉,《庄子》书称'六经',未尽出于庄子也。"王叔岷:"以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为'六艺',始见于太史公《滑稽列传》。"诸说有是有非。《天运》被先于刘安、司马迁的贾谊《鵩鸟赋》钞引,必在魏牟版外篇,撰定时间不能晚于魏牟卒年(前240)。"六经"之名至迟始于战国末年,早于《史记·滑稽列传》。

[990]
干:干谒。七十二君:夸诞之说,并非实数。【校勘】"干"旧作"奸",字通。王敔、王叔岷、马其昶据陆释"奸音干"、《北堂书钞》九六、《太平御览》六〇八、《太平广记·神仙一》引文均作"干"校正。

[991]
论先王之道,而明周召之迹:周召,周公旦,召公奭。上扣第四章师金斥孔"今祈行周于鲁,是犹推舟于陆也"。

[992]  一君无所钩用:钩,取也(陆释)。孔子周游列国,诸侯未有用之者。

[993] "甚矣夫"三句:孔子主张治世,以己不遇治世之君为悲。

[994]
幸矣,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:老子主张不治世,以孔不遇治世之君为幸。【辨析五】孔子处于"春秋五霸"之末世,贬斥庙堂"霸道"(桀纣之道),鼓吹庙堂"王道"(尧舜、文武之道),诸侯均欲行"霸道",不欲行"王道",延至战国,愈演愈烈。秦国推行"霸道"至极,一统天下而迅速崩溃。汉朝遂予修正而"王霸杂用",终成庙堂伪道之正果,行于天下两千年。

[995]
迹、所以迹:义同魏撰《田子方》"著"、"所以著"。均本《德充符》"非爱其形也,爱使其形者也"。"形"、"迹"、"著"谓表象,"使其形"、"所以迹"、"所以著"谓本质。○"先王之陈迹",义同第四章"先王已陈刍狗"、第五章"先王之蘧庐"。

[996] 今子之所言,犹迹也:贬斥孔言"论先王之道,而明周召之迹"。

[997]
夫迹,履之所出,而迹岂履哉:迹,隐喻"仁义"。履(所以迹),隐喻"仁义"所从出之"道德"。无履则迹无从出,无"道德"则"仁义"无从出。此斥孔子未能"明于本数",仅是"系于末度"(魏撰《天下》)。

[998]
鹢yì:似鹭之水鸟。古之船首,多饰鹢形。【校勘】"鹢"旧作"鶂"。王叔岷据《左传·僖公十六年》、《太平御览》九二五引均作"鹢"、《禽经》"白鹢相视而孕"、《博物志》四"白鹢雄雌相视则孕"校正。

[999]
风化:感风成孕而化育后代。隐喻天道无为,化育天下。上扣第六章老聃教孔"仿风而动",下伏章末孔言"与化为人"。○宣颖:"风,马牛其风之风,谓雌雄相诱也。化者,感而成孕。"

[1000] "虫"三句:参看或撰《宇泰定》"唯虫能虫,唯虫能天"。

[1001]
类自为雌雄,故曰风化:总释"鹢"、"虫"之雌雄属于同类,故可感风成孕。〇旧或引《山海经》雌雄同体之兽"类"以释,义不可通。雌雄同体则无须感风成孕。【校勘】"曰"字旧脱。王孝鱼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校补。〇王叔岷:"有'曰'字,文义尤明。"

[1002]
性不可易,命不可变:正扣上文"黑白之朴,不足以为变",反扣上文"使民心变"、"莫得安其性命之情"。

[1003]
时不可止,道不可壅yōng:贬斥庙堂伪道欲使时间停止于"先王之治",欲使天道壅塞不转。〇上扣第四章"无方之转"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年不可举,时不可止;消息盈虚,终则有始"。

[1004]
"苟得于道"四句:自,自适。此斥伪道"使民心变"之后,民众从已被黥劓、雕琢、撄扰、改变之心,"自得"立基于宗法伦理的"君臣"纲常,视为"名教即自然"(郭义宗旨),遂将"适人之适"视为"自适其适"。○郭义"自得",孟义"自得之,则居之安",均谓此义。

[1005] 乌:乌鸦。鹊:喜鹊。孺:通"乳"(朱骏声),孚乳而生(李颐)。

[1006] 鱼傅沫:以沫相育(司马彪)。

[1007]
细腰:腰,旧作"要",字通。此指蜂。化:取桑虫祝之,使其似己。○《诗经·小雅·小苑》:"螟蛉有子,蜾蠃负之。"方勇、陆永品:"蜾蠃蜂常向螟蛉虫体内注射毒素,使其麻痹,然后负至巢内,为幼蜂备下食料,古人误认为蜾蠃负养螟蛉为子。"

[1008]
有弟而兄啼:有弟而兄失爱,舍长怜幼,故啼(成疏)。○唐顺之:"乌鹊孺,卵生;鱼傅沫,湿生;细要者,化生;有弟而兄啼,胎生。"

[1009]
化:造化。与化为人:顺应造化为人,义同"与造物者为人"(《大宗师》、《应帝王》)、"与造化者为人"(《淮南子》之《原道训》、《俶真训》及《齐俗训》、《文子·道原》)。○郭象反注:"夫与化为人者,任其自化者也。"又申"独化自得"谬说。刘文典驳正:"郭未得其义。"

[1010]
不与化为人,安能化人:上扣第五章老聃教孔"正者,正也"。自己不能顺应造化之道,安能教化他人(顺应造化之道)?

[1011]
丘得之矣:上扣第五章谓实际孔子"五十有一而不闻道"。经老聃教诲,真际孔子完成改宗,皈依天道。○五至八章是情节连贯的长篇寓言,近于后世短篇小说。●第八孔子改宗章:老聃教诲,孔子改宗;与化为人,方能化人。

[1012]
《史记·淮南衡山列传》:"高祖十一年(前196)七月,淮南王黥布反,立子长为淮南王,王黥布故地,凡四郡。"刘长时年四岁。

[1013]
魏牟生平知者甚少,故本书详论。刘安史料俱见《史记·淮南衡山列传》、《汉书·淮南衡山济北王传》,故本书简述。

[1014]
班固误将《庄子》中的诸多虚构寓言人物,如"王倪"(庄撰《齐物论》)、"子州支父"(魏撰《让王》)、"北人无择"(魏撰《让王》)等,视为历史人物而采入《古今人表》,等第却高于"庄周"、"魏牟",堪称古典式恶搞。

[1015]
或疑"亢桑子"是郭存《庚桑楚》的同篇异名,"畏累虚"则是郭存《庚桑楚》的内文地名,均非佚篇。此疑证据不足。倘若这两篇不是篇名,司马迁为"空语无事实"举证,当举更佳之例,如"藐姑射之山"、"长梧子"之类。这两篇应属慕庄后学仿拟《庚桑楚》之文,正如《卮言》、《重言》是慕庄后学仿拟《寓言》之文。

[1016]
骈pián拇:足拇趾连第二趾,使足五趾连为四趾。即下文"不足于数"。枝指:手拇指枝生一指,使手五指分为六指。即下文"有余于数"。

[1017]
性:个体之天性。德:同类之常德。《老子》"常德不离"、"常德不忒"、"常德乃足"。林希逸:"人所同得曰德。"○"德"就同类言,"性"就个体言。同类之物,物德大同,个性小异。出乎性哉,而侈于德:骈拇枝指虽属个体之天性,然而多于同类之常德。

[1018] 附赘zhuì悬疣yóu:附生之赘肉,悬系之小疣。○"悬"旧作"县",字通。

[1019]
出乎形哉,而侈于性:附赘悬疣虽属天赋身形,然而多于正常之身形。○以上六句设譬,引出下文贬斥儒家拔高"仁义"为至高价值(拔高的部分,就是多余的伪德)。

[1020]
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:"多方"本于魏撰《惠施》"惠施多方",此处意为想方设法、千方百计。儒家以"仁义"为至高价值,难以贯通阐释天地万物,只能"多方"弥缝。

[1021]
列于五藏zàng哉:儒家以"仁义礼智信"五德,比附于"肝肺心肾脾"五藏。句义隐喻儒家用伪德(五德)黥劓、雕琢、撄扰民众,植入民众内心(五藏)。○五藏,今作"五脏"。

[1022]
非道德之正也:此以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",贬斥儒家价值序列"仁义=道德"。"道德"乃天性之正,如同五指、五趾、五藏。"仁义"非天性之正,如同骈拇枝指、附赘悬疣、无用之肉、无用之指。

[1023] "是故"四句:设譬。身形之骈于足、枝于手,均因多于常德而无用。

[1024]
"多方骈枝"三句:合譬。德心之骈于仁、枝于义,均因多于真德而自作聪明,自以为有用正道,实则淫僻有害。◎第一节:骈拇多于常德,附赘悬疣无用;仁义并非道德,淫僻不正有害。

[1025]
黼fǔ黻fú:白与黑为黼,青与赤为黻(陆释引《周礼》)。古代礼服所绣华美花纹。离朱:已见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、《天地》。

[1026]
擢zhuó德搴qiān性:擢拔真德天性,使成伪德伪性。义本魏撰《则阳》引所庄言"寻擢吾性"。【校勘】"搴"旧讹为"塞",形近而讹。王念孙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"擢德攓性"、《文子·上礼》"擢德,自见也。攓性,绝生也"、《文子·九守》"擢拔吾生,攓取吾精"、《刘子·清神》"犹搴正性"校正。

[1027]
不及之法:标格过高、真德天性不能企及的恶法。○庙堂伪道强立"不及之法"(鼓吹者亦难企及),以便斥民"不及"而治之。盲从伪道的民众自惭"不及",甘愿被治。

[1028]
【校勘】"丸"旧讹为"瓦",形近而讹。刘师培、高骏烈、马其昶、王叔岷据陆释一云"瓦当作丸"、《达生》"累二丸而不坠"校正。○"棰辞"二字旧脱。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唐写本"窜句"下有"棰辞"、《后汉书·张衡传》引文作"窜句籍辞"、郭注"致其危辞"、李颐注"小辩危词"校补。

[1029]
蹩bié躠sǎ:蹩,跛也(《说文》)。躠,行不正貌。譬解儒墨跛行不正,拔技为道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蹩躠"为"敝跬",证见陆释引郭注"跬音屑"(今本已无)。孙诒让、章太炎、王叔岷、陈寿昌据陆释一本"敝"作"蹩"、成疏"蹩躠"、《马蹄》"蹩躠为仁,踶跂为义"校正。

[1030]
儒墨:与上文"曾史"并提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儒墨"为"杨墨",证见郭注"杨墨"(《胠箧》辨析三)。本书复原。

[1031] 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:都是旁门左道。

[1032]
非天下之至正也:上扣首节"仁义......非道德之正也"。庙堂"王道"鼓吹"仁义",虽比庙堂"霸道"鼓吹"礼法"略正,但非"道德"至正。◎第二节:擢拔真德,即成伪德;儒墨伪道,跛行不正。

[1033]
至正:道德。上扣首节"仁义......非道德之正也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至正"为"正正",证见郭注:"物各任性,乃正正也。"○吕惠卿、褚伯秀、罗勉道、王敔、胡文英、刘凤苞、宣颖、俞樾、武延绪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上文"非天下之至正也"校正。

[1034]
故合者不为骈,而跂qí者不为枝:合,上扣"骈拇"。跂,上扣"枝指"。不为,不可视为,不可作为(依据)。天然的骈拇、枝指,不可视为骈合、枝分,不可作为人为骈合、枝分(擢德搴性)的依据。【校勘】"跂者不为枝",旧误倒为"枝者不为跂"。奚侗校正:"'枝者不为跂',当作'跂者不为枝',与'合者不为骈'相对。"王叔岷是之。

[1035]
"长者不为有余"二句:此斥伪道视"长"为有余,视"短"为不足,剪齐民众天赋真德,使成伪德。

[1036]
"凫fú胫jìng虽短"四句:此斥伪道为把民众改造为便于统治的编户齐民,"擢德搴性",断长续短,使民忧悲,却自诩"仁义"。○义承魏撰《管仲》"鹤胫有所节,解之也悲"。

[1037]
故性长非所断,性短非所续:阐明物德之量天然不齐,无须断长续短。上扣"不失其性命之情"。【辨析一】庙堂"仁义"伪道,主张"上齐"(剪齐物德之量,强制上齐于伪道)、"下不齐"(下民分为不同等级),故"续凫胫,断鹤胫",不许万物"吹万不同"、"自适其适"、自由发展。江湖"道德"真道,主张"上不齐"(不剪齐物德之量,任其向上发展)、"下齐"(物德之质齐一于道),故"长者不为有余,短者不为不足",听任万物"吹万不同"、"自适其适"、自由发展。

[1038]
噫yī:嗟叹之声(成疏)。仁义其非人情乎:仁义并非人类的"性命之情"。○郭象反注:"夫仁义自是人之情性,但当任之耳。"【校勘】"噫"旧多改为"意",释为推测之辞,连读为"意仁义其非人情乎",不合古文句法,本书校正。○推测之辞当作"意者",如《山木》"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",《天运》"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?意者其运转而不能止邪?"

[1039]
彼仁人何其多忧也:贬斥鼓吹仁义之人忧虑天下物德不齐,不便于统治,遂欲断长续短,剪齐物德。○郭象反注:"恐仁义非人情而忧之者,真可谓多忧也。"◎第三节:真道至正,听任物德之量长短不齐;伪道不正,剪齐物德之量使之齐一。

[1040]
决:割裂。此指人为分割骈合之足拇。龁hé:咬断。此指人为斩断枝分之手指。○四句承上,申论剪齐物德之悲,贬斥鼓吹"仁义"者实属不仁。【校勘】"指"旧讹为"手"。王叔岷校正。○"枝于指"即下句"有余于数",有余者乃"指",非"手"。

[1041]
或有余于数:手指枝分成六,多于五。或不足于数:足拇骈合成四,少于五。

[1042]
其于忧一也:忧者并非骈拇枝指者,而是必欲剪齐骈拇枝指,使之合于"五"(仁义礼智信)的"仁人"。观下句即明。【辨析二】本节综合上文数节,阐明天然骈拇者之足趾,天然枝指者之手指,天然较短之凫胫,天然较长之鹤胫,均不当人为割开、斩除、续长、截短,亦即不当人为剪齐天生不齐的物德之量。贬斥庙堂伪道把"自适其适"的民众,强行改造成"适人之适"的编户齐民。

[1043] 今世之仁人:鼓吹"仁义"者。蒿hāo目:蒿草遮目。隐喻不窥真道。

[1044] 不仁之人:此斥(佯装)信奉"仁义"者,实属不仁。

[1045]
决性命之情而饕tāo贵富:饕,贪。佯装信奉"仁义"而自剪真德,志在谋取富贵。参看魏撰《管仲》"捐仁义者寡,利仁义者众"。○上斥鼓吹"仁义"伪道者剪人真德,使人"泣啼"。此斥信奉"仁义"伪道者自剪真德,志在"贵富"。合观二义,则鼓吹、信奉"仁义"伪道者,均属不仁。

[1046]
仁义其非人情乎:重言上节"仁义其非人情乎"。○郭象再次反注:"夫仁义自是人情也。"【校勘】"曰"旧讹为"意",遂错误连读为"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"。当属改上文之"噫"为"意"、连读为"意仁义其非人情乎"者系统妄改。○原文若作"故意",则"故"为论断之辞,"意"为推测之辞,二字抵牾,义不可通。

[1047]
自三代以下者,天下何其嚣嚣xiāo也:义承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"甚矣夫,好知之乱天下也!自三代以下者是矣",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三王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"。◎第四节:三代以降,倡导"仁义"伪道;剪齐物德,天下嚣乱至今。

[1048]
钩:弯木使曲之曲钩。绳:锯木使直之准绳(在墨盒内,可弹墨线)。规:锯木使成圆弧之圆规。矩:锯木使成直角之矩尺。mò索:绳索(捆绑二物合一)。胶漆:粘合二物为一。削其性、侵其德:上扣篇首"侈于性"、"侈于德"。本节申论上文"性长非所断,性短非所续"。【校勘】"索"旧讹为"绳约",与上句"钩绳"语复。马叙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下文"附离不以胶漆,约束不以索"、"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索"校正。

[1049] 屈折礼乐:屈身折节,合于庙堂伪道之礼乐。

[1050]
呴xǔ濡仁义:使鱼处陆之后,再以"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"为"仁义"。【校勘】"呴濡"旧讹为"呴俞",当属欲掩原义者篡改。据《大宗师》"与其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若相忘于江湖"校正。○魏撰《管仲》"濡呴"旧亦讹为"濡需",可证并非偶然之讹,而是有意篡改。

[1051]
以慰天下之心者:"呴濡"乃是虚假仁义,用于安慰"失其常然"的民众愤怒之心。

[1052]
此失其常然也:使鱼处陆,已失鱼当处水之常然。○参看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涸辙之鱼寓言"吾失我常与",魏撰《田子方》"失其大常"。

[1053] 天下有常然:道。证见下文"古今不二,不可亏也"。

[1054]
"常然者"七句:阐明天道不剪齐万物的物德之量。万物之曲、直、圆、方、附丽、约束,均属天生,均非人为工具钩、绳、规、矩、胶漆、索"削其性"、"侵其德"而成。○"丽"旧作"离",字通。

[1055] 同焉皆得:万物之德同质,皆得于道。

[1056]
古今不二,不可亏也:天道古今不变,不可亏损。语本魏撰《管仲》"古今不代,而不可以亏"。

[1057]
"则仁义"二句:上扣首节"仁义......非道德之正也",贬斥庙堂伪道以"仁义"僭代"道德"。

[1058]
使天下惑也:贬斥庙堂伪道以"仁义"僭代"道德",意在使天下民众迷惑。◎第五节:道德使鱼处水,相忘无须呴濡;仁义使鱼处陆,呴濡以慰天下。

[1059]
夫小惑易方,大惑易性:小惑乃言行路弄错方向,大惑乃言人生弄错方向(改变天性)。

[1060]
招仁义:义同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、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"揭仁义"。招、揭均训标举。挠náo:扰乱。挠天下:撄扰、黥劓、雕琢天下。【校勘】"虞氏"前,旧脱"有"字。严灵峰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》全书八见"有虞氏"、无一作"虞氏"、王夫之本作"有虞氏"校补。

[1061]
以仁义易其性:虞舜以"仁义"伪道,改易天下之真德天性。○郭象反注:"虽虞氏无易之之情,而天下之性固已易矣。"

[1062]
"故尝试论之"十二句:义承魏撰《则阳》"自殉殊面",列举"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"。○贬斥"圣人"(用儒家义),承于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。◎第六节:标举仁义,虞舜撄扰天下;三代以降,天下伤性殉身。

[1063]
臧、谷:均训善。虚构的寓意人名。义本《老子》"天下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矣"。

[1064]
俱亡其羊:隐喻臧、谷盲从伪道之善,却不知伪道之善乃是伪善,因而俱亡天性之真善。

[1065]
策:同"册",简牍。博塞:棋类游戏,又作"簿簺"。〇《庄子》佚文:"吾闻君子不学诗、书、射、御,必有博塞之心。"

[1066]
伯夷死名:扣上节"士则以身殉名"。盗跖死利:扣上节"小人则以身殉利"。

[1067]
二人者所死不同,其于残生伤性均也:扣上节"其于伤性以身为殉,一也"。

[1068]
奚必伯夷之是,而盗跖zhí之非乎:义本《大宗师》"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"。伯夷、盗跖,一如唐尧、夏桀。

[1069]
"天下尽殉也"十一句:贬斥庙堂伪道强分"君子/小人"而且价值颠倒。义本《大宗师》"天之小人,人之君子;天之君子,人之小人也"。〇"矣"旧作"已",字通。◎第七节:残生伤性,天下尽殉伪道;伯夷盗跖,难分君子小人。

[1070]
属:隶属。臧zāng:好,善。【校勘】"仁"下,旧衍"义"字。王叔岷据上文"枝于仁"、本句郭注仅及"仁"未及"义"校删。○"属其性乎仁"与下句"属其性乎辩"对举,增"义"则失对。旧因下句"属其性乎辩"脱文,注家遂增"义"字,与"属其性于五味"对举。

[1071]
【校勘】"属其性乎辩者,虽通如儒墨,非吾所谓臧也"三句十七字旧脱。陆释本残存"虽通如杨墨",孙诒让:"似不当止多此一句。窃疑当云:'属其性乎辩者,虽通如杨墨,非我所谓臧也。'"王叔岷:"盖陆所见仅存此句,与上下文意不相属,故后出之本皆删去。"〇孙、王所辨甚是,仅是未明"杨墨"原作"儒墨",已被郭象篡改(《胠箧》辨析三),本书复原。

[1072]
俞儿:古之善识味人(司马彪)。一云黄帝时人,一云齐桓公时人(陆释)。〇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,以"师旷"、"离朱"、"工倕",譬解"曾史"、"儒墨"。本篇仿拟,以"师旷"、"离朱"、"俞儿",譬解"曾史"、"儒墨"。

[1073]
【校勘】"非仁之谓也"之"仁"下,旧衍"义"字。本书据郭注"善于自得,忘仁而仁"未及"义"校删。〇"非义之谓也"之"非"下,旧衍"所谓仁"三字,与上下句不谐。〇本节文字讹乱,源于郭象篡改"儒墨"为"杨墨"。后人又渐次删去"属其性乎辩者,虽通如儒墨,非吾所谓臧也"三句十七字,进而妄改"仁"为"仁义",妄改"义"为"所谓仁义",导致原文分斥"仁"、"义",变成重复贬斥"仁义",与上下句不谐。

[1074]
闻彼、见彼、得彼:闻于、见于、得于彼人所闻、所见、所得,即下句"得人之得"、"适人之适"。〇参看刘安新外篇《在宥》"因众以宁所闻",谓众人盲从伪道俗见。自闻、自见、自得:自闻、自见、自得于天性、真德,即下句"自得其得"、"自适其适"。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:语本《大宗师》。【辨析三】撰者褒扬"自得"(义近"自适")、贬斥"不自得"(义近"不自适"),即下文褒扬"自得其得"、"自适其适",贬斥"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",并不违背庄义,仅是用语不谨,语犯《大宗师》贬斥"自得"、褒扬"不自得"。郭象利用撰者之用语不谨,遂将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列为外篇之首,作为郭义"独化自得"合于庄学之证,进而把庄义"逍遥自适"反注为"逍遥自得",以便否定"道"之存在。

[1075]
"夫适人之适"三句:贬斥"君子"伯夷、"小人"盗跖同样"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","同为淫僻",失性一也。

[1076]
"余愧乎道德"三句:上如"君子"伯夷,下如"小人"盗跖,均在伪道樊笼之内,"同为淫僻"。○"君子"盲从伪道,"小人"反抗伪道(亦被伪道规定,反模仿而不自觉),二者"彼/此"对待,最终本质无异(《齐物论》辨析二)。◎第八节:君子小人,均属淫僻;适人之适,本质无异。

[1077]
龁hé:咬。踛lù:跳跃。马之真性:义本魏撰《秋水》"牛马四足,是谓天"。本篇即发挥此义而撰。【校勘】"尾"旧讹为"足","踛"旧讹为"陸"(陆),均形近而讹。茆泮林、郭庆藩、奚侗据陆释引崔譔本、《淮南子·修务训》均作"翘尾",《文选》郭璞《江赋》注引作"翘尾而踛"校正。

[1078]
峨台:高台。路寝:正寝大殿。○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。若夫以鸟养养鸟者,宜栖之深林,浮之江湖"。【校勘】"峩"(峨)旧讹为"義"(义)、"羲"。奚侗、章太炎、王叔岷校正。

[1079]
我善治马:义本魏撰《秋水》"络马首,穿牛鼻,是谓人。"○"马"喻民,"伯乐"喻善治民的君主。

[1080]
烧之剔之:烧毛剪鬃。刻之烙lào之:刻蹄烙印。【校勘】"烙"旧作"雒",字通。王念孙、郭庆藩、俞樾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校正。

[1081] 羁jī:络马首。馽zhí:绊马足。皁cáo:同"槽"。栈zhàn:棚。

[1082]
马之死者十二三矣:剪齐马之物德,马之死已十分之二三。此斥"治马"之"害马"。○魏撰《徐无鬼》"去其害马者",所去者即"治马"、"害马"的"伯乐",即"治民"、"害民"的"君主"(《徐无鬼》辨析四)。

[1083]
前有橛饰之患,而后有鞭策之威:橛jué,同"嚼"。二句隐斥《荀子·性恶》"前有衔辔之制,后有鞭策之威",《韩非子·奸劫弑臣》"无捶策之威,衔橛之备,虽造父不能以服马",可证本篇撰于秦汉。

[1084]
马之死者已过半矣:使马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(《大宗师》),马之死已过半。此斥"役马"之"害马"。

[1085]
埴zhí:黏土。陶者"我善治埴"、匠人"我善治木":变文重言伯乐"我善治马"。增设二喻,贬斥治埴则害埴,治木则害木。

[1086] "夫埴木之性"二句:阐明埴木之天性不欲合于规矩钩绳。

[1087] "然且世世称之曰"三句:伪道终成俗见,以不合天性之伪善为真善。

[1088]
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:揭破治马、治埴、治木,均喻治民。◎第一节:伯乐善于治马,害马致死;君主善于治民,害民致死。

[1089]
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:"不然"伪道之"然",义本庄学真谛"不然然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090]
彼民有常性:上扣"马之真性",揭破"马"即喻民。○"真性"、"常性",即"真德"、"常德"。《老子》"常德不离"、"常德不忒"、"常德乃足"。

[1091] 同德:人同此德。

[1092]
一而不党,命曰天放:真道齐一物德之质,不分人类之阶级群党,顺应天道,放任不治。○伪道齐一物德之量,划分人类之阶级群党,违背天道,有为治民。

[1093]
其行蹎蹎diān:其行重迟。其视瞋瞋chēn:其视专一。○"蹎蹎"、"瞋瞋",字皆从"真",均状"其德甚真"(《应帝王》)。【校勘】"蹎蹎"旧讹为"填填","瞋瞋"旧讹为"颠颠",均为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"其行蹎蹎"校正。

[1094]
山无蹊xī隧suì,泽无舟梁:蹊,径。隧,洞。二句义本《老子》"民至老死不相往来"。

[1095] 连属其乡:没有行政区划。

[1096]
"禽兽成群"四句:人与鸟兽尚不敌对,何况与人。◎第二节:至德之世,天然放任;民有常性,至治不治。

[1097]
同与禽兽居,族与万物并:义本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。

[1098]
恶wū乎知君子小人哉:贬斥庙堂伪道强分"君子/小人"。义同《骈拇》"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",均本《大宗师》"天之小人,人之君子;天之君子,人之小人也"。

[1099]
同乎无知、同乎无欲:义本《老子》"常使民无知无欲"。其德不离、是谓素朴:葆全天赋初始真德,不予"黥劓"、"雕琢"。

[1100]
素朴而民性得矣:义本《应帝王》"雕琢复朴"、《大宗师》"息黥补劓"。

[1101]
蹩bié躠sǎ:已见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,跛行。踶tī跂qǐ:踶,同"踢"。跂,同"企"。踮足,拔高。○贬斥"圣人"跛行伪道,拔高伪德。

[1102] 而天下始疑矣:义同《骈拇》"使天下惑也"。

[1103]
澶sǎn漫:澶,同"散"。散漫即不一,不一即分。摘zhāi擗pǐ:琐碎。○贬斥庙堂伪道规定礼、乐等级,天子、诸侯、大夫、士、庶人分而不一。【校勘】"擗"旧讹为"僻",形近而讹。郭嵩焘据王逸《楚辞注》作"擗"校正。

[1104] 而天下始分矣:始分为"君子/小人"。上扣"恶乎知君子小人哉"。

[1105]
牺樽:古代酒器。作牺牛形,背上开孔以盛酒。珪guī璋zhāng:周代祭天六玉之二。○"樽"旧作"尊",字通。

[1106]
道德不废,安取仁义?情性不离,安用礼乐:阐明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↘乐"。【校勘】"情性"旧误倒为"性情"。王叔岷据陆释本作"情性"、成疏先释"情"后释"性"校正。○《缮性》之"性情"亦属误倒,王叔岷亦校正。

[1107] 残朴以为器:义本《老子》"朴散则为器"。

[1108]
毁道德以为仁义,圣人之过也:拔高"仁义"僭代"道德"(淆乱价值序列),是庙堂"圣人"之过。○贬斥"圣人"(用儒家义),同于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,均承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。◎第三节:至德之世,民性素朴;道德不废,安取仁义。

[1109]
"夫马"五句:踶tī,同"踢"。已,训止。摹状"马之真性"。○第二、第三节申论之后,本节回归首节之喻,再次褒扬"马之真性",贬斥"伯乐治马"。【校勘】"居"前旧衍"陆"字,马无水居者,有"陆"字又与下二句不谐。○"磨"旧作"靡",字通。

[1110] 衡轭è:辕前横木曰衡,马颈曲木曰轭。一马一轭,一车一衡。

[1111] 齐之以:贬斥伪道剪齐万物。月题:额上当颅,形状如月的额镜。

[1112]
介:同""(朱骏声),齿相切。ní:大车辕端以持衡者(《说文》),车辕前端(与车衡相接)。介:啃啮衡木。

[1113] 闉
yīn轭:曲颈甩轭。鸷zhì幔:嘶咬车篷。诡衔:偷吐衔口。窃辔pèi:窃藏辔头。【校勘】"轭"旧作"扼",""旧作"倪","幔"旧作"曼",均为借字。罗勉道、孙诒让、朱骏声、王叔岷校正。

[1114]
故马之知而能至盗者,伯乐之罪也:马之为盗,伯乐之罪。譬解人之为盗,圣人之罪。义承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"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"。【校勘】"能"旧讹为"態"(态),形近而讹。马叙伦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罗勉道本、世德堂本均作"能"校正。○下节"民能已此矣",亦证此字作"能"。◎第四节:马之真性,喜怒自适;逼马为盗,伯乐之罪。

[1115]
赫胥氏:上古酋长。○司马彪注"上古帝王",不合庄学。陆释:"有赫然之德,使民胥附,故曰赫胥,盖炎帝也。"俞樾驳正:"炎帝即神农也。《胠箧篇》既云赫胥氏,又云神农氏,其非一人明矣。"

[1116]
民居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:语本《知北游》"行不知所往,处不知所持"。

[1117]
含哺bǔ而戏,鼓腹而游:演绎庄义"游戏"。【校勘】"戏"旧讹为"熙"。据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所引庄言"游戏"校正。

[1118]
民能已此矣:义同上节"马知已此矣"。○本篇章法,总是先设譬,再点破。文虽短,义多复。

[1119]
屈折礼乐:屈膝折腰,合于庙堂礼乐之规定。悬跂qǐ仁义:悬,旧作"县",字通。跂,同"企",踮足,拔高。悬首踮足,合于庙堂仁义之规定。○二句参看《骈拇》"屈折礼乐,呴濡仁义,以慰天下之心"。

[1120]
而民乃始踶tī跂qǐ好知:民众踮足好知,"以奉不及之法"(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)。○贬斥"好知",乃斥喜好伪道假知,非斥喜好真道真知。

[1121]
争归于利,不可止也:民众"擢德搴性"(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),并非真为仁义,而是"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"(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)。

[1122]
此亦圣人之过也:篇终再斥"蹩躠为仁,踶跂为义"的庙堂"圣人"。◎第五节:仁义礼乐,庙堂伪道;民好伪道,圣人之过。

[1123]
离世异俗:身形"离世",德心"异俗"。○至人身形"与世俗处"(魏撰《天下》),德心"异于俗"(魏撰《让王》)。

[1124] 亢:高。为亢:自高。

[1125]
赴渊者:逃避伪道而投水自尽者。○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贬斥的务光、申徒狄,魏撰《让王》贬斥的北人无择、卞随、务光,魏撰《盗跖》贬斥的申徒狄、尾生,均属"赴渊者"。违背《德充符》"不以好恶内伤其身",《大宗师》"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,是知之盛也"。《让王》斥为"戾行",《盗跖》斥为"罹名轻死,不念本养寿命"。【校勘】"非世之人"、"教诲之人"、"尊主强国之人"、"避世之人"、"养形之人"下,旧皆脱"也"字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《艺文类聚》三六引、《文选》谢灵运《述祖德诗》、沈约《学省愁卧》诗注引、范晔《逸民传论》注引均有"也"字校补。

[1126]
语仁义忠信,恭俭推让:形容儒家之士。为修:自我修剪真德。○庄学贬斥"修身"、"修心",主张"至人不修"("修"训"修剪"),参看《田子方》辨析二。

[1127]
平世之士:以平治天下为己任之士。○魏撰《外物》形容孔子"视若营四海"。

[1128] 教诲之人:隐指孔子"临人以德"、"诲人不倦"。

[1129] 游居学者:孔、孟、荀均周游列国,游说诸侯。

[1130] "语大功"八句:形容法家之士(在朝儒士亦然,儒法原本一家)。

[1131]
为无:有为于致无。义本魏撰《知北游》"及为无,有矣"。"为无"者自矜丧忘功名利禄,标榜恬淡无为,实未恬淡无为,仍执其"有",未能"无何有"(《逍遥游》)。【校勘】"为无"旧误倒为"无为"。"无为"乃道家宗旨,必非撰者所斥。○奚侗据上下文均作"为亢"、"为修"、"为治"、"为寿"校正,甚是。唯释"为无"为"为逃",不确。

[1132]
江海之士,避世之人:隐遁"出世"之士。○庄子反对"入世"、"出世",主张"间世"。参看同一撰者《缮性》"古之所谓隐士者,非伏其身而弗见也"。

[1133] 吐故纳新:吐故气,纳新气。古人导引之术。

[1134]
熊经鸟伸:仿拟熊攀树、鸟伸足的导引健身之术。○东汉华佗在《庄子·刻意》"熊经鸟伸"(二禽戏)的基础上创编了五禽戏:一曰虎,二曰鹿,三曰熊,四曰猿,五曰鸟。

[1135]
导引之士,养形之人:祈求长生(隐含"求仙")之士。○庄子反对祈求长生成仙,主张"常因自然而不益生"(《德充符》)。

[1136]
"不刻意而高"五句:分斥上举五种士人。○刻意之士,隐逸之士,养形之士,常被误视为道家之士,撰者斥之,深明庄义。○"導"(导)旧作"道",字通。

[1137]
无不忘也,无不有也:无不丧忘,无不拥有。演绎庄学至境"至高不高"、"至修不修"、"至治不治"、"至闲不闲"、"至寿不寿"。

[1138]
澹dàn然无极:义本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。而众美从之:众多美德从之。

[1139]
此天地之道,圣人之德也:此乃撰者褒扬之圣人。◎第一节:五种俗士,均非圣人;圣人无极,超越俗士。

[1140]
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,此天地之本,而道德之质也:语本贾谊《鵩鸟赋》"真人恬漠兮,独与道息"。○贾谊《鵩鸟赋》语,又本《外篇·田子方》"遗物离人而立于独",《外篇·天运》"道可载尔与之俱也"。【校勘】"本"旧讹为"平",马叙伦、陈鼓应据《艺文类聚》二二引文作"本"校正。○字讹之因,当属或人据《天道》"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,天地之平,而道德之至也"妄改。本篇之"本"、"质"互文,异于《天道》之"平"、"至"义异,详见彼篇。

[1141]
圣人休焉:圣人休止有为。恬tián淡:恬静淡泊。【校勘】"圣人休焉。休则平易矣",旧讹为"圣人休休焉,则平易矣"。俞樾、郭庆藩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郭注、成疏、陆释均不叠"休"字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作"圣人休焉。休则平易矣"、《天道》作"故帝王圣人休焉。休则虚"校正。

[1142]
德全而神不亏:"葆德"而"才全"。【校勘】"入"、"袭"下,旧皆脱"也"字。"亏"下,旧脱"矣"字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《文选》嵇康《养生论》注引、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校补。

[1143]
同波:义本《应帝王》"吾与之虚而委蛇,不知其谁何,因以为递靡,因以为波流",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,夫孰能不波?"魏撰《庚桑楚》"与物委蛇而同其波,是卫生之经矣"。○以上四句,又见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。

[1144]
感而后应:义本《德充符》"和而不唱"。迫而后动,不得已而后起:义本《人间世》"乘物以游心,托不得已以养中",《大宗师》"催乎其不得已也"。

[1145]
故:故德(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,《天地》辨析二),初始真德。去故:自"逍"己德。

[1146] 循天之理:"遥"达彼道。

[1147]
其生若浮,其死若休:语本贾谊《鵩鸟赋》"其生兮若浮,其死兮若休"。○贾谊《鵩鸟赋》语,又本《内篇·大宗师》"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"。

[1148]
不思虑,不预谋:语本贾谊《鵩鸟赋》"天不可预虑兮,道不可预谋"。○贾谊《鵩鸟赋》语,又本《内篇·德充符》"圣人不谋",《外篇·知北游》"无思无虑始知道"。

[1149]
光矣而不耀:语本《老子》"光而不耀",即《齐物论》"葆光"二义。前义即"执故德"(自葆己德),后义即"去故(德)"(自逍己德)。

[1150]
信矣而不期:义本《大宗师》"道有信"、"约为胶"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约束不以索"。

[1151] 其寝不梦,其觉无忧:语本《大宗师》。

[1152]
【校勘】"德之邪"、"道之过"、"心之失"下,旧皆脱"也"字。"心"旧讹为"德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唐写本、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及《精神训》、《文子·九守》校补校正。

[1153]
静之至、虚之至、淡之至、粹之至:四"至"均言庄学至境。【校勘】"无所与忤"、"无所与逆",二"与"旧皆误作"于"(下文"无所与杂"不误)。王引之、高亨、方勇、陆永品校正。○"殽"(淆)旧讹为"交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作"不与物殽"("殽"旧讹为"散",王引之校正)、《文子·道原》及《自然》作"不与物杂"校正。下文"纯粹而不杂"、"无所与杂"亦为旁证。

[1154]
【校勘】"失"旧讹为"天",形近而讹,义遂不通。武延绪、钱穆校正。○参看《大宗师》"失时,非贤也","失"亦讹为"天"。

[1155]
养神:即"葆德"。◎第二节:道德之质,恬淡无为;圣人葆德,养神之道。

[1156]
柙xiá:同"匣"。放置器物的盒子。"夫有干越之剑者"四句:义本《养生主》"善刀而藏之"。承上演绎"葆德"。【校勘】"用"上,旧脱"轻"字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太平御览》三四四、《北堂书钞》一二二引、郭注、成疏均作"轻用"校补。

[1157]
蟠pán:同"盘"。盘旋环绕。"精神四达并流"五句:摹状"葆德"之效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,而不知其所由来,此之谓葆光"。

[1158] 同帝:至人达道,与"帝"(天道)同格。○"葆德"之后,方能"达道"。

[1159]
纯素之道,唯神是守:义承蔺撰《达生》"纯气之守"、《至乐》"臣有守",魏撰《秋水》"谨守而勿失,是谓返其真",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杜隙守神"。参看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"慎守其真"。

[1160] 守而勿失,与神为一:义承蔺撰《达生》"形全精复,与天为一"。

[1161] 一之精通:葆德。合于天伦:达道。

[1162] "众人重利"四句:或扣庄学四境。

[1163] "故素也者"四句:变文重言"葆德"。

[1164]
能体纯素,谓之真人:变文重言"达道"。○撰者称"葆德"者为"圣人",称"达道"者为"真人"。◎第三节:圣人葆德,循德进道;真人达道,与道同在。

[1165]
缮shàn:修补整治。性:天性。俗:世俗。复其初:复归初始真德。滑gǔ: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欲:嗜欲。致其明:获致天然澄明。【校勘】"缮性于俗"、"滑欲于俗"下,旧多根据郭注"已治性于俗矣,而欲以俗学复性命之本",妄增"俗"字,再误断为:"缮性于俗,俗学以求复其初,滑欲于俗,俗思以求致其明。"未增"俗"字之本,亦多根据郭注而误断为:"缮性于俗学,以求复其初,滑欲于俗思,以求致其明。"均不可通。篇首贬斥"缮性于俗"、"滑欲于俗",篇末贬斥"失性于俗",褒扬"不为穷约趋俗",均断句于"俗"。《达生》"去国捐俗"、《秋水》"行殊乎俗"、《天下》"不累于俗"、《渔父》"不拘于俗",亦均断句于"俗"。○罗勉道、焦竑、宣颖、苏舆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钱穆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不叠"俗"字,校删旧多妄增之二"俗"字,然而断句仍多误从旧之妄断,释义仍多误从郭象谬注。

[1166]
蔽蒙:后逆序作"蒙蔽"。蔽蒙之民:被黥劓、雕琢、蒙蔽之民。○郭象篡改反注《庄子》,"蔽蒙"后世之民至今。○第一节第一层:首先迎合黥劓,然后祈求息补,乃是蔽蒙之民。

[1167] 以恬tián养知:以先天恬静(循德),颐养后天心知(进道)。

[1168] 知生而无以知为也:仅知顺道全生,而不以心知悖道有为(而亏生)。

[1169]
以知养恬:以后天心知(顺道),颐养先天恬静(循德)。○义本《大宗师》"以其知之所知,以养其知之所不知"。

[1170]
知与恬交相养,而和理出其性:后天心知与先天恬静交相滋养,德之"和",道之"理",就能出自德性。○第一节第二层:以恬养知,以知养恬;知恬交养,不被蔽蒙。

[1171]
夫德,和也;道,理也:二句承上总提。展开"和理出其性"之"和"、"理",强调循"德"进"道"。

[1172]
德无不容,仁也:以"德"摄"仁"。隐斥庙堂"亲亲之仁"不能包容万物,并非"至仁"。

[1173]
道无不理,义也:以"道"摄"义"。隐斥庙堂"君臣之义"不能治理万物,不合"道义"。

[1174]
义明而物亲,中也:以"道"之"义"(绝对之义),下摄物各自适之"义"(相对之义),方能"物亲",方为中正之道。隐斥庙堂伪道使"义"不"明",使"物"不"亲",并非"中道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中"为"忠",证见郭注之"忠"。成疏作"中",亦证郭象篡改。刘文典、王孝鱼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、张君房本皆作"中",下句又作"中纯实而返乎情"校正。

[1175]
中纯实而返乎情,乐也:以"道"之"中",下摄"乐"。隐斥庙堂之"乐"不能使民返乎性情,并非"至乐"。○"乐"双关"音乐"、"快乐"。

[1176]
信行容体而顺乎文,礼也:以"道"之"信",下摄"礼"。隐斥庙堂之"礼"无信难行,不容形体,不顺人文,并非"至礼"。○以上运用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↘乐",阐明"道"、"德"高于"仁"、"义"、"礼"、"乐",后四项是从属于前二项的次要价值。

[1177]
礼乐遍行,则天下乱矣:次要价值"礼乐"(和"仁义")不可"遍行",否则就会天下大乱。至高价值"道德"方能"遍行",不会天下大乱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徧"(遍)为"偏",然后反注:仁义礼乐"偏行",则"一方得而万方失",天下始乱;仁义礼乐"遍行",则"万方不失",天下不乱。本书据陆释作"徧"音"遍"、王元泽本、覆宋本均作"遍"、成疏本作"徧"复原。○钱穆、关锋、陈鼓应不知郭象篡改"中"为"忠"、篡改"徧"为"偏",遂谓本节不合庄学,删去"夫德,和也"至"则天下乱矣"五十四字。

[1178]
彼:彼人,"知与恬交相养"的"古之治道者"。正:自正己身。蒙己德:蒙覆、隐藏己德。义本"支离其德"(《人间世》)、"善刀而藏之"(《养生主》)、"才全而德不形,内葆之而外不荡"(《德充符》)。

[1179]
冒则物必失其性也:冒,与"蒙"反义对举。真德外荡外显外冒,必定"临人以德"(《人间世》),剪齐物德之量,使合庙堂伪道之"仁义礼乐",则万物必失天性。○第一节第三层:道德至高,仁义次之;礼乐遍行,物失天性。◎第一节:蔽蒙之民,均被黥劓;达道之人,知恬交养。

[1180]
混茫:义同"浑沌"(《应帝王》)。与一世:终其一生。得澹dàn漠焉:上扣"恬"、"和"。○"茫"旧作"芒",字通。

[1181]
人虽有知,无所用之:不把心知用于违背天道。至一:至高齐一,"人与天一"(蔺撰《山木》)、"与天为一"(蔺撰《达生》)。

[1182]
莫之为而常自然:语本《老子》"道之尊,德之贵,夫莫之命而常自然"。○第二节第一层:古人素朴,浑沌未开;万物不伤,无为自然。

[1183]
逮dài:及,到。"逮德下衰,及燧人、伏羲"四句:先斥燧人、伏羲,从"至一"降至"顺而不一"。○魏牟版外篇不斥"伏羲、神农"以上,仅斥"黄帝"以下(魏撰《盗跖》、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皆然)。刘安版新外篇更为激进。

[1184]
"德又下衰,及神农、黄帝"四句:再斥神农、黄帝,又从"顺而不一"降至"安而不顺"。

[1185] 德又下衰,及唐、虞:再斥唐尧、虞舜。

[1186]
离道以伪:背离真道而学伪。险德以行:险,险峻,高峻,拔高。拔高德性而奉行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擢德搴性"、"以奉不及之法",刘安版新外篇《马蹄》"蹩躠为仁,踶跂为义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伪"为"善",证见郭注之"善"。成疏之"伪",亦证郭象篡改。○王念孙、郭庆藩、奚侗、刘文典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"离道以伪,险德以行"("离"旧讹为"杂","险"旧讹为"俭",王念孙校正)、《文子·上礼》"离道以为伪,险德以为行"校正。

[1187]
然后去性而从于心:去除德性,而后盲从成心之知。反扣首节"以恬养知"。○德性为天道分施,故顺从德性即顺从天道。德心(真知)被伪道黥劓变为成心(假知),故盲从成心即盲从伪道。

[1188]
心与心识知,而不足以定天下:此人之成心,与彼人之成心,相互识知、印证,"因众以宁所闻"(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),自坚成心而误视伪道为真道,然而不足以定天下。○郭象以降多以"知"字属下,误断为:"心与心识,知而不足以定天下。"俞樾驳正:"'识知'二字连文,言必'不识不知',而后可定天下。诸家从'识'字断句,非是。"宣颖、王先谦、王叔岷、陈鼓应从之。

[1189]
然后附之以文,益之以博:伪道难定天下,故不得不附加文饰(仁义),增益繁博(礼乐)。

[1190]
文灭质,博溺nì心:仁义之文饰,泯灭质朴之真德;礼乐之繁博,溺死混茫之德心。

[1191]
然后民始惑乱,无以返其情性而复其初:此扣开篇首句"学以求复其初"、"思以求致其明"。先被伪道俗见"黥劓",然后再学再思祈求"息补",往往越学越思,越是自坚成心,越是悖道背德,难以复返情性之初。【校勘】"情性"旧误倒为"性情"。王叔岷据成疏作"情性"、《庚桑楚》"汝欲返汝情性而无由入"校正。《盗跖》"强反其情性,其行乃甚可羞也",亦为其证。○世传本之外杂篇,二见"情性"(《庚桑楚》、《盗跖》各一);又二见"性情"(《马蹄》、《缮性》各一),均为"情性"之误倒,王叔岷均已校正。○第二节第二层:伪道文饰愈繁,民德下衰愈烈;民德既被黥劓,学思难复其初。

[1192]
世丧道矣,道丧世矣:世人遗弃天道,天道亦遗弃世人。○后句之"道",略有人格化倾向,实为撰者悲观之论。天道遍在永在,永不遗弃世人。

[1193]
"世与道交相丧也"三句:此亦撰者悲观之论。【校勘】"道亦何由兴乎世",旧讹为"道之人何由兴乎世",义不可通。奚侗、武延绪、钱穆疑"亦"字误分为"之人",据"世亦何由兴乎道"校正。

[1194]
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,其德隐矣:郭注宗旨"圣人虽在庙堂之上,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",语本此句,义与此反。撰者之旨,乃谓庙堂"名教"违背天道"自然",而伪道猖獗,俗见盲从,故顺道真人虽不隐居于山林之中,仍然不得不"支离其德",以免伪道惩罚。郭注之旨,则谓圣人不妨奉行"名教",倚待庙堂,其心仍合"自然",不悖天道,以证"名教即自然"。

[1195]
隐,故不自隐:顺道真人既已隐其真德,无须隐其身形。○同一撰者《刻意》亦斥"避世之人"隐其身形。○第二节第三层:世人丧道,道弃世人;伪道猖獗,圣人隐德。◎第二节:古时混茫,无为自然;今时离道,伪道猖獗。

[1196]
"古之所谓隐士者"二句:承上申论。圣人仅隐德心,不隐身形。○此合"间世"之义。

[1197]
非闭其言而不出也:圣人亦有假言。唯因"一与言为二"(《齐物论》),故"终身言,未尝言"(蔺撰《寓言》),"其口虽言,其心未尝言"(魏撰《则阳》)。

[1198]
非藏其知而不发也:圣人亦不藏知。唯因"知止其所不知"(《齐物论》),故"和而不唱"(《德充符》),"不考不鸣"(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

[1199]
时命大谬miù也:圣人隐其真德,乃因时命大谬。○义本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此所谓非遭时也",用语小异。庄子仅言"时",未言"命"。内七篇之"命",均指"天命"。撰者之"时命",实为"时运"。"时运"仅属"若命"(《人间世》、《德充符》)。

[1200]
"当时命"二句:天道大行,时命不谬,圣人仍然"支离其德",返一无迹。○此为"支离其德"第一义:自逍己德,不拔德为道,乃因"道难尽知"。○"返"旧作"反",字通。

[1201]
"不当时命"三句:天道大穷,时命大谬,圣人仍然"支离其德",深根宁极,静待天道大行。○此为"支离其德"第二义:为免伪道惩罚,乃是"存身之道"。【辨析一】"深根宁极而待",虽谓"待时",仍属广义之"待物",不合内七篇之"无待"(不待外物,独待天道)。撰者"有待",故而悲观;庄子"无待",故而达观。入世者乐观,出世者悲观,间世者达观。○第三节第一层:当于时命,返一无迹而隐;不当时命,深根宁极而待。

[1202]
古之存身者:展开上节"此存身之道也"。【校勘】"存"旧讹为"行",形近而讹。褚伯秀、林云铭、王孝鱼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世德堂本作"存"、上句"存身之道"校正。

[1203] 不以辩饰知:不以强辩自诩无所不知。

[1204]
不以知穷天:不以心知穷尽天道,因为"道难尽知"。【校勘】"天"下旧衍"下"字,与上下句不谐,义亦不通。钱穆、王叔岷校删。

[1205] 不以知穷德:不以心知拔高己德,因为"德低于道"。

[1206]
道固不小行,德固不小识:义本《齐物论》"道隐于小成,言隐于荣华"。○"返"旧作"反",字通。

[1207] 正己而已矣:自正己身,而后知止。

[1208]
乐全:自乐于"全生"(《养生主》),自乐于葆全真德。得志:得适己志。"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"(《大宗师》)。○第三节第二层:小识伤德,小行伤道:正己而止,乐全得志。

[1209]
轩xuān冕miǎn:古代贵族所乘马车和冠冕服饰。"古之所谓得志者"二句:古之得志者,不欲获得庙堂富贵,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。

[1210]
无以益其乐:以德为循,自适其适,此乃"至乐",故无以益之,无须另外找乐。

[1211]
"今之所谓得志者"二句:今之得志者,必欲获得庙堂富贵,故不得不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(《大宗师》),此乃"至苦"(《人间世》"能苦其生者"),故须另外找乐。

[1212]
傥tǎng来:意外得来,偶然得到。成疏:"傥来,意外忽来。""轩冕在身"三句:轩冕非德性、天命原有,仅是暂寄于身之外物。【校勘】"之有"二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湛然《辅行记》二六引均有"之有"二字校补。

[1213]
寄之者,其来不可御,其去不可止:参看刘安版杂篇《百里奚》"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荣华,三去之而无忧色。吾以其来不可却也,其去不可止也"。【校勘】"者"字旧误移于上句"傥来寄"下。上下二句,旧作"物之傥来寄者也。寄之,其来不可御",不合古文句法,义亦难通。○"御"旧作"圉",字通,正如"列御寇"旧作"列圉寇"。

[1214]
不为穷约趋俗:此句亦证庄学反对"从其俗"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谬解庄子主张"从其俗"(《天下》辨析二八)。

[1215]
彼:轩冕。此:穷约。自适者无论轩冕、穷约,至乐皆同。适人者无论轩冕、穷约,至苦亦同。

[1216]
今寄去则不乐:今人对于暂寄之轩冕,一旦离去则不乐。○魏撰《让王》"今世之人,居高官尊爵者,皆重失之",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操之则慄,舍之则悲"。

[1217]
"由是观之"三句:仅因轩冕未去而乐,必非自适之至乐,故须另外恶补,导致荒乱淫僻。【校勘】"是"旧讹为"之"。王孝鱼、王叔岷据覆宋本、世德堂本均作"是"校正。

[1218] 丧己于物,失性于俗:上扣篇首"缮性于俗"、"滑欲于俗"。

[1219]
倒置之民:上扣篇首"蔽蒙之民"。○第三节第三层:自适不求轩冕,至乐而后无忧;适人而求轩冕,至苦而后荒淫。◎第三节:达道之人,存己葆真;倒置之民,丧己失性。

[1220] 在宥yòu:自在,宽宥。义同"放任"。《说文》:"宥,宽也。"

[1221]
淫其性、迁其德:略同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削其性"、"侵其德"。【校勘】"岂有"之"岂"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六二四、《初学记》二〇引文均有"岂"字校补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天道无为,在之宥之;不治天下,民德不迁。

[1222] 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:此谓"淫性迁德"之偏于阳极。

[1223]
使天下瘁瘁cuì焉人苦其性:瘁,忧愁。此谓"淫性迁德"之偏于阴极。〇以上分斥尧、桀各臻极端,义本《大宗师》"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"。【辨析一】魏牟版二十九篇,仅有或撰《胠箧》一见"恬淡无为"。刘安版新外篇六,某甲所撰《骈拇》、《马蹄》主张激进"无君"论,故未劝诫君主"恬淡无为",某乙所撰《刻意》、《缮性》,某丙所撰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,均不主张"无君"论,故均大谈"恬淡无为",义本《老子》"恬淡为上"。

[1224]
"夫不恬不愉"四句:结上,启下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尧桀有为,不恬不愉;欲治天下,民德始迁。

[1225]
毗pí:田界,引申为"极"。两田相连、相邻,谓之"毗连"、"毗邻"。人大喜邪,毗于阳:上扣尧"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"。贬斥尧使人毗邻阳极。大怒邪,毗于阴:上扣桀"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"。贬斥桀使人毗邻阴极。

[1226]
"阴阳并毗"四句:尧、桀使天下各臻阴极阳极,悖于天道之四季循环、寒暑合和,故必反伤人形。○四句义承魏撰《外物》贬斥尧、桀"反无非伤也"。

[1227] 使人喜怒失位:句前承上省略"尧、桀",以下各句均同。

[1228]
思虑不自得:贬斥尧、桀使人"思虑不自得"。○撰者贬斥"不自得",违背《大宗师》褒扬"不自得",合于郭义"自得",故被郭象移至外篇前列。

[1229]
中道不成章:中zhòng,动词,合于。句谓偶合天道,但是不成章法。○以上四句,义承魏撰《外物》贬斥尧、桀"动无非邪也"。

[1230] 乔诘卓鸷zhì:乔装、诘责、自高、凶狠。均属"淫性迁德"。

[1231]
而后有盗跖、曾史之行:上有所好,下必甚焉,故盗跖"毗于阴",曾(参)史(鰌)"毗于阳"。

[1232]
"自三代以下者"二句:汹汹,波涛汹涌,形容喧闹。尧舜以降君主,无不奖赏"毗于阳"的曾史之"善",惩罚"毗于阴"的盗跖之"恶"。【校勘】"汹汹"旧作"匈匈",字通。陆树芝、马叙伦校正。

[1233]
彼何暇xiá安其性命之情哉:上扣"淫性迁德"。盗跖、曾史不安性命之情,乃是伪道之治天下所致。◎第一章第三节:有为之治,必囿一偏;三代以降,性命不安。

[1234]
相:助长,"以人助天"(《大宗师》)。以上贬斥八"悦","明聪圣知"四项设譬,"仁义礼乐"四项正题。〇八"悦"字旧皆作"说",字通。

[1235]
脔luán:割裂。卷:扭曲。獊cāng囊náng:义同"跄踉"(今多逆序作"踉跄"),脚步不稳,竞相趋赴。

[1236]
【校勘】"斋"旧作"齊"(齐),字通。"言之"、"进之"、"舞之"下,旧皆脱"邪"字。王念孙、王叔岷据陆释本均有"邪"、崔譔本均有"咫"校补。〇王念孙:"今本无三'邪'字者,后人妄删之也。"(《经传释词》四引)"岂直过也而去之邪"五句:天下不以"仁义礼乐"为过而去之,反而斋戒以言,跪坐以进,鼓歌以舞,奉为真道。◎第一章第四节:仁义礼乐,乱德悖道;天下踉跄,竞相趋赴。

[1237]
"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"四句:劝诫君主无为。"君子"为"君主"之婉词。

[1238]
"故贵以身于为天下"四句:语本《老子》。重言"于为",异于今本《老子》"贵以身为天下,若可寄天下。爱以身为天下,若可托天下"。○王念孙、苏舆、王先谦、刘文典、陈鼓应均删二"于"字。王叔岷异议:"帛书甲、乙本《老子》,首句皆作'故贵为身于为天下',后句皆作'爱以身为天下',正可以探索《老子》之旧观矣。"

[1239]
无解其五藏:不把浑沌真德,解析为"仁义礼智信"五德。义本《应帝王》贬斥"浑沌凿窍"。○参看下文"愁其五藏以为仁义",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,列于五藏哉"。

[1240] 无擢其聪明:不"擢德搴性"(《骈拇》)。

[1241]
尸居而龙见,渊默而雷声:语本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形容老聃之言。此转用于形容无为之君主。

[1242] 从容无为:预伏末章"无为而尊者,天道也......主者,天道也"。

[1243]
万物炊累:炊累,炊而熟之,果实累累。预伏末章"有为而累者......人道也;臣者,人道也"。

[1244]
吾又何暇治天下哉:"吾"非撰者自指,而是虚拟"不得已而临莅天下"的君主口吻。本篇主旨,即主张君主"无为而尊",反对君主"有为而累"。详见末章。◎第一章第五节:君临天下,莫若无为;从容无为,万物自在。●第一在宥天下章:淫性迁德,万物失性;宽宥天下,万物自在。

[1245]
崔瞿qú:虚构人物,隐喻君主(对应于上章尧、桀)。崔,大高也(《说文》)。瞿,隼之视也(《说文》),大视貌(《字林》)。其名寓意,自矜自大,自作聪明。老聃:老聃教诲崔瞿,即教诲君主"无为而治",合于汉初崇尚黄老的时代语境。○魏牟版之老聃,或教诲阳子居、南荣趎、柏矩等道家后学,或教诲孔子、子贡等儒门师徒,未曾教诲隐喻君主之人。

[1246]
不治天下,安臧zāng人心:臧,善,此为使动用法。不治天下,如何驱使人心向善。○崔瞿所问,合于欲治天下的君主口吻。【校勘】"臧"旧讹为"藏",义不可通。王先谦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郭注、成疏均训"善"、焦竑本、陆西星本、方虚名本、胡文英本均作"臧"校正。

[1247]
撄yīng人心:撄扰、"黥劓"、"雕琢"人心。○鲁迅《摩罗诗力说》:"《老子》书五千语,要在不撄人心。"乃据本篇。《老子》无此语。

[1248]
人心排下而进上:"排下"即"非之而沮",上扣"罚其恶"。"进上"即"誉之而劝",上扣"赏其善"。

[1249] 上下囚杀:"上"即"誉之而劝","下"即"非之而沮",两者囚杀真德。

[1250]
绰约柔乎刚强:绰,旧作"淖",字通。"绰约"指柔弱民心,"刚强"指庙堂伪道。"柔乎"为动词,谓柔弱人心屈服于庙堂伪道。句义异于《老子》"柔弱胜刚强"。○"刚强"下当断句,"廉刿雕琢"另起。旧多未断,义遂难通。

[1251]
廉刿guì雕琢:廉,锋利。刿,尖锐。"廉刿"义同"雕琢",上承"刚强",即"撄人心"的庙堂伪道。

[1252]
其热焦火,其寒凝冰:其,人心。二句分扣首章"毗于阳"、"毗于阴"。庙堂伪道撄扰、"黥劓"、"雕琢"人心,导致人心热如焦火,成为"毗于阳"的曾史;寒如凝冰,成为"毗于阴"的盗跖。○"凝冰"下当断句,"其疾也"另起。旧多未断,义遂难通。

[1253] 其疾也,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:人心有此"乘物游心"之真德。

[1254]
其居也,渊而静:人心真德之阴静,并非如同盗跖被伪道激至"大怒"而为恶,而是如同深渊之宁静。

[1255]
其动也,悬而天:人心真德之阳动,亦非如同曾史被伪道激至"大喜"而为善,而是顺应高悬的天道。○"悬"旧作"县",字通。

[1256]
偾fèn骄:偾,同"奋"。人心一旦被"撄",易于亢奋骄矜。○二句小结不可"撄人心"。○老聃语第一层:人心柔弱,不可撄扰;撄扰人心,必致奋骄。

[1257]
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:追溯伪道之始。○此下结构、用语,大多仿拟、暗引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老聃教诲子贡语。唯因教诲对象不同,义遂小异。

[1258]
股无胈bá,胫jìng无毛:股,大腿。胈:腿肚肉。胫:小腿前部。○语本魏撰《天下》形容夏禹"腓无胈,胫无毛",撰者变文移用于尧舜。

[1259]
以养天下之形:黄帝、尧舜撄扰人心,意在养育民众之身形。虽然本末倒置,尚有爱民之心,而无害民之心。

[1260] 愁其五藏zàng以为仁义:上扣首章"解其五藏"。

[1261]
矜其血气以规法度:矜,自矜自得。义本《应帝王》"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"。

[1262] 然犹有不胜也:义本《大宗师》"物不胜天"。

[1263] 讙huān兜dōu:尧之乱臣,共工同党。崇山:在今湖南大庸。

[1264]
三苗:参看《齐物论》、《人间世》尧伐"三苗"。三峗wéi:在今甘肃敦煌。

[1265] 共gōng工:尧之水官。幽都:幽州。

[1266]
夫施及三王,而天下大骇矣:化用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是以天下大骇,儒墨皆起"。

[1267]
下有桀jié跖zhí,上有曾史,而儒墨毕起:此处"曾史"、"儒墨"并提(郭象漏改),可证《胠箧》、《骈拇》各有二处并提"曾史"、"杨墨",均为郭象篡改。

[1268]
大德不同,而性命烂漫矣:大德(德之质)本同,小德(德之量)本异。伪道"撄人心"既久,人心之质亦有变异,大德遂亦不同,德性天命亦糜烂散漫。

[1269] 天下好知,而百姓求竭矣:上有所好,下必甚焉。

[1270]
斤锯、绳墨、椎zhuī凿záo:义同下文"桁杨"、"桎梏"、"刑戮",均谓庙堂刑教。○三句上扣首章"举天下以罚其恶者,不给"。讽刺崔瞿之"撄人心",本欲"臧人心",使民众成为"毗于阳"的曾史之徒,结果民众常常成为"毗于阴"的盗跖之徒。

[1271]
天下淆淆xiáo大乱,罪在撄人心:二句结上。人心之所以趋恶,正是因为伪道逼人向善。○义本《老子》"天下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矣"。【校勘】"肴肴"(淆淆)旧讹为"脊脊",形近而讹。据陆释一本作"肴肴"校正。

[1272]
嵁kān岩:凸凹不平的山岩。○"故贤者"二句:警告"万乘之君"崔瞿。○"慄"旧作"栗",字通。◎老聃语第二层:黄帝始作,黥劓人心;天下大乱,罪在黥劓。

[1273]
殊死:特殊死亡,指非正常死亡。桁háng杨:套于囚犯之脚或颈的枷具。

[1274]
离跂qǐ:跂,同"企"。脚跟离地,踮足,"擢德搴性"(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)。桎zhì梏gù:在足曰桎,在手曰梏。古代刑具,类似现代的脚镣、手铐。

[1275]
椄jiē槢xí:连接桁杨的木条。凿záo枘ruì:拼合桎梏的榫卯。嚆hāo矢shǐ:响箭。隐喻先声。○"桁杨椄槢"、"桎梏凿枘"、"桀跖嚆矢",中皆略"之",义同"(圣知为)桁杨之椄槢"、"(仁义为)桎梏之凿枘"、"(曾史为)桀跖之嚆矢"。

[1276]
绝圣弃知,而天下大治:义同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"绝圣弃知,大盗乃止"。均本《老子》"绝圣弃知,民利百倍;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;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"。◎老聃语第三层:儒墨之道,残害天下;曾史之行,桀跖先声。●第二崔瞿问道老聃章:黥劓人心,天下大乱;绝圣弃知,天下大治。

[1277]
黄帝:对应于上章之崔瞿。上扣"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"。○上章总斥黄帝、尧舜、三王、儒墨"以仁义撄人之心",本章专斥始作俑者黄帝。

[1278]
广成子:虚构至人。对应于上章之老聃。反扣《齐物论》"道隐于小成"。

[1279] 以佐五谷:佐,助也。欲以人助天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无以人助天"。

[1280]
以养民人、以遂群生:上扣"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......以养天下之形"。【辨析二】魏撰《徐无鬼》"君独为万乘之主,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",激进否定君主制度,痛斥君主自养而苦民(内七篇、魏牟版外篇皆然)。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承认君主制度(因为激进否定不能救急),所以一再肯定君主"以养天下之形"、"以养民人"之意图非恶,仅谓撄人之心、以人助天之手段悖道,即谓有为之治不能实现意图,唯有无为而治方能实现意图。撰者立场不同,篇旨遂异。

[1281]
物之质:物之本质。物之残:物之残器。二句贬斥黄帝所问悖于所行,欲问"道德"而欲行"仁义",故下斥"奚足以语至道"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马蹄》"夫残朴以为器,工匠之罪也;毁道德以为仁义,圣人之过也"。○二"尔"旧皆作"而",字通。下二"尔"同。

[1282]
"自尔治天下"四句:贬斥黄帝之治天下,破坏自然节律,人为使之提前,违背天道。○义本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舜之治天下,使民心竞;民妇孕七月而生子,子生五月而能言,不至乎孩而始谁"。

[1283]
翦翦:翦,同"剪"。黄帝自剪剪人,即自撄撄人。○义本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黄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"。

[1284] "黄帝退"六句:黄帝受教,闭门反省。

[1285]
敢问治身:黄帝反省三月之后,不再问"治天下",转问"治身"。○义本魏撰《让王》"道之真以持身,其绪余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"。

[1286]
善哉问乎:黄帝前问"治天下",故斥之。黄帝此问"治身",故善之。○以下兼采魏撰《知北游》、《田子方》老聃教孔章,易孔子为黄帝。

[1287]
无劳汝形,无摇汝精,乃可以长生:诱以"长生"。○三"汝"旧皆作"女",字通。下八"汝"同。

[1288] 汝神将守形,形乃长生:重言诱以"长生"。

[1289] 多知为败:多用心知,必将导致(祈求长生之)失败。

[1290]
至彼至阳之原、至彼至阴之原:语本魏撰《田子方》老聃教孔章"至阴肃肃,至阳赫赫"。○"窅"旧作"窈",字通。

[1291]
天地有官,阴阳有藏:天地固有官守,无须人为设官;阴阳固有府藏,无须人为解析。此斥黄帝上言"吾又欲官阴阳"、首章"解其五藏"。义本《德充符》"官天地,府万物"。

[1292] 慎守汝身,物将自壮:自治己身,万物自壮。

[1293] 我守其一,以处其和:我守道之一,以处德之和。○广成子"现身说法"。

[1294] 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,吾形未尝衰:坐实"长生"。

[1295] 广成子之谓天矣:黄帝敬称广成子为"天"。

[1296]
彼:彼道。○四句义本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(旧被郭象所删),足证《逍遥游》郭注"物各有极"之谬。

[1297] 上为皇:上为皇帝。下为王:下为侯王。○此证本篇撰于秦汉之际。

[1298] 上见光:隐喻"人君"之死。下为土:隐喻"人臣"之死。

[1299]
百昌:万物。皆生于土,而返于土:万物皆有死,而得道者能长生。再次诱以"长生"。○"返"旧作"反",字通。

[1300] 入无穷之门,以游无极之野:再扣《逍遥游》"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"。

[1301] 吾与日月参光,吾与天地为常:广成子强调自己得道而后成仙。

[1302] 当我:迎我而来的未来之物。缗mǐn:泯合。

[1303]
远我:远我而去的过去之物。昬hūn:古"昏"字,义指浑沌不分。○四句义本《齐物论》"万物与我为一",然而用于形容"长生",义有小异。【校勘】"昬"旧作"昏",唐人避李世民讳而改"民"为"氏"。○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若愚若昬"之"昬",旧亦讳改为"昏"(王叔岷校正)。

[1304]
人其尽死,而我独存乎:广成子再次强调得道而后成仙。【辨析三】本章一再重言"长生"、"千二百岁"、"人其尽死,而我独存",竭力宣扬"神仙"之说,违背《德充符》"常因自然而不益生",魏牟版外篇亦无此义。旧因不明本篇为刘安增入之新外篇,遂有两种误解:其一,误视为庄撰,遂谓庄子主张"长生成仙";其二,视其他外杂篇为庄撰,但视本篇非庄撰。○既明本篇乃是刘安为其特殊政治意图而补入,则其意易明:唯因君主别无不足,遂以"长生成仙"之说,诱其放弃"有为而治"(秦皇、汉武无不沉迷)。君主沉迷"长生成仙",确有近于"虚君无为"之效。●第三黄帝问道广成章:得吾道者,顺道治身而仙;失吾道者,悖道治人而死。

[1305]
云将jiàng:云,处于中天。将,引申为杀伐之气。隐喻代大匠斫的君主。对应于上二章之崔瞿、黄帝。○云将东游,非无为之"游",乃有为之"游"。

[1306]
扶摇之枝:隐喻随风扶摇,无为不治。取义于《逍遥游》"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"。○参看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上如标枝,民如野鹿"。

[1307]
鸿蒙:浑沌元气,万物总德。隐喻葆德真人。对应于上二章之老聃、广成子。

[1308]
拊fǔ:拍击。髀bì:大腿。雀跃:双足相并,跳跃如雀。○老叟鸿蒙,跳跃游戏一如童子,譬解达道至人永葆初始真德,童心常在。【校勘】"髀"旧讹为"脾",形近而讹(下同)。奚侗、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赵谏议本、道藏各本、覆宋本均作"髀"校正。

[1309]
倘cháng然止:倘,同"徜"。欲止不止貌。○云将乍见老叟而童戏,不能确信是否有道,犹豫于是否止步问道。

[1310] 贽zhì然:不动貌。○云将复思老叟而童戏,必为异人,于是止步问道。

[1311] 云将先不问道,先问老叟为何童戏。

[1312]
游:异于云将之"东游",乃无为之"逍遥游"。此处义同今语"玩"。参看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所引庄言"游戏"。

[1313]
朕zhèn:暗示云将隐喻皇帝。下文鸿蒙之言,均斥皇帝。均证本篇撰于秦始皇称帝之后(刘安之前)。○秦始皇之前,人人均可自称"朕"。秦始皇之后,"朕"为皇帝专用之自称。

[1314]
鸿蒙仰而视云将:云将(皇帝)居于世俗上位,鸿蒙(真人)居于世俗下位。取义于《大宗师》"天之小人,人之君子;天之君子,人之小人也"。

[1315]
今我愿合六气之精,以育群生。为之奈何:义同上章黄帝之首问"吾欲取天地之精,以佐五谷,以养民人;吾又欲官阴阳,以遂群生。为之奈何?"

[1316]
鸿蒙拊髀雀跃掉头:跳至某处,掉头回跳。略同今日童子之戏"跳房子"。

[1317] 吾弗知:义同上章广成子斥黄帝首问之言"奚足以语至道"。

[1318]
又三年东游:小异上章黄帝"闲居三月"。○《礼记·王制》"天子五年一巡守"。此处不言"五年"而言"三年",隐讽云将"三年"技有小成,"道隐于小成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319] 有宋之野:庄子母邦。暗示"鸿蒙"为庄子化身。

[1320]
天忘朕邪:云将自称"朕",敬称鸿蒙为"天"。○上章黄帝亦敬称广成子为"天"。

[1321]
猖狂:义同《大宗师》"恣睢"、"自适"。语本蔺撰《山木》"猖狂妄行"。参看魏撰《庚桑楚》"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"。

[1322]
鞅掌:不修仪容,引申为污渎,语本魏撰《庚桑楚》。游者鞅掌:义同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庄拒楚聘之言"游戏污渎"。

[1323]
以观无妄:义同《德充符》"审乎无假"。"观"、"审"同训。"妄"、"假"同训。"无妄"、"无假"均谓道。

[1324]
朕又何知:鸿蒙亦自称"朕",义本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反讽云将(皇帝)以"朕"为自称之专名。○云将未明鸿蒙之反讽,下文又六次自称"朕"。

[1325]
朕也自以为猖狂,而民随予所往:云将(皇帝)自辩,自己实为猖狂"自适",然而民众却欲"适人",自愿追随他。

[1326]
朕也不得已于民,今则民之仿也:云将(皇帝)自辩,无法制止民众自愿追随他,如今民众均欲仿效于他,自愿"适人"。○"仿"旧作"放",字通(《庚桑楚》辨析三)。

[1327] 愿闻一言:云将(皇帝)愿闻,如何制止民众自愿追随他。

[1328]
"乱天之经"三句:鸿蒙驳斥云将(皇帝)之自辩。民众并非自愿"适人",而是被伪道黥劓,被暴力劫持,才不得不"适人"。由于"少成若天性,习惯如自然"(贾谊《新书》所引孔言),遂以"适人"为天经地义。实属"乱天之经,逆物之情",故"玄天弗成"。

[1329]
"解兽之群"四句:鸿蒙贬斥庙堂伪道淆乱天道、悖逆物德,灾祸不仅及于民众,而且及于草木昆虫。○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"喘蝡之虫,肖翘之物,莫不失其性"。【校勘】"昆"旧或讹为"止"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赵谏议本、道藏各本、覆宋本、成疏均作"昆虫"校正。

[1330]
治人之过:鸿蒙贬斥云将之结语。民众自愿"适人",实为"治人"伪道黥劓民众真德所致。

[1331] 然则吾奈何:云将(皇帝)受教,遂问应当如何?

[1332]
毒哉:承上,谓"治人"之毒。参看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其知憯于蛎虿之尾,鲜窥之兽"。

[1333]
仙仙乎归矣:针对云将有为治人的"东游"巡狩,故劝其"归"。"仙仙"隐扣"云"之属性,喻其当归天上遨游,不当下治民众。○又以"长生神仙"诱之,同于上章。

[1334]
吾遇天难,愿闻一言:云将不再问"治天下",转问"治身"(成仙)。同于上章之黄帝。

[1335] 心养:"养心"之倒装。义同《人间世》"心斋"。

[1336]
汝徒处无为,而物自化:义本《老子》"道恒无为而无不为,侯王若能守之,万物将自化","我无为而民自化"。

[1337]
涬xìng溟míng:浑沌元气,义同"鸿蒙"。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逆序作"溟涬"。○"堕尔形体"四句,化用《大宗师》"坐忘"十六字"堕其肢体,黜其聪明;离形去知,同于大通"。【校勘】"黜"旧讹为"吐",义不可通。刘文典、陈鼓应据《大宗师》校正。

[1338]
万物芸芸,各复其根:芸芸,旧作"云云",字通。语本《老子》"夫物芸芸,各复归其根"。

[1339] 浑浑沌沌:语本《应帝王》"浑沌"。义同"涬溟"、"鸿蒙"。

[1340]
若彼知之,乃是离之:不知则合同为一,知则分离为二。○参看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"识其一,而不知其二"。

[1341]
无问其名:义本《老子》"名可名,非恒名",魏撰《知北游》"道不当名"。

[1342] 无窥其情:义本魏撰《知北游》"道不可见,见而非也"。

[1343]
物固自生:非谓离道而自生,乃谓顺道而自生。○郭象以"独化自得"释"自生",全反庄学。

[1344] 躬身求之,乃今也得:云将求道三年,始得闻道于鸿蒙。

[1345]
再拜稽qǐ首,起辞而行:云将不再"东游"巡狩,辞行西归。○秦都咸阳,汉都长安,均在中原之西。此亦可证本篇撰于秦汉。●第四云将问道鸿蒙章:君主"自适",民众"适人";乱天逆物,治人之过。【辨析四】王叔岷认为,本篇原文至此而终,以下三章不合庄学,为郭象裁剪别篇移入。其说无据。前四章同样不合庄学。全文七章结构相续,义理相连,实为一体。

[1346]
"世俗之人"六句:义本蔺撰《寓言》"同于己为是之,异于己为非之"。参看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"人同于己则可,不同于己,则虽善不善"。

[1347]
出乎众:居于"以隶相尊"的庙堂等级之高位。○"何"旧作"曷",字通。夫以出乎众为心者,何尝出乎众哉:贬斥欲"出乎众"者,实为泯然众人。

[1348]
因众以宁所闻,不如众技众矣:前二"众"谓众人,第三"众"训多。因袭众人俗见,以便安宁于所闻伪道,不如有技众人甚多。○章首至此,劝诫已经居于"以隶相尊"的至尊之位的君主,奉行之道不当同于众人,而当异于众人。预伏末章之旨:君主独自奉行"无为而尊"的"天道"、"君道",众人奉行"有为而累"的"人道"、"臣道"。

[1349] 而欲为人之国者:自居圣贤,唆使君主有为之人。

[1350]
此览乎三王之利,而不见其患者也:义本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"圣人之利天下也少,而害天下也多"。○"览"旧作"揽",字通。

[1351]
此以人之国侥jiǎo幸也:隐扣魏撰《盗跖》贬斥孔子"妄作孝悌而侥幸于封侯富贵"。

[1352]
有土者:君主。○以上诸句劝诫君主,谨防唆使其"有为治国"、妄想"侥幸"谋取富贵的悖道大知。

[1353]
有大物者,不可以物:后"物"动词,训驾驭。拥有大物者,不可亲自驾驭大物。此即"无为而尊",反对君主事必躬亲地"有为而累"。

[1354]
物而不物,故能物物:拥有大物而不亲自驾驭大物,方能驾驭大物。二句取义于蔺撰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物物而不物于物",义有不同。庄言至人"因应外境",此处转言君主"无为而治"。○郭象反注:"不能用物而为物用,即是物耳,岂能物物哉!不能物物,则不足以有大物矣。"奚侗驳正:"郭注反诠此文。"

[1355]
物物者之非物:语本魏撰《知北游》"物物者非物"。○二篇之"物物者"均谓"道"。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,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:君主明于天道非物,又不亲自治物,岂能独自一人治理天下百姓呢。○二句劝诫君主仿效天道,亦不亲自治物。

[1356] 独有:独自拥有天道,方能"出乎众"。○此义违背庄学。

[1357]
独有之人,是谓至贵:君主独自拥有君道,方为至贵之人。○撰者为了劝诫君主"无为",不惜违背庄学。天道不可能为君主独自拥有,拥有天道亦非为了居于"至贵"君位。●第五世俗之人章:众人有为,均行人道;君主无为,独有天道。

[1358]
达人:达道之人。形:物形。影:物形之影。声:原声。响:回响。○"达人之教"三句,义本《德充符》"和而不唱"、《应帝王》"至人之用心若镜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达人"为"大人",证见郭注"大人"。详见《秋水》辨析一。本书复原。○第二章之老聃,第三章之广成子,第四章之鸿蒙,均为教诲君主的"达人",均非"大人"。

[1359]
无方:道术(《大宗师》)。参看《秋水》辨析四。○"有问而应之"五句,义本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"不考不鸣"。

[1360] 挈qiè汝适:因循你所欲适。此谓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

[1361]
复之挠挠náo:挠挠,即"雕琢"。复之,即"复朴"。此谓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○旧多连读"挈汝适复之挠挠",义遂难明。

[1362]
以游无端:游心天道。"无端"即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之道。此谓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。

[1363]
出入无傍,与日无始:出入无所依傍(无待),像太阳一样无始无终(终生如此)。○二句乃谓终生遵循庄学三义。○"傍"旧作"旁",字通。

[1364]
颂论:颂赞。章太炎释为"貌象",义不可通。形躯:有形万物。○"颂论形躯"三句,乃谓遵循庄学三义之后,进而颂赞万物,合于大道,合于大道而后无己丧我。

[1365]
无己:无己丧我。恶乎得有有:前"有"动词,训坚执。后"有"名词,训有形之物(特指自我)。○无己丧我,方能致无其有,"无何有"(《逍遥游》)。

[1366]
睹有者:仅见有形之物者。昔之君子:隐扣孔子,参看魏撰《知北游》老聃贬斥孔子的"君子之道"。

[1367]
睹无者:窥见无形之道者。天地之友:即"达人",上扣老聃、广成子、鸿蒙。●第六达人之教章:达道至人,无为配天;大同万物,无己达道。【辨析五】宣颖、刘凤苞、胡文英、马叙伦、冯友兰、李勉、陈鼓应认为,本篇原文至此而终,以下末章不合庄学,当属衍文,应该删去。其说无据。末章240字若为衍文,原属何篇?若属别篇,仍悖庄学。若属注文,必无如此之长。删去末章,前六章仍然不合庄学。全文七章结构相续,义理相连,实为一体。

[1368]
贱而不可不任者,物也:以物为贱,违背庄学。○魏撰《秋水》"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"。

[1369]
卑而不可不因者,民也:以民为卑,违背庄学。○魏撰《则阳》"其达也,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",魏撰《让王》"不以人之卑自高",魏撰《徐无鬼》"天地之养也一,登高不可以为长,居下不可以为短"。

[1370]
匿nì而不可不为者,事也:阴谋权术,违背庄学。○魏撰《则阳》贬斥"匿为物而过不识"。

[1371]
粗而不可不陈者,法也:法家思想,违背庄学。○义同《慎子·威德》"法虽不善,犹愈于无法,所以一人心也"。参看魏撰《徐无鬼》贬斥"法律之士广治",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贬斥窃国大盗"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",主张"殚残天下之圣法,而民始可与论议",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贬斥"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"。

[1372]
远而不可不居者,义也:以庙堂私义齐一天下"众宜",违背庄学。○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事果乎众宜",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"大小长短修远,各得其宜"。参看"适↘义(宜)"之辨(《山木》辨析一、《至乐》辨析三)。

[1373]
亲而不可不广者,仁也:以亲为仁,违背庄学。欲推广之,略合庄学。○《大宗师》"有亲,非仁也",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所引庄言"至仁无亲"(魏牟版或撰《宇泰定》亦有此语,未谓庄言),魏撰《管仲》"无所甚亲,无所甚疏"。

[1374]
节而不可不积者,礼也:儒家思想,违背庄学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马蹄》贬斥"蹩躠为仁,踶跂为义,澶漫为乐,摘擗为礼",刘安版新外篇《缮性》"礼乐遍行,则天下乱矣"。

[1375] 中zhōng而不可不高者,德也:以德为高,合于庄学。

[1376]
一而不可不易者,道也:以道为一,合于庄学。以道为不可不易(不可不变),违背庄学。又与同一撰者《天道》"此不易之道也"抵牾。○欲合庄学,当作"一而不可易者,道也",即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"一而不变"。撰者主张"道不可不改易",乃为下文析道为二预做铺垫。

[1377]
神而不可不为者,天也:章首至此,由低至高排列价值序列"物↗民↗事↗法↗义↗仁↗礼↗德↗道↗天"十项,以"天"为至高价值,降"道"为次高价值(参看同一撰者之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"先明天而道德次之"),核心主张即"道不可不改易"。此义大悖老、庄。○至高价值不可改易,次高价值仅须不悖至高价值,即可改易。

[1378]
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:此句义本《大宗师》"不以人助天",合于庄学。【辨析六】"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"以下十句,由高至低小结价值序列"天↘德↘道↘仁↘义↘礼↘事↘法↘民↘物",但与上文之次序有异(改造庄学,无法圆融),"道"低于"德",又降为第三价值,再为下文析道为二预做铺垫,可证本篇之"天"相当于"道",本篇之"道"相当于"术"。"道"既为"术",故可有二,亦可改易。

[1379]
物者莫足为也,而不可不为:前句佯承"无为",后句强调"有为"。乃为下文"人道有为"预做铺垫。

[1380] 不明于天者,不纯于德:"天"相当于"道"。二句所言,即"道↘德"关系。

[1381]
不通于道者,无自而可:"道"相当于"术"。二句所言,即"无术不能治天下"的黄老、法家思想。

[1382]
何谓道?有天道,有人道:析道为二,违背庄学。承上"一而不可不易者,道也",虽与"不可不易"相合,但与"一......道也"抵牾。

[1383] "无为而尊者"八句:本篇宗旨,违背庄学。

[1384]
天道之与人道也,相去远矣,不可不察也:字面义似合庄学,深层义违背庄学。庄学主张人人信仰无为天道,反对一切有为人道。本篇主张君主信奉无为天道,臣子信奉有为人道。○刘安深明本篇之"道"相当于"术",故《淮南子》阐明"君道"异于"臣道"之篇,名为《主术训》,而非《主道训》。此亦可证慕庄后学某丙所撰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,虽然符合刘安的特殊政治意图,但非刘安所撰。●第七天道人道章:君行天道,无为而尊;臣行人道,有为而累。

[1385]
篇首"天道运"、"帝道运"、"圣道运"三句:均从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篇首之"天其运"脱胎而来。本篇袭用《天运》甚多,但是《天运》仅言"天道",本篇析道为三(又甚于同一撰者《在宥》之析道为二)。内七篇"天"、"帝"均指"天道","圣"指至人。本篇"天"指"天道","帝"指"人帝"(可证撰于秦始皇称帝之后,与《在宥》同),"圣"指"人臣",又谓"天下归,海内服"。均悖庄学。

[1386]
六通四辟:袭用魏撰《天下》。帝王:参看题解。○篇首分言"天道"、"帝道"、"圣道",三句点明重心不在"天道"、"圣道",而在"明于天(道)"、"通于圣(道)"的"帝道"。本篇的劝诫对象,正是"皇帝",同于《在宥》。

[1387] 其自为也,昧然无不静者矣:"帝道"之核心,是"无为而治"。

[1388]
"圣人之静也"三句:以静为善而静,则其心原本不静,并非圣人。○"圣人"以下,阐明"圣人"之"心静",劝诫帝王仿效,否则就不能"通于圣"。

[1389]
万物无足以挠心者,故静也:义同《在宥》"复之挠挠"。圣人之心,原本即静。○二句劝诫帝王不可事必躬亲,以免被外物撄扰。

[1390]
平中准:中zhòng,动词,合于。水平合于标准。○旧或断读为"平、中zhōng、准",不合句义。

[1391]
水静犹明,而况精神:本篇警语,影响深远。义本《德充符》"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"。

[1392]
圣人之心静乎!天地之鉴也,万物之镜也:演绎《应帝王》"至人之用心若镜"。

[1393]
"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"四句:阐明"天道"之"无为",劝诫帝王仿效,否则就不能"明于天"。〇四句袭用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:"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,此天地之本,而道德之质也。故曰:圣人休焉。"某乙所撰《刻意》仅言"圣人休焉",某丙所撰《天道》改言"帝王圣人休焉",可证《天道》袭用《刻意》,而非相反。郭象将《天道》列于《刻意》之前,导致后人以为《刻意》袭用《天道》。【校勘】"道德之至"下旧脱"也"字。宣颖、刘文典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校补。

[1394]
休则虚:休则"虚己"(蔺撰《山木》)。虚则实:"虚己"则"唯道集虚"(《人间世》)。实则备矣:道集于虚心,故大备。义本魏撰《天下》"古之人其备乎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则備"(备)为"者倫"(伦),证见郭注"伦,理也"。王夫之、宣颖、刘凤苞、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、杨慎《庄子阙误》校正。

[1395]
虚则静:"虚己"则"圣人之心静"。静则动:德心清静,方能动而合道。动则得矣:动而合道,方为得当。○旧多误释"虚则实"为"虚即实",误释"静则动"为"静即动",视为古人之"辩证法",未明原义。

[1396]
静则无为:圣人"心静",方能顺道"无为"。顺道而"动",方能"无不为"。○此句综合上文二义,揭明本篇主旨(符合刘安特殊政治意图):劝诫帝王"明于天,通于圣",效法"圣道"之"心静","天道"之"无为",成为"静而无为"的"帝王圣人"。

[1397]
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:揭明"帝王圣人"之"静而无为",意在责成"动而有为"的"任事者"(臣子)。合于同一撰者《在宥》所言"君主无为而尊,臣子有为而累",不合内七篇和其他外杂篇。

[1398]
"无为则愉愉"四句:对帝王诱以"长生"。○合于同一撰者《在宥》,不合内七篇和其他外杂篇。○二"愉愉"旧均作"俞俞",字通。◎第一章第一节:帝王之德,明天通圣;心静无为,年寿恒长。

[1399]
"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"六句:此言"南向为君","北面为臣",均当"无为"。○"向"旧作"乡",字通。

[1400]
素王:没有君位的"王德之人"(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玄圣素王之道:语承魏撰《天下》"内圣外王之道",寓意则异。○"帝王天子之德",高于"玄圣素王之道",可证本篇之"道"亦相当于"术",同于《在宥》(《在宥》辨析六)。【辨析一】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之"素王",为汉语史首见。胡文英:"'素王'二字,本之于此。"姚鼐:"'素王'是后人语。"意为非先秦语,故《天道》并非庄撰。王叔岷:"汉人亦有所本,出于战国晚期。《鹖冠子·王鈇篇》:'素皇内帝之法。'素皇犹素王也。"○前139年刘安进献汉武帝的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之"素王",语出本篇,为汉语史第二见。前134年董仲舒应汉武帝诏的《天人三策》之"素王",为汉语史第三见。两者一道一儒,以寓意不同的"素王",劝诫十字路口的汉武帝。汉武帝诬刘谋反而逼其自杀,采用董策"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"(详见绪论三)。

[1401]
功大名显:违背《逍遥游》"圣人无名,神人无功"。天下一:违背庄学。参看《齐物论》贬斥"劳神明为一,而不知其同",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贬斥"黄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"。

[1402]
静而圣,动而王:义本魏撰《天下》"圣有所生,王有所成"。寓意则异。

[1403]
无为也而尊:此义合于同一撰者《在宥》君主"无为而尊",不合内七篇和其他外杂篇。

[1404]
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:义本《老子》"夫唯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"。

[1405]
天乐:语本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。人乐:据《天运》"天乐"推演而出。○《天运》"天乐"并非天之乐,而是至人之乐。本篇据《天运》"天乐"推演出"人乐",乃与"天道"、"人道"相配。◎第一章第二节:清静无为,万物之本;为君为臣,均应无为。

[1406]
"庄子曰"以下六句:明引《大宗师》许由之言,而改"许由曰"为"庄子曰",改"齑万物而不为义"为"齑万物而不为戾",改"长于上古而不为老"为"长于上古而不为寿"。非庄所撰之硬证。

[1407]
"故曰"以下五句:袭用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"圣人之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;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"。○郭象将《天道》列于《刻意》之前,导致后人以为《刻意》袭用《天道》。

[1408]
一心定而王天下、一心定而万物服:上扣开篇"天下归"、"海内服"。违背庄学。○武延绪、严灵峰、陈鼓应认为"王天下"不合庄学,改为"天地正"而强合庄学,无据。下节、下章均褒扬"古之王天下者"。○首章三言"海内服"、"山林之士服"、"一心定而万物服"。南宋刘辰翁:"是学庄子语者。读至'服'字,可笑!语无味!尚未得为似!岂庄子哉!"【校勘】"魄"旧讹为"鬼"。王懋竑、陈鼓应校正。

[1409]
圣人:此言首节之"帝王圣人",非言不是"帝王"的"玄圣素王"。以畜天下:义同《在宥》肯定君主"以养天下之形"、"以养民人"(《在宥》辨析二)。○违背庄学,参看《养生主》"不祈畜乎樊中"、魏撰《徐无鬼》"君独为万乘之主,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"。◎第一章第三节:改引内篇,论证篇旨;帝王无为,天下臣服。【辨析二】欧阳修、胡文英、王夫之、冯友兰、钱穆、关锋、李勉、陈鼓应认为,首章至此而终,以下"夫帝王之德"至"非上之所以畜下也"五节,不合庄学,当属衍文,应该删去。其说无据,亦不可通。以下五节746字若为衍文,原属何篇?若属别篇,仍悖庄学。若属注文,必无如此之长。删去后五节,前三节仍然不合庄学。首章八节结构相续,义理相连,实为一体。整容强解,殊非学术正道。参看《在宥》辨析四、辨析五及附论。

[1410]
夫帝王之德:以上三节,总论"帝道"如何仿效"天道"、"圣道",如何"明于天,通于圣"。以下五节,专论"明于天,通于圣"之后的"帝道"之细节。

[1411] 以天地为宗:"帝道"以天地为宗师。

[1412] 以道德为主:"帝道"以无为"道德"为主,不以有为"仁义"为主。

[1413]
以无为为常:"帝道"静而无为。○"无为"为"帝道"之核心,下文反复申论。

[1414]
无为也,则用天下而有余:此即"帝王之道"。有为也,则为天下用而不足:此即"人臣之道"。

[1415]
古之人:古之帝王,即下文"古之王天下者"。贵夫无为:帝王无为,方能"无为而尊"、"独有(天道)"、"至贵"(均见《在宥》)。

[1416]
下与上同德则不臣、上与下同道则不主:撰者反对。上必无为而用天下,下必有为为天下用:撰者主张。○析道为二,同于《在宥》。违背庄学。【辨析三】王夫之曰:"此篇以'无为'为君道,'有为'为臣道,则剖道为二。且既以'有为'为臣道矣,又曰'以此南乡,尧之为君也,以此北面,舜之为臣也',则自相刺谬。"○《天道》"此不易之道也",又与《在宥》"一而不可不易者,道也"抵牾。《在宥》主张"道不可不易",意在析道为二,变成"君道无为而尊,臣道有为而累"。《在宥》析道为二之后,《天道》遂谓"上必无为,下必有为"是"不易之道"。某丙改造庄学,义理无法圆融。

[1417]
"故古之王天下者"七句:展开上节"一心定而王天下",强调"不自虑"、"不自说"、"不自为"。"络"、"周"、"穷",互文同训。【校勘】"络"旧作"落",字通。语本魏撰《盗跖》"知维天地","维"、"络"同训。宣颖、奚侗、刘师培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四六四引文作"络"校正。○"雖周"旧讹为"虽雕","雖"旁之"隹",误移"周"旁,遂讹为"雕"。章太炎、奚侗、王叔岷据《易传·系辞》"知周乎万物"、《治要》"虽辩周万物"校正。

[1418] 帝王无为而天下功:重言"帝王无为"。

[1419]
"莫神于天"三句:取义于《老子》篡改本"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",故谓"莫大于帝王"。违背庄学,参看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。○《老子》原作"人亦大",《老子》篡改本之"王亦大",与下文"域中有四大,而人居其一焉。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"抵牾。

[1420]
此乘天地,驰万物,用人群之道也:化用庄义"乘物以游心",义则悖之。参看《人间世》"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无用之用也"。◎第二章第四节:帝王无为,乃用天下;臣民有为,为天下用。

[1421]
本在于上,末在于下:设譬。要在于主,详在于臣:正题。【辨析四】本(树根)在下,末(树杪)在上。设譬二句本末倒置,难以论证正题二句。此为黄老法家之言。儒家虽亦尊君,仍然以下为本,以上为末,故谓"民为邦本",尚未本末倒置。

[1422]
数度:语本魏撰《天下》,"本数"、"末度"之缩略。下文第七节"王道九阶"之价值序列,即据"本数"、"末度"排列。

[1423]
形名:形,通"刑",庙堂刑教。名,庙堂名教。【校勘】"数度"旧误倒为"度数"。王叔岷据《治要》引文作"数度"、成疏先释"数"后释"度"校正。

[1424]
缞cuī绖dié:缞,粗麻布制成的丧服之衣。绖,粗麻布制成的丧服之带。【校勘】"降"旧讹为"隆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治要》引文作"降"、《天运》"民有为其亲杀其服"(降、杀同训)校正。

[1425] 五末:此释"详在于臣"。

[1426]
须精神之运,心术之动:此释"要在于主"。○撰者自言"帝王之道"乃"术"。

[1427]
然后从之者也:君操"本"、"要"而主之,臣操"末"、"详"而从之。参看下节"君先而臣从"。

[1428]
末学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:"末学"义同魏撰《天下》"末度",不可先于"本数"。三句预伏第七节"王道九阶"之价值序列。◎第一章第五节:君道无为,在上为本;臣道有为,在下为末。

[1429] "君先而臣从"六句:标立庙堂"人道"。首句主旨,后五句附论。

[1430]
夫尊卑先后,天地之行也,故圣人取象焉:论证"人道"乃是圣人取象于"天道"。

[1431]
天尊地卑,神明之位也:违背《齐物论》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。○惠施尚言"天与地卑,山与泽平"(魏撰《惠施》)。

[1432] 春夏先,秋冬后,四时之序也:比拟庙堂等级"君先而臣从"之合理。

[1433] 萌区有状:萌兆区分,各有形状。比拟庙堂名教"各守其分"之合理。

[1434] 盛衰之杀:比拟庙堂礼教"降杀之服"之合理。

[1435]
夫天地至神,而有尊卑先后之序,而况人道乎:论证"人道"合于"天道"。违背庄义"天道人道两行",合于郭义"名教即自然"。○以上诸句,不可证明"尊卑先后之序"、"人道"合于"天道"。只可证明天道循环(四季循环、盛衰循环),参看《大宗师》"返复终始,不知端倪",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四时迭起,万物循生"。

[1436]
宗庙尚亲:儒家宗旨。朝廷尚尊:法家宗旨。乡党尚齿:宗法伦理。行事尚贤:墨家宗旨。大道之序也:不谓"天道",实为"王道"之术。【辨析五】马其昶:"庄子论治道,乃精实如此。"马氏妄言,本篇并非庄撰,大悖庄学。本篇"道",实为"王道"之术。○钱穆:"此皆晚世儒生语耳,岂诚庄生之言哉!"王叔岷:"此数语盖学庄之徒,濡染儒家之说耳。"钱、王辨析不确。本篇融合道法儒墨,属于战国晚期兴起、汉初庙堂遵行的黄老之学,异于醇儒之学。因汉武帝已有改变汉初政治路线之征象,刘安编入慕庄后学某丙所撰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二篇,意在劝诫其不改祖制,仍从旧贯。

[1437]
"语道而非其序者"四句:引出下节"王道九阶"之价值序列。【校勘】"哉"字旧脱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文如海本有"哉"校补。◎第一章第六节:天尊地卑,圣人取象;君尊臣卑,合于天道。

[1438] 大道:王道。实属"方术",并非"道术"。

[1439]
先明天而道德次之:"天"高于"道德"。违背老、庄。【辨析六】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↘乐","道"为至高价值,"德"为次高价值。撰者改造道家价值序列,使合"王道",故以"天"为至高价值,即以"天尊地卑,君尊臣卑"为至高价值。参看同一撰者《在宥》先列"天↘道↘德",后列"天↘德↘道"(改造庄学,无法圆融)。撰者之"道"相当于"术"(《在宥》辨析六)。

[1440] 因任:因才任用。○异于庄学"因任"之义:因循内德,一任天道。

[1441]
原省:推原,省察。即"循名责实",监察考核。○郭注:"物各自任,则罪责除也。"俞樾驳正:"郭注未得其义。下文云:'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,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。'然则此时尚未有'是非'、'赏罚',又何'罪责'之有乎?'省'之言'省察'也,'原'与'省'同义。盖既因物而任之,又从而原省之,于是其'是非'可得,而'赏罚'可加也。"

[1442]
【辨析七】以上九句,阐明"王道九阶"(实为"主术九阶"):天↘道德↘仁义↘分守↘形名↘因任↘原省↘是非↘赏罚。仿拟《大宗师》"道术九阶",义则悖之。

[1443]
"赏罚已明"五句:阐明"王道九阶"之用。违背庄学。【校勘】"贤"上旧衍"仁"字。武延绪、钱穆、王叔岷据道藏成疏本无"仁"字校删。

[1444]
以此事上,以此畜下:"事上"为臣道,"畜下"为君道。二句又悖上文反对"下与上同德,上与下同道"。改造庄学,无法圆融。

[1445]
以此治物:以此整治外物,黥劓民众。以此修身:以此自治己身,自我黥劓。○庄学反对"治物",主张"不治"。反对"修身",主张"不修"(《田子方》辨析二)。

[1446]
太平:剪齐民众物德之量,使之成为"编户齐民"。人人均被剪平,即为"太平"。○庄学主张齐一物德之质,听任物德之量不齐(《齐物论》题解)。

[1447]
治之至也:人人均服整治,无不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(《大宗师》),安于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的"王道"乐土,即为"太平"至境。○违背庄义"吹万不同"(《齐物论》)、"有万不同"(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、"至治不治"。◎第一章第七节:王道九阶,次序分明;以隶相尊,天下太平。

[1448]
形名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:黄老法家强调"刑名",但不视为至高价值。

[1449] 五变而形名可举:"形名"居于"王道九阶"之第五阶,属于"末度"。

[1450] 九变而赏罚可言也:"赏罚"居于"王道九阶"之第九阶,属于"末度"。

[1451]
"骤而语形名"四句:"天尊地卑"为"本数","形名赏罚"为"末度"。不明"本数","末度"必乱。

[1452]
"倒道而言"四句:迕wǔ,同"忤",违逆。颠倒、违逆"王道九阶"的价值序列,只能成为被人所治之臣,安能成为治人之君?○大悖庄学。

[1453]
治之具、治之道:"具"同"器"。"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"(《易传·系辞》)。

[1454]
可用于天下,不足以用天下:上扣"上必无为而用天下,下必有为为天下用"。

[1455]
辩士、一曲之人:语本魏撰《秋水》"曲士不可以语于道"、《则阳》"在物一曲"、《天下》"不赅不遍,一曲之士"。○臣子可为"曲士",君主不可为"曲士"。

[1456]
非上之所以畜下也:上扣第三节末句"圣人之心,以畜天下也",可证旧删第三节以下五节之非。◎第一章第八节:君执大道,方能治臣;臣执小器,方能被治。●第一王道九阶章:融合道法儒墨,论证王道九阶。

[1457]
天王:全书仅此一见。意为"独有"(《在宥》)天道、"替天行道"之"王"。○钟泰:"不曰'帝王'而曰'天王'者,表'王道'本于'天道'。"

[1458] 诸句描述唐尧的有为人道之"仁"。○"傲"旧作"敖",字通。

[1459]
美则美矣,而未大也:虞舜谓唐尧美而未大,仅达有为人道之"仁",未达无为天道之"至仁"(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所引庄言)。

[1460]
天德而土宁:如天之德(阳动),如土之宁(阴静)。上扣首章"圣人之心静乎"。【校勘】"土"旧讹为"出",形近而讹。孙诒让、章太炎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老子》"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"校正。

[1461]
日月照:义本《齐物论》虞舜教诲唐尧仿效"十日并出,万物皆照"的天道。

[1462] 胶胶扰扰乎:唐尧接受虞舜批评,自谓胶执于人道,撄扰了天道。

[1463] 子,天之合也;我,人之合也:你合于天道,我合于人道。

[1464]
夫天地者,古之所大也:不言"天道",而言"天地",即"天尊地卑"之"王道"。

[1465]
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:以黄帝尧舜为"王道"之楷模。异于内七篇、魏牟版外篇。

[1466]
故古之王天下者,奚为哉:第三次褒扬"古之王天下者"。○外杂篇四见"王天下"。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一见,乃是引用庄言贬斥"王天下"。本篇三见,则是撰者褒扬"王天下"。

[1467]
天地而已矣:为明"天王"仿效天尊地卑,撰者乃作不通之语。●第二舜问尧章:天王用心,不行小仁;王天下者,无为而尊。

[1468]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:孔子欲藏其书于周室,使之成为后世法典。

[1469]
征藏史:老聃为"周守藏室之史"(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),职在"守藏"原有之书,而无"征书"之职。本篇改"守藏"为"征藏",可兼"征集"之职,以便孔子"西藏书于周室"。

[1470]
免而归居:退休去职,归居沛邑。参看蔺撰《寓言》、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。

[1471] 夫子欲藏书,则试往因焉:欲藏己书于王室,须有因缘。

[1472] 老聃不许:老聃认为孔子之书,不可成为后世法典。

[1473]
十二经:六经六纬。○姚鼐:"十二经,是后人语。"孔子删定"六经"(当时并无此名),"六纬"为汉儒所增。此证本篇为汉人所撰。严灵峰、陈鼓应改"十二经"为"六经",无据。

[1474]
老聃中其说:中,中断。老聃中断孔子之言。○成疏反注:"中其说者,许其有理也。"王先谦、奚侗驳正。

[1475]
太蔓!愿闻其要:孔子翻书详论,老聃嫌其太过枝蔓,愿闻简要之义。○司马谈《论六家之要指》:"儒者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。道家采儒墨之善,撮名法之要;指约而易操,事少而功多。"所言"道家"即本篇撰者所属黄老"道家"(近于法家)。撰者年代,当早于司马谈。○"太"旧作"大","蔓"旧作"谩",字通。

[1476]
要在仁义:孔子、儒家以"仁义"为至高价值。首章"王道九阶"列于第三。

[1477]
仁义,人之性邪:老聃问孔子,仁义是否人之天性。○"性"即"德"。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",异于儒家价值序列"仁义=道德"。

[1478]
仁义,真人之性也:"真人"不连读,中略"乃"。撰者用语不谨,易与庄学名相"真人"相混。

[1479] 何谓仁义:老聃要求孔子定义"仁义"。

[1480]
物恺kǎi:"恺物"之逆序。恺,乐也(《说文》)。○"物恺"即"乐物"(乐于通物)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乐通物,非圣人也"。

[1481]
兼爱无私:孔学主张"亲亲之仁",墨学贬斥孔学"亲亲之仁"有私,遂倡导"兼爱无私"。撰者混淆。

[1482]
几乎:近于(危殆)。后言:与"前言"相对。○孔之"前言",即"要在仁义",老聃不欲径驳。孔之"后言",即"中心物恺,兼爱无私",老聃遂予驳斥。

[1483]
夫兼爱,不亦迂乎:撰者混淆儒墨主张,再驳"兼爱"为"迂",论证无力。

[1484]
无私焉,乃私也:义本《老子》"非以其无私邪?故能成其私",义有小异。《老子》乃劝君主"无私",以便"成其私"。撰者乃斥孔子主张"无私"(实为墨子主张),实为"成其私"。

[1485]
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:袭用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",改"朴"为"牧",义遂大异,违背庄学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君乎牧乎,固哉!丘也与汝皆梦也"。○又改"吾子"为"夫子"。王叔岷:"老子似不当称孔子为'夫子'。"王辨甚是(参看《田子方》辨析一、《泰初》辨析二),此亦可证本篇撰于秦汉。

[1486]
"夫子亦仿德而行"五句:袭用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吾子亦仿风而动,总德而立矣。又奚傑傑然揭仁义,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?"○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仿风而动",义同魏撰《庚桑楚》"仿道而行"(《庚桑楚》)。本篇袭用而改为"仿德而行",义不可通。○"仿"旧作"放","竭竭"旧作"偈偈",字通。

[1487]
夫子乱人之性也:上扣孔言"仁义,真人之性也"。贬斥孔子"以仁义易其性"(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)。●第三老聃斥孔章:道德为本,仁义为末;孔子崇末,乱人之性。

[1488]
士成绮yǐ:"士"喻俗士(儒)。"成"喻"道隐于小成"(《齐物论》)。"绮"通"倚",喻倚待庙堂。

[1489]
重趼jiǎn:趼,足趼(今作"茧")。重重足茧。鼠壤:鼠穴。余蔬:多余的菜蔬。弃昧:丢弃暗昧。【校勘】"尔弃昧之者"旧讹为"而弃妹","而"通"尔","妹"通"昧"(林希逸),脱"之者"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"妹"下有"之者"(郭庆藩本"者"误为"老")、覆宋本作"而弃妹之者"校正。○吕惠卿、林云铭等谓老聃"弃其妹于不养",训"妹"本字,于史无征。

[1490]
尔积敛无涯:隐扣《老子》"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"。"持盈"义同"积敛","无涯"义同"无已"。士成绮讥刺老子言行相悖。

[1491]
老子漠然不应:老子"举世非之而不加沮"(《逍遥游》),"以可不可为一贯"(《德充符》老聃语)。

[1492]
吾心正隙:义本《德充符》"(灵府)日夜无隙"而反用之。士成绮讥刺老子之后,内心不安而自疑。【校勘】"隙"旧作"郤",异体字。"郤"或讹为"卻"(却),形近而讹。

[1493]
夫巧知神圣之人,吾自以为脱焉:老子解脱了渴望他人视为"巧知神圣之人"的俗境,故士成绮的贬斥完全无效。

[1494]
"子呼我牛"二句:"呼我牛"、"呼我马",隐喻士成绮贬斥老子"非圣人"、"不仁"。你说我非圣不仁,我就默然接受,因我原本未曾自居圣人仁人。○旧多牵扯《应帝王》"一以己为马,一以己为牛",妄释本篇牛马二句。《应帝王》乃是褒扬伏羲之时,人兽同居,万物齐一,义同刘安版新外篇《马蹄》"至德之世,同与禽兽居,族与万物并",义与此异。

[1495]
"苟有其实"三句:如果我有非圣不仁之实,他人给我"非圣"、"不仁"之名我却不受,就会二受其殃(被斥一殃,争辩二殃)。○若无其实,亦不置辩,则二殃皆无。

[1496]
吾服也恒服,吾非以服有服:服,随顺。我随顺外物是恒常随顺,我并非因为外物随顺己意才随顺外物。○参看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顺人而不失己"。

[1497]
雁行避影:如雁斜行,避开老子之影。○古人视踩踏崇敬之人的身影为不敬。

[1498] 履行遂进:古人脱鞋入室。士成绮羞愧慌乱,失常忘礼,著鞋入室。

[1499]
修身若何:士成绮已悟惑于俗见所谓"圣"、"仁",遂问修身,欲达至圣至仁之境。

[1500]
颡sǎng:额头。頯kuí:同"傀"、"魁",引申为高耸。○"尔颡頯然",异于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其颡頯"。彼谓真人昂首向天,向往天道。此斥士成绮昂头高傲,自矜自得。

[1501]
阚kàn:张口詈人之状。峨然:自高之状。【校勘】"峩"(峨)旧作"義"(义),字通。俞樾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据《大宗师》"其状義而不凭"之"義"通"峩"校正。○《马蹄》"虽有義台路寝","義"亦通"峩"。

[1502]
似系马而止也:士成绮如奔马欲驰,而强行系止。义本《齐物论》"其行尽如驰,而莫之能止"。

[1503] 动而持:欲动而强持。上扣"似系马而止也"。

[1504]
发也机:义本《齐物论》"其发若机栝"。士成绮出口伤人,如同发射弩机。

[1505] 察而审:自矜明察、精审。上扣士成绮明察、精审"鼠壤有余蔬"。

[1506] 知巧而睹于泰:士成绮自矜知巧,骄泰之状可睹。

[1507]
凡以为不信:上扣士成绮"闻夫子圣人......今吾观子,非圣人也......不仁也"。至仁至圣尚且不信,何况其他。○旧释老聃谓士成绮之一切行为皆不可信。脱离语境。

[1508]
边境有人焉,其名为窃:此斥俗士(士成绮)如同窃贼,窃取"仁圣"之名,自居"仁圣"。○第二章贬斥唐尧"有为",第三章贬斥孔子以"仁义"为至高价值,第四章贬斥儒士窃取"仁圣"之名,三章自古及今,均扣首章后五节"王道九阶",再证旧删首章后五节之非。●第四老子斥士章:儒士自矜自得,妄斥至仁至圣;儒士不仁不圣,窃取仁圣之名。

[1509]
夫子:庄子。本章之义全合内七篇,不合老学、孔学。非对话语境引用庄言,非庄所撰之硬证(《天地》辨析一)。○旧视本篇为庄所撰,成疏、王先谦、方勇、陆永品遂谓"夫子"乃庄子称老子。王叔岷盲从旧注,无据妄改"夫子"为"老子",注释却全引内七篇,未引《老子》一字,自相抵牾。

[1510]
"夫道"四句:乃谓大物不能穷尽天道,小物不能遗弃天道。参看魏撰《知北游》"六合为巨,未离其内;秋毫为小,待之成体"。

[1511]
"广乎"二句:承上概括道之广大深厚,无所不包,不可测度,难以尽知。【校勘】"广乎"旧作"广广乎",与下"渊乎"不谐。据褚伯秀本"广"、"渊"均不叠字、《大宗师》"广乎其似世也"十句均不叠字校正。○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,而叠"渊"字。

[1512]
形德:形,通"刑"(首章"有形有名"、"五变而形名可举"皆然)。证见刘安版杂篇《说剑》"论以刑德"。○参看《韩非子·二柄》:"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,二柄而已矣。二柄者,刑德也。何谓刑德?曰:杀戮之谓刑,庆赏之谓德。"仁义:与"形德"互文同训。"仁"即"德"(庆赏之谓德),"义"即"刑"(杀戮之谓刑)。○庄子连言"形德仁义",乃是揭破"仁"乃以名治心之名教,"义"乃以刑治身之刑教。

[1513]
神之末也:上扣首章"末学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"。○撰者引用庄言,欲证"王道九阶"。实则"王道九阶"悖于庄义。

[1514] 非至人孰能定之:若非至人,谁能厘定"形德仁义",而"代大匠斫"?

[1515]
夫至人有世,不亦大乎?而不足以为累:至人之德心,拥有世界而博大,但其德心不被世界牵累。【校勘】"累"前旧衍"之"字,不合古文句法。《秋水》"爵禄不足以为劝,戮耻不足以为辱"、《管仲》"为大不足以为达"、《天运》"不足以为变"、"不足以为广",均无"之"字。

[1516]
天下奋柄,而不与之偕:柄,权柄。句义参看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所引庄言"至贵,国爵摒焉"。【校勘】"柄"旧作"棅",异体字。据陆释"棅音柄"校正。

[1517]
无假:"道"之变文。道为绝对之"真"(不假),又无所假借(无假)。下句"极物之真","真"扣"无假",足证旧训"假"为"瑕"之误。○二句全同《德充符》。【校勘】"物"旧讹为"利",形近而讹。奚侗、王叔岷据《德充符》"审乎无假,而不与物迁"校正。

[1518]
极物之真,能守其本:极,动词。究极万物之本真(道),持守万物之根本(道)。○魏撰《则阳》"道,物之极"。

[1519]
故外天地,遗万物,而神未尝有所困也:参看《大宗师》"叁日而后能外天下,七日而后能外物"。

[1520]
通乎道,合乎德,退仁义,摈礼乐:阐明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↘乐"。○撰者引用庄言,欲证"王道九阶"。然而庄言以"道"为至高价值,"王道九阶"以"天"为至高价值。二者不尽相合。○"摈"旧作"宾",字通。◎庄言第一节:天道广大,遍在永在于物;标举道德,退摈仁义礼乐。

[1521] 贵道:贵重称道。

[1522]
语之所贵者,意也:言语(能指)之所贵,在于语意(所指)。○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言者所以在意也,得意而忘言"。

[1523] 意有所随:语意(所指)又追随于实体(受指)。

[1524]
意之所随者,不可以言传也:实体(受指)不能用言语(能指)、语意(所指)传递。○《齐物论》"一与言为二"。

[1525]
为其贵非其贵也:义同"非所贵而贵之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非所明而明之"。○言语(能指)、语意(所指)均不可贵,均不可明,唯有实体(受指)可贵,可明。

[1526]
"故视而可见者"四句:物有形色名声,道无形色名声。○魏撰《知北游》"道不可闻,闻而非也;道不可见,见而非也;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"。

[1527]
"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"二句:彼,道。○蔺撰《达生》"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,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",句法仿拟上文二句。这一句式仅此二见。本章所引庄言,当属蔺且下传。

[1528]
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:语本《老子》(魏撰《知北游》暗引)。参看魏撰《列御寇》所引庄言"知道易,勿言难。知而不言,所以之天也;知而言之,所以之人也。古之至人,天而不人"。

[1529]
而世岂识之哉:大知小知不知人难尽知天道,自矜其知,独断妄言天道。至知至人彻悟人难尽知天道,致无其知,不独断妄言天道。○众人盲从伪道,以为独断妄言者均已"尽道",视为"圣知";以为不独断妄言者尚未"尽道",视为"非圣非知"。◎庄言第二节:道可假言,不可闻见;道难尽言,言者不知。●第五引用庄言章:名相之道,并非实体之道;知道之人不言,言道之人不知。

[1530]
桓公:田齐桓公田午(前375---前358在位),晚于孔子,与轮扁同处战国中期。〇李颐注为"齐桓公",意为早于孔子的春秋第一霸姜齐桓公,误。桓公读书于堂上:此扣上章所引庄言"书不过语",又扣第三章"孔子西藏书于周室"。【校勘】刘文典据《北堂书钞》一〇〇及一四一、《太平御览》四五九及七六三引文均作"齐桓公",误增"齐"字。〇李颐注"桓公,齐桓公",足证原文必无"齐"字。椎chuí凿záo:槌子、凿子。轮匠工具。

[1531] 轮扁:轮匠,名扁。

[1532] 圣人:隐指第三章"孔子"。之言:隐指第三章孔子"十二经"。

[1533] 已死矣:义同《庄子》佚文"其人与骨皆已朽矣"。

[1534]
【校勘】"公"旧讹为"君",下同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上文作"公"、《北堂书钞》一〇〇、《太平御览》六一六、《事类赋》一六注引、《鹖冠子·天权篇》注引均作"公"校正。

[1535]
糟zāo粕pò:酒滓曰糟,渍糟曰粕。成疏:"醇酎比乎'道德',糟粕方之'仁义'。"〇此扣上章所引庄言"世虽贵之,我犹不足贵也"。参看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夫六经,先王之陈迹也,岂其所以迹哉?"〇"矣"旧作"已",字通。

[1536]
徐:宽松。甘:爽滑。疾:窄紧。苦:滞涩。〇徐渭:"《南华》妙于用替字。'徐'字替'宽'字,'甘'字替宽者之爽快,病在不固。'疾'字替'紧'字,'苦'字替紧者之涩却,病在不入。"

[1537]
得之于手,而应于心:成语"得心应手"本此,义则大异。本篇原文"得手应心",乃谓实践出真知,反对盲从"圣人之言",反对"理论先行"、"成心在胸"的强奸现实。成语"得心应手",易于盲从"圣人之言",成为"理论先行"、"成心在胸"的强奸现实。〇陈鼓应译为"得心应手"。方勇、陆永品驳正:"以手应心,说明自己的心智尚且不能预知双手的实践活动,更何况想用语言把这一系列实践活动的奥妙之理传授给人家呢?"

[1538]
口不能言:此扣上章所引庄言"意之所随者,不可以言传也"及暗引老言"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"。

[1539]
有数存焉于其间:"数"同"术",即"技"。"技"尚难言,何况言"道"。今语"心里有数"略同。

[1540]
臣不能以喻臣之子:参看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使道而可以与人,则人莫不与其子孙。然而不可"。

[1541]
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,死矣:此谓不当坚执古人古书的名相之道,而应领悟遍在永在的实体之道。○《老子》"执今之道,以御今之有"(马王堆帛书甲、乙本均作"执今之道",河上公本、王弼本均已篡改为"执古之道")。

[1542]
然则公之所读者,古人之糟粕矣夫:矣,旧作"已",字通。二句重言。○本篇第一卮言章大悖庄学,第二章至第六章论证首章,或悖庄学,或合庄学。后者独立之义虽合庄学,倘若用于论证首章,则既不合首章,又不合庄学。●第六轮扁议书章:技难传子,道更难言;圣人之言,道之糟粕。

[1543]
赵文王:赵惠文王赵何(前298---前266在位),赵王别无谥"文"者。《抱朴子外篇·钦士》:"庄周未食,而赵惠竦立。"亦为《说剑》"赵文王"即"赵惠文王"赵何之硬证。赵何得谥"惠文",必在前266年(庄殁20年)死后。此为本篇非庄所撰的史实硬证。○马叙伦:"本书记庄子事,无加'昔'字者。"此亦可证本篇晚出。

[1544]
太子悝kuī:史无其人。赵何之太子名丹(赵孝成王)。前310年,赵武灵王娶吴娃。前309年,吴娃生赵何(同母弟平原君赵胜、平阳君赵豹)。前298年,赵何十二岁即位。前286年庄子卒,赵何二十四岁,必无业已成年、已能干政之太子。此为本篇纯属虚构的史实硬证。

[1545]
【校勘】"车"旧讹为"者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成疏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作"从车"、陆释一本作"从军"("军"为"车"之讹)校正。

[1546]
说shuì大王:劝说大王。当dàng太子:合于太子。周、臣:撰者文思粗陋,庄子自称不一,五次为"周",七次为"臣"。后者违背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魏撰《让王》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。蔺撰《山木》著录"庄过魏王",魏撰《田子方》虚构"庄见鲁哀",庄子均不自称"臣"。

[1547]
周善为剑:自矜自夸,不合庄子口吻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贬斥伯乐自称"吾善治马"。

[1548]
冠:铁冠,兜鍪。垂:下垂。缦màn胡之缨yīng:散漫胡乱的冠缨。○旧多误断:"皆蓬头突鬓垂冠,缦胡之缨。"义不可通。【校勘】"冠垂"旧误倒为"垂冠"(下同)。冠不可垂,所垂乃缨。○"缦"旧作"曼",字通。朱骏声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文选》左思《魏都赋》注、张协《杂诗》注、旧钞本《文选·离骚经》陆善经注、《后汉书·舆服志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四四、《事类赋》注引、李白《侠客行》、李商隐《为濮阳公祭太常崔丞文》均作"缦"校正。○"悦"旧作"说",字通。

[1549]
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:妄言庄子"儒服",不合史实。○蔺撰《达生》贬斥孔子为"缝衣徒",魏撰《盗跖》贬斥孔子"缝衣浅带",魏撰《田子方》"举鲁国而儒服"、"鲁多儒士,少为先生(庄子)方者",均证庄子不儒服。●第一太子聘庄章:赵王好剑,太子聘庄;庄子儒服,俯首称臣。

[1550]
十步一人,千里不留行:千里之内十步一人阻我,不能留我之行。○王叔岷:"司马云:'十步与一人相击,辄杀之。'疑'十步'下原有'杀'字。李白诗《侠客行》:'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'即用此文,正有'杀'字。"司马彪误注。王叔岷误辨。原文若有"杀"字,司马无须再注,陆释亦会标明。李白为合五言诗,据司马误注而增"杀"字,不足为据。

[1551] 后之以发,先之以至:成语"后发先至"本此。

[1552]
"夫子休"三句:夫子休息,趋就馆舍待命。设定剑戏再请夫子。【校勘】"命"下旧衍"令"字。刘文典、王孝鱼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四四引文均无"令"字校删。○注家误以为"戏"乃庄子暂休之时,赵王另设别戏以娱庄子,故增"令"字,末句遂成"令设戏请夫子"。若然,则为客观陈述,当作"令设戏请庄子"。●第二赵王见庄章:庄子大言,形同策士;往说赵王,馆舍待命。

[1553]
【校勘】"使士校剑"之"校"旧作"教",后讹为"敦",形近而讹。奚侗据《太平御览》三四四引文作"试使士交剑"("交"通"校")校正。○敦,司马彪、成疏训"断",宣颖、俞樾、王叔岷训"治",胡怀琛训"斗",钟泰训"对"。义均难通。

[1554]
所御仗:所持剑。【校勘】"仗"旧讹为"杖",形近而讹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玉篇》引文均作"仗"校正。

[1555]
锋:剑端。锷è:剑刃。脊:剑背。镡xín:剑环(剑柄、剑身连接处的突出部分)。铗jiá:旧作"夹",字通。剑柄。【校勘】"卫"旧讹为"魏",与下"韩魏"重复。刘文典、于省吾、王叔岷据陈景元本及其成疏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北堂书钞》一二二、《艺文类聚》六○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四四、《事类赋》注引均作"卫"校正。

[1556]
包以、裹以:承上整体比喻(旧谓"环譬")。隐指包裹剑身之剑鞘。四夷:隐指秦、楚。视秦为"夷",不欲齿及,合于汉人语境。

[1557]
绕以、带以:承上整体比喻。隐指缠绕剑柄之剑穗。常山:恒山。○罗勉道、王叔岷、陈鼓应等以为汉人避汉文帝刘恒讳而改为"常",回改为"恒"。本篇晚出,或即撰于文帝之时,原文或已作"常"。

[1558]
制以五行:此谓制剑之材料,不仅有金,且有木水火土。○马叙伦:"本书不言五行。"全书"五行"仅此一见,亦证本篇晚出。

[1559]
刑德:以刑治身之刑教,以名治心之名教。○《韩非子·二柄》:"何谓刑德?曰:杀戮之谓刑,庆赏之谓德。"论以刑德:此谓使剑之方法,不仅嗜杀,而且恩威兼施。○此义违背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所引庄言"形(刑)德仁义,神之末也"。

[1560] 开以阴阳:此谓剑锋之开出,兼用阴阳二气。

[1561]
持以春夏,行以秋冬:战国"耕战"(商鞅始行于秦,列国仿效于后),春夏则耕,"持"剑不用,秋冬则战,"行"剑征伐。○古人认为人道之运行,当仿效天道之运行,故四季之政不同。参看《礼记·月令》、《吕览·十二纪》。

[1562]
匡诸侯,天下服:大悖庄学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"海内服"、"山林之士服"、"一心定而万物服"。南宋刘辰翁:"是学庄子语者。读至'服'字,可笑!语无味!尚未得为似!岂庄子哉!"

[1563]
"诸侯之剑"六句:仍属整体比喻,仅将形容天子剑之国名、地名,易为"知勇士"、"清廉士"、"贤良士"、"忠圣士"、"豪杰士"。

[1564]
"直之亦无前"四句:全同天子剑"直之无前"四句,仅增四"亦"字。○诸侯剑无异于天子剑,则上言天子剑"匡诸侯,天下服"难以成立。文思粗陋。

[1565] 无不宾服:此同天子剑之"天下服",大悖庄学。

[1566]
瞋chēn目:睁大眼。颔hàn:下巴。【校勘】"颔"旧讹为"领",形近而讹。"肺肝"旧误倒为"肝肺"。刘文典据《太平御览》三四四引作"颔"、《太平御览》四六四引皇甫谧《高士传》作"肺肝"校正。○"颈颔"、"肺肝",均属人体,二句成韵。作"领"则义不谐,作"肝肺"则失韵。

[1567]
今大王有天子之位:赵惠文王殁后十年,秦始灭周。此前赵虽僭称"王",仍属诸侯,并非"天子"。用语不谨。

[1568]
【校勘】"伏"旧作"服",字通。刘文典、于省吾、王叔岷据吕惠卿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四四、四六二、四六四引皇甫谧《高士传》均作"伏"校正。●第三庄子论剑章:庄论三剑,赵王罢剑;天下宾服,听从君命。

[1569] 缁zī帷wéi之林:缁,黑色。林密如帷,光影不透。

[1570] 杏xìng坛:泽畔高处,多有杏树。○后世以"杏坛"指"教坛",本此。

[1571]
渔父:虚构至人。○成疏妄释为"越相范蠡",无据。又妄言"屈原所逢者",屈原后于孔子、范蠡二百余年。

[1572]
披发:披发无冠,隐喻未被"黥劓"、"雕琢",不遵庙堂伪道(《达生》辨析五)。揄袂:挥袖。

[1573]
子路未应:孔子名闻天下,渔父竟然不知。子路不快,故不作答。伏下子路不悦孔子之礼敬渔父。文思缜密,小说高境。

[1574] 子贡对曰:子贡擅长外交,不怪渔父不知孔子。合于性格,小说高境。

[1575]
性服忠信,身行仁义,饬chì礼乐:隐扣《老子》"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夫礼者,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"。【校勘】"饬"旧讹为"饰",或为形近而讹,或为未明文义者妄改。据陆释一本作"饬"、下章"人伦不饬"校正。○孔子疾"礼崩乐坏"等级不明,故整饬之、剪齐之,非修饰之。下章"人伦不饬",若作"饰"尤不可通。

[1576] 选人伦:选择人伦,"亲亲"辨异,未能齐一万物。

[1577] 化于齐民:教化民众,剪齐民德,使成"编户齐民"。

[1578]
苦心劳形:语本《大宗师》"劳形怵心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劳神明为一,而不知其同"。

[1579] 以危其真:此言"德"。参看《人间世》接舆斥孔"何尔德之衰"。

[1580]
其分于道:此言"道"。○子贡论孔,仅及"仁义礼乐"。渔父笑孔,则言"道德"。阐明道家价值序列"道↘德↘仁↘义↘礼↘乐"。●第一渔父笑孔章:苦心劳形,危及真德;距道尚远,与道相分。

[1581]
其圣人欤:孔子称渔父为"圣人",反扣上文子路称孔子为"君子"。文思细密。

[1582]
挐rú:桡(司马彪、成疏),船桨。《方言》:"楫谓之桡。"引其船:靠岸之小船,行前先以船桨抵岸稍离,方能以桨划水。【校勘】"方将杖挐而引其船"及下文"不闻挐音"、"今渔父杖挐逆立"之"挐",旧讹为"拏"("拿"之异体字),形近而讹。朱骏声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世德堂本作"挐"校正。

[1583]
曩nǎng者:本义从前,此指刚才。绪言:未尽之余言。○俞樾:"绪,余也。绪言,余言也。先生之言未毕而去,是有不尽之言,故曰'绪言'。"○"嚮"(向)旧作"鄉",字通。

[1584]
【校勘】"侍"旧讹为"待",尊孔后儒妄改。刘文典据陆释一本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均作"侍"校正。○《田子方》孔子对老子"便而侍之",尊孔后儒亦改"侍"为"待"(据陆释一本作"侍"校正)。

[1585] 咳ké唾tuò之音:言语。相xiàng丘:相,助也。助丘不逮(成疏)。

[1586]
六十九岁矣,无所得闻至教:隐讽孔言"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"(《论语·为政》)。○蔺撰《寓言》"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,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",隐讽孔子自言"六十而耳顺"。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",隐讽孔子自言"五十而知天命"。

[1587]
同类相从,同声相应:仿拟《易传·文言》"子曰: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"。○实际孔子与渔父不"同类",真际孔子与渔父"同类"。

[1588]
【校勘】"人处其事"之"处",旧讹为"忧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作"处"校正。○"凌"旧作"陵",字通。○"长幼无序"之"幼",旧讹为"少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成疏均作"幼"校正。古文罕见"长少",多作"少长"。

[1589]
贡职不美:《周礼·夏官·大司马》"施贡分职",郑注:"职,谓赋税也。"

[1590]
春秋后伦:春秋大祭之时,诸侯朝觐天子,按照爵位排列先后,倘若有过,排位将被移后。

[1591] "今子"二句:上扣首章谓孔子既非"有土之君",又非"侯王之佐"。

[1592]
擅shàn饬礼乐,选人伦,以化齐民:上扣首章子贡谓"孔氏饬礼乐,选人伦,上以忠于世主,下以化于齐民",著一"擅"字,与"诸侯暴乱,擅相攘伐"并斥。【校勘】"擅饬礼乐,选人伦"之"饬",旧讹为"饰",据上章"饬礼乐,选人伦"校正。○"太"旧作"泰",字通。◎渔父教孔第一层:孔囿人事,未能自正;擅饬礼乐,有为多事。

[1593]
非其事而事之,谓之总:总,兜揽,今谓"揽事"。非己事而视为己事(以治天下为己任),谓之揽事。上扣"不太多事乎"。【校勘】"總"(总)旧作"摠",字通,本书校正。○成疏释"摠"为"滥",不确,又与释"叨"为"滥"义复。

[1594]
莫之顾而进之:孔子周游列国游说诸侯,即然。○异于"和而不唱"(《德充符》)。谓之佞nìng:义本魏撰《则阳》斥孔"佞人"。

[1595]
希意导言:义同"先意承志"。揣摩上意,倡导先言。○《礼记·祭义》:"曾子曰:'君子之所为孝者,先意承志。'"《抱朴子·臣节》:"先意承指者,佞谄之徒也。"【校勘】"導"(导)旧作"道",字通。据陆释"道音導"校正。谄chǎn:谄媚,曲意献媚之言。

[1596]
谀yú:阿谀,曲意奉承之言。谗chán:谗言,捕风捉影的诽谤他人之言。慝tè:奸邪。【校勘】"悳"(德)旧讹为"恶",或为形近而讹,或为未明文义者妄改。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作"德"校正。○旧读"以/败德/人",视为不通。或讹、或改为"以/败恶/人"(成疏"好败伤人"),视为可通。当读"以败/德人",文顺义通。"德人"又见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。

[1597]
两容颜适:两皆容纳,厚颜适人。揄拔其所欲:拔高满足一己所欲。【校勘】"颜"旧讹为"颊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据陆释一本、宋本、《道藏》注疏本、王元泽本、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罗勉道本、赵谏议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成疏、陆释均作"颜"校正。○"揄"旧讹为"偷",形近而讹。马叙伦校正。

[1598] "此八疵cī者"五句:总斥上举"八疵"。

[1599]
叨:残(奚侗引《方言》),同"饕"(陆释、马叙伦)。○成疏释"叨"为"滥"。奚侗驳正:"'叨'之本训为贪,既与下文'贪'并举,则当训残。"

[1600]
【校勘】"狠"旧作"很",字通。据林希逸本、褚伯秀本、陈景元本、罗勉道本、元纂图互注本、世德堂本均作"狠"校正。○成疏:"很戾之人。""很"即同"狠"。

[1601]
"人同于己则可"四句:参看蔺撰《寓言》"同于己为是之,异于己为非之",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世俗之人,皆喜人之同乎己,而恶人之异于己也"。魏撰《外物》老莱子斥孔"去汝躬矜"、"终矜耳"。【校勘】"则"字旧脱,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"虽"上有"则"字校补。

[1602]
"尔始可教矣"之"尔"旧作"而",字通。◎渔父教孔第二层:人有八疵,事有四患;尔若能去,始可教之。

[1603]
愀qiǎo然:忧也(《说文》)。忧愁貌。"再逐于鲁"四句:变文又见蔺撰《山木》,魏撰《让王》、《盗跖》,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。详见《山木》注。【校勘】"罹此四谤"之"罹"旧作"离",字通。○"离"下旧衍"身"字与上句不谐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、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注、《文选》枚乘《上谏吴王书》注、《太平御览》三八八、四九九引文均无"身"字校正。

[1604]
【校勘】"子之难悟"之"悟",旧或讹为"语"(陆释本、高山寺古钞本),尊孔后儒妄改。义不可通,本书校正。

[1605]
谨修尔身:尔,旧作"而",字通。慎守其真,还以物与人:慎守一己真德,亦同样对待外物、外人。○既不自我黥劓,亦不黥劓民众。

[1606]
今不修之身:修,修复。上扣"谨修尔身"。○孔学主张"修身"、"修心"。庄学反对"修身"、"修心",主张"至人不修"("修"训修剪)。参看《田子方》辨析二。◎渔父教孔第三层:处阴休影,处静息迹;谨修尔身,慎守尔真。

[1607]
【校勘】"强悲者虽哭不哀","悲"、"哭"二字旧倒。王叔岷据《说文系传》三五引作"强悲者虽哭不哀"校正。○下三句"真悲"、"真怒"、"真亲",扣此三句"强悲"、"强怒"、"强亲",亦证当作"强悲",不当作"强哭"。

[1608]
【校勘】"真怒不严而威","不严"旧讹为"未发"。刘文典、于省吾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作"不严"校正。○"无声"、"不严"、"未笑",错综为文。作"未发"则与"未笑"语复。

[1609]
【校勘】"忠贞以功为主"下,旧脱"慈孝以适为主"六字。"处丧以哀为主"下,旧衍"事亲以适为主"六字,与下"事亲以适"语复。王叔岷据唐写本校正。

[1610]
【校勘】"不论其所以矣","其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"论"下有"其"字、上下句当一律校补。

[1611]
法天贵真:效法天道,贵葆真德。○"天"即"道","真"即"德"。成疏训"真"为"道",与上句"真者,所以受于天也"抵牾。

[1612]
不拘于俗:此句足证庄学反对"从其俗"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谬解庄子主张"从其俗"(《天下》辨析二八)。

[1613]
不知贵真,娽娽lù而受变于俗,故不足:娽娽,今作"碌碌",训随从。此句足证庄学反对"从其俗"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谬解庄子主张"从其俗"(《天下》辨析二八)。【校勘】"娽娽"旧作"禄禄"。朱骏声、奚侗校正。○奚侗:"禄借为娽。《说文》:'娽,随从也。''禄禄'即'受变于俗'。"

[1614]
湛dān:同"耽",沉溺。子之早湛于人伪,晚闻大道:上扣"称誉诈伪"、"六十九岁"。○蔺撰《曹商》斥孔"使民离实学伪",魏撰《盗跖》斥孔"巧伪人"、"矫言伪行"、"诈巧虚伪",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"儒者伪辞"。【校勘】"早"旧作"蚤",字通。据陆释一本、成疏均作"早"、下句"晚"校正。◎渔父教孔第四层:受变于俗,习染人伪;法天贵真,以适为主。

[1615]
今者丘得过也:上扣孔言"丘不知所失"。"过"、"失"同训。"得过"即"知失"。【校勘】"過"(过)旧讹为"遇",尊孔后儒妄改。刘文典据陆释本、元纂图互注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作"过"校正。○俞樾、王叔岷囿于尊孔成心,遂谓字当作"遇","得过"不通。

[1616]
"吾闻之"七句:"可与往者"虚言,"不可与往者"实指。○孔子追来敬问,渔父姑言如上,欲请"受业",则不许之,因为孔子、渔父并非"同类"。反扣上文"同类相从,同声相应"。

[1617]
刺船:以桨抵岸,使船离岸。◎渔父教孔第五层:孔子渔父,并非同类;道既不同,不相为谋。●第二渔父教孔章:渔父教孔,法天贵真;孔子受教,去伪存真。

[1618]
绥suī:驾驭马车的缰绳。而后敢乘:上文"乃下求之,至于泽畔",未言孔子追赶渔父时乘车。撰者小误。

[1619] 威:通"畏"。敬畏。(宣颖、高享、钱穆、王叔岷)

[1620]
【校勘】"分庭抗礼"之"抗",旧作"伉",字通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唐写本、《文选》颜延年《应诏宴曲水作诗》注引均作"抗"校正。

[1621]
曲腰磬qìng折:古人行礼,曲腰如磬。磬背曲折"一矩有半"(《周礼·考工记·磬氏》),即135度。○"腰"旧作"要",字通。

[1622]
【校勘】"尔朴鄙之心"之"尔",旧作"而",字通。○"见贵不尊"之"贵",旧讹为"贤"。刘文典据日本高山寺古钞本作"贵"、成疏"见可贵不尊"校正。○渔父"法天贵真",著"贵"甚确,故孔子称其"至人"。注家以为渔父属于"小人",并非"贵人",遂改"贵"为"贤"。

[1623]
彼非至人,不能下人:彼,渔父。"下人"之"下",使动用法,使人谦下;"人"为孔子自指。渔父若非至人,不能使孔子谦下。

[1624]
下人不精,不得其真,故长伤身:"下人"之"下",主动用法;"人"指渔父。孔子谦下于渔父若不精诚,不能得闻渔父之真道,所以将会长伤己身。

[1625]
道者,万物之所由也:本篇警语,影响深远。●第三孔子服教章:天道永在,万物所由;孔子闻道,欣然改宗。

[1626]
泰初有无:泰初,终极初始。有,动词。无,道之体,终极规律,即"道"。○"物物者非物"(魏撰《知北游》),故称"无"。郭象反注:"无有,故无所名。"

[1627]
无有无名:二"无"均为动词。有,道之用,浑沌元气,万物始基,即"一"(见下)。名,名相。○姚鼐、宣颖、王先谦、吴汝纶、马其昶、刘文典误断为:"泰初有无无,有无名。"未明其义。

[1628]
一之所起,有一而未形:一,即上句"无有"之"有"。○郭象反注:"夫一之所起,起于至一,非起于无也。"妄立"至一",不肯言"道"。

[1629]
物得以生,谓之德:二句乃言每物之物德,均得于万物始基(一,万物总德)。○郭象反注:"夫无不能生物,而云物得以生,乃所以明物生之自得。"

[1630] 未形者:即上句"一",万物之总德。有分:每物之物德。

[1631]
徂cú然无间:徂,往。物化"转徙之途"(《大宗师》)永无间隙。义同下句"流动而生物"。参看《齐物论》"周与蝴蝶,则必有分矣。此之谓物化",《大宗师》"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,弊而复新"。【校勘】"徂"旧讹为"且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校正:"'且'读为'徂',往也。《诗经·郑风·溱洧》:'士曰既且。'释文:'且,音徂,往也。'与此同例。'且然无间',犹'往而无间'。"

[1632] 谓之命:物德之厚薄,天年之长短,均属天命。

[1633]
流动而生物:元气流动"转徙"、"弊而复新",而生万物。○开篇至此,演绎《老子》"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"。【校勘】"流动"之"流",旧讹为"留"。朱骏声、奚侗据陆释一本、《文选》颜延年《应诏宴曲水作诗》注引均作"流"校正。

[1634]
物成生理,谓之形:上文"物得以生,谓之德","德"泛指"物德"。二句分"德"为二:先言"形",即物得于道的物质属性(身形)。下言"神",即物得于道的精神属性(德心)。

[1635]
形体保神,各有仪则:前句言保养身形旨在葆养心神,后句言"形"、"神"各有不同仪规、法则。

[1636]
谓之性:"形"(身形)与"神"(德心),均属"性"(物德)。○分言之,谓之"形/神"、"身/心"。合言之,谓之"德"、"性"、"才"(一般理解,仍然偏重精神属性)。

[1637]
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:修,修复。返,复归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缮性》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。○庄学贬斥"修身"、"修心",主张"至人不修"("修"训修剪),参看《田子方》辨析二。

[1638]
合喙huì鸣:喙,鸟嘴。鸣,鸟鸣。人言合于鸟鸣,即"人法地"(《老子》)。

[1639]
喙鸣合,与天地为合:"喙鸣合"承上"合喙鸣"而变文,然后申论"与天地为合",即由"人法地"进而"地法天,天法道"(《老子》)。○旧多连读"合喙鸣,喙鸣合",义遂难通。

[1640]
其合缗缗mín,若愚若昬hūn:昬,同"昏"。"缗"、"昬"互文,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当我缗乎,远我昬乎"亦然。二句进言"道法自然"(《老子》)。【校勘】"昬"旧作"昏",唐人避李世民讳而改"民"为"氏"。王叔岷校正。○《在宥》"远我昬乎"之"昬",旧亦讳改为"昏"。

[1641]
玄德:即"一"。大顺:即"无"。"同乎大顺"义同《大宗师》"同于大通"。○"物成生理"至章末,根据《老子》"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",演绎庄学义理。●第一泰初有无章:无先于有,有先于名;德生于道,返德于初。

[1642]
夫子:孔子。○撰者客观陈述称孔子为"夫子",可证本篇晚出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之老聃称孔子为"夫子"(《田子方》辨析一)。

[1643]
治道:义近今语"治学",通过治学而达道。相仿:相互模仿,此指反模仿。○"仿"旧作"放",字通(《庚桑楚》辨析三)。

[1644]
可不可,然不然:有人治学不诉诸实体,仅诉诸名相,予以反模仿,他人可之,己必不可之,他人然之,己必不然之。○魏撰《秋水》误以为《齐物论》贬斥"然不然,是不是"(庄学真谛),又混淆于《齐物论》"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"(庄学俗谛),遂斥公孙龙"然不然,可不可"。本篇撰者被魏撰《秋水》误导,亦斥"可不可,然不然"。从而积非成是,导致后世混淆庄学二谛,不明庄学真谛。

[1645]
辩者:隐指公孙龙。离坚白:谓公孙龙对惠施之"盈坚白"予以反模仿。○撰者贬斥"可不可,然不然",举公孙龙"离坚白"为例,足证其被魏撰《秋水》贬斥公孙龙"离坚白,然不然,可不可"误导。

[1646] 若悬宇:有如悬挂天上(那样明白)。○"悬"旧作"县",字通。

[1647]
"是胥易技系"四句:化用《应帝王》"是于圣人也,胥易技系,劳形怵心者也。且也虎豹之文来畋,猿狙之便来藉"。【校勘】"执狸之狗","狸"旧作"留",吴汝纶、奚侗、章太炎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陆释一本、赵谏议本、覆宋本、道藏各本均作"狸"校正。"累"旧讹为"思",形近而讹,孙诒让、谭戒甫校正。○"猿狙之便"下旧衍"自山林"三字,"来"下旧脱"藉"字。吴汝纶、奚侗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应帝王》校正。

[1648]
丘:撰者客观陈述虽称孔子为"夫子",老子仍称孔子为"丘"。异于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老子称孔子为"夫子"。

[1649]
有首有趾:人类。无心无耳:知有聋盲(《逍遥游》)。○二句乃谓知有聋盲者甚多,知晓天道之存在者甚少。○二"尔"旧作"而",字通。

[1650]
有形者:万物。与无形无状而皆存:与无形无状之道共存。○二句乃谓与天道共存之物根本没有。

[1651]
"其动"六句:此物之动,即彼物之止;此物之死,即彼物之生;此物之废,即彼物之起。上扣首章"流动而生物",演绎《齐物论》"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。......其成也,毁也。"○旧多连读为:"其动止也,其死生也,其废起也。"义不可通。

[1652]
此又非其所以也:所以,即本质、原因。此言万物之动、止,死、生,废、起,均属表象、结果,皆非本质、原因。参看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夫六经,先王之陈迹也,岂其所以迹哉?"

[1653]
有治在人:上扣"治道"(通过治学而达道)。治学而欲达道,在于人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(上承首章而略)。

[1654]
忘乎物:丧忘此物、彼物之对待。贬斥"有人治道若相仿,可不可,然不然",坚执此物、彼物之对待。

[1655]
忘乎天:(与道合一之后)丧忘天道。上扣首章"与天地为合",下启"入于天"。

[1656]
忘己:"坐忘"(《大宗师》)、"无己"(《逍遥游》),则"丧我丧偶"(《齐物论》)。

[1657]
忘己之人,是之谓入于天:坐忘无己,则"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"(《齐物论》)、"人与天一"(蔺撰《山木》)、"与天为一"(蔺撰《达生》)。●第二老聃教孔章:正扣首章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。人固黮暗,道难尽知;无己丧我,以人合天。

[1658]
将闾葂:虚构的倚待庙堂之大知。"葂"同"勉",谓其自我勉强,"擢德搴性以收名声"(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)。季彻:虚构的拒绝庙堂之至人。"季"字不合四境排行隐喻。"彻"喻通达。

[1659]
未知中zhòng否,请尝荐之:荐,陈也。未知已告鲁君之言是否合道,今陈述之(请季彻评判)。

[1660]
阿ē:本意为曲,引申为曲意迎合。辑:疑通"揖"。"必服恭俭"四句:仿拟《应帝王》日中始之言:"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,庶民孰敢不听而化诸?"

[1661] 局局然笑:俯身而笑。

[1662]
帝王之德:"帝王"连读成词,承袭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之误(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亦然),不合《应帝王》之义(《应帝王》题解)。

[1663]
"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辙"二句:仿拟《人间世》"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,不知其不胜任也"。○内七篇虽有重言,但无重复之喻。此亦可证本篇非庄所撰。【校勘】"车辙"之"辙",旧讹为"轶",形近而讹。据陆释音"辙"、成疏作"辙"、《人间世》亦作"辙"校正。

[1664]
且若是,则其自为处,危其观台:帝王有为如此,则其自处,危及廊庙。

[1665]
多物将往,投迹者众:(帝王有为如此)众人将往,投合其有为之迹者甚众。参看《韩非子·二柄》"人主不掩其情,不匿其端,而使人臣有缘以侵其主"。○帝王无为,则无此弊。法家不能无为,又欲防止此弊,故主张帝王"匿为物,而过不识"(魏撰《则阳》斥之)、"匿而不可不为者,事也"(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褒之)。【辨析一】以上四句,断句多异。郭象断句(刘文典同):"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,多物将往,投迹者众。"郭嵩焘、郭庆藩断句:"则其自为处危,其观台多,物将往,投迹者众。"王先谦断句(张默生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同):"则其自为处危,其观台多物,将往投迹者众。"义均难通。○王叔岷断句与本书大同,唯其"观台"之后为逗号,义仍难明。"其"谓"帝王","多物"谓"投迹者",主语既换,当加句号。

[1666] NoNoxì然:No,会意字。惊恐貌。

[1667]
愿先生之言其风也:人难尽知天道,只能言其大略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我为汝言其大略",魏撰《知北游》"将为汝言其崖略",魏撰《田子方》"尝为汝议乎其将"。○"茫"旧作"汒",字通。

[1668]
摇荡民心:听任民心自摇自荡。使之成教易俗:使之自成教化自易风俗。○二句易被误解为撰者主张"黥劓"、"雕琢"、"撄扰"民心,强制教化,强制改易风俗。对观下文"岂足尧舜之教民",虽可明白撰者真意,终属用语不谨。

[1669]
独志:独行自适之志。参看魏撰《让王》"独乐其志"、刘安版杂篇《子张》"独成尔意"。

[1670]
若性之自为,而民不知其所由然:义本《老子》"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我自然。"○"若性之自为",即"少成若天性,习惯如自然"(贾谊《新书》所引孔言)。略合老义,近于孔义、郭义,不合庄义。

[1671]
岂足尧舜之教民:贬斥尧舜之"黥劓"、"雕琢"、"撄扰"民心。溟míng涬xìng: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逆序作"涬溟"(司马彪、成疏训"自然之气")。○郭象谬注:"溟涬,甚贵之谓也。"孙诒让斥之:"郭注殆所谓郢书燕说矣。"溟涬然夷之哉:夷,平也。万物浑沌一气,其质皆平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足"为"兄"(王叔岷据陆释引元嘉本作"足"校正),篡改"夷"为"弟"(孙诒让、章太炎、奚侗、王叔岷校正),证见郭象反注:"不肯多谢尧舜而推之为兄也。"

[1672]
欲同乎德,尔心居矣:若欲齐同民德,尔心先当宁定无为。○"尔"旧作"而",字通。●第三将闾葂见季彻章:正扣首章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。有为治民,螳臂当车;尧舜教民,不足效法。

[1673] 汉阴:汉水南岸。丈人:虚构至人。圃pǔ畦qí:果圃菜地。

[1674] 凿隧而入井:井渠。有竖井,有斜渠(下行可至水面取水)。

[1675] 搰搰hú然:用力貌(成疏、陆释)。

[1676]
【校勘】"仰而视之","仰"旧作"卬",字通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道藏各本、赵谏议本、覆宋本均作"仰"校正。○《知北游》"泰清仰而叹曰"之"仰",旧亦作"卬"(后讹为"中")。

[1677]
槔gāo:即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桔槔"。一种运用杠杆原理的抽水工具。【校勘】"速"旧作"数"。王叔岷据陆释引李颐注"疾速"校正。○"溢"旧讹为"佚"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作"溢"校正。○"槔"前或衍"桔"字。王叔岷据陆释本无"桔"字、司马彪、成疏、李颐均释"槔"为"桔槔"校正。

[1678]
吾师:或为虚拟,坐实则指庄子。○陆释:"吾师,谓老子也。"误视本篇为庄撰。

[1679] "有机械者"二句:本篇警语,影响深远。机心,机巧之心。

[1680] 纯白:无为之心。参看《人间世》"虚室生白"。

[1681]
神性:精神,天性,德心。道之所不载也:参看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道可载尔与之俱也"。【校勘】二"性"旧作"生"。吴汝纶、奚侗、马其昶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校正。○《大宗师》"无事而性足","性"旧亦作"生"(王先谦、王叔岷据成疏校正)。

[1682] 瞒mén然:闭目貌。目睑低也(徐广)。即下句"俯而不对"。

[1683]
拟圣:(孔子)自比圣人。【校勘】"非夫博学以拟圣"前,旧衍"子"字,尊孔后儒妄增,以使斥孔诸句转斥子贡。参看下文各注、本篇辨析二。

[1684]
於wū于:拟声词,"临人以德"之教诲貌。盖众:"临人以德"(《德充符》接舆斥孔)。

[1685]
独弦哀歌:魏撰《秋水》、《让王》,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均谓孔子"弦歌"。子贡从未"弦歌"。○刘辰翁:"'独弦哀歌',逼人甚矣。"已知乃斥孔子,仅是不欲明言。

[1686]
以卖名声于天下:义本《德充符》斥孔"祈以诡幻怪之名闻"。○以上诸句均合孔子,均不合子贡。乃是子贡自言"孔丘之徒",丈人遂先斥子贡之师(隐与"吾师"对比)。

[1687]
汝方将忘汝神气:你的德心危殆。堕汝形骸:你的身形危殆。尔庶几乎:你的德心、身形都有危殆。○"尔"旧作"而",字通。

[1688]
尔身之不能治,尔何暇治天下乎:义本魏撰《天下》"道之真以持身,其绪余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"。○二"尔"旧均作"而",字通。

[1689]
子往矣,无乏吾事:略同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"子盍行邪?无落吾事"。○"汝"字以下七句,"汝"、"子"各一见,"尔"三见,乃是直斥子贡。

[1690]
卑陬zōu:卑,同"鄙",远离城邑之偏远乡野。陬,训隅,角落。子贡闻教,自惭鄙陋。

[1691]
顼顼xū然:同"惴惴然"。不自得:同"不自适"。○撰者贬斥"不自得",用语不谨,语犯《大宗师》褒扬"不自得"。郭象利用本篇用语不谨,遂将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拼接于郭象版外篇《天地》之后,以证"独化自得"谬说。

[1692]
始吾以夫子为天下一人耳,不知复有夫人也:子贡原以孔子为天下一人,至此方知另有至人。○义承魏撰《田子方》隐指孔子仅为"儒者一人"(而非"天下一人")。【校勘】"始吾以"下旧脱"夫子"二字,尊孔后儒妄删,导致句义转为子贡自以为"天下一人"。王叔岷据《古今事文类聚续集》九引作"吾以斯人"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别集二一引作"吾以此人"、郭注"谓孔丘也"、成疏"宇内唯夫子一人"校补。○郭注、成疏,均证唐前尚存旧貌,又证郭象篡改原文尚有分寸,后儒篡改又甚于郭。《古今事文类聚续集》之"斯人",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别集之"此人",可明后儒篡改渐变之迹。【辨析二】旧庄学对《庄子》中的"夫子"充满篡改反注。蔺撰《山木》"夫子出于山","夫子"指庄子,"子"字被删。《山木》所引庄言"吾闻诸夫子曰","夫子"指庄子之师,旧多妄释"老子"或"孔子"。魏撰《秋水》"愿以境内累夫子","夫子"指庄子,旧被篡改为"矣"。魏撰《田子方》客观陈述"仲尼",旧被篡改为"夫子"。本篇子贡之言"始吾以夫子为天下一人耳,不知复有夫人也",旧被删去"夫子"二字,使子贡否定孔子为"天下一人",变成子贡否定自己是"天下一人"。其实子贡是孔子死后推尊孔子为"天下一人"的最有力者,子贡自己从未自居"天下一人",否定自己是"天下一人"根本无从说起。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、刘安版新外篇《天道》"夫子曰"三章,均为弟子后学引用庄子之言,旧多视为老子或孔子之言(《天地》辨析一)。

[1693]
今徒不然:今日乃知孔子并非"天下一人"。此句贬斥上引"吾闻之夫子"五句。

[1694]
若夫人者,非其志不之,其心不为:上扣丈人之言"吾非不知,羞而不为也"。【校勘】"茫"旧作"汒",字通。○"其心不为"前旧衍"非"字,义不可通,又与上文丈人之言抵牾。当属篡改上文者系统妄改。

[1695]
"虽以天下誉之"九句:演绎《逍遥游》"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",《德充符》"以可不可为一贯"。○"执道者德全"至"是谓全德之人哉",均为子贡赞扬丈人之言。○"傲"旧作"謷",字通。

[1696]
我之谓风波之民:义本《人间世》"夫言者,风波也;行者,实丧也。风波易以动,实丧易以危"。○子贡既闻丈人教诲,始悟师事孔子乃被"黥劓",遂自斥"风波之民"。◎第四章第一节:子贡妄言,丈人斥孔;子贡闻教,欣然改宗。

[1697] 返于鲁,以告孔子:引出孔子。○"返"旧作"反",字通。

[1698]
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:假,假借。浑沌,义同第三章"溟涬"。孔子赞扬丈人假借至人之言"有机械者必有机事,有机事者必有机心",而修浑沌氏之术。参看魏撰《田子方》"假至言以修心"。○郭象反注:"以其背今向古,羞为世事,故知其非真浑沌也。"李勉驳正:"假,藉。此原藉孔子、子贡之言以赞扬丈人,而讥子贡与孔子。郭象之注,误'假'为'真假'之'假',遂以为孔子嗤丈人之词。"

[1699]
识其一,而不知其二:"一"即"道","二"即"物"(义详首章),义本《老子》"一生二"。孔子赞扬丈人仅欲识"道",不欲知"物"(桔槔之类)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乐通物,非圣人也"。○郭象反注:"徒识修古抱灌之朴,而不知因时任物之易也。"今之俗语"知其一,不知其二",源于本篇郭象反注,已从褒语转为贬语。

[1700]
治其内,而不治其外:孔子赞扬丈人仅治己身,不欲治人、治物。义同丈人之言"尔身之不能治,尔何暇治天下乎"。○郭象反注:"夫真浑沌,都不治也,岂以其外内为异而偏有所治哉!"

[1701]
"夫明白入素"五句:亦为孔子赞扬丈人,故曰"汝将固惊"。○郭注:"此真浑沌也。"自圆上文反注。意为孔子贬斥丈人之假浑沌以后,又正面论述真浑沌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汝将固惊也"之"也"为"邪"(证见上下郭象反注),使陈述句转为反问句,义遂反转,亦不可通。本书复原。○郭象又篡改《宇泰定》"非一邪"之"邪"为"也",使反问句转为陈述句,义亦反转。《庄子》全书"也"、"邪"极乱,极易导致义理反转,当与郭象篡改有关。

[1702]
浑沌氏之术,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:二句为孔子赞扬丈人之结语,与郭象反注孔子贬斥丈人抵牾。【辨析三】以上所有孔言,均为孔子赞扬丈人,郭象无不反注为孔子贬斥丈人,而与原文抵牾。后儒遂篡改原文,为郭象反注弥缝。○本章情节,仿拟《大宗师》三子寓言。两篇同为子贡闻至人之教而受惊,归问孔子,孔子遂赞扬至人,自贬自己及子贡。○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:"所谓真人者,性合于道也。故有而若无,实而若虚,处其一不知其二,治其内不治其外,明白太素,无为复朴,体本抱神,以游于天地之樊,芒然仿佯于尘垢之外,而消摇于无事之业,浩浩荡荡乎,机械之巧弗载于心。"暗引此处所有孔言,可证刘安深知孔言均为赞扬丈人。亦证本篇为刘安版新增之杂篇。◎第四章第二节:子贡返鲁,以告孔子;孔子叹服,欣然改宗。●第四子贡游楚章:正扣首章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。子贡游楚,闻教改宗;返告孔子,孔亦改宗。

[1703]
谆zhūn芒:虚构寓言人物。谆,同"淳",训淳厚。芒,同"茫",训浑沌。大壑:大海。

[1704] 苑yuàn风:虚构寓言人物。上扣"风波之民"。

[1705]
"夫大壑hè之为物也"三句:语本《齐物论》"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,而不知其所由来;此之谓葆光",义有小异。彼篇以大海譬解至人之德,但不点破为大海。本篇暗引《齐物论》而点破"大壑",转喻道。

[1706] 吾将游焉:吾将游心于道。

[1707]
横目之民:横其目而四面瞻顾,以望圣治(刘凤苞)。○二句乃问,夫子"游心于道","进其独志"(第三章),那么民众怎么办?如何达于"圣治"?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不治天下,安臧人心?"

[1708] 官施而不失其宜:此言设官。

[1709] 拔举而不失其能:此言举贤。

[1710] 毕见其情事,而行其所为:此言不得不为。

[1711] 行言自为,而天下化:此言"百姓皆谓我自然"(《老子》)。

[1712] 手挠náo顾指,四方之民莫不俱至:此言"王天下"。

[1713]
此之谓圣治:此言有为"圣治"。○以上谆芒所言,不合庄学,略合老学。属于黄老之言,与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相近。

[1714]
德人:葆德之人。内七篇无。○已见刘安版杂篇《渔父》"以败德人",二篇撰者或同。

[1715]
怊chāo:与下句之"傥"(通"怅")互文。婴儿:隐喻"德人"。○"若失其母"、"若失其道","母"、"道"互文同训,并非真失道,而是不自矜尽知天道。

[1716]
"财用有余"四句:义本《德充符》"受食于天"、魏撰《外物》所引庄言"植者过半,而不知其所以然也"。均谓财用、饮食乃天道所赐,然而道不可知。○《逍遥游》"藐姑射之山,其神凝,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",魏撰《庚桑楚》"庚桑楚居三年,畏垒大穰......日计之而不足,岁计之而有余",均谓顺道无为,天道即赐财用、饮食。【校勘】"所从"下旧脱"出"字,义不可通。武延绪、钱穆、王叔岷校补。

[1717] 神人:语本《逍遥游》。○"德人"、"神人"分为二境,不合庄学四境。

[1718] 与形灭亡:没有形迹。昭旷:昭明空旷。

[1719]
致命:致,达至。命,天命。参看《人间世》"莫若为致命"。此谓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。尽情:穷尽物德之实情。参看《应帝王》"尽其所受乎天"。此谓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

[1720] 天地乐:与天地同乐。万事销亡:万千有为政事,无不消亡。

[1721]
万物复情:万物复归性命之情。参看《应帝王》"雕琢复朴",刘安版新外篇《缮性》"返其情性而复其初"。

[1722]
混冥:义同第三章"溟涬",第四章"浑沌"。自扣"谆芒"之名。●第五谆芒教苑风章:演绎首章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。东海如道,不满不竭;致命尽情,万物复朴。

[1723] 武王之师:武王伐纣之师。

[1724]
"不及有虞氏乎"二句:赤张满稽认为武王不及虞舜,但亦未褒虞舜(详下)。○郭象反注:"言二圣俱以乱故治之,则揖让之与用师,直是时异耳,未有胜负于其间也。"

[1725]
"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"二句:门无鬼误以为赤张满稽贬武王、褒虞舜,故问。

[1726]
"天下均治之为愿"二句:赤张满稽说明,自己仅谓武王不及虞舜,并无褒扬虞舜之意。

[1727]
疡yáng:头疮。髢dí:古同"鬄"tì,假发。髲bì(司马彪),《说文》段注:"髲,益发也。"○赤张满稽补证,天下之病、秃,本为有虞氏所致。

[1728]
以修慈父:以进慈父。林希逸:"'修'与'羞'通,进也。"孙诒让:"'修'与'羞'古通。《尔雅·释诂》:'羞,进也。'"○"憔"旧作"燋",字通。"孝子操药以修慈父"三句:虞舜有"孝子"之名,故设喻斥之。

[1729]
至德之世,不尚贤,不使能:此合老义,但与上章褒扬"官施而不失其宜,拔举而不失其能"之"圣治"抵牾,故属黄老之学。○黄老之学改造老学,未有圆融者。

[1730]
上如标枝,民如野鹿:义本《老子》"太上,不知有之"(《应帝王》辨析四)。

[1731]
"端正而不知以为义"四句:分斥"仁义忠信"。义本《老子》"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夫礼者,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"。

[1732]
蠢动:虫动也(《说文》)。因循真德的"天机之所动"(魏撰《秋水》)。参看魏牟版或撰《宇泰定》"唯虫能虫"。○句谓因循真德而相互驱使。

[1733]
不以为赐:不以为有人(君主)恩赐。义本《老子》"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'我自然'"。参看魏撰《则阳》"人不赐,故德备"。

[1734]
是故行而无迹,事而无传:义本《老子》"善行者无辙迹"。○至德之世,鱼处于水,天下无病而不必治,故其行无迹,其事不传(不视为善)。尧舜"立君臣"(魏撰《盗跖》)以后,使鱼处陆,使民致病,然后治之,其行有迹,其事皆传(皆视为善)。●第六门无鬼斥武王章:反扣首章"性修返德,德至同于初"。武王征伐,不及尧舜禅让;尧舜治民,使民先病再治。

[1735]
"孝子不谀其亲"三句:此乃黄老之学,故视立"孝子、忠臣"为正道。参看魏撰《外物》、《盗跖》贬斥"忠孝"。

[1736]
"亲之所言而然"六句:君、亲所言均视为然,君、亲所行均视为善,撰者斥为"不肖子"、"不肖臣"。【校勘】"谓之不肖子"、"谓之不肖臣"上,旧均衍"世俗"二字,义不可通。○章首九句,均为撰者立论,均非世俗之论。若为世俗之论,与下贬斥众人媚俗抵牾。

[1737]
而未知此其必然邪:此问引出下文。世俗之人,理论上不反对上文九句,实际上其行大多与之相反。

[1738]
世俗:略同上文"君"、"亲",因为"世俗"即以"君"、"亲"为然,即以"君"、"亲"所行为善。世俗之人理论上抨击"谄谀"君、实际上盲从世俗,"因众以宁所闻"(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),绕个圈子"谄谀"君、【校勘】"谄"旧讹为"道"、"导"(下文"谓己谄人"、"终身谄人"、自谓谄谀"之"谄"同),义不可通。○"諂"(谄)与"謟"形近,"謟与"道"、"导"音近,遂误。上文"谀其亲"、"谄其君",均证此处"谀"、"连文。

[1739] 然则俗固严于亲而尊于君邪:难道"世俗"之尊严,甚于"君"、"亲"吗?

[1740]
终始本末不相坐:此句结上,参看蔺撰《寓言》"无经纬本末以期来者,是非先也"。贬斥世俗之人一方面佯斥谄谀"君"、"亲",被人斥为谄谀"君"、"亲"则勃然大怒,另一方面终身谄谀"世俗",实为终始本末自相抵牾。○由于世俗之人无不谄谀"君"、"亲",故佯斥谄谀"君"、"亲"之人,实亦终身谄谀"君"、"亲"。

[1741]
以媚一世,而不自谓谄谀:以下申论。贬斥世俗之人"媚俗"一世,而不自认为"媚俗"。

[1742]
"与夫人之为徒"四句:语本《人间世》、《大宗师》"与人为徒",义本《逍遥游》"众人匹之,不亦悲乎"。贬斥世俗之人与媚俗谄谀之辈,做朋友,通是非,实为至愚之众人,而自以为并非至愚之众人。

[1743]
"知其愚者"四句:至人自知其愚其惑,故"不自得"(庄义),故非大愚大惑。

[1744]
"大惑者"四句:众人不自知其愚其惑,故"自得"(郭义),故大愚大惑终身不解。

[1745]
"三人行"三句:同行三人之一人惑于伪道俗见,仍可自适其适,惑者少也。

[1746]
"二人惑"三句:同行三人之二人惑于伪道俗见,则必适人之适,惑者多也。

[1747]
"而今也以天下惑"三句:而今天下皆惑于伪道俗见,予虽欲劝告天下人自适其适,不可得也。○本节痛斥媚俗,演绎庄学反对"从其俗"。旧多盲从郭象反注,谬解庄子主张"从其俗"(《天下》辨析二八)。◎第七章第一节:众人佯斥谄谀,终身谄谀;天下皆惑伪道,忠孝至愚。

[1748] 大声:义同"阳春白雪",譬解下文"高言"、"至言"。里耳:俗耳。

[1749]
《折杨》、《皇华》:义同"下里巴人",譬解下文"俗言",参看魏撰《则阳》"丘里之言"。嗑kè然而笑:嗑,多言(《说文》),引申为津津乐道。【校勘】"華"(华)旧讹为"荂",形近而讹。王叔岷据陆释一本、司马彪本、陆释引李颐注、道藏各本、覆宋本、《记纂渊海》六〇、《埤雅》一三引均作"华"校正。○李颐:"折杨、皇华,皆古歌曲也。"

[1750] 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:义本《齐物论》"言隐于荣华"。

[1751]
至言不出,俗言胜也:本篇警语,影响深远。承上贬斥"媚俗",进斥"俗言"。〇褒扬"至言",足证旧庄学褒"大言"、贬"小言"之谬。二句移用于旧庄学,一如度身定做。

[1752]
以二垂踵,惑而所适不得矣:"二"为上节"三人行而二人惑"之缩略。垂踵,脚跟不离地,"垂脚不行"(成疏),譬解不行真道。义同"以二人惑而三人垂踵(不行真道),惑者胜而所适不得矣"。【校勘】"垂踵"旧讹为"缶锺",形近而讹。唐前已讹,陆释已据司马彪本作"垂踵"校正,成疏亦作"垂踵"。〇后世各本仍然多作"缶锺"。林希逸、刘文典、王叔岷又据司马彪本、道藏成疏本、白文本、褚伯秀本、覆宋本、陆释、成疏均作"垂踵"校正。

[1753] "而今也以天下惑"三句:变文重言上节之末三句。

[1754]
"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"三句:明知不可使天下惑者皆自适,强使之自适亦一惑,故莫若释之(任其"适人之适"),而不强推众人"自适其适"(独自"自适其适")。〇上扣第三章"进其独志"。

[1755]
不推,谁其比忧:不强推众人"自适其适",则不再忧虑他人是否"适人之适"。

[1756]
厉之人:丑人。隐喻盲从伪道者,得闻真道之后自知其丑。参看《德充符》鲁哀公闻道之后,自知"寡人丑乎"。魏撰《秋水》"今尔出于崖涘,观于大海,乃知尔丑"。上扣"知其愚者,非大愚也;知其惑者,非大惑也"。

[1757] 夜半:隐喻伪道猖獗、俗见盲从之世。

[1758]
遽jù:急忙。汲汲jí然:急切貌。唯恐其似己也:"厉之人"唯恐儿子"肖"于从前之己。隐喻已悟前非之人,不欲儿子再盲从伪道、谄媚世俗、"适人之适",而是"自适其适"、"进其独志"。◎第七章第二节:至言不出,俗言胜也;惑者悟道,欲子不肖。

[1759]
百年之木,破为牺樽:义本《老子》"朴散则为器"。○"樽"旧作"尊",字通。下同。

[1760] 青黄而文之:此扣《人间世》贬斥"文木"。

[1761]
其一断在沟中:一,双关语,既谓"文木"之一小半(树木之根)弃于沟中,兼训众人将道一(万物之根)弃于沟中。【校勘】"一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太平御览》七六一引文、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引文、成疏均有"一"字校补。

[1762]
"比牺樽于沟中之断"三句:设譬。牺樽、沟中之断,二者原本"同质"合一。牺樽(即下"曾史")被伪道"雕琢"、"黥劓",沟中之断(即下"桀跖")未被伪道"雕琢"、"黥劓",伪道俗见均视前者为"美",均视后者为"恶"。

[1763]
"桀跖与曾史"三句:正论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小人则以身殉利,士则以身殉名,大夫则以身殉家,圣人则以身殉天下。故此数子者,事业不同,名声异号,其于伤性以身为殉,一也"。【校勘】"跖"上旧脱"桀"字。刘师培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成疏"桀跖"、《在宥》"下有桀跖,上有曾史"、"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"校补。

[1764]
五臭xiù:五味。惾zōng:壅塞。颡sǎng:额部。久闻臭味,鼻腔壅塞直达额头。义同"入乎鲍鱼之肆,久而不闻其臭"。

[1765]
趣舍滑gǔ心:滑,音骨,乱也(《广韵》)。人之取舍爱恶,均会撄扰德心。而儒墨乃始离跂qǐ自以为得,非吾所谓得也:二句贬斥儒墨之"自得"。【校勘】郭象篡改"儒墨"为"杨墨",证见《骈拇》郭注"杨墨"(《胠箧》辨析三)。本书复原。

[1766] 夫得者困,可以为得乎:得道者困于庙堂之樊笼,可以视为得道乎?

[1767]
则鸠jiū鸮xiāo之在于笼也,亦可以为得矣:义本《养生主》"泽雉十步一啄,百步一饮,不祈畜乎樊中。(畜乎樊中)形虽王,不善也"。参看《德充符》斥孔"画地而趋"。

[1768] 且夫趣舍声色,以柴其内:声色柴塞内在德心。

[1769]
皮弁biàn、鹬yù冠、搢jìn笏、绅修,以约其外:外物(庙堂富贵)约束外在身形。

[1770] 睆睆huàn然:张大其目。mò缴zhuó:,绳索。缴,系在箭上的丝绳。

[1771]
交臂:双臂交叉反缚于背,俗谓"五花大绑"。枥lì指:柙指(《说文》),拶指(《说文》段注)。囊náng槛jiàn:布袋、木笼。【校勘】"枥"旧作"历"。洪颐煊、奚侗据《胠箧》"攦工倕之指"、"攦"通"枥"校正。◎第七章第三节:儒墨在笼,自以为得;画地而趋,失性非善。●第七儒墨自得章:总结全篇。众人媚俗,盲从伪道;畜乎樊中,自以为得。

[1772]
百里奚:原为虞国大夫,晋灭虞而至晋。晋献公嫁女为秦穆公夫人,遂媵于秦。又逃亡至楚饭牛。秦穆公闻其贤,以五羊皮易之,号"五羖大夫"。

[1773]
秦穆公:前659---前621在位。以百里奚为相,遂成"春秋五霸"之一。参看《史记·秦本纪》,及《游侠列传》"百里饭牛",《孟子荀卿列传》"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"。

[1774]
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,故足以动人:二句褒扬虞舜,或为郭象不愿割舍而拼接于《田子方》之原因。○首章标举"爵禄不入于心"、"死生不入于心"二义,总领全篇。其后寓言五章,无不演绎二义。●第一卮言章:百里饭牛,丧忘爵禄;虞舜动人,丧忘死生。

[1775]
宋元君:即宋王偃。已见魏撰《徐无鬼》庄过惠墓章所引庄言,本章据此演绎。

[1776]
众史皆至,受揖而立:众史受君之揖而立。○司马彪释众史揖君而立,误从者众。方勇、陆永品据《仪礼·燕礼》"公揖卿大夫"、《公羊传·僖二年》"献公揖而进之"驳正。古之君尊臣卑,不如后世悬殊,参看第三章文王对臧丈人"北面而问"。司马彪据后释古,遂反原义。

[1777] 有一史后至者:不趋奉。

[1778] 儃儃chán然:儃,同"散"。不趋:庙堂礼仪,面君当趋(碎步急走)。

[1779] 受揖yī不立:反扣众史"受揖而立"。因之舍:反扣众史"在外者半"。

[1780]
解衣褩bān礴bó:褩礴,即解衣。○画史与众史之同,即站立作画。画史与众史之异,即"解衣褩礴"。【校勘】"褩"旧讹为"般",据陆释一本作"褩"校正。司马彪误释"般礴"为"箕坐"。箕坐于地,不能作画。○"褩礴"下旧衍"裸"字,义复。当属"褩礴"之义难明,注家旁注"裸"字,后遂羼入正文。

[1781]
真画者:贬斥众史为假画者。譬解真人、假人。●第二宋元君将画图章:演绎首章"爵禄不入"。画史忘礼,凝神作画;解衣褩礴,丧忘爵禄。

[1782]
文王:周文王。微服:隐藏身份而改穿常服。臧:近渭水地名(成疏)。【校勘】"微服而"三字旧脱,"丈人"旧讹为"丈夫"。王叔岷据陆释引司马彪本、《天中记》二三引均作"文王微服而观于臧",陆释一本、褚伯秀本、下文均作"臧丈人"校正。

[1783]
丈人:隐指姜太公吕尚。因后文仿拟《德充符》哀骀它,异于姜太公,故不言其名。

[1784]
其钓莫钓:义同庄学至境"至钓不钓"。○志在钓人,不在钓鱼。异于"哀骀它"。

[1785]
上钓:钓钩高于河面之上。○王念孙:"《广雅》:'钓,钩也。'六'钓'字,惟'其钓'与'持其钓'两'钓'字,指钩而言。余四'钓'字,皆读为'钓鱼'之'钓'。"【校勘】"上"旧作"尚",后讹为"常"。奚侗、王叔岷校正。

[1786]
天:敬称臧丈人。○魏撰《知北游》神农对老龙吉,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黄帝对广成子、云将对鸿蒙,均称为"天"。

[1787]
夕者寡人梦见良人:文王诡称梦见某人(隐指其父季历)。○文王用"术",诡称做梦,又假装不知梦见之人是其父,故下文颜回疑之。刘凤苞:"必托诸梦,以信诸大夫,似犹用术,未为天下至诚。"

[1788] 黑色而髯rán:季历之特征。

[1789]
驳马:杂色马(隐指季历之马)。偏朱蹄:马之一蹄,色朱(季历之马特征)。

[1790] 庶几乎民有瘳乎:仿拟《人间世》"庶几其国有瘳乎?"

[1791]
【校勘】"先君"下旧脱"命"字。俞樾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下文"先君之命,王其无它"校补。○成疏:"乃是先君教令于王。""教令"释"命",可为旁证。

[1792] 然则卜之:文王故意询问,以坚诸大夫之志,仍属用"术"。

[1793]
先君之命,王其无它,又何卜焉:文王欲说服诸大夫,反成诸大夫欲说服文王,此乃"术"之"妙用"。

[1794]
典法无更,偏令无出:法家"无为而治"之理想。○姜太公为法家远祖,周公为儒家远祖。

[1795]
三年:技有"小成"之年(《养生主》辨析六),距"技进于道"(《养生主》)尚远。○"列士"三句总提,下文展开。

[1796]
坏植散群:解散朋党(章太炎、王叔岷)。则尚同也:义本《墨子·尚同》。○下无党争,皆同于上。违背"吹万不同"(《齐物论》)、"有万不同"(魏牟版或撰《天地》所引庄言)。

[1797]
不成德:不自矜其德之成。《大宗师》"不雄成"、"不自得"之缩略。则同务也:官不自得,同务于治。

[1798]
斔yǔ斛hú:斔,一说六斛四斗(李颐),一说六斗四升(成疏),一说十六斗(《左传·昭公二十六年》杜预注)。十斗曰斛(《仪礼》)。○先秦列国度量衡皆异,至秦始皇统一。

[1799]
则诸侯无二心也:异国量器不入国境,内则民生不乱,外则诸侯不谋。意为不通商贸,"邻国相望,鸡犬之声相闻,民至老死不相往来"(《老子》)。

[1800]
北面而问:文王以臧丈人为师,遂易南北之位。○后世君位日尊,臣位日卑,遂无此礼。

[1801] 政可以及天下乎:"诸侯无二心"(不谋周国),文王反谋"天下"。

[1802]
"臧丈人昧然而不应"四句:仿拟《德充符》"国无宰,寡人传国焉。(哀骀它)闷然而后应,泛然而若辞,无几何也,去寡人而行"。○文王用"术",己身不正,反欲政教天下,臧丈人由此夜遁(姜太公并未如此)。姜太公假借钓鱼,以钓文王,即已用"术"。撰者杂合姜太公、哀骀它,义遂难通。【校勘】"若"字旧脱。据《德充符》"泛然而若辞"校补。◎第三章第一节:文王用术,控御臣下;己身不正,欲正天下。

[1803] "文王其犹未邪"二句:文王诡称做梦而用"术",颜回疑其未达至境。

[1804]
夫文王尽之也:仿拟《大宗师》"仲尼曰:夫孟孙氏尽之矣",义有小异。彼篇真际孔子褒扬庄学至人,此篇实际孔子褒扬庙堂假君。

[1805]
彼直以循斯须也:循,因循。斯须,须臾。文王用术,仅是因应外境于一时。○本章所褒者为"爵禄不入,君忘其贱"的臧丈人(哀骀它),非周文王,孔赞周文王,亦被隐斥。◎第三章第二节:孔颜师徒,评议文王;真际颜回疑之,实际孔子赞之。●第三文王观臧章:演绎首章"爵禄不入,君忘其贱"。丈人钓君,丧忘爵禄;文王用术,未达至境。

[1806]
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:此承魏撰《列御寇》之列子师事伯昏瞀人,亦属寓言。

[1807]
如矩发之:引弦之臂,肘弯如矩(成为直角)乃发。【校勘】"如矩"二字旧脱。据陆释本、《太平御览》七四五引文均有"如矩",郭注、成疏均有"左手如拒石"校补。○郭象改"矩"为"拒",复增"石"字妄释(成疏承之),义遂难通,后人遂删。

[1808]
镝dí、矢:分指前箭、后箭。复沓:前箭、后箭皆中靶心,箭头重叠。放矢复寓:前箭甫放,后箭复寓(搭箭于弓)。【校勘】"镝"旧讹为"適"(适),形近而讹。奚侗、王叔岷据《列子·黄帝》、《太平御览》七四五引文均作"镝"校正。○"放"旧讹为"方",形近而讹。刘文典据郭注、《太平御览》七四五引文均作"放"校正。

[1809] 象人:木偶土梗人也(成疏)。形如槁木(《齐物论》)。

[1810] 射之射:有为之射。不射之射:无为之射,参看第三章"其钓莫钓"。

[1811]
【校勘】"无人"上旧脱"伯昏"二字。刘文典据上下文均作"伯昏无人"、《列子·黄帝》此处亦有"伯昏"二字校补。

[1812]
"夫至人者"五句:义本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登高不慄,入水不濡,入火不热"。参看蔺撰《达生》"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"。

[1813]
"今汝怵然"二句:恂xún,同"眩"。列子困于外境,心系死生,再难射中。●第四列子习射章:演绎首章"死生不入"。有为之射,未忘死生;无为之射,丧忘死生。

[1814] 肩吾:已见内七篇。孙叔敖:楚庄王之令尹。已见魏撰《管仲》。

[1815]
"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"二句:此谓孙叔敖"爵禄不入"。○《论语·公冶长》"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,无喜色;三已之,无愠色",本章据此演为寓言。

[1816]
吾始也疑子:《逍遥游》肩吾疑"藐姑射神人",本章肩吾亦疑至人孙叔敖。

[1817]
栩栩xǔ然:语本《齐物论》"栩栩然蝴蝶也"。谓其神态自若,并无矫饰。

[1818] 子之用心独奈何:语本《德充符》"其用心也独若之何"。

[1819] 吾何以过人哉:孙叔敖"不雄成"、"不自得"(《大宗师》)。

[1820]
"吾以其来不可却也"五句: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缮性》"轩冕在身,非性命之有也,物之傥来寄也。寄之者,其来不可御,其去不可止"。

[1821] "且不知其在彼乎"六句:彼,令尹之职位。我,自身之真德。

[1822]
方将踌chóu躇chú,方将四顾:语本《养生主》"为之四顾,为之踌躇满志"("满志"或为衍文)。

[1823]
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:义本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所引庄言"至贵,国爵摒焉"。参看魏撰《秋水》"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。以物观之,自贵而相贱。以俗观之,贵贱不在己"。◎第五章第一节:楚之贤相,达于至境;爵禄不入,丧忘贵贱。

[1824]
仲尼闻之曰:孙叔敖(约前630---约前593)、孔子(前551---前479)不同时,本章孔子为真际孔子、庄学代言人。

[1825]
伏羲、黄帝不得友:义本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,语本《让王》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。○"悦"旧作"说",字通。

[1826]
死生亦大矣,而无变乎己:语本《德充符》"死生亦大矣,而不得与之变"、《齐物论》"死生无变于己"。此谓孙叔敖"死生不入"。

[1827]
其神经乎太山而无介:介,介入,引申为阻碍。略同《大宗师》"登高不慄"。此扣上章之义。

[1828]
入乎渊泉而不濡:义本《大宗师》"入水不濡"。【校勘】"入乎渊泉而不濡"下,旧衍"处卑细而不惫"六字,当属注文羼入。阮毓崧、钱穆校正。

[1829]
充满天地而不窕:窕tiǎo,间也(《尔雅·释言》),裂隙。义本《德充符》"(灵府)日夜无隙"。【校勘】"充满天地"下,旧脱"而不窕"三字。王叔岷据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作"横扃天地之间而不窕"、《泛论训》作"舒之天下而不窕"、《兵略训》作"处大而不窕"、《人间训》、《要略》均作"布之天下而不窕"、《荀子·赋篇》作"充盈大宇而不窕"校补。○《荀子·赋篇》先于本篇,当属引自《大戴礼记》"布诸天下而不窕"。

[1830]
既以与人,己愈有:语本《老子》"既以为人,己愈有;既以与人,己愈多"。◎第五章第二节:孔子闻之,评议楚相;礼赞至人,死生不入。●第五孙叔敖章:兼演首章"爵禄不入"、"死生不入"。真人忘物,爵禄不入;至人丧我,死生不入。

[1831] 楚王:楚文王(成疏)。凡:国名。凡君:凡僖侯(成疏)。

[1832]
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:楚王左右言凡亡者三人(俞樾)。○郭注:"言有三亡征也。"成疏弥缝:"三者,谓不敬鬼、尊贤、养民也。"俞樾驳正:"郭注非是。"

[1833]
凡之亡也,不足以丧吾存:楚王胁迫凡君附楚(不从即征伐)。凡君不屈,视凡国为身外之物,遂谓凡国之亡,无害凡君之存。参看蔺撰《山木》"鲁国独非君之皮邪",魏撰《徐无鬼》"夫魏真为我累耳"、《让王》"不以所用养,害所养"。○上章演绎《齐物论》"丧我",本章演绎《养生主》"存吾"。

[1834] 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:"则楚之存不足以存王之存"之婉语。

[1835]
凡未始亡,而楚未始存也:"凡亡吾未始亡,而楚存王未始存"之婉语。○凡君出以婉语,意在避免直言激怒楚王。旧多未明婉语,释为"以亡为存,以存为亡",乃至视为古人之"辩证法"。●第六楚王凡君章:演绎首章"爵禄不入"、"死生不入"。国为君累,丧忘爵禄;至人存吾,丧忘死生。

[1836]
子张(前503---前450):孔子弟子。姓颛孙,名师,字子张。陈人。小孔子四十八岁。○独见本篇,别篇皆无。满苟得:虚构至人。其名寓义,意为顺道无为,满足于一己所得,无须悖道有为,贪求超出需要的富贵。参看下章"平为福,有余为害"。【辨析一】成疏反注:"子张,行圣迹之人也。满苟得,苟且贪得以满其心,求利之人也。"旧多盲从。子张主张有为之义,实为贪求名利,为撰者贬斥。满苟得反对有为之义,主张鄙弃名利,为撰者褒扬。成疏反注,违背全书遵循的"寓言问答范式"(《逍遥游》辨析六)。子张为先言者,并非庄学代言人。满苟得为后言者,方为庄学代言人。○旧虽不知郭象拼接《子张》于《盗跖》,然而"子张"以上贬斥子张之师孔子,"子张"以下怎么可能褒扬孔子弟子子张?

[1837]
盍hé为行:盍,何不。何不有为而行(维护庙堂之义)。【校勘】"盍"下旧衍"不"字。王叔岷据成疏、陆释校删:"成疏、陆释并云'盍,何不也',是正文本作'盍为行'。若'盍'下本有'不'字,则不得训'盍'为'何不'矣。"

[1838]
"故观之名"三句:义,庙堂之义。真是,已见魏撰《知北游》。以名利计,亦当有为而行。此为子张之言第一层。

[1839]
"若弃名利"四句:不以名利计,反观德心,亦不可一日不有为。此为子张之言第二层。○下文满苟得贬斥子张,重在第一层:儒生躬行有为,实为志在名利。次在第二层:儒生自我拔高,又谓不为名利亦当有为。○"返"旧作"反",字通。下同。

[1840] 无耻者富,多信者显:"无耻"、"多信"互文。"多信"即无信。

[1841]
夫名利之大者,几在无耻而信:得到大名大利者,几乎全是无耻而骗取信任的奸邪之徒。○子张之言第一层,重心是"无行则不信"之"信",有"信"则得"任",得"任"则得"利"。满苟得遂斥"无耻"、"无信"者,方能得"任"而"显",得"利"而"富"。

[1842]
"故观之名"三句:戏仿子张之言,仅易子张之"义"为"信"。反讽子张:你之有为而行,实为贪图名利。你之所信实非有为之义,而是名利。

[1843]
"若弃名利"四句:前三句全同子张之言,仅易子张末句"不可一日不为乎"为"抱其天乎"。反驳子张:不以名利计,反观德心,则不当有为而行,而当抱持无为天道。◎第一回合:子张主张,力行有为人道;满苟得主张,顺应无为天道。

[1844]
臧:臧获,仆役。聚:通"驺"、"趣",养马者。○孙诒让:"'聚'当读为'驺'。《说文》:'驺,厩御也。'《周礼》'趣马'郑注:'趣,养马者也。''趣'、'聚'同从'取'得声,古字通用。臧、聚皆仆隶贱役,故并举之。"【校勘】旧作"则有怍色,有不服之心者",前"有"衍文,"作"讹为"怍"。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日本高山寺古钞本均作"则作色有不服之心者"校正。○"有怍色"必服,与"有不服之心"抵牾。

[1845]
宰相:全书仅见。○旧皆不知郭象裁剪《子张》拼接于《盗跖》,注家多举"宰相"作为《盗跖》晚出、非庄所撰之证。如焦竑曰:"封侯、宰相等语,秦以前无之。"马叙伦驳之:"'宰相'之名,又见《韩非子·显学》、《吕览·制乐》。"

[1846]
以上子张论证:仲尼、墨翟力行庙堂之义而为人所贵,桀纣违背庙堂之义而为人所贱。○子张贬斥"桀纣",褒扬"仲尼、墨翟",主张"贵贱之分",均与庄义不合,均证撰者贬斥子张,褒扬满苟得。

[1847]
"小盗者拘"四句:语本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"彼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;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"。【校勘】"仁义"旧讹为"义士"。刘师培、王叔岷据《胠箧》"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"、《史记·游侠列传》"侯之门,仁义存"校正。

[1848]
孔子受币:史无其事。○王叔岷:"《论语·宪问》:'陈成子杀简公,孔子沐浴而朝,告于哀公曰:陈恒弑其君,请讨之。'何致受其币邪?真诬妄也!"王辨甚是。撰者捏造史实,文格甚低。庄子、蔺且、魏牟虽斥孔子,从不捏造史实。

[1849] "论则贱之"五句:贬斥有为者之言行不一,拂逆真德。

[1850]
成者为首,不成者为尾:义同后世常言"成者为王,败者为寇"。○满苟得认为历史由胜利者书写。胜利者必定自居正义,失败者必被视为不义,故伪道俗见之贵贱、褒贬,不足为训。◎第二回合:子张论证,行义则贵,悖义则贱。满苟得反驳,成则溢美,败则溢恶。

[1851]
五纪六位:五伦六纪(俞樾)。五伦: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。六纪:诸父、兄弟、族人、诸舅、师长、朋友。○"子不为行"六句,子张被驳而反问。所言均悖庄义。

[1852]
尧杀长子:撰者再次捏造史实。尧废长子丹朱(禅位于舜),撰者易"废"为"杀"。

[1853]
舜流母弟:撰者再次捏造史实。舜流异母弟象于有庳(秦之象郡,今属广西),撰者易"庶弟"(异母弟)为"母弟"(同母弟)。古文"母弟"仅指同母弟,不指异母弟。

[1854]
王季为嫡dí:周太王不立长子太伯、次子仲雍,而立庶子王季(季历,文王之父)。○"嫡"旧作"適"(适),字通。

[1855]
周公杀兄:周公诛杀其兄管叔蔡叔。○以上诸句,与魏撰《盗跖》"尧不慈,舜不孝,禹偏枯,汤放其主,武王伐纣"相近,郭象据此裁剪《子张》拼接于《盗跖》,意在使《子张》之多处捏造史实,降低《盗跖》之文格。

[1856]
儒者伪辞,墨者兼爱,五纪六位将有别乎:贬斥子张所颂"仲尼、墨翟"。

[1857]
子正为名,我正为利:二"正"均为动词,指"正名"。参看下文"正其言"。子张替有为者"正"名,谓其乃是"为名",并非"为利"。满苟得亦替有为者"正"名,谓其貌似"为名",实属"为利"。○成疏反注:"子张心之所为,正在于名。苟得心之所为,正在于利。"与满苟得上言"弃名利,抱其天",下言"名利之实,不顺于理,不鉴于道"、"小人殉财,君子殉名",无不抵牾。

[1858]
【校勘】"鑒"(鉴)旧作"監"(监)。据陆释引一本作"鉴"、成疏"监,照也"校正。○下章"不监于体"、"不监于心"、"反监之度"之"监",皆然。

[1859]
无约:虚构至人。义本《德充符》"约为胶"、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待索胶漆而固者,是侵其德者也"。○以下均属满苟得昔日与子张争讼之言。宣颖、陶鸿庆、王先谦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视为"无约"之言。【校勘】"昔"旧讹为"日"。刘文典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作"昔"校正。

[1860]
"小人殉财"八句:语本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小人则以身殉利,士则以身殉名,大夫则以身殉家,圣人则以身殉天下。故此数子者,事业不同,名声异号,其于伤性以身为殉,一也"。○《骈拇》诸句与全篇义理密合,本篇八句则是引语,当属本篇袭用《骈拇》。

[1861]
"无为小人"四句:贬斥"君子/小人"之分,义本《大宗师》"天之小人,人之君子;天之君子,人之小人也"。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骈拇》"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",刘安版新外篇《马蹄》"恶乎知君子小人哉"。○"返"旧作"反","尔"及下九"尔"字旧皆作"而",字通。

[1862] 若枉若直:此谓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

[1863] 相尔天极:此谓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。○"天极"即道极。

[1864] 面观四方,与时消息:仍言庄学俗谛"因应外境"。

[1865] 若是若非,执尔圆机:超越人道相对是非,执守自身物德天机。

[1866] 独成尔意:此谓庄学真谛"因循内德"。

[1867]
与道徘徊:仍言庄学宗旨"顺应天道"。义同《大宗师》、《应帝王》"与造物者为人"。

[1868]
无专尔行:义同蔺撰《山木》"无肯专为",魏撰《秋水》"无一尔行"。【校勘】"专"旧讹为"转"。王念孙、郭庆藩、王叔岷、方勇、陆永品据《山木》"无肯专为"、《秋水》"无一尔行"校正。

[1869] 将失尔所为:那将违背你所当为(顺道无为)。

[1870]
无殉尔成:义本《齐物论》"道隐于小成"、《大宗师》"不雄成"。不要殉于你的自矜有成之心。

[1871]
比干剖心,子胥抉眼:已见魏撰《外物》、《盗跖》,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。

[1872]
直躬证父:事见《论语·子路》:"叶公语孔子曰:'吾党有直躬者,其父攘羊,而子证之。'孔子曰:'吾党之直者异于是。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,直在其中矣。'"○撰者贬斥直躬证父,隐含赞成孔子主张"子为父隐",与上文贬斥孔子抵牾。

[1873]
鲍子:即鲍焦。申子:即申徒狄。○尾生、鲍焦、申徒狄三事,均见魏撰《盗跖》。篇内如此重复,全书别无其例,此亦可证郭象拼接《子张》于《盗跖》。【校勘】"干"旧作"乾",异体字。○"申子自埋"旧作"申子不自理","不"字衍文,"埋"讹为"理"。王先谦、王叔岷据陆释本无"不"字、陆释引一本作"申子自埋"校正。

[1874]
孔子不见母:撰者再次捏造史实。【辨析二】孔子首次离鲁,为三十五岁(前517)赴齐,其母已死。钱穆《孔子传》:"孔子母死,不知其年。或云'孔子二十四岁母卒',不可信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记孔子母卒在孔子十七岁前,当是。"《论语·里仁》孔言"父母在,不远游",亦为旁证。○成疏:"孔子历国应聘,其母临终,孔子不见。"无据。孔子五十五岁(前497)周游列国,其母已死数十年。

[1875]
匡子不见父:齐人匡章谏父,为父所逐,终身不见父。参看《孟子·离娄》:"公都子曰:'匡章,通国皆称不孝焉。......'孟子曰:'......为得罪于父,不得近;出妻屏子,终身不养焉。"

[1876]
此上世之所传,下世之所语:撰者捏造多项史实,又妄言"上世所传,下世所语",文格甚低。

[1877]
正其言:上扣"子正为名,我正为利"。必其行:上扣子张主张"行义",满苟得主张"抱其天"。

[1878]
故服其殃,罹其患也:撰者广举史证(部分捏造),认为这些史实误导士人"行义",导致士人服殃罹患。○"罹"旧作"离",字通。◎第三回合:子张反问,无为如何维持人道纲常。满苟得反驳,人道纲常原本淆乱。●第一满苟得斥子张章:士人有为,实属为利;人道纲常,原本淆乱。

[1879]
无足:无有餍足。撰者斥之,同于上章"子张"。知和:至知合和。撰者褒之,同于上章"满苟得"。成疏正确阐释本章撰者之褒贬(合于"寓言问答范式"),亦证上章成疏反注撰者之褒贬。○本章演绎《老子》"知足者富"、"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,可以长久"、"祸莫大于不知足,咎莫大于欲得,故知足之足常足矣"。

[1880]
见下贵者:被下人所尊贵。居于"以隶相尊"(《齐物论》)的庙堂等级之上位。

[1881] 意知而力不能行邪:意,同"抑"。抑或虽知而不能力行呢?

[1882]
故推正不忘邪:故,犹"特"。推,犹"求"。特推求正道不忘邪(王叔岷)。

[1883]
"今夫此人"三句:特殊句法。并非"此人以为",而是有人(隐指无足)"以为此人"(富贵者)"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"却如此富贵,那么此人必属"绝俗过世之士"。

[1884]
主正:语本魏撰《则阳》"自外入者,有主而不执;由中出者,有正而不拒",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中无主而不止,外无正而不行"。然而两篇之"正"皆通"征",撰者未明通假,读"正"为本字,亦证本篇之晚出。

[1885]
与俗化世:反扣上句"绝俗过世"。义同《泰初》"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,所谓善而善之......以媚一世"。亦证庄学反对"从其俗"(《天下》辨析二八)。○旧因盲从郭象反注,以为庄学主张"从其俗",遂多误断为"与俗化,世去至重,弃至尊"。

[1886] 至重:德。至尊:道。

[1887] 以为其所为也:以为求取富贵,属于人所当为。

[1888]
"惨怛dá之疾"六句:于疾于安,不能鉴于己身。于恐于喜,不能鉴于己心。乃谓身心无不盲从伪道俗见。

[1889]
知为为,而不知所以为:"为/所以为"之辨,义本魏牟版或撰《天运》"迹/所以迹"之辨。

[1890]
"是以贵为天子"三句:俯视"天子",道家独有。义本《人间世》"天子之与己,皆天之所子"。◎第一回合:无足主张,兴名就利,就能长生安体。知和反驳,与俗化世,仍然不免于患。

[1891]
"夫富之于人"五句:此乃古今不变之俗见。道家独反此见。【校勘】"势"(古作"埶")旧讹为"执"(古作"執"),形近而讹。奚侗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陆释"埶音势,本亦作势"、成疏"尽人间威势"校正。

[1892]
【校勘】"挟"旧讹为"侠",形近而讹。宣颖、方勇、陆永品校正。陆释"侠音协",即读为"挟"。《说文》:"挟,俾持也。"《百里奚》"盗人不得劫","劫"、"挟"义同。

[1893]
【校勘】"俨"旧讹为"严"。据文义及魏撰《秋水》"俨俨乎若国之有君"校正。○成疏:"威严有同君父。"误读"严"为本字。

[1894] 心不待学而乐之,体不待象而安之:象,动词,与"学"义同。

[1895]
天下虽非我,孰能辞之:非,非议。天下人即使非议我的观点("声色、滋味、权势,心皆乐之,体皆安之"),谁又能拒绝富贵?○真道家均能拒绝不义之富贵。

[1896]
知者之为,固动以百姓,不违其度:知者(理想君主)之所为,理应所动皆为百姓,不违百姓之度(心意)。○成疏:"百姓顺之,亦不违其法度也。"王先谦:"百姓亦不违背其法度。"均反原义。

[1897]
【校勘】"推"旧讹为"雍",形近而讹。孙诒让、章太炎、马叙伦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校正。○孙诒让:"成疏:'雍,和也。'望文生训,不足据。"◎第二回合:无足主张,富利权势,人性所欲。知和反驳,富利权势,危害人性。

[1898]
【校勘】"犹"字旧脱。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据《庄子阙误》引江南古藏本"亦"下有"犹"字校补。○"厄"旧作"阨",字通。魏撰《让王》"陈蔡之阨,于丘其幸乎","阨"亦通"厄"。异于蔺撰《曹商》"穷闾阨巷"之"阨"同"隘"。

[1899] "平为福"四句:兼释本章"知和"、上章"满苟得"之名。

[1900]
营:谋求。嗛qiè:同"惬"。快意。刍chú豢huàn醪láo醴lǐ:蔬食、荤食、米酒、甜酒。【校勘】"耳营"下旧脱"于"字,与下句"口嗛于"不谐。武延绪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上下句当一律校补。

[1901]
侅gāi溺nì:侅,非常(《说文》、《方言》)。极度沉溺。凭气:盛气。【校勘】"憑"(凭)旧作"馮",下文"体泽则馮"、"馮而不舍"承此,三"馮"均通"憑"。○"上"下旧脱"坂"字。马叙伦、刘文典、王叔岷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成疏"犹如负重上坂而行"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"上"下有"坂"字校补。

[1902]
【校勘】"蔚"旧作"慰"。王引之、郭庆藩、王叔岷校正。○王引之:"'慰'读为'蔚',病也。"郭庆藩:"'慰'当与'蔚'通。《淮南·俶真篇》'五藏无蔚气'、《缪称篇》'侏儒瞽师,人之困慰者也'注皆曰:'慰,病也。'"王叔岷:"王引之是也。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'慰'作'辱',疑浅人所改。下文'可谓辱矣'、'可谓畏矣',乃专就'辱'与'畏'而言。"

[1903]
满若堵耳:堵,动词。自满如同塞耳(不听规劝)。○成疏误释"堵"为"墙",则"耳"字不可解。王叔岷盲从成疏,释"耳"为"矣",弥缝难通。

[1904] 财积而无用:义承蔺撰《至乐》"多积财而不得尽用"。

[1905]
戚憔:忧戚,憔悴。【校勘】"憔"旧讹为"醮",形近而讹,义不可通。据李颐注"憔悴"校正。

[1906] 楼疏:重楼疏轩(李颐)。

[1907]
"及其患至"三句:特殊句法。"单"扣下句"一日",故与"求"分属二句,实当连训"单求"。句同"及其患至,尽性竭财,单求返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"。

[1908]
缭意:意中缭绕。绝体:自绝身体。【校勘】"绝"字旧脱。林希逸、刘凤苞、王叔岷、李勉、陈鼓应、方勇、陆永品据续古逸本、世德堂本"体"上均有"绝"字、成疏"情缠绕于名利,心决绝于争求"校补。◎第三回合:无足主张,苦体绝甘,犹如久病不死。知和反驳,追求富贵,一日不得安宁。●第二知和斥无足章:追求名利,不免于患;求益不止,人生大惑。

[1909]
庄子之楚:本章虽为寓言,然而撰者固知庄子是宋人,非楚人,故作此言。

[1910] 髑dú髅lóu:死人骨架。髐xiāo然有形:枯空而具全身之形。

[1911]
撽qiào:旁击(陆释引《说文》)。马捶chuí:马鞭。【辨析一】《马捶》篇名,或取于此。然而不在首句,且与主旨无关,不合外杂篇命名通例。参看题解。○前307年赵武灵王实行胡服骑射,列国效之,然而仅限兵卒,士人仍多乘车,不自骑马,"执鞭之士"均为仆役。此言庄子自执"马捶",不合史实。庄子家贫,不当有马。撰者虚构庄事,史识甚陋。

[1912] 因而问之曰:庄问髑髅,仿拟魏撰《则阳》柏矩问辜人(尸体)。

[1913] 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:第一问。是否自己之罪而被诛。

[1914] 将子有亡国之事、斧钺yuè之诛而为此乎:第二问。是否亡国而殃及。

[1915]
将子有不善之行,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:第三问。是否作恶自愧而自杀。

[1916] 将子有冻馁něi之患而为此乎:第四问。是否冻饿而死。

[1917]
将子之春秋固及此乎:第五问。是否终其天年。〇致死五因,非正常死亡占其四,正常死亡占其一(且居最后),可明撰者命意:抨击伪道使人难以"终其天年"。

[1918] 夜半,髑髅见梦:仿拟《人间世》"匠石归,栎社见梦"。

[1919]
向子之谈者,似辩士:庄子痛诋辩士惠施、公孙龙。撰者虚构庄事,知庄甚浅。

[1920]
夫死,无君于上,无臣于下:反扣上文"亡国之事、斧钺之诛"。〇此为无君论,义承《齐物论》"君乎牧乎,固哉"、魏撰《让王》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。【校勘】"子欲闻死之悦乎"之"悦",旧作"说",字通。〇"死"前旧脱"夫"字,王叔岷据《艺文类聚》一七、《古今事文类聚后集》二〇、《古文苑》卷五张衡《髑髅赋》注引"死"前均有"夫"字校补。

[1921] 四时之事:四季各有事务。即下"生人之劳"。

[1922]
【校勘】"泛"旧讹为"從"(从),形近而讹。奚侗、刘文典、王叔岷据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、《太平御览》三七四引文均作"泛"校正。

[1923]
虽南面王乐,不能过也:庄子反对俗见之悦生恶死,并不悦死恶生,证见《大宗师》"古之真人,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"。撰者主张悦死恶生,违背庄义。〇郭象或因本章事涉庄子,旨涉生死,遂裁剪本章拼接于多言生死的蔺撰《至乐》,导致后世误以为庄子主张"悦死恶生"。

[1924]
庄子不信:此或可证撰者亦知庄子并不主张"悦死恶生"。○撰者之旨亦非主张"悦死恶生",而是主张"无君于上,无臣于下"的无君论,唯因伪道猖獗之世难以"全生"、"终其天年",遂撰寓言反讽之。得其命意,可忘其言。不得命意,死于句下。

[1925]
吾使司命复生子形:撰者戏谑假言。○死而"复生",不合庄学。《大宗师》"万化未始有极,弊而复新",乃谓物化为别物,非谓复生为原形。

[1926] 闾里:乡邻之人。知识:所知所识之人。

[1927]
髑髅深颦pín蹙cù额:空髑髅仅为枯骨,不能"颦蹙"。所拟细节不合情景,文思不密。

[1928]
吾安能弃南面王乐,而复为生人之劳乎:撰者愤激之言。乃谓"终身役役,不死奚益"(《齐物论》)。演绎魏撰《田子方》"哀莫大于心死,而人死亦次之",参看《吕览·贵生》所引子华子之言:"全生为上,亏生次之,死次之,迫生为下。"【校勘】"生人"旧讹为"人间"。刘文典据成疏、《庄子阙误》引张君房本均作"生人"校正。○《山木》"其畏人也,而袭诸人舍","人舍"旧亦讹为"人间"(据郭注"畏人而入于人舍"、成疏"入人舍宅,寄作窠巢"校正)。两例均为误解《人间世》篇名者妄改。庄子之前汉语无"人间"一词,《庄子》全书均无"人间"。●庄见髑髅章:伪道害民,难以全生;迫生为下,死亦次之。

[1929]
阏è弈yì之棣dì、殷翼之孙、遏è氏之子:寓言人名。"棣"借为弟。"之棣"(之弟)、"之孙"、"之子"连类而举。《路史》:"高辛氏阏伯之后,有阏氏、遏氏。"○夏、周均为阏伯之后。三士隐喻夏商周后裔。"阏弈之棣"即夏之弟,"殷翼之孙"即商之孙,"遏氏之子"即周之子。

[1930] 三士相与:三人相与为友。语本《大宗师》"相与为友"。

[1931]
造物:"造物者"之略语,道之人格化。○《庄子复原本》七见"造物者",内七篇五见(《大宗师》四,《应帝王》一)、外杂篇二见(魏撰《列御寇》一,魏撰《天下》一)。玄天:北方曰玄天(《吕氏春秋·有始览》、《淮南子·天文训》),此指北方玄宫,参看《大宗师》"颛顼得之,以处玄宫"。○《文选》注、《天中记》并引司马彪注:"玄天,山名也。"大误。未明撰者命意。谋致人于造物,共之玄天之上:三士图谋拜访造物(者),共同来到北方玄天之上。○演绎魏撰《天下》所言庄周"上与造物者游"。

[1932]
玄天者,其高:华夏天文学以北极帝星为天心(四方列星绕其旋转),北方玄天最高。四见列星:四望可见列星。东见苍龙七宿,南见朱雀七宿,西见白虎七宿,北见玄武七宿。玄天者,其高四见列星:玄天之上的玄宫极高,四望可以遍见列星。○三士欲见造物者,然而造物者不可见,仅得四见列星,而悟天行有常,以此演绎"道可得而不可见"。参看《大宗师》"夫道,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。可传而不可受,可得而不可见"。寓言之旨乃言,三代后裔无不向往天道,均欲仿效庄周"上与造物者游"。【校勘】"玄天"之"玄",旧作"元",清代避康熙玄烨讳而改。本书校正。●《阏弈》佚文,《文选》颜延年《车驾幸京口侍游蒜山作》李善注、《白孔六帖》二、《天中记》七、《困学纪闻》卷一引。○王叔岷:"此当是《阏弈篇》之文。"

[1933]
游凫fú:凫,野鸭。人格化为寓言人名。○王叔岷:"《玉烛宝典》一引作'游鸟',《太平御览》五三○、《路史后纪》五及《余论》三引并作'游岛',皆'游凫'之误。《困学纪闻》十引作'游凫'。"雄黄:中药名,又名"鸡冠石"。人格化为寓言人名。

[1934]
逐疫出魅:傩祭。击鼓呼噪:傩舞。○民众之俗见,以"击鼓呼噪"为因,以"逐疫出魅"为果。下文雄黄斥之。

[1935]
黔qián首:本条佚文三见。○秦始皇自上尊号"皇帝",兼定民众之贱名"黔首"。此证本篇撰于秦汉。黔首多疾:民众多有疾疫,皆归因于鬼魅,遂有傩祭傩舞,希望通过"逐疫出魅"祛病。

[1936]
趍qū步:趍,同"趋"。趋步,即傩舞之"禹步"。"黄帝氏立巫咸"以下:破除"有鬼"迷信,以道家导引术释之。即以傩舞之"沐浴斋戒"、"鸣鼓振铎"、"劳形趍步"、"饮酒茹葱"为因,以"通九窍"、"动其心"、"发阴阳之气"、"通五藏"为果(达到祛病效果)。意为人不能通过迷信手段干预天道、左右鬼神而祛病延年,但是可以通过顺应天道、常葆真德而祛病延年。演绎《大宗师》"人之有所不得与"(人不能干预天道鬼神)。

[1937]
夫击鼓呼噪,非以逐疫出魅,黔首不知,以为魅祟也:"击鼓呼噪"为因,"通九窍"、"通五藏"、"发阴阳之气"为果,"逐疫出魅"非果。黔首尽管仅知假果,不知真果,然而真果照样发挥实际作用,演绎《齐物论》"不知其然谓之道"。○此条破除俗见之"有鬼"论,见识极高,远胜《荀子》所言"君子以为文,百姓以为神"。并非郭跋所谓"辞气鄙背,竟无深奥"(详见绪论三)。●《游凫》佚文之一,《玉烛宝典》一、《太平御览》五三○、《路史后纪》五及《余论》三、《困学纪闻》十、《荆楚岁时记》注、《艺文类聚》八二、《白孔六帖》一、《太平御览》二九、《记纂渊海》二引。○王叔岷:"此当是《游凫篇》之文。"

[1938]
牧马小童谓黄帝:发挥魏撰《徐无鬼》"黄帝见天师"寓言,演绎为新寓言。

[1939]
雄黄:已见《游凫》佚文一,亦当属于《游凫》佚文。○佚文一,乃言黄帝发明导引术,而假借于傩祭之"击鼓呼噪",助民祛病延年。佚文二,进言黄帝之医术,闻之于"天师"牧马小童(伏羲氏"泰隗")。●《游凫》佚文之二,《玉烛宝典》八引。○王叔岷辑出此条佚文,未言当属何篇。

[1940]
马叙伦曰:"疑此为《音义》(按即陆德明《庄子音义》)所谓《子胥篇》文。"《庄子》其他各篇,未见"夫差",马氏所言甚是。○蔺撰《至乐》、魏撰《外物》及《盗跖》、或撰《胠箧》、杂篇《子张》仅言忠臣害己,杂篇《子胥》进言忠臣害君。●《子胥》佚文,见于《文选·广绝交论》李善注引。

[1941]
庚市子:寓言人名。见于刘安版杂篇十四某篇。刘安版附录《解说三》之《庄子后解》解释如下。

[1942]
毁玉于其间,而斗者止:演绎魏牟版或撰《胠箧》"擿玉毁珠,小盗不起"之义,参看《老子》"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。不见可欲,使民心不乱"。●《庄子后解》佚文,《文选》张协《七命》李善注引《淮南子·庄子后解》,《太平御览》五○九引嵇康《高士传》略同。○《庄子后解》既附于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,又收入《淮南子》外篇(今佚)。

[1943]
江海之士,山谷之人: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"此江海之士,避世之人也"、"此山谷之士,非世之人也"。○刘安版新外篇《刻意》贬斥"江海之士,山谷之人",本篇褒扬"江海之士,山谷之人",证明外杂篇的众多作者互相抵牾。

[1944]
轻天下,细万物,而独往者也:参看刘安版新外篇《在宥》"出入六合,游乎九州岛,独往独来,是谓独有"。○司马彪曰:"独往,任自然,不复顾世也。"●《庄子略要》佚文,《文选》江淹《杂体诗》、谢灵运《入华子岗是麻源第三谷》、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、任昉《齐竟陵文宣王行状》李善注引《淮南王·庄子略要》。○《淮南王》即《淮南王书》、《淮南子》,《庄子略要》既附于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,又收入《淮南子》外篇(今佚)。

[]{#chapter_16.xhtml}

附录·索引

【说明】

1.后于魏牟的先秦吕不韦、荀况、韩非,钞引外篇十六,标*。

2.先于刘安的汉初贾谊、韩婴,钞引外篇十四。增钞六篇,不标*。

3.魏牟版外篇多有庄后、蔺后史实,无一魏后史实。

【说明】

1.比魏牟版多二十三篇、五万余言:新外篇六,杂篇十四,解说三。

2.魏后刘前五子,未引刘增二十三篇之一字。

3.刘增之篇多有庄后、蔺后、魏后史实,无一刘后史实。

【说明】

二者全同刘安版。忠于刘安版之分类构成、原文原貌,从属于刘安版。

【说明】

1.崔譔全注刘安版内篇七,均有陆引崔注。

2.崔譔选注刘安版外篇二十八之二十篇,十八篇可知(有陆引崔注),二篇不详,或在括号十篇(无陆引崔注)之中,或为崔譔将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、杂篇《子张》(均有陆引崔注)归入外篇而注。

3.崔譔不注刘安版杂篇十四,所以郭象版保留的杂篇十四之二(《说剑》、《渔父》)均无陆引崔注。

4.郭象版外篇《至乐》、杂篇《列御寇》、杂篇《天下》之陆引崔注,所注语句均在刘安版外篇《至乐》、外篇《列御寇》、外篇《天下》之内,不在郭象拼接的刘安版杂篇《马捶》残篇、外篇《曹商》残篇、外篇《惠施》残篇。

5.崔譔基本忠于刘安版外篇、杂篇之篇目分类,从属于刘安版。

【说明】

1.向秀全注刘安版内篇七,均有陆引崔注。

2.向秀选注刘安版外篇二十八之十九,十三篇可知(有陆引向注),六篇不详,或在括号十五篇(无陆引向注)之中,其中一篇可能是向秀将刘安版杂篇《泰初》(有陆引向注)视为外篇而注。

3.向秀不注刘安版杂篇十四,所以郭象版保留的杂篇十四之二(《说剑》、《渔父》)均无陆引向注。

4.郭象版杂篇《庚桑楚》之陆引向注,所注语句在刘安版外篇《庚桑楚》之内,不在郭象拼接的刘安版外篇《宇泰定》。郭象版杂篇《徐无鬼》之陆引向注,所注语句在郭象拼接的刘安版外篇《管仲》之内,不在刘安版外篇《徐无鬼》。向秀仅注刘安版的外篇《庚桑楚》、外篇《管仲》,未注刘安版的外篇《宇泰定》、外篇《徐无鬼》。

5.向秀基本忠于刘安版外篇、杂篇之篇目分类,从属于刘安版。

【说明】

1.刘安版新外篇六,郭象版移至外篇靠前位置。标←。

2.魏牟版、刘安版旧外篇九,郭象版移至杂篇。标→。

3.裁剪刘安版旧十六篇,拼接成郭象版新八篇。标◆。

4.比刘安版少十九篇、四五万言:外篇四,杂篇十二,解说三。

5.不忠于刘安版之分类构成、原文原貌,故属版本三。

【说明】《吕览》钞引五篇八条,《荀子》钞引二篇五条,《韩非子》钞引四篇四条,贾谊二赋钞引三篇六条,《韩诗外传》钞引二篇二条。五子钞引内七篇总计五篇二十三条。未钞引《德充符》、《应帝王》(《淮南子》均钞引)。

【说明】《吕览》之二十一篇,至少钞引魏牟版外篇之十三篇二十七条、佚文五条。

【说明】《荀子》之六篇,至少钞引魏牟版外篇之六篇七条。

【说明】《韩非子》之十三篇,至少钞引魏牟版外篇之七篇十四条、佚文三条。

【说明】贾谊二赋,至少钞引魏牟版外篇之九篇九条。

【说明】《韩诗外传》之五卷,至少钞引魏牟版外篇之八篇十三条。

老聃(前570---前480):道家始祖,春秋末期陈国人。约长孔子(前551---前479)二十岁。其书今存,但非原貌。(见于《养生主》、《德充符》、《应帝王》、《寓言》、《田子方》、《知北游》、《庚桑楚》、《则阳》、《天下》、《天运》、《在宥》、《天道》、《泰初》。)

关尹:道家二祖,老聃弟子。春秋末期人,母邦不详。约与孔子年辈相当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关尹子》九篇,久佚,今本为伪书。(见于《达生》、《天下》。)

列御寇(前450---前375):道家三祖,关尹弟子或再传弟子,战国初期郑国人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列子》八篇,久佚,今本为东晋张湛伪托编纂(杂取先秦旧籍)。(见于《逍遥游》、《应帝王》、《至乐》、《达生》、《让王》、《列御寇》、《百里奚》。)

杨朱(前395---前335):道家四祖,老聃数传弟子。战国中期魏国人。其书久佚。(见于《应帝王》、《寓言》、《山木》。)

子华子(前380---前320):道家五祖,当属杨朱弟子。战国中期魏国人。其书久佚,《吕览》钞引六条。与庄同时略先,与庄关系不详。(见于《让王》、《则阳》。)

【说明】参看各篇注及《天下》附论。

前369年
庄子生于宋国蒙邑(宋君偃生年与之相当),时为宋辟公(桓侯)十二年。《庄子》佚文有"宋桓侯"。

前353年 庄子十七岁,齐威王僭称"王"。

前340年
庄子三十岁,戴剔成弑君(宋桓侯)篡位,宋人惠施出任魏相。庄子弟子蔺且约于此年前后,生于宋国。

前337年
庄子三十三岁,宋君偃逐兄(宋君剔成)篡位。庄子辞漆园吏,约在此后。

前335年
庄子三十五岁,魏惠王僭称"王"。庄子赴魏见魏惠王、惠施(《秋水》、佚文),必在此后。

前328年 庄子四十二岁,宋君偃僭称"王"。

前325年
庄子四十五岁,秦惠王、韩宣惠王僭称"王"。庄子贬斥"宋王"、"秦王"(《曹商》),必在此后。

前323年
庄子四十七岁,"合纵"创始人公孙衍主持魏惠王、赵武灵王、韩宣惠王、燕易王、中山王"五国相王",相互承认僭称"王"。《史记·鲁周公世家》:"景公二十九年(前323),是时六国皆称王。"

前322年
庄子四十八岁,"连横"创始人秦相张仪游说魏惠王联秦攻齐。惠施罢相返宋,首次与庄子盘桓。"惠子从车百乘,以过孟诸,庄子见之,弃其余鱼"(《庄子》佚文、《淮南子》),发生于惠施返宋之时。《逍遥游》:"惠子谓庄子曰:'魏王贻我大瓠之种。'"撰于庄惠首次盘桓之后。

前320年 庄子五十岁,庄子再传弟子魏牟约于此年前后,生于中山。

前319年
庄子五十一岁,魏惠王卒,魏襄王立。张仪罢相返秦。惠施离宋返魏,图谋复相失败。

前316年 庄子五十四岁,燕王哙禅位燕相子之,燕国大乱。

前313年
庄子五十七岁,孟轲(前372---前289)鼓动齐宣王伐燕,燕王哙、燕相子之皆死。"之、哙让而绝"(《秋水》)。

前311年 庄子五十九岁,燕昭王立,筑黄金台招贤,苏秦、乐毅、邹衍往燕。

前305年
庄子六十五岁,惠施在魏都大梁公布"历物"学说,天下辩者齐集大梁,韩人桓团、赵人公孙龙击败惠施(《惠施》)。"惠子(谓庄子)曰:'今夫儒墨杨秉,且方与我以辩。'"(《徐无鬼》)。中山公子魏牟崇信公孙(《列子·仲尼》)。惠施辩论失败返宋,再次与庄子盘桓。

前300年
庄子七十岁,惠施卒于宋,葬于宋(《徐无鬼》)。《齐物论》:"惠子之知几乎?故载之末年。"撰于此后。

前296年
庄子七十四岁,赵武灵王伐灭中山。中山公子魏牟流落江湖,"身在江海之上,心居乎巍阙之下",问道于楚人詹何(《让王》)。后成庄子再传弟子,其师或即蔺且。

前288年
庄子八十二岁,秦昭王僭称"西帝",齐湣王僭称"东帝",月余迫于国际压力撤销。"鸡廱也,豕零也,是时为帝者也,何可胜言?"(《管仲》)

前286年
庄子八十四岁,卒于宋国蒙邑,临终反对弟子对其厚葬(《曹商》、佚文)。遗著内篇七,一万三千余言。燕使苏秦唆使齐湣王伐灭宋,宋王偃卒于魏国温邑。

前284年
庄殁二年,燕将乐毅率五国联军伐齐,齐湣王车裂燕使苏秦,自己逃至莒邑,被楚使淖齿所杀。

前266年
庄殁二十年,赵王何卒,谥惠文。《说剑》虚构庄子讽谏赵文王,必在此后。

前264年
庄殁二十二年,田齐第十二世齐王建即位。《胠箧》贬斥"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",必在此后。

前260年
庄殁二十六年,弟子蔺且卒。遗著《寓言》、《山木》、《达生》、《至乐》、《曹商》等,阐释内篇义理,多述庄子生平。

前257年
庄殁二十九年,秦围邯郸失败。魏牟在秦,讽谏秦相范雎(《战国策》)。

前256年
庄殁三十年,魏牟离秦至赵,赵相赵胜迎之(《战国策》),面斥公孙龙(《秋水》)。秦昭王灭周,《盗跖》言及"汤武立为天子,而后世绝灭",必在此后。

前245年
庄殁四十一年,赵悼襄王即位。魏牟过赵,讽谏赵悼襄王(《战国策》),必在此后。

前240年
庄殁四十六年,再传弟子魏牟卒。遗编《庄子》初始本,包括无一庄后史实的内篇七,多有庄后、蔺后史实的外篇二十二,总计二十九篇,五万余言。

前239年
魏殁一年,《吕览》成书,至少钞引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五、外篇十三之四十条。

前238年
魏殁二年,荀况卒于楚国兰陵,《荀子》至少钞引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二、外篇六之十二条。

前233年
魏殁七年,韩非卒于秦国大狱,《韩非子》至少钞引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四、外篇七之二十一条。

前227年
魏殁十三年,荆轲刺杀秦王嬴政失败。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新增之篇言及"荆轲"(《庄子》佚文),必在此后(当在秦灭之后的汉初)。

前221年 魏殁十九年,秦灭齐,秦王嬴政僭称"始皇帝"。

前219年
魏殁二十一年,秦始皇封禅。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新增之篇言及"封于泰山,禅于梁父"(《庄子》佚文),必在此后(当在秦灭之后的汉初)。

前212年
魏殁二十八年,秦始皇坑儒。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新增之篇言及被坑儒生"卢敖"(《庄子》佚文),必在此后(当在秦灭之后的汉初)。

前179年 魏殁六十一年,汉高祖刘邦幼子淮南王刘长之长子刘安出生。

前168年
魏殁七十二年,贾谊卒。所撰《吊屈原赋》、《鵩鸟赋》至少钞引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三、外篇九之十五条,未引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新增二十三篇一字。刘安十二岁。

前167年
魏殁七十三年,湖北江陵张家山136号汉墓下葬,随葬魏牟版外篇《盗跖》(1988年出土)。刘安十三岁。

前165年
魏殁七十五年,汝阴侯夏侯灶卒,下葬于安徽阜阳双古堆1号汉墓,随葬魏牟版外篇《则阳》、《外物》、《让王》(1977年出土)。刘安十五岁。

前145年 魏殁九十五年,司马迁出生。刘安三十五岁。

前139年
魏殁一百零一年,刘安四十一岁,所著《淮南子》进呈汉武帝,《主术训》言及"素王",承自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"新外篇"《天道》。刘安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,当在此前。

前134年
魏殁一百零六年,董仲舒《天人三策》进呈汉武帝,言及"素王"。汉武帝采其献策,"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"。

前130年
魏殁一百十年,韩婴卒。所著《韩诗外传》至少钞引魏牟版《庄子》初始本内篇二、外篇八之十五条,未引刘安版《庄子》大全本新增二十三篇一字。韩著时间当早于刘安编纂《庄子》大全本。

前122年
魏殁一百十八年,刘安五十八岁,因汉武帝诬其谋反而被迫自杀。遗编《庄子》大全本,增补"新外篇六",创设"杂篇十四",附录"解说三"(又收入《淮南子》外篇),总计"五十二篇"(《汉书》)、"十余万言"(《史记》)。

前90年
刘殁三十二年,司马迁卒。所著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谓"庄子著书十余万言"(五十二篇之数),误以五十二篇均为庄撰。

前6年
刘殁一百十六年,刘向卒。所著《别录》谓"《庄子》五十二篇,宋之蒙人",误以五十二篇均为庄撰。

23年
刘殁一百四十五年,刘歆卒。所著《七略》谓"《公子牟》四篇,魏之公子也,先庄子,庄子称之",误以庄子再传弟子魏牟先于庄子。

92年
刘殁二百十四年,班固卒。所著《汉书·古今人表》列"严周"(避东汉明帝刘庄讳)于"魏牟"之前,不误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钞引刘向《别录》"《庄子》五十二篇,宋之蒙人",误以五十二篇均为庄撰;又钞引刘歆《七略》"《公子牟》四篇,魏之公子也,先庄子,庄子称之",误以庄子再传弟子魏牟先于庄子。

212年
刘殁三百三十四年,高诱卒。所著《吕览注》钞引刘向《别录》、班固《艺文志》"《庄子》五十二篇,宋之蒙人",误以五十二篇均为庄撰。

272年
刘殁三百九十四年,向秀卒。崔譔、向秀各著《庄子注》,均选注刘安版大全本,"崔譔注内篇七,外篇二十,无杂篇;向秀注内篇七,外篇十九,亦无杂篇"(陆德明《庄子音义叙录》)。

306年
刘殁四百二十八年,司马彪卒。所著《庄子注》全注刘安版大全本五十二篇,分类篇目全同刘安版,孟氏《庄子注》亦然。均为"内篇七,外篇二十八,杂篇十四,解说三"(陆德明《庄子音义叙录》)。

刘安版与郭象版并存六七百年,前者影响日微,后者影响日广。唐宋类书偶尔钞引刘安版被郭象所删的十九篇,成为后人辑佚之依据。唐宋以后三教合一,郭象版最终取代刘安版。刘安版彻底亡佚。

312年
刘殁四百三十四年,郭象卒。遗著郭象版《庄子》,对刘安版"以意去取"(陆序)、"裁取其长"(郭跋),删除"十分有三"(郭跋),仅有"内篇七,外篇十五,杂篇十一",而郭象版"杂篇十一"之九篇实为刘安版外篇,实为刘安版"内篇七,外篇二十四,杂篇二",比刘安版少十九篇:外篇四、杂篇十二、解说三。总计三十三篇,六万六千言。郭象版"杂篇十一",仅有《说剑》、《渔父》原属刘安版杂篇,另外九篇原属魏牟版、刘安版外篇。郭象版外杂篇"新八篇",由刘安版外杂篇"旧十六篇"拼接而成。篡改、妄断、反注,遍布全书。

郭象以后一千七百年的《庄子》注家,均以郭象版《庄子》为底本,大多盲信郭象版伪原文,盲从反庄学的郭象伪庄学,并且根据郭象反注,变本加厉地篡改、删除不合郭注的郭象版伪原文,乃至篡改郭象注文,为庄义、郭义之全面对立弥缝。详见附录六《本书参考文献》之《旧庄学要目》。

1.《老子》,2.《论语》,3.《周易》,4.《诗经》,5.《左传》,6.《墨子》,7.《管子》,8.《尸子》,9.《商君书》,10.《孟子》,11.《慎子》,12.《晏子春秋》,13.《战国纵横家书》,14.《公孙龙子》,15.《荀子》,16.《吕览》,17.《韩非子》,18.《文子》,19.《鹖冠子》,20.《山海经》,21.《楚辞》,22.《陆贾新语》,23.《贾谊新书》,24.《韩诗外传》,25.《淮南子》,26.《春秋繁露》,27.《史记》,28.《战国策》,29.《新序》,30.《说苑》,31.《法言》,32.《汉书》,33.《后汉书》,34.《三国志》,35.《阮籍集》,36.《嵇康集》,37.《王弼集》,38.伪《列子》,39.《抱朴子》,40.《谢灵运集》,41.《陶渊明集》,42.《世说新语》,43.《文心雕龙》,44.《颜氏家训》,45.《文选》,46.《太平御览》,47.《艺文类聚》,48.《群书治要》,49.《初学记》,50.《白孔六帖》。

1.魏晋司马彪(?---306)《庄子(全)注》,已佚。唐陆德明《庄子音义》、李善《文选注》等引

2.魏晋孟氏《庄子(全)注》,已佚。唐陆德明《庄子音义》著录

3.魏晋崔譔《庄子(选)注》,已佚。唐陆德明《庄子音义》引

4.魏晋向秀(227---272)《庄子(选)注》,已佚。东晋张湛《列子注》、唐陆德明《庄子音义》等引

5.西晋郭象(252---312)《庄子注》(篡改重编,并非选注,本书简称"郭注"),今日唯一传本

6.西晋李颐《庄子集解》,已佚。唐陆德明《庄子音义》引。李颐以降的历代注家,均以郭象版《庄子》删改本为底本

7.东晋王坦之(330---375)《废庄论》

8.南朝宋《庄子》元嘉本,已佚。唐陆德明《庄子音义》引

9.唐陆德明(约550---630)《经典释文》之《庄子音义》(本书简称"陆释"),总体忠于郭象反注,局部多引司马彪本、崔譔本、向秀本、李颐本、元嘉本与郭象本的异文,多引司马、崔、向、李注。版本价值第一

10.唐成玄英(约601---约690,道士)《南华真经注疏》(本书简称"成疏"),总体忠于郭象反注,局部略有修正

11.唐文如海(唐玄宗时道士)《庄子正义》,已佚。北宋陈景元《庄子阙误》引

12.敦煌唐写本(郭象版写本)

13.唐李磎(大中十三年进士,859)《广废庄论》

14.北宋王安石(1021---1086)《庄周论》

15.北宋陈景元(1025---109,道士,号碧虚子)《南华真经章句音义》附《庄子阙误》,校勘异文甚多,统计郭象版《庄子》原文总计65923字,比清末郭庆藩《庄子集释》多742字,比清末王先谦《庄子集解》多774字

16.北宋吕惠卿(1032---1111)《庄子义》,已佚。南宋褚伯秀《南华真经义海纂微》引

17.北宋苏轼(1037---1101)《庄子祠堂记》

18.北宋陈详道《庄子注》,已佚。南宋褚伯秀《南华真经义海纂微》引

19.北宋林自(字疑独)《庄子注》,已佚。南宋褚伯秀《南华真经义海纂微》引

20.北宋王雱(1044---1076,字符泽,王安石之子)《南华真经新传》

21.南宋赵以夫(1189---1256)《庄子内篇注》,已佚。南宋褚伯秀《南华真经义海纂微》引

22.南宋林希逸(1193---?)《庄子口义》

23.南宋李士表《庄子九论》,已佚。南宋褚伯秀《南华真经义海纂微》引

24.南宋褚伯秀《南华真经义海纂微》。《四库提要》:"其书纂郭象、吕惠卿、林疑独、陈祥道、陈景元、王雱、刘概、吴俦、赵以夫、林希逸、李士表、王旦、范元应十三家之说,而断以己意,谓之'管见'。"

25.南宋罗勉道《南华真经循本》

26.南宋王应麟(1223---1296)《困学纪闻》卷十《庄子逸篇》,从《世说新语》、《文选》、《后汉书》注及《艺文类聚》、《太平御览》辑出三十九条《庄子》佚文,开《庄子》辑佚先河

27.南宋刘辰翁(1231---1297)《庄子南华真经点校》

28.元吴澄(1249---1333)《庄子内篇订正》

29.元苗善时《南华经公案》(《玄教大公案》之四十三至五十五则)

30.日本高山寺古钞本(郭象版钞本,元代),末有郭跋(元后中国版均删)

31.明宋濂(1310---1381)《庄子辨》

32.明杨慎(1488---1559)《庄子解》、《庄子阙误》、《庄子难字》

33.明陆西星(1520---约1601,字长庚)《南华真经副墨》,嘉靖三十九年(1560)成书

34.明朱得之(1485---?,王阳明弟子)《庄子通义》,万历六年(1578)成书

35.明释性《南华发覆》,嘉靖四十五年(1566)成书

36.明陈深(嘉靖二十八年举人,1549)《庄子品节》

37.明归有光(1506---1571)《庄子释意》、《南华真经评注》

38.明唐顺之(1507---1560)《南华经释略》

39.明王世贞(1526---1590)《读庄子》、《南华经评点》

40.明李贽(1527---1602)《庄子解》

41.明张四维《庄子口义补注》

42.明沈一贯(1531---1615,字肩吾)《庄子通》,万历十六年(1588)成书

43.明焦竑(1540---1620)《庄子翼》,万历十六年(1588)成书

44.明李光缙(1549---1623)《南华肤解》

45.明陈继儒(1558---1639)《庄子类语》、《庄子粹》、《庄子隽》

46.明钟惺(1574---1624)《庄子嫏嬛》、《庄子文归》

47.明释德清(1546---1623,号憨山)《庄子内篇注》

48.明杨起元(1547---1599)《南华经品节》

49.明郭良翰(万历太仆寺丞)《南华经荟解》

50.明潘其庆《南华经集注》

51.明胡应麟(1551---1602,字符瑞)《九流绪论》

52.明袁宏道(1568---1610,字中郎)《广庄》

53.明袁中道(1570---1623,字小修)《导庄》

54.明陶望龄(1562---1609)《解庄》

55.明李腾芳(1573---1633,万历二十年进士)《说庄》,方以智《药地炮庄》引

56.明谭元春(1586---1637)《庄子南华真经评》

57.明陈治安(天启二年举人)《南华真经本义》

58.明周拱辰《南华真经影史》,崇祯十年(1637)成书

59.明程以宁《南华真经注疏》,崇祯十年(1637)自序

60.明方虚名《南华真经旁注》

61.明陈荣选《南华经句解》

62.明遗民觉浪道盛(1592---1659,方以智之师)《庄子提正》

63.明遗民傅山(1607---168,字青主)《批点庄子》

64.明遗民方以智(1611---1671)《药地炮庄》,入清后著

65.明遗民钱澄之(1612---1693)《庄子诂》,方以智《药地炮庄》引

66.明遗民俍亭净挺(1615---1684)《漆园指通》

67.明遗民王夫之(1619---1692)《庄子解》、《庄子通》

68.清初金圣叹(1608---1661)《第一才子书》

69.清初胡文蔚《南华经合注吹影》

70.清初方人杰《庄子读本》

71.清初林云铭(1628---1697)《庄子因》,康熙二十七年(1688)自序

72.清初王敔(1656---1730,王夫之之子)《庄子增注》

73.清初高秋月、曹同春《庄子释意》

74.清藏云山房主人《南华经大意解悬参注》

75.清吴世尚《庄子解》

76.清林仲懿(康熙辛卯举人,1711)《南华本义》

77.清王懋竑(1668---1741,康熙进士)《庄子存校》

78.清浦起龙(1679---1762)《庄子钞》

79.清刘大櫆(1698---1779)《庄子评点》

80.清孙嘉淦(1683---1753,康熙五十二年进士)《南华通》

81.清方正瑗(方以智之孙,康熙五十九年举人,1720)《方斋补庄》,乾隆二年(1737)自序

82.清宣颖《南华经解》(康熙六十年张芳序)

83.清徐廷槐(雍正庚戌进士,1730)《南华简钞》

84.清卢文弨(1717---1796,乾隆十七年进士)《庄子音义考证》

85.清姚鼐(1732---1815,乾隆二十八年进士)《庄子章义》

86.清胡文英(乾隆三十年贡生,1765)《庄子独见》,乾隆十七年(1752)自叙

87.清陆树芝(乾隆四十五年举人,1780)《庄子雪》,嘉庆元年(1796)自序

88.清王念孙(1744---1832)《读书杂志·庄子》

89.清翁元圻(1751---1825)《庄子逸篇注》

90.清王引之(1766---183,王念孙之子)《读书杂志·庄子》、《经传释词》

91.清洪颐煊(1765---1837)《庄子丛录》

92.清江有诰(1773---1851)《庄子韵读》

93.清万希槐《庄子逸篇集证》

94.清孙冯翼(孙星衍之侄)《司马彪庄子注》

95.清茆泮林(?---1845)《庄子司马彪注考逸》

96.清朱骏声(1788---1858)《说文通训定声》,多及《庄子》音义

97.清方潜(1805---1868)《南华经解》

98.清郭嵩焘(1818---1891)《庄子注》。郭庆藩叔父(《庄子集释》称为"家世父")

99.清俞樾(1821---1907,晚号曲园居士)《庄子平议》、《庄子人名考》

100.清刘凤苞(1826---1905,同治四年进士)《南华雪心编》,光绪十八年(1892)刻本

101.清刘鸿典(同治七年进士)《庄子约解》

102.清末王闿运(1832---1916)《庄子内杂篇注》

103.清末陈寿昌《南华真经正义》

104.清末杨文会(1837---1911)《南华经发隐》

105.清末吴汝纶(1840---1903)《庄子点勘》

106.清末郭庆藩(1844---1896,郭嵩焘之侄)《庄子集释》,全收郭注、成疏、陆释,杂引各家,并附"家世父曰"(郭嵩焘)、"庆藩案"

107.清末王先谦(1842---1917,翰林院庶吉士)《庄子集解》

108.清末孙诒让(1848---1908)《庄子札迻》

109.清末林纾(1852---1924)《庄子浅说》

110.清末严复(1853---1921)《庄子评点》

111.清末于鬯(1854---1910)《庄子校书》

112.清末马其昶(1855---1930)《庄子故》

113.清末武延绪(1857---1916,光绪壬辰进士)《庄子札记》

114.清末章炳麟(1869---1936,号太炎)《庄子解故》、《齐物论释》

115.清末胡远浚(1869---1933)《庄子诠诂》

116.清末阮毓崧(1870---1951)《庄子集注》

117.清末梁启超(1873---1929)《庄子天下篇释义》(《清华周刊》1926年18期)

118.清末奚侗(1878---1939)《庄子补注》

119.清末胡朴安(1878---1947)《庄子章义》

120.清末刘师培(1884---1919)《庄子斠补》(《中国学报》1912年1期,江苏古籍1997《刘申叔遗书》)

121.顾实(1878---1956)《庄子天下篇讲疏》(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)

122.曹受坤(1879---1959)《庄子内篇解说》(台湾艺文印书馆1972)

123.刘武(1883---1975)《庄子集解内篇补正》(中华书局1987)

124.吴承仕(1884---1939)《庄子音义辨证》(中华书局1984)

125.马叙伦(1885---1970)《庄子义证》(商务印书馆1930)

126.杨树达(1885---1956)《庄子拾遗》(上海古籍2007《积微居读书记》)

127.胡怀琛(1886---1938)《庄子集解补正》(台湾艺文印书馆1972)

128.钱基博(1887---1957)《读庄子天下篇疏记》(商务印书馆1930)

129.方光《庄子天下篇释》(严灵峰《无求备斋老庄列三子集成补编》第五五册)

130.谭戒甫(1887---1974)《庄子天下篇校释》(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)

131.钟泰(1888---1979)《庄子发微》(上海古籍1988)

132.刘文典(1889---1958)《庄子补正》(安徽大学、云南大学1999)。征引王念孙、王引之、卢文弨、奚侗、俞樾、郭庆藩、章太炎、刘师培、马叙伦诸家

133.陈柱(1890---1944)《老子与庄子》、《庄子内篇学》、《阐庄》

134.陈启天(1893---1984)《庄子浅说》(台湾中华书局1971)

135.钱穆(1895---1990)《庄子纂笺》(台湾东大图书1985)

136.张默生(1895---1979)《庄子新释》(新世界出版社2007)

137.于省吾(1896---1984)《庄子新证》(上海书店1999)

138.朱桂曜(1898---1929)《庄子内篇证补》(商务印书馆1935)

139.丁展成《庄子音义绎》(台北艺文印书馆1974)

140.支伟成(1899---1929)《庄子校释》(中国书店1988)

141.闻一多(1899---1946)《庄子内篇校释》、《庄子章句》、《庄子校补》、《庄子义疏》、《周易与庄子研究》(湖北人民1994)

142.王孝鱼(1900---1981)《庄子内篇新解·王夫之〈庄子通〉疏证》(岳麓书社1983)

143.严灵峰(1904---1999)《庄子章句新编》(台湾商务印书馆1968)

144.周绍贤(1908---1993)《庄子要义》(台湾中华书局1983)

145.单晏一《庄子天下篇荟释》(西安黎明日报社1948)

146.陶鸿庆《读庄子札记》(《国学丛刊》1924年第3期,台湾艺文印书馆1971《读诸子札记》)

147.曹慕樊(1911---1993)《庄子新义》(重庆出版社2005)

148.王叔岷(1914---2008)《庄子校释》(1947)、《庄子校诠》(台北1988,附录《庄子佚文》)、《庄子校诠》(中华书局2007,未附《庄子佚文》,转收于中华书局2007《庄学管窥》)。征引之广,有史以来居冠

149.李勉《庄子总论及分篇评注》(台湾商务印书馆1973)

150.罗龙治《哲学的天籁------庄子》(台湾时报文化出版社1981)

151.陈鼓应(1935---)《庄子今注今译》(中华书局1983)

152.曹础基(1937---)《庄子浅注》(中华书局1982)

153.方勇(1956---)、陆永品(1936---)《庄子诠评》(巴蜀书社2007增订)

1.王国维(1877---1927)《古本竹书纪年辑校》(辽宁教育1997)

2.顾颉刚(1893---1980)主编《古史辨》(上海古籍1982)

3.钱穆(1895---1990)《先秦诸子系年》(湖北教育2002)

4.陈梦家(1911---1966)《六国纪年》(上海人民1956)

5.杨伯峻(1909---1992)《列子集释》(中华书局1979)

6.吕思勉(1884---1957)《先秦学术概论》(中国大百科全书1985)

7.胡适(1891---1962)《中国哲学史大纲》(商务印书馆1987)

8.郭沫若(1892---1978)《十批判书》、《庄子与鲁迅》、《〈兰亭序〉与老庄思想》

9.冯友兰(1895---1990)《中国哲学史》

10.蒋锡昌(1897---?)《庄子哲学》

11.高亨(1900---1986)《庄子新笺》(开封岐文斋1935,山东人民1961《诸子新笺》)

12.叶国庆(1901---2001)《庄子研究》(《国学小丛书》1936)

13.张恒寿(1902---1991)《庄子新探》(湖北人民1983)

14.郎擎霄(1903---?)《庄子学案》(上海书店1992)

15.崔大华(1938---2013)《庄学研究》(人民1992)

16.涂光社(1942---)《庄子范畴心解》(中国社科2003)

17.刘笑敢(1947---)《庄子哲学及其演变》(中国社科1988)

18.陈少明(1958---)《齐物论及其影响》(北京大学2004)

19.王博(1967---)《庄子哲学》(北京大学2004)

20.[美]爱莲心《向往心灵转化的庄子》(江苏人民2004)

21.潘雨廷(1925---1991)《易与老庄》(上海古籍2005)

22.裘锡圭(1935---)《中国出土古文献十讲》(复旦大学2004)

23.叶舒宪(1954---)《庄子的文化解析》(陕西人民2005)

24.徐克谦(1956---)《庄子哲学新探》(中华书局2006)

25.王叔岷《庄学管窥》(台北1999,中华书局2007)

26.王叔岷《诸子斠证》(台北196,中华书局2007)

27.王叔岷《先秦道法思想讲稿》(台北1992,中华书局2007)

28.王叔岷《陶渊明诗笺证稿》(台北1975,中华书局2007)

29.[印]奥修《庄子心解》(陕西师大2007)

30.汤一介、胡仲平编《魏晋玄学研究》(湖北教育2008)

31.方勇《庄子学史》(人民2008)

32.江世荣《有关〈庄子〉的一些历史资料》(《文史》1962年第1辑)

33.江世荣《〈庄子〉佚文举例》(《文史》1982年第1辑)

34.江世荣《刘安〈庄子解说〉辑要》(《文史》1986年第2辑)

A

艾封人:逍遥游

B

伯昏无人:德充符。百里奚,列御寇(伯昏瞀人)

伯夷:秋水,让王,盗跖,骈拇

伯成子高:天地

伯乐:马蹄

卜梁倚(惠施化身):大宗师

比干:人间世。山木,外物,盗跖,胠箧,子张

柏矩(老子弟子):则阳

北宫奢:山木

北海若:秋水

北人无择:让王

北门成:天运

被衣:知北游,天地

卞随:让王

鲍焦:盗跖

百里奚:宇泰定,百里奚

C

尺鴳:逍遥游。达生(鴳)

长梧子:齐物论

长梧封人:则阳

常季:德充符

苌弘:外物,胠箧

承蜩丈人:达生

曹商:曹商

捶钩者:知北游

崔瞿:在宥

赤张满稽:泰初

D

东郭子綦:寓言

东郭顺子:田子方

东郭子:知北游

东野稷:达生

董梧:管仲

戴晋人(庄子化身):则阳

盗跖:盗跖,胠箧,骈拇,在宥,泰初(跖)

E

妸荷甘:知北游

F

逢蒙:山木

冯夷:大宗师

傅说:大宗师

鲋鱼:外物

G

关尹:达生,天下

关龙逢:人间世。外物(龙逢),胠箧(龙逢)

管仲:达生,管仲,子张

公孙龙:秋水,徐无鬼(秉),惠施

公阅休:则阳

公孙衍(犀首):则阳

光曜:知北游

庚桑楚(老聃弟子):庚桑楚

广成子:在宥

滑介叔:至乐

滑稽:徐无鬼

故人(庄子之友):山木

H

惠子(惠施):逍遥游,齐物论,德充符。寓言,至乐,秋水,徐无鬼,则阳,外物,惠施

壶子(关尹化身):应帝王

忽:应帝王

浑沌:应帝王。泰初(浑沌氏)

皇子告敖:达生

河伯:秋水,外物

桓团:惠施

黄缭:惠施

华封人:天地

鸿蒙:在宥

汉阴丈人:泰初

J

接舆:逍遥游,人间世,应帝王

肩吾:逍遥游,大宗师,应帝王。百里奚

狙公:齐物论

匠石:人间世。徐无鬼

据梁:大宗师

箕子:外物

季咸:应帝王

季真:则阳

季彻:泰初

接子:则阳

纪渻子:达生

纪他:外物

九方歅:管仲

介子推:盗跖

将闾葂:泰初

K

孔子(仲尼):齐物论,人间世,德充符,大宗师。寓言,山木,达生,至乐,曹商,秋水,田子方,知北游,管仲,则阳,外物,让王,盗跖,天运,天道,渔父,泰初,百里奚,子张

堪坏:大宗师

坎井之蛙:秋水

狂屈:知北游

L

列子(子列子):逍遥游,应帝王。达生,至乐,让王,列御寇,百里奚

连叔:逍遥游

丽之姬:齐物论

老聃(老子):养生主,德充符,应帝王。寓言,田子方,知北游,庚桑楚,则阳,天下,天运,在宥,天道,泰初

老聃弟子:养生主。庚桑楚(庚桑楚),则阳(柏矩)

老莱子:外物

老龙吉:知北游

栎社树:人间世

蔺且(庄子弟子):山木

鲁遽:徐无鬼

柳下季:盗跖

离朱:胠箧,天地,骈拇

轮扁:天道

吕梁丈夫:达生

M

藐姑射神人:逍遥游

毛嫱:齐物论

闵子骞(孔子弟子):德充符(闵子)

孟子反:大宗师

孟孙才:大宗师

牧马童子:徐无鬼

墨翟(墨子):列御寇,天下,子张

墨翟弟子:天下(禽滑釐,相里勤,五侯,苦获,已齿,邓陵子)

门无鬼:泰初

满苟得:子张

N

南郭子綦:齐物论

南伯子綦:人间世。管仲

南伯子葵:大宗师

南荣趎:庚桑楚

女偊(神偊):齐物论,大宗师

女商:徐无鬼

啮缺:齐物论,应帝王。知北游,管仲,天地

P

彭祖:逍遥游,齐物论,大宗师。刻意

彭蒙:天下

庖丁:养生主

蒲衣子(被衣):应帝王。知北游,天地,佚文(蒲衣)

Q

鸜鹊子:齐物论

秦佚:养生主

公文轩:养生主

蘧伯玉:人间世。则阳

禽滑釐:天下

裘氏(孔子化身):列御寇

R

儒墨:齐物论。知北游,徐无鬼,管仲,列御寇,胠箧,天运,骈拇,在宥,泰初

儒服丈夫(孔子化身):田子方

任公子(庄子化身):外物

冉求(孔子弟子):知北游

日中始:应帝王

S

叶公:人间世

宋荣子:逍遥游。天下(宋钘)

宋元君:徐无鬼,外物,百里奚

师旷:齐物论。胠箧,骈拇

叔山无趾:德充符

叔齐:让王,盗跖

倏:应帝王

申徒嘉:德充符

申徒狄:外物,盗跖

市南宜僚:山木,管仲,则阳

单豹:达生

孙休(孔子化身):达生

孙叔敖:管仲,百里奚

寿陵余子:秋水

神农:山木,至乐,知北游,让王,盗跖,胠箧,天运,缮性

史鰌:则阳

狶韦氏:大宗师。知北游,则阳(狶韦),外物

少知:则阳

善卷:让王,子张

石户之农:让王

司马子綦:让王

慎到:天下

师金:天运

士成绮:天道

T

蜩:逍遥游。宇泰定

太公任(庄子化身):山木

太公调(庄子化身):则阳

太王亶父:让王

太宰荡:天运

泰清:知北游

泰隗:徐无鬼

田开之:达生

田子方(孔子再传弟子):田子方

田和:管仲

田骈:天下

田成子:胠箧,子张

屠羊说:让王

W

魏王:逍遥游。山木

魏牟:秋水,让王

魍魉:齐物论。寓言

王倪:齐物论,应帝王。天地

王骀:德充符

王果:则阳

王子庆忌:山木

王子搜:让王

文惠君:养生主。佚文

文种:管仲

兀者:养生主(右师),德充符(王骀,申徒嘉,叔山无趾)。宇泰定

瓮㼜大瘿:德充符

卫君:人间世。盗跖

卫灵公:德充符。山木,则阳

卫灵公太子:人间世。达生(庄公)

无庄:大宗师

无根:应帝王

无名人(庄子化身):应帝王

无为谓:知北游

无穷:知北游

无为:知北游

无始:知北游

无有:知北游

无足:子张

温伯雪子:田子方

伍子胥:至乐,外物(伍员),盗跖,胠箧,子张,子胥

恶来:外物

务光:外物,让王

务成昭:天运

尾生:盗跖,子张

罔象:达生,天地

X

鷽鸠:逍遥游。宇泰定

许由:逍遥游,大宗师。管仲,外物,让王,天地,子张

西施:齐物论。天运

西王母:大宗师

谿工:田子方

徐无鬼:徐无鬼

孝己:外物

Y

颜成子游:齐物论。寓言

颜成子:管仲

颜回(孔子弟子):人间世,大宗师。山木,达生,至乐,田子方,知北游,让王,盗跖,天运,渔父,百里奚

颜阖:人间世。达生,曹商,让王

颜不疑:管仲闉跂支离无唇:德充符

禺强:大宗师

鷾鸸子:大宗师。山木(鷾鸸)

阳子居(杨朱):应帝王。寓言,山木,徐无鬼(杨)

弇堈:知北游

伊尹:则阳,让王,宇泰定

夷节:则阳

余且:外物

原宪(孔子弟子):让王

尹文:天下

羿:德充符。山木,徐无鬼,宇泰定

云将:在宥

苑风:泰初

Z

庄子:逍遥游,齐物论(庄周),德充符。寓言,山木(庄周),至乐,曹商,秋水,田子方,知北游,徐无鬼,则阳,外物(庄周),列御寇,天下(庄周),天地(夫子),天运,天道,说剑,马捶

庄子弟子:蔺且(山木),魏牟(秋水,让王)

支离疏:人间世

支离叔:至乐

支离益:列御寇

子产:德充符

子祀:大宗师

子舆:大宗师

子犁:大宗师

子来:大宗师

子桑户:大宗师(子桑)。山木(子桑雽)

子琴张:大宗师

子扁庆子:达生

子华子:则阳(华子),让王

子州支父:让王

子州支伯:让王

子贡(孔子弟子):大宗师。至乐,让王,盗跖,天运,渔父,泰初

子路(孔子弟子):秋水,田子方,则阳,让王,盗跖,天道,渔父

子牢(孔子弟子):则阳

子张(孔子弟子):子张

祝肾:达生

张毅:达生

祝宗人:达生

梓庆:达生

正考父(孔子七世祖):曹商

知:知北游,天地

知和:子张

则阳:则阳

郑子阳:让王

郑人缓:列御寇

詹子(詹何):让王

周公:让王(叔旦),天运,子张

朱泙漫:列御寇

曾参(孔子弟子):寓言(曾子),外物

曾史(曾参、史鰌):胠箧,骈拇,在宥,泰初

谆芒:泰初

臧丈人:百里奚

狶韦氏:大宗师。知北游,则阳(狶韦),外物

冉相氏:则阳

容成氏:则阳,胠箧

大庭氏:胠箧

伯皇氏:胠箧

中央氏:胠箧

栗陆氏:胠箧

骊畜氏:胠箧

轩辕氏:胠箧

赫胥氏:胠箧,马蹄

尊卢氏:胠箧

祝融氏:胠箧

燧人:至乐,缮性

伏羲氏:人间世(伏羲),大宗师,应帝王(泰氏)。缮性(伏羲),百里奚(伏羲),胠箧(伏牺氏)

神农氏(炎帝):山木(神农,炎氏),至乐(神农),知北游(神农),让王(神农),盗跖(神农),胠箧,天运(有炎氏),缮性(神农)

几蘧:人间世

黄帝:齐物论,大宗师。山木,至乐,知北游,徐无鬼,管仲,盗跖,天地,天运,缮性,在宥,天道,百里奚,游凫

颛顼:大宗师

尧:逍遥游,齐物论,人间世,德充符,大宗师。山木,至乐,秋水,知北游,庚桑楚,徐无鬼,管仲,则阳,外物,让王,盗跖,胠箧,天地,天运,在宥,天道,泰初,子张

舜(有虞氏):逍遥游,齐物论,人间世,德充符,应帝王。山木,至乐,秋水,知北游,庚桑楚,管仲,则阳,让王,盗跖,胠箧,天地,天运,骈拇,在宥,天道,泰初,百里奚,子张

禹:人间世。山木,秋水,盗跖,天下,天地,天运

桀:人间世,大宗师。秋水,知北游,外物,让王,在宥,泰初,子张

汤:逍遥游。秋水,知北游,则阳,外物,让王,盗跖,宇泰定,天运,子张

武丁:大宗师

纣:人间世。秋水,外物,盗跖,天运,子张

文王:让王,天运,说剑,百里奚

武王:让王,盗跖,天运,泰初,子张

周王:达生

周威公:达生

五伯(五霸):大宗师

齐桓公:德充符。达生,管仲,让王,天道

晋文公:让王

晋王:齐物论

秦穆公:百里奚

楚王:人间世。管仲,则阳,百里奚

楚昭王:让王

凡君:百里奚

吴王:逍遥游。管仲

越王句践:管仲,让王

卫君:人间世。盗跖

卫灵公:德充符。山木,则阳

卫灵公太子:人间世。达生(庄公)

鲁哀公:德充符。曹商,田子方,佚文

鲁侯:山木,达生,至乐,让王(鲁君)

田成子:胠箧,子张

田和:管仲

田侯午:则阳

齐康公:管仲

魏文侯:田子方

魏武侯:徐无鬼

魏王(魏惠王):逍遥游。山木,则阳(魏罃)

韩昭僖侯:让王

秦王:曹商

宋王:曹商

赵文王:说剑

狙公:齐物论

文惠君:养生主

日中始:应帝王

神巫季咸:应帝王

监河侯:外物(引用庄言)

【说明】内七篇47章。孔子10章,老子7章。

【说明】外杂篇寓言137章。庄事21(标*),3事虚构(《田子方》、《说剑》、《马捶》)。

【说明】内七篇动物61种。人格化22种,说话5种(标*)。

【说明】外杂篇动物104种。人格化21种(其6引庄)。说话8种(标*,其2引庄),均在魏撰之篇(《秋水》6,《外物》2)。

【说明】内七篇植物37种。人格化9种,说话6种(标*)。

【说明】外杂篇植物61种。人格化3种,说话3种(标*),均在魏撰之篇(《管仲》1,《则阳》2)。

【说明】()内为衍文、讹文、误倒之文,[]内为所补之文、正字。

一,复原本内七篇13800字。补脱文105字,删衍文82字,订讹文85字,厘正误倒16处,移正三处错简99字。

《逍遥游》

补脱文31字:

1.抢榆枋[而止]。

2.奚以之九万里而[图]南为。

3.八千岁为秋[此大年也]。

4.汤之问棘也是矣。[汤问棘曰:上下四方有极乎?棘曰:无极之外,复无极也。]

5.孰肯[纷纷然]以物为事。

删衍文5字:

1.翼若垂天之云,搏扶摇(羊角)而上者九万里。

2.举世(而)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(而)非之而不加沮。

3.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(下)焉。

订讹文8字:

1.水击三千里,(抟)[搏]扶摇而上者九万里。

2.(穷发)[终北]之北有溟海者。

3.翼若垂天之云,(抟)[搏]扶摇而上者九万里。

4.(斥)[尺]鴳笑之曰。

5.德合一君、(而)[能]征一国者。

6.吾将为(宾)[实]乎?

7.(淖)[绰]约若处子。

《齐物论》

补脱文27字:

1.恶乎不然?不然于不然。[恶乎可?可于可。恶乎不可?不可于不可。]

2.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,亦因是[因非]也。

3.若是而可谓成乎?虽我[无成],亦[可谓]成也。

4.五者无[弃]而几向方矣。

5.疾雷破山[而不能伤,飘]风振海而不能惊。

删衍文8字:

1.其溺之所为(之)。

2.万世之后而一遇(大圣)知其解者,是旦暮遇之也。

3.俄然觉,则蘧蘧然周也(自喻适志欤)。

订讹文27字:

1.山林之嵔(佳)[崔]。

2.激者,(謞)[滈]者。

3.(宎)[笑]者,咬者。

4.夫吹万不同,而使其自(己)[已]也。

5.小知(间间)[闲闲]。

6.喜怒哀乐,虑叹(变)[恋]慹,(姚佚)[摇曳]启态。

7.奚必知(代)[化]?而心自取者有之。

8.虽有神(禹)[偊],且不能知。

9.自彼则不见,自(知)[是]则知之。

10.昭文之鼓琴也,师旷之(枝)[杖]策也,惠子之据梧也。

11.是故滑疑之耀,圣人之所(圖)[鄙]也。

12.有左,有右;有(伦)[论],有(义)[议]。

13.夫(大)[至]道不称,(大)[至]辩不言,(大)[至]仁不亲,(大)[至]廉不谦,(大)[至]勇不忮。

14.仁常而不(成)[周]。

15.五者(园)[无弃]而几向方矣。

16.鸱(鸦)[鸮]嗜鼠。

17.毛嫱(丽姬)[西施],人之所美也。

18.是若果是也,则是之异乎不是也,(亦)[其]无辩;然若果然也,则然之异乎不然也,亦无辩。

厘正误倒2处:

1.尔(问之)[之问]也。

2.今我则已有谓矣,而未知吾(所谓之)[之所谓],其果有谓乎?其果无谓乎?

移正错简一处38字:

然则我与若与人,俱不能相知也,而待彼也邪?

[化声之相待,若其不相待;和之以天倪,因之以蔓衍,所以穷年也。忘年忘义,振于无境,故寓诸无境。]

何谓和之以天倪?

(化声之相待,若其不相待;和之以天倪,因之以蔓衍,所以穷年也。忘年忘义,振于无境,故寓诸无境。)

曰:是不是,然不然。是若果是也,则是之异乎不是也,其无辩;然若果然也,则然之异乎不然也,亦无辩。

《养生主》

补脱文1字:

1.始臣之解牛之时,所见无非[全]牛者。

订讹文4字:

1.技(盖)[盍]至此乎

2.(技)[枝]经肯綮之未尝,而况大骨乎?

3.(神)[形]虽王,不善也。

4.始也吾以为(其)[至]人也,而今非也。

《人间世》

补脱文4字:

1.愿以所闻,思其[所行]。

2.有[心]而为之,其易邪?

3.故其杀[之]者,逆也。

删衍文6字:

1.是皆修其身以伛拊(下)人之民。

2.外合而内(不)訾,其庸讵可乎。

3.言祈乎(而)人善之、祈乎(而)人不善之。

4.外曲者,与人(之)为徒也。

5.故未终其天年,而中道(之)夭于斧斤。

订讹文7字:

1.尔强以仁义绳墨之言,(術)[衒]暴人之前者。

2.回之未始得使,实(自)[有]回也;得使之也,未始有回也。

3.虚室生白,吉祥止(止)[也]。

4.大枝折,小枝(泄)[抴]。

5.凤兮凤兮,何(如)[尔]德之衰也?

6.(吾行)[却曲]却曲,无伤吾足。

厘正误倒5处:

1.是以人恶(有其)[其有]美也,命之曰灾人。

2.(若一)[一若]志!

3.(听止于耳)[耳止于听],心止于符。

4.于是并生(心厉)[厉心]。

5.(隐将)[将隐]庇其所藾。

《德充符》

补脱文17字:

1.命物之化而守其宗[者]也。

2.受命于地,唯松柏独也[正],在冬夏青青;受命于天,唯[尧]舜独也正,[在万物之首]。

3.一知之所[不]知,而心未尝死者乎。

4.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?[吾之自悟邪]。

5.犹有尊足者存[焉]。

6.犹务学以复补[其]前行之恶。

7.闷然而后应,泛[然]而若辞。

删衍文8字:

1.子(而)悦子之执政,而后人者也。

2.游于羿之彀中(中央者,中地也),然而不中者,命也。

3.倚树而吟,据(槁)梧而瞑。

订讹文4字:

1.自其异者视之,肝胆(楚)[胡]越也。

2.物何为(最)[冣=聚]之哉?

3.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,而未尝知吾(兀)[介]者也。

4.丘也尝(使)[游]于楚矣。

厘正误倒2处:

1.未尝闻(有其)[其有]唱者也。

2.不(爪剪)[剪爪],不穿耳。

《大宗师》

补脱文23字:

1.与乎[其]止我德也......闷乎[其]忘其言也。

2.[与其]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

3.夫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[人]谓之固矣。

4.[故]杀生者不死,生生者不生。

5.孰[能]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,吾与之友矣。

6.特范人之形而犹喜之,若人之形者,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,[弊而复新],其为乐可胜计邪?

7.成然寐,蘧然觉。[发然汗出]。

8.是恶[乎]知礼意[邪]。

9.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[邪]。

10.庸讵知吾所谓吾之[非吾]乎。

11.堕[其]肢体,黜[其]聪明。

12.子舆与子桑[为]友。

删衍文51字:

1.亡身不真,非役人也(若狐不偕、务光、伯夷、叔齐、箕子、胥余、纪他、申徒狄),是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,而不自适其适者也。

2.(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。)夫藏舟于壑。

3.今(之)大冶铸金。

订讹文26字:

1.不以心(捐)[损]道,不以人助天。

2.其心(志)[忘],其容寂。

3.(天)[失]时,非贤也。

4.(行)[徇=殉]名失己,非士也。

5.古之真人,其状(义)[峩]而不(朋)[凭]。

6.(与)[举]乎其廓而不坚也。

7.(邴)[怲]乎其似喜(乎)[也],催乎其不得已(乎)[也],(厉)[广]乎其似世(乎)[也]。

8.善(少)[夭]善老,善始善终。

9.在太极之(先)[上]而不为高,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。

10.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(鸡)[卵]。

11.二(人)[子]相视而笑曰。

12.相造乎水者,穿池而养给;相造乎道者,无事而(生定)[性足]。

13.不知(就)[孰]先,不知(就)[孰]后。

14.有(旦)[怛]宅而无(情死)[耗精]。

15.梦为鸟而(厉)[唳]乎天,梦为鱼而没于渊。

16.孟孙氏特觉,人哭亦哭,是自其所以(乃且)[宜]也。

厘正误倒5处:

1.吾犹(守而告之)[告而守之]。

2.天之小人,人之君子;(人)[天]之君子,(天)[人]之小人也。

3.有骇形而无损心,有怛宅而无(情死)[耗精]。

4.(安排而去化)[去排而安化],乃入于寥天一。

5.回忘(仁义)[礼乐]矣。回忘(礼乐)[仁义]矣。

删去错简重出一处31字,移正错简一处30字:

(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)夫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人谓之固矣,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,昧者不知也。藏小大有宜,犹有所遁。若夫藏天下于天下,而不得所遁,是恒物之大情也。(特范人之形而犹喜之,若人之形者,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,其为乐可胜计邪?)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。

......

今大冶铸金,金踊跃曰:'我且必为镆铘!'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。今一范人之形,而曰:'人耳!人耳!'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。[特范人之形而犹喜之,若人之形者,万化而未始有极者也,弊而复新,其为乐可胜计邪?]

《应帝王》

补脱文2字:

1.不[可]以旬数矣。

2.纷[然]而封哉,一以是终。

删衍文4字:

1.虎豹之文来畋,猿狙之便(执斄之狗)来藉。

订讹文9字:

1.有虞氏,其犹(藏)[臧]仁以要人。

2.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,(度)[庶]民孰敢不听而化诸?

3.(天)[无]根游于殷阳。

4.汝又何(帠)[暇]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。

5.萌乎不震不(正)[止]。

6.子之先生不(齐)[斋],吾无得而相焉。试(齐)[斋],且复相之。

7.向吾示之以太冲莫(勝)[朕]。

8.浑沌待之甚(善)[厚]。

厘正误倒2处:

1.(众雌而无雄)[众雄而无雌],尔又奚卵焉。

2.(吾向)[向吾]示之以太冲莫朕。

二、复原本修订版之外杂篇51716字(初版51710字,少6字),含魏牟版旧外篇二十二37341字(初版37335字,少6字),含刘安版新外篇六7540字(初版同),含刘安版杂篇十四之六篇白文6835字(初版同)。补脱文558字(初版560字),删衍文248字(初版258字),订讹文416字(初版422字),厘正误倒41处(初版42处),移正一处错简51字(初版17字)。

魏牟版外篇二十二

《寓言》

补脱文9字:

1.故曰[言]无言。

2.三千钟而不洎[亲]。

3.夫无所悬者,可以有哀[乐]乎。

4.自吾闻子之言[也],一年而野。

5.五年而[人]来。

6.劝公以其[私]。

7.向也括[撮]而今也披发。

8.而况乎以有待[无]者乎。

9.尔睢睢,[尔]盱盱,尔谁与居。

删衍文3字:

1.终身言,未尝(不)言。

2.而无经纬本末以期来者(者),是非先也。

3.其往也,舍(者)迎将。

订讹文5字:

1.重言十七,所以(已)[己]言也。

2.无经纬本末以期(年耆)[来者],是非先也。

3.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(蘁)[畺=彊]立。

4.如(ā)[鹳]雀蚊虻相过乎前也。

《山木》

补脱文26字:

1.[不材之散木],无所可用。

2.夫[子]出于山,[及邑],舍于故人之家。故人喜,[具酒肉]。

3.主人[公]曰:杀不能鸣者。

4.虽有惼心之人,[终]不怒[也]。[忽]有一人在其上,则[一]呼张[之,一呼]歙之。

5.从其强梁,随其曲附,因其自穷[也]。

6.孰能去名与功,而还与众人[同]。

7.庄子衣大布[之衣]而补之。

8.执臣[而]犹若是。

9.螳螂执翳,且[将]搏之。

10.逆旅[之]人有妾二人。

删衍文6字:

1.(今)主人之雁。

2.无须臾(离)居。

3.孔子曰:善(哉)!

4.执臣(之道)而犹若是。

5.今吾游于雕陵而忘(吾)身。

订讹文27字:

1.命竖子杀雁而(烹)[享]之。

2.犹(旦)[且]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。

3.刳形去皮,(洒)[洗]心去欲。

4.(与)[予]而不求其报。

5.傥乎其(怠疑)[佁痴];(萃)[芴]乎芒乎。

6.从其强梁,随其曲(传)[傅=附]。

7.功成者(堕)[隳],名成者亏。

8.子独不闻(假)[殷]人之亡欤。

9.绝学捐书,弟子无(挹)[揖]于前。

10.舜之将死,(真泠)[乃命]禹曰。

11.歌(猋)[焱=炎]氏之风。

12.天地之行也,运(物)[化]之泄也。

13.吾命(其)[有]在外者也。

14.袭诸人(间)[舍],社稷存焉尔。

15.(蹇)[褰]裳躩步,执弹而留之。

16.螳螂执翳,(而)[且]将搏之。

17.虞人逐而(谇)[讯]之。

18.庄周返入,三(月)[日]不(庭)[逞]。

19.夫子何为顷间甚不(庭)[逞]乎?

20.栗林虞人以吾为辱,吾是以不(庭)[逞]也。

21.入其(俗)[国],从其(令)[俗]。

22.行贤而去自贤之(行)[心],安往而不爱哉?

厘正误倒3处:

1.一(上)[下]一(下)[上],以和为量。

2.尊则(议)[亏],有为则(亏)[议]。

3.孰能去(功与名)[名与功],而还与众人同?

《达生》

补脱文75字:

1.物有余而形不[得]养者有之矣。

2.夫奚足以至乎先?是[形]色而已。

3.圣人藏于天,故[物]莫之能伤也。

4.吾处身也,若橛株[之]枸;吾执臂也,若槁木之枝。

5.其佝偻丈人之谓乎。[丈人曰:汝逢衣徒也,亦何知问是乎?修汝所以,而后载言其上。]

6.颜回问[于]仲尼曰。

7.[能游者,可教也]。善游者,数[习而后]能[也]。

8.仲尼曰:[能游者之可教也,轻水故也]。善游者[之]数能[也],忘水[故]也。

9.覆却万[物],方陈乎前。

10.有张毅者[见]高门悬薄无不趋也。

11.而不知为之戒者,[知之]过也。

12.[其]所异彘者,何也。

13.仲父何见?对曰:臣无所见[也]。

14.中身当心,则为病[耳]。

15.[见人]则捧其首而立。见之者,[其]殆乎霸。

16.十日而问:鸡[可斗]已乎。

17.异鸡无敢应,[见]者返走矣。

18.以为有苦而欲死[者]也。

19.器之所以凝神者,其[由]是欤。

20.庄公以为[造]父弗过也。

21.食之[以鳅鲦],委蛇[而处],则[安]平陆而已矣。

删衍文4字:

1.(物)焉得而正焉。

2.不幸遇饿虎,(饿虎)杀而食之。

3.子独不闻夫至人之(自)行。

订讹文19字:

1.达命之情者,不务(知)[命]之所无奈何。

2.夫欲免为形者,莫如弃(世)[事]。弃(世)[事]则无累。

3.夫得是而穷之者,焉得而(止)[正]焉?

4.不开人之(天)[人],而开天之天。

5.仲尼适楚,出(于)[游]林中。

6.吾处身也,若(厥)[橛]株之(拘)[枸]。

7.(吾)[回]尝济乎觞深之渊。

8.鲁有单豹者,岩居而(水)[谷]饮。

9.有张毅者,见高门悬薄无不(走)[趋]也。

10.人之所(取)[冣=最]畏者,衽席之上,饮食之间。

11.(十)[七]日戒,三日斋。

12.公返,(诶诒)[騃佁]为病,数日不出

13.其巧专,而外(骨)[滑]消。

14.庄公以为造(文)[父]弗过也。

15.工倕旋而(盖)[盍=合]规矩。(简体本作"盖"则误。)

16.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,逍遥乎无(事)[为]之业。

厘正误倒2处:

1.累(丸二)[二丸]而不坠,则失者锱铢。

2.为彘谋,曰不如食以(糠糟)[糟糠]。

《至乐》

补脱文26字:

1.久忧不死,何[之]苦也。

2.故两无为相合,万物皆化[生]。

3.唯予与汝,知尔未尝死,[予]未尝生也。

4.陵舄[则]为郁栖,[郁栖]则为乌足。

5.鸲掇千日[化而]为鸟。

6.食酰生乎颐辂,[颐辂生乎黄軦],黄軦生乎九猷,[九猷生乎瞀芮],瞀芮生乎腐蠸,[腐蠸生乎羊奚]。

订讹文6字:

1.我(噭噭)[嗷嗷]然随而哭之,自以为不通乎命,故止也。

2.游之(壇)[澶]陆,浮之江湖。

3.名止于实,义设于适,是之谓条达而(福)[辐]持。

4.列子(行)[适卫],食于道(從)[徒=途],见百岁髑髅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(颐辂)[食酰]生乎(食酰)[颐辂],颐辂生乎黄軦。

《曹商》

补脱文14字:

1.知慧外通,勇动多怨,仁义多责,[六者所以相刑也]。

2.子[不]见夫牺牛乎?衣以文绣,食以刍菽,[养之牢筴之中]。

删衍文1字:

1.(以)日月为连璧。

订讹文12字:

1.一(悟)[晤]万乘之主。

2.子岂(治)[舐]其痔邪?何得车之多也?

3.仲尼方且饰羽而画,(從)[徒]事华辞。

4.有长若不肖,有(顺)[慎]达而(懷)[懁],有坚而慢,有缓而悍。

5.醉之以酒而观其(侧)[则]。

6.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(睫)[眼],及其有(睫)[眼]也而内视,内视而败矣。

7.穷有八极,达有三必,(形)[刑]有六府。

8.(子)[汝]能得珠者,必遭其睡也。使骊龙而寤,(子)[汝]尚奚(微)[徼=侥]之有哉?

厘正误倒2处:

1.慎[达](懁)而(达)[懁]。

2.(不若人三者)[三者不若人]。

《秋水》

补脱文29字:

1.故异便[耳]。

2.[不贵清廉],不贱贪污。

3.知尧桀之自然,而[不可以]相非。

4.[俨]俨乎若国之有君。

5.[河伯]曰:何谓天何谓人。

6.孔子曰:[由],来!吾语汝。

7.当尧舜[之时]而天下无穷人,非知得也;当桀纣[之时]而天下无通人,非知失也。

8.还[视]虷蟹与蝌蚪。

9.[专]擅一壑之水,而跨跱坎井之乐。

10.今子不去,将忘子之故[步],失子之业。

11.公孙龙口呿而不[能]合,舌举而不[能]下。

12.庄子钓于濮水[之上]。

13.愿以境内累(矣)[夫子]。(计1字。)

14.王[以]巾笥而藏之[于]庙堂之上。

15.于是鸱[鸢]得腐鼠。

16.惠子曰: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[邪]?庄子曰: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[邪]?

删衍文4字:

1.言之所不能谕,意之所不能(察)致者。

2.泛泛乎(其)若四方之无穷。

3.出跳(梁)乎井干之上,入休乎缺甃之崖。

4.宁其死(为)留骨而贵乎。

订讹文31字:

1.井(蛙)[鱼]不可以语于海者,拘于墟也。

2.人(卒)[萃]九州岛,谷食之所生。

3.五帝之所(連)[禅],三王之所争。

4.终始无(故)[固]、知终始之不可(故)[固]也。

5.(大)[至]知观于远近。

6.可以言(论)[谕]者。○言之所不能(论)[谕]。

7.(大)[达]人之行。○(大)[达]人无己。

8.(道)[至]人不闻,至德不得。

9.则功分(定)[睹]矣。

10.则趣(操)[捨=舍]睹矣。

11.(帝王)[五帝]殊禅,三代殊继。(计1字。)

12.一虚一(满)[盈],不位乎其形。

13.知(天)[夫]人之行,本乎天,位乎(得)[德],蹢躅而屈伸,返要而(语)[悟]极。

14.无以(得)[德]殉名。

15.白刃交于前,视死(若生)[如归]者,烈士之勇也。

16.无几何,(将)[持]甲者进。

17.(合)[别]同异,离坚白。

18.夫海,(千)[万]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,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。

19.自(适)[得]一时之利。

20.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(行)[步]于邯郸欤?未得国能,又失其故(行)[步]矣,直匍匐而归耳。

21.愿以境内累(矣)[夫子]。(计1字。)

22.非梧桐不(止)[栖],非(練)[楝]实不食。

23.(儵)[鯈]鱼出游从容,是鱼之乐也。

厘正误倒4处:

1.予动吾脊胁而行,则(有似)[似有]也。

2.孔子游于(匡)[宋],(宋)[匡]人围之数匝。

3.告之(海)曰:夫[海],万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。

4.无(东)[西]无(西)[东],始于玄冥,返于大通。

《田子方》

补脱文13字:

1.仲尼见之而不言,[及出]。

2.[今也]见之而不言。

3.夫子步亦步也[者],夫子言,[回]亦言也。夫子趋亦趋也[者],夫子辩,[回]亦辩也。夫子驰亦驰也[者],夫子言道,回亦言道也。及[夫子]奔逸绝尘,而回瞠若乎后[也]者,夫子不言而信,不比而周,无器而民蹈乎前,而[回]不知所以然而已矣。

订讹文8字:

1.吾固告子矣。中国之(民)[君子],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。

2.子路曰:(吾)[夫]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。

3.(夫子)[仲尼]曰:"回,何谓邪?"

4.孔子便而(待)[侍]之。

5.消息(满)[盈]虚,一晦一明。

6.履(句)[方]屦者,知地形;(缓)[绶]佩玦者,事至而断。

《知北游》

补脱文22字:

1.是其所美者为神奇,[非]其所恶者为臭腐。

2.邀于此者,[五藏宁],四肢强。

3.渊渊乎其若海,巍巍乎其[若山]。

4.不形之形,形之不形,是[至]人之所同知也。5.孰知不知之知、[知之不知乎]?

6.[孰]知形形之不形乎?

7.[无有弗应也。]光曜不得问。

8.山林欤皋壤欤,[与我无亲]。

删衍文7字:

1.神农(隐几)拥杖而起。

2.(于是)泰清问乎无穷曰。

3.未有子(孙)而有(子)孙。

4.(知)能能而不能所不能。

订讹文20字:

1.知北游于玄水之(上)[北]。

2.其唯(大)[达]人乎?

3.(今)[合]彼神明至精,与彼百化;物(已)[己]死生方圆,莫知其根也。

4.(扁)[遍]然而万物,自古以固存。

5.汝(瞳)[惷=蠢]焉如新生之犊,而无求其故。

6.(媒媒)[昧昧]晦晦,无心而不可与谋,彼何人哉!

7.运量万物而不(匮)[遗]。

8.生者,喑(醷)[噫]物也。

9.寥矣吾志,(无)[旡=既]往焉,而不知其所至。

10.谓盈虚(衰)[长]杀。○彼为(衰)[长]杀,非(衰)[长]杀。

11.嚗然放杖而(咲=笑)[叹]曰。

12.于是泰清(中)[卬=仰]而叹曰。

13.仲尼曰:已矣,(未)[末]应矣!

14.物(出)[固]不得先物也。

15.唯无所伤者,为能与(人)[之]相将迎。

厘正误倒2处:

1.(孙子)[子孙]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蜕也。

2.至道若是,(大言)[言大]亦然。

移正错简一处51字:

汤武之室;(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,故以是非相齑也,而况今之人乎?圣人处物,不伤物;不伤物者,物亦不能伤也。唯无所伤者,为能与之相将迎。)山林欤!皋壤欤!与我无亲,使我欣欣然而乐欤!乐未毕也,哀又继之。哀乐之来,吾不能御,其去弗能止。悲夫,世人直为物逆旅耳!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,能能而不能所不能。无知无能者,固人之所不免也。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,岂不亦悲哉?至言去言,至为去为。齐知之所知,则浅矣。[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,故以是非相齑也,而况今之人乎?圣人处物,不伤物;不伤物者,物亦不能伤也。唯无所伤者,为能与之相将迎]。

《庚桑楚》

补脱文7字:

1.吞舟之鱼荡而失水,则[蝼]蚁能苦之。

2.奔蜂不能化藿蠋,[而能化螟蛉]。

3.儿子终日嗥而[不]嗌不嗄。

删衍文8字:

1.寻常之沟,步仞之丘(陵)。

2.盲者不能(自)见、聋者不能(自)闻、狂者不能(自)得。

3.辞尽矣。(曰)奔蜂不能化藿蠋。

4.(然其病)病者犹未病也。

订讹文8字:

1.其妾之(挈)[絜=洁]然仁者,远之。

2.夫春气发而百草生,正得秋而万(寶)[實]成。

3.趎(勉)[晚]闻道,达耳矣。

4.十日(自)[息]愁,复见老子。

5.夫外韄者,不可繁而(捉)[促],将内(揵)[楗];内韄者,不可缪而(捉)[促],将外(揵)[楗]。

《徐无鬼》

补脱文4字:

1.去国旬月,见所尝见于国中者[而]喜。

2.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,无[行]徒骥于锱坛之宫。

3.未始异于声,而音之君已[形也]。

订讹文4字:

1.唯君(所)[不]病之,何也?

2.此皆顺比于岁,(不)[而]物于(易)[物]者也。

3.(慢)[墁]其鼻端若蝇翼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君(若勿)[勿若]已矣,修胸中之诚。

《管仲》

补脱文10字:

1.管仲有病,桓公[往]问之。

2.上忘而下[不]叛。

3.尔[以]捆祥邪?

4.择[处]疏鬣[长毛]。

5.鸱目有所适,[昼出则闇]。

删衍文1字:

1.夫大备(矣)莫若天地,然奚求焉?而大备矣。

订讹文19字:

1.仲父之(病)[疾]病矣,不可(谓)[讳]云。

2.其于不己若者,不比之(又)[人]。一闻人之过,终身不忘。

3.上且(钩)[拘]乎君,下且逆乎民。

4.狙(执)[既]死,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。

5.颜不疑归而师董梧,以(助)[锄]其色。

6.当是时也,田(禾)[和]一睹我。

7.此之谓(大)[达]人。○而况为(大)[达]乎?○夫为大不足以为(大)[达]。○(大)[达]人之诚。

8.适(當)[掌](渠)[康]公之(街)[閨]。

9.有濡(需)[呴]者。○濡(需)[呴]者,豕虱是也。○此其所谓濡(需)[呴]者也。

10.古之真人,以天待(之)[人],不以人入天。

11.句践也,以甲盾(三)[五]千栖于会稽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仲父之疾病矣,(可不)[不可]讳云。

《则阳》

补脱文4字:

1.遁其天,离其性,灭其情,亡其神,以众为[伪]。

2.文武[殊能],人不赐,故德备。

3.又不能以意[度]其所为。

删衍文6字:

1.犀首(公孙衍)闻而耻之曰。

2.五官殊职,君不私,故国治;文武殊能,(大)人不赐,故德备。

3.虽有至知,不能以言读其所(自)化,又不能以意其所(将)为。

订讹文25字:

1.夫夷节之为人也无(德)[得],而有知不自许。

2.非相助以(德)[得],相助消也。

3.汤得其司御(门)[伊]尹登恒,为之傅之。

4.魏罃与田侯(牟)[午]约,田侯(牟)[午]背之。

5.筑十仞之城,城者既(十)[七]仞矣。

6.客,(大)[达]人也。

7.孔子之楚,舍于蚁丘之(浆)[蒋]。

8.至齐,见辜人焉,推而(彊)[僵]之。

9.故一(形)[物]有失其形者,退而自责。

10.匿为物而(遇、愚)[過]不识。

11.夫灵公有妻三人,同(濫)[鑒]而浴。

12.不(馮)[憑=凭]其子。灵公夺而(里)[埋]之。

13.江(河)[海]合(水)[小]而为大,(大)[达]人合(并)[私]而为公。

14.道不私,故无(名)[功]。无(名)[功]故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。

15.缓急相磨,聚散(以)[相]成。

16.二家之议,孰正于其情?孰(徧)[偏]于其理?

17.虽有(大)[至]知,不能以言读其所化。

18.未生不可忌,已死不可(徂)[阻]。

19.道不可有,(有)[又]不可无。

《外物》

补脱文33字:

1.任公子[好钓巨鱼],为大钩巨纶。

2.[大儒曰]:《诗》固有之曰。

3.老莱子之弟子出[取]薪。

4.中民之行,[易]进焉耳。

5.君曰:[若]渔何得?

6.乃刳龟[以卜],七十二钻而无遗策。

7.仲尼[闻之]曰,神能见梦于元君,而不能避余且之网;知能七十二钻无遗策,[而]不能避刳肠之患。

8.知有所[不]周,神有所不及。

9.天之穿之[也],日夜无降。

10.大樊丘山之善于人也,亦神者不胜[也]。

11.植者过半,而不知其所以然[也]。

12.揃搣可以休老,[安]宁可以止遽。

13.贤人[之]所以骇世、君子[之]所以骇国、小人[之]所以合时。

14.务光怒之,[负石自沉于庐水]。

15.筌者所以在鱼[也],得鱼而忘筌;蹄者所以在兔[也],得兔而忘蹄。言者所以在意[也],得意而忘言。

删衍文6字:

1.(自)浙河以东,苍梧以北,莫不餍若鱼者。

2.(予)为清江使河伯之所。

3.神(龟)能见梦于元君。

4.虽相(与)为君臣。

5.故(曰)至人不留行焉。

6.(非)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。

订讹文18字:

1.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,螴蜳不得(成)[和]。

2.(月)[肉]固不胜火,于是乎有颓然而道尽。

3.任公子好钓巨鱼,为大钩巨(缁)[綸]。

4.牵巨钩(錎)[陷]没而下,(惊)[骛]扬而奋鳍。

5.(辁)[铨]才讽说之徒。

6.揭其鬓,(壓)[擪]其顪,(儒)[而=尔]以金椎控其颐。

7.与其誉尧而非桀,不如两忘而闭其(所)[非]誉。

8.知有所不(困)[周],神有所不及。

9.去小知而大知明,去(而)[自]善而善矣。婴儿生无(石、硕)[所]师而能言,与能言者处也。

10.(天)[夫]地非不广且大也?

11.侧足而(垫)[堑]之至黄泉,人尚有用乎?

12.覆坠而不返,(火)[北]驰而不顾。

13.大(林)[棥=樊]丘山之善于人也,亦神者不胜也。

14.静(然)[默]可以补病,(眦)[揃]搣可以休老。

厘正误倒3处:

1.君岂有(斗升)[升斗]之水而活我哉?

2.吾得(斗升)[升斗]之水然活耳。

3.去[自]善而(自)善矣。

《让王》

补脱文64字:

1.许由不受,[退而耕于颍水之阳,终身不见]。

2.故天下大器也,而不以易[其]生。

3.[余]葆力之士也。

4.携子以入于海,终身不返[也]。

5.君固愁身伤生,以忧戚[之]不得也。

6.故若颜阖者,非恶富贵也,[由重生,恶之也]。

7.夫生者,岂特随珠之重[也]哉。

8.子列子[出]见使者,再拜而辞。

9.岂非命也[哉]。

10.上漏下湿,匡坐而弦[歌]。

11.学[道]而不能行谓之病。

12.所学[于]夫子者足以自乐也。

13.不能自胜则从之,[从之]神无恶乎。

14.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[不辍]。

15.颜回择菜[于外]。

16.今丘[也],抱仁义之道。

17.[昔桓公得之莒,文公得之曹,越王得之会稽。]陈蔡之厄,于丘其幸乎。

18.道得于此,则穷通[一也]。

19.乃自投[于]泂水而死。

20.至于岐阳,[则文王已殁矣]。

21.今周见殷之乱,而遽为政[与治]。

22.[与]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,不如避之以洁吾行。

删衍文12字:

1.君(能)攫之乎。

2.僖侯曰:善(哉)!教寡人者众矣。

3.恐听(者)谬而遗使者罪。

4.今(且)有人于此。

5.其妻望(之)而拊心。

6.所学于夫子(之道)者足以自乐也。

7.而无道之人再来墁我(以其辱行)。

8.尚谋而(下)行货。

订讹文27字:

1.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(得)[适]。

2.两臂重于天下也,身(亦)[又]重于两臂。

3.(苴)[粗]布之衣。

4.(真)[非]恶富贵也。

5.道之真以(治)[持]身,其绪余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。

6.夫生者,岂特随(侯)[珠]之重也哉?

7.君(過)[遇]而遗先生食,先生不受,岂(不)[非]命也哉?

8.子(綦)[其]为我延之以三(旌)[珪]之位。○夫三(旌)[珪]之位。

9.原宪桦冠(縰)[屣]履,杖藜而应门。

10.(曾)[原]子居卫。

11.三日不举火,(十)[七]年不制衣。

12.曳(縰)[屣]而歌《商颂》。

13.孔子(愀)[欣]然变容曰:(善)[美]哉,回之意!

14.审自(得)[适]者,失之而不惧。

15.内省而不(穷)[疚]于道,临难而不失其德。(天)[大]寒既至,霜雪既降。

16.孔子(削)[列=烈]然返琴而弦歌,子路仡然执干而舞。

17.道(德)[得]于此,则穷通一也。

18.又欲以其辱行(漫)[墁]我。

19.强力忍(垢)[诟],吾不知其他也。

20.而无道之人再来(漫)[墁]我。

21.乃自投于(洞、桐、椆、稠)[泂]水而死。

22.今天下暗,(殷)[周]德衰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重生则(利轻)[轻利]。

《盗跖》

补脱文4字:

1.丘闻之,凡天下[人]有三德。

2.古者禽兽多而人[民]少。

3.世之所谓贤士,[莫若]伯夷、叔齐。

删衍文5字:

1.武王伐纣,(文王拘羑里)。

订讹文5字:

1.穴室(枢)[抠]户。

2.子之罪大(極)[殛]重,疾走归!

3.今将军兼此三者,身长(八)[九]尺二寸。

4.尧舜作,立(群)[君]臣。

5.除病(瘦)[瘐]、死丧、忧患。

《列御寇》

补脱文1字:

1.古之[至]人,天而不人。

删衍文1字:

1.盍(胡)尝视其埌?

订讹文4字:

1.彼将任我以事,而(效)[校]我以功。

2.盍尝视其(良)[埌]?

3.(单)[殚]千金之家,三年技成。

4.甘(冥)[瞑]乎无何有之乡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(十年而)缓自杀。[十年而]其父梦之。

《天下》

补脱文5字:

1.[以]蕃息畜藏为意。

2.[不]察古人之全。

3.墨子真天下之好[者]也。

4.纵脱无行,而非天下之大圣[也]。

5.若[落]羽之旋。

删衍文80字:

1.邹鲁之士、搢绅先生多能明之。(《诗》以道志,《书》以道事,《礼》以道行,《乐》以道和,《易》以道阴阳,《春秋》以道名分。)

2.不与先王同,毁古之礼乐。(黄帝有《咸池》,尧有《大章》,舜有《大韶》,禹有《大夏》,汤有《大濩》,文王有辟雍之乐,武王、周公作《武》。)

3.桐棺三寸而无椁,以为法式。(天子棺椁七重,诸侯五重,大夫三重,士再重。)

4.常宽(容)于物。

5.时恣纵而(不)傥。

订讹文16字:

1.天下(多)[各]得一察焉以自好。

2.为之太过,已之太(顺)[循]。

3.名(山)[川]三百,支川三千。

4.禹亲自操橐耜,而(九)[鸠]杂天下之川。

5.沐(甚)[湛]雨,栉疾风。

6.俱诵《墨经》,而背(谲)[適]不同,相谓别墨。以坚白、同异之辩相訾,以奇偶、不(仵)[侔]之辞相应。

7.不(苟)[苛]于人,不忮于众。

8.接万物以别(宥)[囿]为始。

9.(曰)[日]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。

10.(圖)[鄙]傲乎救世之士哉!

11.公而不(當)[黨],易而无私。

12.知不知,将薄知,而(後)[復=复]邻伤之者也。

13.时恣纵而(党)[傥]。

14.其书虽环玮,而连(犿)[抃]无伤也。

15.可谓(稠)[调]适而上遂矣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以蕃息畜藏[为意],老弱孤寡(为意)皆有以养。

《惠施》

删衍文2字:

1.我知天(下)之中央。

2.惠施日以其知与(人)之辩。

订讹文2字:

1.孤(驹)[犊]未尝有母。

2.南方有(倚)[畸]人焉。

《宇泰定》

补脱文41字:

1.人见其人,[物见其物]。

2.兵莫憯于志,[而]镆铘为下;寇莫大于阴阳,[而桴鼓为小。无适而非阴阳]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。

3.道通[为一],其分也,[成也]。

4.所[以]恶乎分者,其分也以备;所以恶乎备者,其有[也]以备。

5.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,[有所入而无本者有长]。

6.悖志[者]也、谬心[者]也、累德[者]也、塞道[者]也。

7.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,正则静,静则[清,清则]明,明则虚,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。

8.全人恶[有]天?恶[有]人之天?

9.以天下为之笼,则雀无所逃[矣]。

删衍文2字:

1.至礼(有)不人。

2.而况(吾)天乎人乎?

订讹文14字:

1.不足以滑(成)[和],不可纳于灵台。

2.为不善乎幽(閑)[闇]之中者,鬼得而诛之。

3.与物(且)[龃]者,其身之不能容,焉能容人?

4.出而得,是谓(得)[德]死。

5.有实而无乎处,有长而无乎本(剽、摽)[標]。○有长而无本(剽、摽)[標]者,宙也。

6.孰知有无死生之一(守)[宗]者,吾与之为友。

7.(甲)[屈]氏也,著封也。非一(也)[邪]?

8.腊者之有膍(胲)[胘],可散而不可散也。

9.一雀(適)[過]羿,羿必得之,(威)[或=惑]也。

10.(介)[兀]者拸画,外非誉也。

11.夫复习不(馈)[愧],而忘人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(入出)[出入]而无见其形,是谓天门。

《胠箧》

订讹文12字:

1.唇(竭)[揭]则齿寒,鲁酒薄而邯郸围。

2.彼圣(人)[知]者,天下之利器也,非所以明天下也。

3.塞(瞽)[师]旷之耳,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。

4.攦工倕之指,而天下始人(有)[含]其巧矣。

5.削曾史之行,钳(杨)[儒]墨之口。

6.彼人含其明,则天下不(铄)[烁]矣。

7.彼曾史、(杨)[儒]墨、师旷、工倕、离朱,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。

8.夫弓弩、毕弋、机(變)[羉]之知多,则鸟乱于上矣。

9.解(垢)[诟]同异之变多,则俗惑于辩矣。

10.上悖日月之明,下(烁)[铄]山川之精。

11.(惴)[喘](耎)[蝡]之虫,肖翘之物。

《天地》

补脱文13字:

1.故通于天[者,道也;顺于]地者,德也。

2.夫道,覆载[天地,化生]万物者也。

3.大小长短修远,[各得其宜]。

删衍文4字:

1.不以王天下为已处显(显则明)。

2.禹趋就下风(立)而问焉。

订讹文5字:

1.以道观言,而天下之(君)[名]正。

2.故通于天者,道也;顺于地者,德也;行于万物者,(道)[义]也。

3.方且尊知而(火)[北]驰。

4.夫圣人,鹑(居)[裾]而鷇食,鸟行而无(彰)[影]。

厘正误倒4处:

1.(故执德)[执故德]之谓纪。

2.乃使(象罔)[罔象],(象罔)[罔象]得之。黄帝曰:异哉!(象罔)[罔象]乃可以得之乎?

《天运》

补脱文85字:

1.是以[至]道不渝。

2.[心困乎所欲知],目穷乎所欲见,力屈乎所欲逐。

3.人之所引,非引人[者]也。

4.其犹柤梨橘柚、[果蓏之属]邪?[虽]其味相反,而皆可于口。

5.吾求之于阴阳,十有二年而未得[也]。

6.名[者],公器也,不可多取。仁义[者],先王之蘧庐也。

7.又奚杰[杰]然[揭仁义],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。

8.[与其]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若相忘于江湖。

9.[吾与汝处于鲁之时,人用意如飞鸿者,吾为弓弩而射之;用意如游鹿者,吾为走狗而逐之;用意如井鱼者,吾为钩缴以投之。至于龙,吾不知也。]吾乃今于是乎见龙。

10.予口张而不能嗋,[舌举而不能讱]。

11.民妇孕七月[而]生子。

12.类自为雌雄,故[曰]风化。

删衍文57字:

1.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?意者其运转而不能(自)止邪。

2.建之以太清。(夫至乐者,先应之以人事,顺之以天理,行之以五德,应之以自然,然后调理四时,太和万物。)

3.一清一浊,(阴阳调和)。

4.西施病心而颦(其里),其里之丑人见(之)而美之,归亦捧心而颦(其里),其里之富人见之,坚闭门而不出。

5.子贡曰:夫三王(五帝)之治天下不同,其系声名一也。

6.(尧授舜,舜授禹。)禹用力而汤用兵。

7.余语汝:三王(五帝)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。三王(五帝)之知,上悖日月之明。

订讹文15字:

1.(有)[在]上彷徨,孰嘘吸是?

2.(巫咸祒)[务成昭]曰:来!吾语汝。(计1字。)

3.太宰曰:(荡)[盈]闻之。

4.至(願)[顯],名誉摒焉。

5.吾奏之以人,(徽)[徵=征]之以天。

6.(子)[予]欲虑之而不能知也。

7.故若混逐丛生,(林)[体]乐而无形。

8.彼未知夫无方之(传)[转],应物而不穷者也。

9.夫仁义憯然,乃(愤)[愦]吾心,乱莫大焉。

10.民有为其亲杀其(杀)[服]。

11.民妇孕(十)[七]月而生子。

12.而今乎(妇)[归],汝何言哉?

13.子贡曰:夫三(皇)[王]之治天下不同,其系声名一也。

14.三(皇)[王]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。三(皇)[王]之知,上悖日月之明,下睽山川之精。

厘正误倒3处:

1.孰居无事(推而)[而推]行是?

2.人固有尸居而龙见,(雷声而渊默)[渊默而雷声],发动如天地者乎?

3.民(孕妇)[妇孕]七月而生子。

刘安版新外篇六

《骈拇》

补脱文20字:

1.累丸结绳,窜句[棰辞]。

2.自[有]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。

3.[属其性乎辩者,虽通如儒墨,非吾所谓臧也];属其性于五味,虽通如俞儿,非吾所谓臧也。

删衍文5字:

1.且夫属其性乎仁(义)者,虽通如曾史。吾所谓臧者,非仁(义)之谓也,臧于其德而已矣。吾所谓臧者,非(所谓仁)义之谓也,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。

订讹文12字:

1.擢德(塞)[搴]性以收名声,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?

2.累(瓦)[丸]结绳,窜句棰辞。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,而(敝跬)[蹩躠]誉无用之言非乎?而(杨)[儒]墨是矣。

3.彼(正)[至]正者,不失其性命之情。

4.骈于拇者,决之则泣;枝于(手)[指]者,龁之则啼。

5.故(意)[曰]:仁义其非人情乎?

6.待(绳约)[索]胶漆而固者,是侵其德者也。

7.屈折礼乐,呴(俞)[濡]仁义。

8.属其性乎辩者,虽通如(杨)[儒]墨,非我所谓臧也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合者不为骈,(枝)[跂]者不为(跂)[枝]。

《马蹄》

删衍文1字:

1.夫马,(陆)居则食草饮水,喜则交颈相磨。

订讹文10字:

1.翘(足)[尾]而(陸)[踛],此马之真性也。

2.虽有(義)[峩]台路寝,无所用之。

3.故至德之世,其行(填填)[蹎蹎],其视(颠颠)[瞋瞋]。

4.澶漫为乐,摘(僻)[擗]为礼。

5.故马之知而(態)[能]至盗者,伯乐之罪也。

7.含哺而(熙)[戏],鼓腹而游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(性情)[情性]不离,安用礼乐?

《刻意》

补脱文12字:

1.非世之人[也]、教诲之人[也]、尊主强国之人[也]、避世之人[也]、养形之人[也]。

2.忧患不能入[也],邪气不能袭[也],故其德全而神不亏[矣]。

3.德之邪[也]、道之过[也]、心之失[也]。

4.柙而藏之,不敢[轻]用也。

订讹文6字:

1.此天地之(平)[本],而道德之质也。

2.好恶者,(德)[心]之失也。

3.无所(于)[与]忤,虚之至也;不与物(交)[殽],淡之至也;无所(于)[与]逆,粹之至也。

4.郁闭而不流,亦不能清,(天)[失]德之象也。

厘正误倒2处:

1.就薮泽,处闲旷,钓鱼闲处,(无为)[为无]而已矣。

2.圣人休(休)焉,[休]则平易矣,平易则恬淡矣。

《缮性》

补脱文2字:

1.轩冕在身,非性命[之有]也。

删衍文3字:

1.缮性于俗,(俗)学以求复其初;滑欲于俗,(俗)思以求致其明。

2.古之存身者,不以辩饰知,不以知穷天(下),不以知穷德。

订讹文7字:

1.义明而物亲,(忠)[中]也;中纯实而返乎情,乐也。

2.礼乐(偏)[徧]行,则天下乱矣。

3.浇淳散朴,离道以(善)[伪]。

4.世与道交相丧也,道(之人)[亦]何由兴乎世,世亦何由兴乎道哉?

5.古之(行)[存]身者,不以辩饰知。

6.由(之)[是]观之,虽乐,未尝不荒也。

厘正误倒2处:

1.然后民始惑乱,无以返其(性情)[情性]而复其初。

2.物之傥来寄(者)也。寄之[者],其来不可御,其去不可止。

《在宥》

补脱文4字:

1.[岂]有治天下者哉。

2.乃斋戒以言之[邪]?跪坐以进之[邪]?鼓歌以舞之[邪]?

订讹文11字:

1.不治天下,安(藏)[臧]人心?

2.天下(脊脊)[肴肴=淆淆],罪在撄人心。

3.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(上)[山]。

4.当我,缗乎!远我,(昏)[昬]乎!

5.鸿蒙方将拊(脾)[髀]雀跃而游。○鸿蒙拊(脾)[髀]雀跃不辍。○鸿蒙拊(脾)[髀]雀跃掉头曰。

6.灾及草木,祸及(止)[昆]虫。

7.堕尔形体,(吐)[黜]尔聪明。

8.(大)[达]人之教,若形之于影,声之于响。

《天道》

补脱文4字:

1.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[也]。

2.安取道[哉]。

3.尔弃昧[之者]。

删衍文3字:

1.(仁)贤不肖袭情。

2.而不足以为(之)累。

3.广(广)乎其无所不容也。

订讹文9字:

1.休则虚,虚则实,实(者)[则](倫)[備=备]矣。

2.其(鬼)[魄]不祟,其魂不疲。

3.辩虽(雕)[周]万物,不自说也。

4.(隆)[降]杀之服,哀之末也。

5.舜曰:天德而(出)[土]宁。

7.尔状(義)[峩]然。

8.审乎无假,而不与(利)[物]迁。

9.然则(君)[公]之所读者,古人之糟粕矣夫?(共2)

厘正误倒1处:

1.礼法(度数)[数度],形名比详,治之末也。

刘安版杂篇十四之六

《说剑》

删衍文1字:

1.夫子休,就舍待命。(令)设戏请夫子。

订讹文5字:

1.谨奉千金,以币从(者)[车]。

2.今日试使士(敦)[教=校]剑。

3.夫子所御(杖)[仗],长短何如?

4.晋、(魏)[卫]为脊。

5.上斩颈(领)[颔],下决肺肝。

厘正误倒3处:

1.蓬头突鬓,(垂冠)[冠垂]缦胡之缨。(共2)

2.上斩颈颔,下决(肝肺)[肺肝]。

《渔父》

补脱文8字:

1.不同于己,[则]虽善不善。

2.[慈孝以适为主],饮酒以乐为主。

3.事亲以适,不论[其]所以矣。

删衍文7字:

1.举足愈数而迹愈多,走愈疾而影不离(身)。

2.处丧以哀为主,(事亲以适为主)。

订讹文15字:

1.(饰)[饬]礼乐,选人伦。(共2)

2.方将杖(拏)[挐]而引其船。(共3)

3.丘不肖,未知所谓,窃(待)[侍]于下风。

4.人(忧)[处]其事,乃无所凌。

5.长(少)[幼]无序,庶人之忧也。

6.称誉诈伪,以败(恶)[悳=德]人。

7.两容(颊)[颜]适,(偷)[揄]拔其所欲。

8.真怒(未发)[不严]而威。

9.今者丘得(遇)[過]也。

10.见(贤)[贵]不尊,不仁也。

厘正误倒1处:

1.强(哭)[悲]者虽(悲)[哭]不哀,强怒者虽严不威,强亲者虽笑不和。

《泰初》

补脱文6字:

1.执狸之狗成累,猿狙之便来[藉]。

2.始吾以[夫子]为天下一人耳。

3.饮食取足,而不知其所从[出]。

4.青黄而文之,其[一]断在沟中。

5.[桀]跖与曾史,行义有间矣。

删衍文10字:

1.执狸之狗成累,猿狙之便(自山林)来。

2.其名为(桔)槔。

3.(子)非夫博学以拟圣。

4.非其志不之,(非)其心不为。

5.亲之所言而然,所行而善,则(世俗)谓之不肖子。君之所言而然,所行而善,则(世俗)谓之不肖臣。

订讹文20字:

1.(且)[徂]然无间,谓之命;(留)[流]动而生物,物成生理,谓之形。

2.其合缗缗,若愚若(昏)[昬]。

3.执(留)[狸]之狗成(思)[累],猿狙之便来藉。

4.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(轶)[辙]。

5.岂(兄)[足]尧舜之教民?溟涬然(弟)[夷]之哉!

6.速如(佚)[溢]汤,其名为槔。

7.纯白不备,则神(生)[性]不定;神(生)[性]不定者,道之所不载也。

8.汝将固惊(也)[邪]。

9.则不谓之(謟、道)[谄]谀之人也。(共4)

10.大声不入于里耳,《折杨》、《皇(荂)[華]》则嗑然而笑。

11.以二(缶锺)[垂踵],惑而所适不得矣。

12.(杨)[儒]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,非吾所谓得也。

《百里奚》

补脱文12字:

1.文王[微服而]观于臧。

2.先君[命]王也。

3.臧丈人昧然而不应,泛然而[若]辞。

4.措杯水其肘上,[如矩]发之。

5.于是[伯昏]无人遂登高山。

6.充满天地[而不窕]。

删衍文7字:

1.解衣褩礡(裸)。

2.入乎渊泉而不濡,(处卑细而不惫)。

订讹文4字:

1.公使人视之,则解衣(般)[褩]礡。

2.见一丈(夫)[人]钓。

3.非持其钓有钓者也,(常)[尚]钓也。

4.(適)[镝]矢复沓,(方)[放]矢复寓。

《子张》

补脱文4字:

1.则亦[犹]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。

2.耳营[于]钟鼓管籥之声,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。

3.若负重行而上[坂]也。

4.缭意[绝]体而争。

删衍文3字:

1.盍(不)为行。

2.则(有)作色有不服之心者。

3.申子(不)自埋。

订讹文12字:

1.则(怍)[作]色有不服之心者。

2.诸侯之门,(义士)[仁义]存焉。

3.吾(日)[昔]与子讼于无约曰。

4.无(转)[专]尔行。

5.申子自(理)[埋]。

6.穷美究(执)[埶=势]。

7.(侠)[挟]人之勇力。

8.非享国,而(严)[俨]若君父。

9.尧舜为帝而(雍)[推]。

10.贪财而取(慰)[蔚]。

11.满心戚(醮)[憔]。

《马捶》

补脱文1字:

1.髑髅曰:[夫]死,无君于上,无臣于下。

订讹文3字:

1.(從)[泛]然以天地为春秋。

2.吾安能弃南面王乐,而复为(人间)[生人]之劳乎?

说明:初版、修订版相同者不标,相异者标于下格。

宇宙发生论:《齐物论》辨析三十

宇宙本体论:《齐物论》辨析四五,《大宗师》辨析十、十一

道枢、环中、天均、天倪:《齐物论》辨析二六、四六

道↘一、无↘有:《知北游》辨析一

道↘帝: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七

帝↘王:《应帝王》题解,《让王》辨析二

造化↘物化:《齐物论》附论,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九、二一、二二,《至乐》辨析五

无为↘无不为: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

天道↘人道"两行":《齐物论》辨析二七,《大宗师》辨析一,《天下》三十

"价值颠倒"范式:《逍遥游》辨析七

道↘德↘仁↘义:《齐物论》辨析三六,《大宗师》辨析八、三十,《天下》辨析三,《天道》辨析六

本↘末:《天下》辨析四,《天道》辨析四

道体↘道术: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二、十三

道术↘方术:《天下》辨析一

物德之量/物德之质:《齐物论》题解,《庚桑楚》辨析二,《管仲》辨析一

庄学三义:《逍遥游》附论,《达生》辨析一

内圣/外王:《天下》辨析六、九、二五

道/言:《齐物论》辨析三三、三四

言/意:《外物》辨析四

小大之辨:《逍遥游》辨析四,《齐物论》辨析三二

庄学四境:《逍遥游》辨析二、附论,《应帝王》辨析五,《达生》辨析四,《山木》辨析七,《秋水》辨析六,《徐无鬼》辨析一,《天下》辨析三

四境动植范型:《逍遥游》辨析二、附论

四境排行隐喻:《德充符》辨析八

庄学至境之标准式:《逍遥游》"至境"三句,《至乐》题解

"鲲化为鹏"范式:《逍遥游》辨析三,《大宗师》辨析十四、三二,《应帝王》辨析六

两个"孔子"及"孔子改宗"范式:《齐物论》辨析四十、四一,《人间世》辨析二十,《德充符》辨析十六,《寓言》辨析四

"息黥补劓"范式:《大宗师》辨析二九

"寓言问答"范式:《逍遥游》辨析六

庄文三言:《寓言》辨析一

一与言为二:《齐物论》辨析三三、三四、三五

吊诡:《齐物论》辨析四三

道↘理:《养生主》辨析七,《惠施》辨析一

道↘术↘方↘技:《养生主》辨析五

成道九阶:《大宗师》辨析十五

闻道九阶:《大宗师》辨析十六(《寓言》辨析九"学道九阶",《天道》辨析七"王道九阶")

至知无知:《齐物论》辨析三七

同是:《齐物论》辨析二七,《徐无鬼》辨析五(公是),《宇泰定》辨析三(移是)

因是:《齐物论》辨析十六

因是已:《齐物论》辨析二三

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:《齐物论》辨析十七、十八

庄学俗谛之评价原则"然于然,不然于不然",庄学真谛之评价原则"然不然,不然然":《齐物论》辨析四七,《养生主》辨析一、二

自"逍"己德/"遥"达彼道:《逍遥游》题解,《则阳》辨析一

天籁↘地籁↘人籁:《齐物论》辨析五

齐物:《齐物论》题解、辨析三三

无己、丧我、心斋、坐忘:《逍遥游》"至境"三句,《齐物论》辨析二,《人间世》,《大宗师》

对待:《齐物论》辨析四

真君真宰↘假君假宰:《齐物论》辨析十二

葆光:《齐物论》辨析三八

倚待:《齐物论》辨析五一

养生四义:《养生主》辨析四

天人四刑:《养生主》辨析九

间世:《人间世》题解、辨析十三

乘物以游心:"乘↗游"句式(五见),《人间世》辨析十二

天命↘人义:《人间世》辨析十、十一

散木↘文木:《人间世》辨析十七

过/非过:《德充符》辨析五

才全/德不形:《德充符》辨析十四

处水↘处陆:《大宗师》辨析八、九

自适其适↘适人之适:《大宗师》辨析八

故德(真德)↘欺德(伪德):《天地》辨析二,《山木》辨析四

尽其所受乎天:《应帝王》辨析七

庄后十五史实:本书余论,附录二《外杂篇无一庄撰六类内证表》

非对话语境引用庄言:《天地》辨析一

物物/不物于物:《山木》所引庄言,《则阳》辨析十

适↘义(宜):《山木》辨析一,《至乐》辨析三

保身/葆德:《山木》辨析三,《达生》辨析二

有故/无故:《山木》辨析四

内七篇、外杂篇"改宗"范式小异:《山木》辨析五

外化/内不化:《达生》辨析六,《外物》辨析三

孔子问道于老聃:《田子方》辨析一

气一元论/理气二元论:《知北游》辨析二

下齐/上不齐:《天下》辨析十八,《骈拇》辨析一、二

篡改"自得"为"自适"、篡改"自适"为"自得":《达生》辨析七,《让王》辨析一

篡改"至知"为"大知":《秋水》辨析一

篡改"达人"为"大人":《秋水》辨析一

篡改"儒墨"为"杨墨":《胠箧》辨析三

篡改"夫子":《泰初》辨析二

庄义"道"存/郭义"道"不存:《齐物论》辨析三、五、四五、五一,《大宗师》辨析十、二十,《则阳》辨析九,《外物》辨析一

庄义"天道自古以固存"/郭义"万物自古以固存":《知北游》第二章

庄义"天道、人道两行"/郭义"名教即自然":《齐物论》辨析二七

庄义"四境"/郭义"二境":《逍遥游》辨析二、附论,《齐物论》辨析七、八

庄义"褒至知贬大知"/郭义"褒大知贬小知":《逍遥游》辨析二,《齐物论》辨析七、十三

庄褒"造化"/郭褒"独化":《大宗师》辨析二十

庄褒"不自得"/郭褒"自得":《大宗师》辨析三,《让王》辨析一,《骈拇》题解、辨析三

庄褒"与天为徒"/郭褒"与人为徒":《人间世》辨析四

庄褒"去害民之君"/郭褒"去害群之马":《徐无鬼》辨析四

庄褒"不祈畜乎樊中"/郭褒"畜乎樊中":《养生主》辨析十二

庄褒"道德"/郭褒"仁义":《齐物论》辨析三六,《大宗师》辨析八

庄褒"无待"/郭褒"有待":《齐物论》辨析四九、五十、五一

庄褒"殊乎俗"/郭褒"从其俗":《天下》辨析二八

庄褒"不修"/郭褒"修心":《田子方》辨析二

庄义"重chóng言"/郭义"重zhòng言":《寓言》辨析一

庄义斥孔/郭义褒孔:《田子方》辨析三,《徐无鬼》辨析三、四,《则阳》辨析三、四,《泰初》辨析三,《子张》辨析一

庄斥尧舜/郭褒尧舜:《德充符》辨析一、二,《大宗师》辨析九

[]{#chapter_17.xhtml}

初版跋语直面《庄子》,突破遮蔽

1982年,我初读郭象版《庄子》。2009年,我完成《庄子复原本》。

《逍遥游》曰:"适莽苍者,三餐而返,腹犹果然;适百里者,宿舂粮;适千里者,三月聚粮。"我舂粮、聚粮二十八年,是否穿越了百里千里的空间迷途,是否突破了百年千年的时间迷雾,尚待读者评判,历史检验,天道作证。

《应帝王》曰:"尽其所受乎天,而无见得。"虽然穷尽了我的有限天赋,由于物德太薄,天池太小,天机太浅,《庄子复原本》仍有两大遗憾。

遗憾之一,外杂篇的撰者大多是推测性的,推测可能有误。然而推测即使有误,其误小于视为庄撰。

遗憾之二,在魏牟版、刘安版完整出土之前(不敢奢望有此一日),复原魏牟版、刘安版,如同把残存古陶片拼成古陶罐,无法恢复其全貌,只能恢复其概貌。

郭象砸碎古陶罐,丢弃不合郭义的古陶片,选取合于郭义的古陶片进行加工,最后拼成符合郭义的新陶罐。本书先把郭象的新陶罐还原为旧陶片,再寻找被郭象丢弃的古陶片,然后对每一陶片做出鉴定,去伪存真,最后复原为符合庄义、蔺义、魏义、刘义的古陶罐。

由于郭象丢弃的古陶片只能找到极少部分,所以复原的古陶罐远非完美无缺,而是颇有缺损。然而郭存古陶片和后人找到的郭弃古陶片,只要复归原初位置,残存古陶片就能呈现古陶罐的真实轮廓。缺损古陶片的缺损之形,因被复归原初位置的残存古陶片限定,也能呈现古陶罐的真实轮廓。正如老聃所言:"当其无,有器之用。故有之以为利,无之以为用。"

《庄子复原本》虽不完美,但已足以证明:郭象通过删除篇目、裁剪拼接、移外入杂、增删改字、妄断反注,把"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"的庄子,改造成了"役人之役,适人之适"的"天之戮民";把"息黥补劓"、"撄而后成"的《庄子》,改造成了黥劓民众、撄扰天下的伪《庄子》;把真《庄子》的宗旨"天道人道两行",改造成了伪《庄子》的宗旨"名教即自然"。概而言之,郭象把古典中国的头号自由宗师,改造成了头号专制帮闲。

历代有识之士,多有明白郭义全反庄义者。北宋禅师宗杲说:"曾见郭象注《庄子》,识者云:却是《庄子》注郭象。"南宋大儒朱熹说:"汉儒解经,依经演绎。晋人则不然,舍经而自作文,如王弼、郭象辈是也。"

历代有识之士,偶有明白郭象篡改原文者。南宋畸人刘辰翁说:"'杨墨'字,只当'儒'者。"已知郭象篡改"儒墨"为"杨墨"。当代学者王叔岷说:"所谓三十三篇,非五十二篇中删去十九篇之数,盖有篇第,有删略,亦有两篇合为一篇,一篇分为两篇。"

当代大儒钱穆所论尤为精辟:"郭象以儒学来纠正《庄子》之过偏过激,如《庄子·逍遥游》,明明分别鲲鹏、鷽鸠大小境界不同,但郭象偏要说鹏、鸠大小虽异,自得则一。庄子明明轻尧舜而誉许由,但郭象偏要说尧舜是而许由非。可见郭象注《庄》,明非庄子本义。庄、老精义,本在对政治社会文化流弊有深刻之讥评,而能自己超然世外。郭象既不能学儒家对政治社会积极负责,又不能如庄、老对政治社会超然远避。这是两面俱不到家。郭象是无性情的放荡,抱着消极态度,而又不肯超然远俗,十足的玩世不恭,而转把儒家的理论来掩饰遁藏。郭象实不足为《庄子》之功臣,却不免为两晋之罪人。"

钱穆既不认可郭象以儒学反注《庄子》,又不认可郭象以儒学篡改《庄子》,也不认可郭象是"新道家",而是斥为道家、儒家的双重罪人,体现了令人钦敬的真儒风范。追随郭象的假道家、假儒家,必然"两面俱不到家",只能像郭象一样"无性情的放荡,抱着消极态度,而又不肯超然远俗,十足的玩世不恭,而转把儒家的理论来掩饰遁藏"。

一切真道家,无不肯定"道"为至高价值和终极存在。郭象否定"道"的至高价值和终极存在,以儒书《孟子》"自得之,则居之安"之义,谬解庄子主张"独化自得",充其量是"失道而后德"(《老子》)的"德家"。郭义之"德",并非得自江湖真道的真德,而是得自庙堂伪道的伪德。新儒家为孟轲之"自得"辩护,旧庄学为郭象之"自得"辩护,均称之为"内在超越",实为不通之语。真正的"超越"必须"无己"(《逍遥游》)、"丧我"(《齐物论》),必须以高于人类、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的至高价值,首先超越个体小我,进而超越群体大我。否定"道"之存在的"内在超越",缺乏高于人类、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的至高价值,即使标榜以群体大我(阶级、民族、国家)超越个体小我,由于个体小我的利益寓于群体大我之中,必定不能"无己"、"丧我",其所标举的一切价值,必定不是遍在永在的普适价值。

《庄子》是古典中国的文化圣经,空前绝后的汉语极品,所以虽经郭象删残篡改和反注矮化,仍有无数国人酷爱郭象版伪《庄子》。郭象版伪《庄子》和奉郭象为至高权威的旧庄学,实为中华专制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,对中华心灵造成了极大毒害和深度腐蚀,导致无数士人身在庙堂之时,就是为专制帮忙的假儒家,身在江湖之时,又是为专制帮闲的假道家。没有郭象炮制的假道家,"儒道互补"的文化虚构就无法成立,"三教合一"的庙堂话语就难以建构,"以隶相尊"的意识形态就不够完整,僭用"帝"号的中华帝国就不能长存。唯愿《庄子复原本》有助于终结旧庄学,有助于消解中华专制话语。

2010年1月31日

分享精品书籍资源~
最后更新于 2025-06-20